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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陽光晴子 - 香粉美人【單】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標題: 陽光晴子 - 香粉美人【單】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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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奉命查官商勾結案卻被誣指為採花賊,要被判個斬立決,
季睿麟在朝堂上混那麼久,還是第一回遇上這種奇葩的栽贓,
嘖,也不想想他光是這張臉就風靡萬千女子,
再抬出金吾校尉、武狀元的名頭,更多人投懷送抱,哪裡需要強逼民女?
只是眾口鑠金,他想辯都沒法辯,而這時候還有苦主出場──
欸,等等,這位出身香粉世家的苦主好像沒被收買,反而站他這邊?
聽她說遇上賊人時,她撒出香粉卻謊稱是毒粉把對方嚇退,
再看她憑藉香粉的特殊香氣引來蝴蝶,藉此揪出了真凶,
這份聰穎冷靜實在令人欣賞,而救命之恩他也無法不報答,
所以他一路護送在江南莊子上休養十多年的她回到她京城的家,
更不由得派人盯著她家,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誰知卻發現她的繼母想要把她嫁給個紈褲換聘金,
異母妹妹則是嫉妒她的美貌和調香才華,想要讓人毀她清白!
逼得她心寒搬出自己的家,到外頭開香坊賺錢自立自強……
是可忍孰不可忍,敢動他罩著的人,是活膩了?

【出版日期】    2018/3/7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 藍海46901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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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0 09:45 AM 編輯

【序言】

  【作者簡介】

  陽光晴子

  阿Q射手,也許無心,也許有意,

  以幽默EQ、感恩的心,溫暖加值,

  密縷勾勒一個love story,期許,在翻開書頁的剎那——

  即能撞進隨身版的快樂氛圍,烘焙愛情,擁抱短暫的喜樂人生。

  如是,晴子謝天謝地,謝謝每一個與晴子的文字相遇的你(你)。

  【編輯推薦 純純的初戀】

  過年期間親戚碰面,免不了會被問說什麼時候要結婚之類的問題,我弟弟也被問說有沒有女朋友,今年比較特殊的是,小編那個讀幼稚園的外甥也來小編家,聽到這話題,就得意洋洋的說他有女朋友了,當然引來在座大人的調侃,他的媽媽還很不客氣的吐槽說,之前才說喜歡的是另外一個小女生。

  相較於這位小小年紀就談起戀愛的男生,本書男主角季睿麟可能該說很晚熟吧,他雖然有著京城第一美男的外貌,又有著不錯的官職,還是太子的左右手,可謂人生勝利組,但他的戀愛經驗值卻是零,對男女之情毫無興趣,根本就不開竅,連他的好朋友們都覺得就是塊木頭,而這樣的他追起妻來……可辛苦了(笑)。

  季睿麟會的招數就一種:默默對你好。

  女主角倪芳菲從江南莊子要回到京城,他一路護送她,把食宿等等問題打點得妥妥當當;等女主角回到家,他擔心她過得不好,派暗衛守著她,更不讓反派女配害她;女主角要開鋪子,他把鋪面找好,還每天到鋪子去幫她吸引人潮,可明明工作還挺忙……

  雖然小編在看的時候好想對男主角說「你到底要磨蹭多久才求親」,但轉個念頭想想,這樣始終如一的溫柔關懷其實頗讓人感動,畢竟有太多人都是話說得很漂亮,卻不實踐的人,笨拙卻又全心全意的追求,似乎也有點可愛,也無怪乎女主角會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愛情。

  當然,我們男主角怎麼說也是個武將,還是有著霸道的一面,而也是這一面徹底讓女主角投降了,具體做了什麼,小編在這裡不劇透。

  這個故事裡,兩人可愛的互動格外治癒,兩人為彼此的付出卻又讓人感動,希望大家在翻開這本書時,也能感受到這段純粹初戀的深情。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0 10:54 AM 編輯

【第一章】 波折重重回京路

        江南一處寧靜山莊,有座院落被竹林環繞,頗為隱密,初春的空氣中,透著一股清香,一名粉衣少女手持一個錦盒,俏生生的走進院落屋內,隨即,兩名丫鬟面色恭敬的退出屋外。

        屋內,一名貴氣的五旬婦女姿態慵懶閒適的坐在窗旁,微笑的看著粉衣少女,「要走了?」

        「是,雲姨,這是芳菲為妳特別調製的新香料,共有六款。」倪芳菲將手上六款調配好的香擺放在一旁的圓桌上。

        薄雲大長公主看著眼前的故人之女,拍拍身旁的軟榻,示意她坐下後,握住她的手,「本宮孀居多年,對於紅塵俗物都看淡了,早沒什麼喜好之物,唯獨妳調的香料,至今戒不了癮。」

        「承蒙雲姨不嫌棄,不過,芳菲出身香粉世家,身上流著大金皇朝第一調香師倪馨的血液,可不能是個庸才。」倪芳菲帶著驕傲的神態,襯得那張粉妝玉琢的臉蛋更為亮眼。

        只是薄雲大長公主聽了,沉寂多年的心火卻冒了上來,「妳娘親不就『娶』了一個庸才,活生生將自己害死了,慶幸的是,妳沒承襲到那庸才的一絲一毫。」這口氣說有多嫌棄就有多嫌棄。

        倪芳菲語塞,親爹是入贅,她娘的確娶了丈夫,也的確把她自己害死了。

        薄雲大長公主見少女臉色忽青忽白,也知道自己話說得太快,但她不能不惱火,倪馨年輕時調出的香,成就她和駙馬的婚姻,她也念著這份情誼,雙方一直私下來往,在倪馨談及婚事時,她還特意去偷看倪馨的意中人董育博。

        她出身宮中,見多形形色色的人,覺得此人太過柔弱並非良人,於是誠心勸阻倪馨別結這樁婚事,只是倪馨不認同她的話,兩人反而有了隔閡,漸漸少了往來。

        思索至此,她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轉換話題,「如果有必要,聞名天下的『沐芳軒』亦可以讓世人知道真正的主子是誰。」

        聞言,倪芳菲暗暗吐一口氣,兩人相處十餘載,薄雲大長公主於她亦母亦師,她不希望她離開莊子前,聽的是她批評父母的話,「芳菲明白。」

        薄雲大長公主一想到這丫頭離開後再回來也不知是多久以後的事,不免惆悵。

        她膝下無兒女,視倪芳菲為親閨女般盡心栽培著,一想到她返京後將面對的醜陋人心,心裡的擔憂更盛,雖然兩人有共同經營的產業,但她終究不管事,也不想離開這座讓她遠離傷心地的沉靜莊園,無法陪倪芳菲回京城。

        薄雲大長公主輕嘆一聲,輕拍她的手,「妳拳腳功夫不行,但輕功過人,妳的安危我不擔心,只是人心難測……」

        「雲姨放心,芳菲有妳給的消息,不致沒有防備,只是覺得有些可悲,我必須防備的人中包括自己的親爹、親爹的續弦,還有同父異母的兩個妹妹。」

        「本宮懂這個感覺,宮裡爭鬥的不也是有血緣的親族,孰念親情?」薄雲大長公主苦笑,再看看丫頭,「如果覺得累,就回來。」

        「芳菲一定要回來的,但會是在奪回屬於娘親的一切後,才有臉回來見雲姨。」倪芳菲說得堅定。

        薄雲大長公主憐惜的凝睇眼前十八歲的姑娘,亭亭玉立,看來自信又從容,可心裡的痛苦可不少,親眼目睹母親被人害死,母親身邊伺候的人也被清洗一空,唯獨一個嬤嬤成功逃離了,同一年,父親續弦,繼母隨即替她添了雙胞妹妹,時日愈久,對她愈不待見,小女孩被迫一夕長大。

        她為自保,只能裝病祈求父親讓她來到母親位於江南的這處偏遠莊子養病,就此被遺忘十餘載,無人聞問。

        思緒間,倪芳菲下跪,正正經經的朝她磕了三個響頭,「芳菲要離開了,雲姨對芳菲的恩情……」說到這裡,她喉嚨哽住了。

        「行了,快起來,妳這大家閨秀的模樣,讓妳那續弦黑心的繼母跟無良的爹看著就好,我還是喜歡原來的妳。」

        薄雲大長公主不喜離別,更受不了丫頭此刻的傷感,刻意用嫌棄的語氣說著,但她一直都知道她有多麼優秀,可以溫柔婉約、可以慧黠俏皮、可以嫻靜沉穩,她的丫頭是個多變的小妖怪。

        倪芳菲也明白她是不捨,眼眶微微一紅,她眨眨眼,極力忍住想哭的感覺,這才起身,真摯開口,「雲姨說過妳是老妖,我則是讓妳調教到青出於藍的小妖,日後,不管小妖在哪裡,心裡都念著老妖,請老妖一定要保重自己,切莫太過思念小妖。」

        薄雲大長公主暗暗的吸了一口長氣,壓下喉間的酸澀,拿了一旁的茶杯輕輕啜飲一口。

        怎麼可能不想念?

        在她心灰意冷對人生無望,渾渾噩噩的在這處莊子度日時,芳菲這個昔日好友之女突然出現在鄰莊,被她發現,讓她重新振作起來,她手把手的教導芳菲貴女該懂的一切,暗中聘來名師教導她調香,甚至命暗衛教她武功,讓她多點自保能力。

        芳菲生性聰慧,在香料上也承襲母親過人的天份,有著天生的妙鼻子,她私下為她找來的教授師傅都相當驚豔,但她沒有透露芳菲的真實身分,也不准他們對外透露,不許任何人破壞芳菲的報仇大計。

        及長後,芳菲想要做香料生意,她便資助芳菲開設了「沐芳軒」,讓她以「夕顏娘子」的身分出外經商,一步步的壓制倪家「元香齋」的香料生意,沒想到,倪家百年香料生意漸走下坡,倒讓倪家惦記起被他們遺棄多年的嫡長女。

         「我雇了江南第一大鏢局的人護送妳,妳此次回京的陣仗浩浩蕩蕩的,外人會猜是哪個皇親貴胄,倒也不敢亂來,反而會避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我已交代海棠,若真出什麼事,有什麼困難,還是可以私下找地方官,拿出我的令牌,那些官吏知道妳背後有我這座靠山,定會出手幫忙。」薄雲大長公主見她眼眶紅了,自己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海棠與小蓮在妳身邊伺候,妳千萬別讓自己孤身一人,倪家是龍潭虎穴,妳定要小心再小心。」

        殷殷叮嚀令倪芳菲眼中浮現淚光,她知道薄雲大長公主仍然擔心,因為她不願接受薄雲大長公主派遣到她身邊的十名暗衛。

        可是她不想永遠躲在雲姨的羽翼下,她得學著自己處理事情,學著自己應付陰謀詭計,畢竟雲姨不可能護她一輩子,而且她還要報殺母之仇,她必須強大起來。

        薄雲大長公主見她淚光閃閃,心更酸了,「真是的,人老就嘮叨,快走,送走妳這個麻煩,我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她隨即闔上眼睛。

        倪芳菲把香丸放進桌上的紫金香爐點燃,香爐立刻散出淡淡的梔子花香,她再看薄雲大長公主一眼,恭敬的行個禮後,這才依依不捨的轉身離開。

*             *             *

        當長長車隊進入合知縣後,時間已是傍晚,烏雲厚重,一副山雨欲來之貌,倪芳菲立即下了指示,先進一間飯館用晚膳,讓領頭鏢師外出尋下榻處,畢竟他們有七輛馬車十一個人,找住處不容易,有時得租用民宅。

        待一行人用完膳,領頭的葉鏢師也回來了,領著一行人來到飯館右邊兩條巷子遠的一座民宅。

        「辛苦了,快去用膳吧。」小蓮開口道謝。

        葉鏢師連忙口稱不敢,目光則看向在海棠隨侍下,往另一處院子走去的倪芳菲。

        他們是江南第一大鏢局的人,護送這主僕三人已有半個月,但他們一行人沒人見過那位倪姑娘的真面目,她進出總帶著遮臉的薄紗帷帽,但曾有幾回薄紗被風掀起,他們聽到不少驚豔的讚嘆聲,只可惜他們這一群鏢師不是走在她之前就在她之後,根本沒見到,只覺得聽她的聲音相當年輕。

        難得的是,她極有主見,待人也好,誰外出辦事誤餐,她一定吩咐丫頭包上熱食,有時天候不佳或路況不佳,誤了用餐時辰或得趕路到另一城鎮入住,也不曾聽她有任何抱怨。

        「還看啊?下大雨了,葉鏢師,你還不走。」

        小蓮早撐起傘,撇撇嘴兒,見年輕的葉鏢師尷尬的匆匆跑到對面屋簷下,她搖搖頭,真是的,沒看到主子的臉就這樣了,若瞧見了,還能幹活嗎?

        大雨傾盆落下,一行人各自在屋內洗浴休息,約莫一個時辰後,大雨停歇,星月也露臉。

        倪芳菲與兩個貼身丫鬟住的屋子不大,但擺飾都很精緻,此刻,她靠坐在窗旁,沉靜的凝望格窗外,春風料峭,從窗子吹進來,屋裡的燭火忽明忽暗,床邊圓桌上,放著一只白瓷香爐,香煙裊裊,散發著舒服的淡淡馨香。

        「姑娘,天冷呢,頭髮才剛絞乾,別著涼了。」小蓮就像個婆子邊唸邊拿了手爐遞給倪芳菲。

        倪芳菲接過,朝小蓮微微一笑,靜靜的看向星空。

        沐浴完後的她,長長的烏亮髮絲隨意披散在身上,襯得那張出色的巴掌臉更為精緻,一雙澄澈明眸透著慧黠靈動,微翹秀氣的鼻子,不點而紅的櫻唇,一身白色中衣,再披著銀白披風,美得如夢似幻。

        「姑娘看來就像仙女下凡,我能天天看著仙女,實在是太幸福了。」小蓮有張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臉上有雀斑,愛笑又嘴甜,伺候倪芳菲已有七年,只是以前倪芳菲外出做生意時,她不能跟去,薄雲大長公主說她太碎嘴。

        相貌清秀的海棠端了杯熱茶走過來,面無表情的說了句話,「姑娘喜靜。」

        這是在示意她太聒噪,小蓮馬上吐吐舌頭,不敢多話。

        她和海棠雖然都是大長公主賜給姑娘的,但自己除了一手好廚藝、女紅,什麼也不會,海棠就不一樣了,她是大長公主身邊女官許嬤嬤的孫女,練有一身好功夫,主子外出都少不得她,而她性格嚴謹,所以,自己對她可不敢像對姑娘一樣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

        倪芳菲看著放下茶杯的海棠,微微一笑,「小蓮活潑好動,妳別太管著她,她懂分寸的。」

        「姑娘太寵小蓮了,姑娘待我與小蓮如姊妹,是我們兩人的福氣,但身為奴婢要有自覺,更要謹守分際。」海棠今年二十歲,由許嬤嬤帶大,言行規矩全照著宮中規矩來,尊卑分得清楚,已在倪芳菲的身邊五年。

        「我又沒有不守分際,姑娘美得像仙女是實話,今兒午時進客棧用餐時,姑娘的帷帽薄紗被風吹了起來,妳也聽到了有多少人發出驚嘆聲。」小蓮嘟著嘴,小小聲的替自己平反。

        提到這事,倪芳菲蹙眉,拿起茶杯靜靜的啜了口茶,回京這一路上,陣仗不小已引人注意,雖然她小心的戴著帷帽,但總有幾次意外的露了臉,引起的麻煩都不小,曾有財大勢大的紈褲子弟一路跟隨,上前搭訕,言行看似有禮,一雙閃動淫慾的眼睛令人作嘔,直到海棠露了一手功夫,才將人打跑,這回京路迢迢,或許該考慮可以遮住全身的冪籬,就像她以夕顏娘子之名在外經商時一樣,用冪籬把自己遮得密密實實,讓人不知道她的真面目。

        思索著,她再喝一口茶,看向兩人,「妳們去休息吧。」

        小蓮知道自己又多嘴了,姑娘不愛聽這種話,她不敢看海棠,連忙屈膝行禮退下,海棠則畢恭畢敬的行個禮,這才退出屋子。

        倪芳菲凝睇著夜空,依他們行進的速度,還得走上一個月,但也沒必要趕路,她離家十餘年,若真有人惦記,早就尋來。

        倪芳菲放下杯子,自行洗漱後,仍無睡意,拿起小蓮放在床前圓桌的一只錦盒到床上,盒內共有十二種用琉璃瓶子裝的香粉,是她這些年來調製的各類香粉中最喜歡的,其中有六樣是沐芳軒賣得最好的,有兩樣有特殊功效,她一一拿出看了後,再放回錦盒,將錦盒擺到床邊的小桌上,吹熄了燭火,上床睡了。

        睡得正酣時—— 

        「誰!」屋外突然傳來海棠嚴厲的喝斥聲。

        倪芳菲立即驚醒過來,接著聽見刀劍相擊的打鬥聲,她連忙下床,繞過小桌,這時房門突然被急急推開,小蓮倉皇的提了燈籠衝進來,還沒開口,身後一個黑影乍現,她後頸一痛,悶哼一聲的昏厥倒地,燈籠也落地燒了起來。

        倪芳菲臉色丕變,目光掠過一旁的錦盒,迅速打開抓了一瓶香粉在手心,蓋上錦盒,快步的退回床上。

        火光之中,三名高大的蒙面黑衣人走進來看著她。

        她勇敢直視,見其中一名先點亮桌上的燭火後,再回身將地上燈籠殘火踩熄了,另一名則緩步朝她走過來。

        屋外的打鬥聲愈來愈遠,卻沒聽見男子說話的聲音,葉鏢師等人難道沒有聽到動靜?

        倪芳菲心裡不安,她將手伸入被褥中,單手打開香粉瓶口,再看向三名黑衣人後方的窗子,只要能到那裡,她就能逃,手中的香粉必要時也能謊稱是毒粉……

        「你們是誰?想做什麼?」倪芳菲冷靜地看著三人,瞧他們的眼睛閃動著淫邪光芒,猜想是來劫色的淫賊。

        其中一人朝另一名黑衣蒙面人使了個眼色,那人便退出了房間,不打擾主子的好事,該名黑衣人則立即開口,「我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家爺看上姑娘,只要姑娘好好伺候我家爺一晚,姑娘的丫鬟和妳自己都會毫髮無傷。」

        毫髮無傷?清白對一個女子可是無價的!

        她的目光掃過他腰上的長刀,深吸口氣,「你家爺是啞巴?不能開口說話?」她那雙流轉著星光的明眸轉到沒開口的黑衣人身上。

        身為主子的黑衣人見半掩在被裡的美人兒容貌精緻,身段窈窕,更興奮了,猛地吞嚥口口水,忍不住開口了,「姑娘引誘爺開口,是想拖延時間?讓妳那名武功最好的丫鬟進來救妳?」

        雖然開了口,但倪芳菲聽得出來他刻意壓低聲音,顯然是要避免日後聲音被認出來,看來不是笨蛋,而且,顯然已盯了他們一行人好些時候,才知道海棠武功是這一行人中最好的。

        「我原本是這樣打算的,但顯然她被你的人纏住了,而且,民宅裡的其他人也都被你的人壓制了,才會半點動靜都沒有。」她邊說邊挪往大床一隅。

        蒙面黑衣人眼中露出笑意,以眼示意手下出去後,他隨即走上前,坐到床邊,看著緊緊貼靠床角的大美人兒,「妳長得美,腦袋也好,但春宵一刻值千金,爺不想跟妳再聊下去,乖乖的把自己脫光了,爺憐香惜玉,讓妳嚐嚐翻雲覆雨的好滋味,絕不傷害妳。」

        倪芳菲適時的讓自己的表情從驚慌轉為無助再到害怕,楚楚可憐的問:「爺真的不會傷害我?」

        黑衣人笑著靠近眼眶泛淚的美人兒,「只要妳乖,絕不傷妳,但妳若不乖,爺會點穴,霸王硬上弓,那就不能怪爺下手粗暴了。」

        她泫然欲泣的哽咽道:「那爺可以把燈火滅了嗎?我—— 我—— 」

        「害羞是嗎?好。」他也有這種打算,不然,蒙著蒙面巾怎麼辦事?他可不想這張臉被美人兒看見,日後遇見認出他來。

        他轉回頭,大手一揮,燭火便被掌風打熄了,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中。

        倪芳菲心陡地一沉,這傢伙武功不差,她要灑粉逃跑仍有風險。

        她拉起被褥蓋住自己,一邊低頭假裝在解開中衣帶子,一邊刻意以顫抖的口氣哀求,「請……請爺也將衣服脫了,為了小女子的閨譽,可以速戰速決,迅速離去。」

        「好,當然好。」

        男人眼力頗佳,在黑暗中能視物,看著她顫抖著解衣,再想到馬上就可以將美人兒壓在身下恣意狎玩,他迅速的站在床邊,扯掉面巾,褪去身上衣物,卻見她還在解衣襟的釦子,「罷了,爺撕了快些。」

        倪芳菲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也能看到男子的動作,在他光溜溜的上床撲向她時,她就把抓在掌心裡的香粉往他身上及臉上撒去,「毒瞎你!」

        男子猝不及防的被不明粉末撒到,眼睛頓時不舒服起來,以為真是什麼有毒粉未,他驚慌的大吼,「來人,快拿水來,快!」

        在他驚怒喊人時,倪芳菲早已越過他跳下床,穿了繡鞋,抓了銀白披風罩身,迅速的施展輕功從窗口飛掠出去。

        同時,房門被撞開,兩名黑衣人衝了進來,其中一人還拿了桶水,另一名迅速點燃燭火,就見到自家主子全身光溜溜的,雙手還摀著眼睛,兩人正要上前查看,外頭突然傳來幾聲驚慌失措的喊叫聲—— 

        「失火了,失火了!」

        兩人回頭一看,還真的看到熊熊火光。

        「我的眼睛,快,我的眼睛被那該死的女人灑了毒粉啊!」男子驚恐的叫聲再起。

        而進來的兩名黑衣人中,其中一名顯然懂醫術,他快步上前,察看主子臉上有不少白色的粉末,但臉上並無中毒跡象,他伸手沾了些湊近鼻子聞,「少爺,這沒毒,只是香粉。」

        「你說什麼?」被稱做少爺的男子頓時怒了。

        然而,外頭的吵嚷聲愈來愈大,懂醫術的黑衣人迅速幫主子處理眼睛跟臉上的粉末,另一名則替他穿上衣物並戴上黑色面巾,只是被稱做少爺的男子還不肯走,忿忿的道:「我一定要抓到那個美人兒才走。」

        「少爺,外頭鬧出的動靜太大了,再不離開就走不了了。」

        兩名黑衣人正在勸說,又有兩名黑衣人跑進來,「少爺,得趕緊走,原本那些中了迷香的鏢師,都被剛才的驚叫聲驚醒了。」

        男子只能恨恨的帶著手下們迅速離開,他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注意到倪芳菲就貼靠在屋外的窗子下方,她剛剛掠出房間,就到院子的柴房放了一把火,引起附近居民看到火後驚醒下,又急忙提水往這邊過來救火。

        在確定屋內的人都離開後,她迅速回到屋內,將昏迷的小蓮攙扶到床上。

        「姑娘?姑娘?」

        此時,葉鏢師急急的帶著人衝了進來,臉上盡是焦急懊惱,他平常警戒心很重,怎麼可能院內起火還睡得死死的?在聞到他屋內殘餘的香味後,他就知道是有人在作怪!急急的帶人往這裡來,果真見到小蓮意識不清的躺在床上,而姑娘……

        甭說他突然止步,就連他身後兩個手下也突然呆愣的急停住腳步。

        他們不是沒見過美人兒,可還真的沒見過這麼透著貴氣與靈秀的美人。

        「你們去找海棠,她到現在都還沒回來。」倪芳菲冷靜的說,她可沒空跟他們大眼瞪小眼。

        三人臉色一紅,還沒說話,門口已傳來海棠急切的詢問—— 

        「姑娘有沒有事?受到驚嚇了吧?是我沒用……」她邊說邊快步進來。

        一見到她,倪芳菲臉色一變,「妳受傷了!」她快步越過三人,看著一臉疲憊又自責的海棠,她左肩中了一劍正汨汨流著血,而她身後還躺著一名血人。

        「我與他纏鬥一番,幸而將他逮了,至少要給姑娘一個交代。」海棠眼眶泛淚,又看到小蓮躺在床上,她倒抽口涼氣,「小蓮她……」

        「她沒事,我也沒事,妳的傷先去上藥,葉鏢師,請你將那人送到衙門—」

        「不用了,姑娘,我自己帶他去,我這傷沒事。」

        倪芳菲見海棠一臉堅持,知道她要使用薄雲大長公主的令牌,要嚴格懲治那些蒙面採花賊,但她還是讓她將傷口上了藥並包紮後,才准許她跟著葉鏢師押著那名奄奄一息的黑衣人,在大半夜敲開縣衙大門。

        葉鏢師還真不懂海棠這丫頭哪來的膽子?硬是要守夜衙役將縣令杜大人從暖暖的被窩裡起來,衙役當然不肯,沒想到丫頭抓了衙役腰間的刀就殺氣騰騰的衝了進去,凶神惡煞的抓了一名小廝強逼著帶她到杜大人房內,逼走侍寢的小妾,也將陪同的他趕出門外。

        不過半個時辰,杜縣令就臉色青白的起來夜審那名傷重的黑衣人,還向要離開的海棠保證五天內一定逮到賊人。

        於是,他們一行人便繼續住在民宅之中,海棠跟小蓮的傷都不重,接下來的幾日,倪芳菲主僕都待在屋裡,也沒外出,也不知道杜縣令為了抓淫賊已經忙到人仰馬翻,甚至百般擾民,讓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們私下議論紛紛,猜測差點遭難的受害者肯定是什麼皇親國戚。

*             *             *

        五天後,淫賊抓到了,而且身分還很高,一得知這消息,合知縣不少老百姓呼朋引伴的湧向縣衙公堂外,一時之間,還得靠衙役出來維持秩序。

        就在公堂外人潮湧動時,離縣衙僅有一條街遠的一座二進小院,兩名衙役正踏出院門,兩人互看一眼,眸中帶著不忍,但還是快步的走到馬車旁等待。

        院內一亭台,一名青袍青年與一名黑衣青年正在對弈,青服青年顯然已心不在焉。

        「你還是別去了,也沒說什麼事,突然就要你去一趟衙門,還派了車來,這不是逼你去嗎?」青袍青年一臉噁心,手上的黑子也索性放回木盒裡。

        黑衣青年眉宇微蹙,「不去也沒有理由。」他將手上白子也放回木盒,正在思索杜縣令這幾天火燒屁股的在抓淫賊,今天就是最後期限,卻把他找過去,意欲為何?

        百姓們不知,但杜縣令可清楚他這一趟是奉太子命令出京祕密調查江南官商勾結圖利的事,他一路查到合知縣,祕密抓了些人,問了案子也得到一些證據,這兩日就等著江南暗衛將另一名重要證人押解過來,他們即將返回京城。

        只是,在合知縣查緝的期間,他間接破壞一名地方士紳逼良為妾的好事,而那名地方士紳與杜縣令關係極佳……

        「我們不是要回京了?要知道合知縣這裡就是個藏汙納垢之地,那些地方士紳、官員互通有無、利益勾結,這次祕密查案雖沒有驚動老百姓,但這些相關的人肯定連成一線,視你為眼中釘,突然要你上衙門,恐怕是來意不善。」葉閎仁憂心忡忡的說,他是太子的御前侍衛,奉命跟著金吾校尉季睿麟下江南祕密查案。

        「我們手中的證據及證人雖足以懲治這些貪婪的官商,但還得回京請太子下指示。」季睿麟頓了一下又道,「再者,我們來之前,太子也交代,水清則無魚,可見,有些人會沒事,在懲處下來之前,我們自然不能與他們交惡。」

         「呿!真不知道太子是怎麼想的?查出那些帳冊,可以讓那些貪官惡商全下獄,但信鴿過去,回來的指示卻是要我們先返京,該不會太子會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那他可不依,他們查得那麼累啊。

        「京城的狀況不明,我相信太子這麼做一定有太子的用意。」季睿麟索性起身,「我們走一趟吧。」

        他們步出院落,上了馬車,繞了一條街來到衙門前,就見到人潮,兩人下車,在圍觀百姓好奇的驚豔目光及議論紛紛聲中走進衙門。

        「那是誰啊?長得真俊。」

        「我知道,他是金吾校尉,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更是咱們大金皇朝的武狀元,我去年到京城時,在街上見到他策馬而過,我這輩子就沒看到那麼好看的男人,記憶可深了。」

        「我前陣子就看過他了,他來咱們合知縣應該有月餘了。」

        「真的嗎?我怎麼都沒遇見過啊。」

        老百姓們吱吱喳喳的,季睿麟跟葉閎仁已經在衙役的引領下進到公堂,發現大堂四周竟然也擠進不少旁觀的百姓。

        杜縣令高坐堂上,多名衙役執水火棍而立,一副要開堂的樣子,而與縣令交好的地方士紳曾裕達竟然也在座,葉閎仁隨即也被請到曾裕達旁的空位坐下,那顯然是旁聽的位置。

        老百姓這一看也看出門道來,曾裕達是他們合知縣最大的富商,五天前出事的民宅就是他的房產之一,而甫坐下的青衣青年肯定也有來頭,才能入座旁聽。

        季睿麟看向高坐堂上的杜縣令,再環顧四周,看向笑得不懷好意的曾裕達,心想冤家路窄啊,這個曾裕達就是被他攪和了納妾之事的富商,他幾乎可以斷定自己即將被當個罪人來審判。

        葉閎仁能在朝為官自然也不是笨蛋,他跟季睿麟的差別待遇令他確信這是個陷阱,頓時不悅的起身,指著杜縣令質問:「大人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讓季校尉站在公堂,他犯罪了?」

        杜縣令乾笑一聲,居高臨下的看著葉閎仁,論官階,他這七品縣令還真的輸葉閎仁及季睿麟,但他背後那個人身分可就比這兩人大多了,不然,他哪有膽動太子的手下?

        「葉大人,金吾衛的季校尉還真犯了大案,你別生氣,我讓師爺把事情好好的說上一遍。」他連忙揮手要一旁的師爺宣告罪狀。

        留著八字鬍的師爺連忙走上前,開口道來葉鏢師等一行人包下錦二街的民宅,卻在第一晚就讓人迷昏,同行的姑娘房裡闖進多名蒙面黑衣人,其中一名欲行採花之事……

        八字鬍師爺劈哩啪啦的說著,季睿麟原本還漫不經心的聽著,聽到後來,說院子起火,有多人親眼看到他倉皇的從屋內飛掠離開,眼睛差點要瞪凸了。

        「胡說八道!」

        季睿麟還沒出聲,大為光火的葉閎仁已經握著拳頭衝到公堂中央怒道:「當今太子跟季校尉情如兄弟,太子在選妃那日,還有意替季校尉選一賢妻,那些可都是精挑細選後的金枝玉葉,季校尉都看不上了,會來這裡採花?」

        此話一出,圍觀的老百姓忍不住點頭贊同,的確,瞧瞧那黑衣青年身材挺拔,兩道濃眉斜飛入鬢,一雙鳳眼明亮如黑寶石,鼻梁高挺,容貌俊俏至極,負手而立時全身散發著一抹威勢及凜然氣質,哪需要採花?

        「葉大人,話可不能這麼說,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咳咳咳,身為男子,難免會有慾念,就本人所知,季校尉在這裡也有一個月,身邊並無人伺候。」杜縣令發覺自己發言不當,連忙咳嗽掩飾,但他話裡的意思很清楚,這是臨時需要發洩才犯下的糊塗事。

        「你這些話簡直狗屁不通,季校尉一身武藝過人,相貌俊美,這些日子在知合縣走動,多少女子看似含羞帶怯,實則希望接近他,不少青樓女子還頻頻製造偶遇,令人煩不勝煩,真要發洩,上青樓去就好,你根本是睜眼說瞎話!」葉閎仁也是武人,說起話來不像文官文謅謅的拐彎抹角。

        杜縣令皺緊眉頭,「公堂之上,容不得葉大人如此咆哮,咳,再說了,葉大人這一番話只是基於你跟季校尉的交情而說的,並無證據,可本官卻有人證物證!」

        杜縣令又說了案發現場的人證物證,還真的讓人押了人證進來。

        那是一名被打得鼻青臉腫的黑衣人,他看著季睿麟就大喊主子救命,像唱戲的說起他們如何用迷香迷昏人,如何與那位姑娘的貼身丫頭纏鬥等等。

        接著杜縣令又宣了五名老百姓上堂,幾個人也一一指著他,說親眼目睹看到他從屋裡飛掠而出。

        季睿麟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但也覺得荒謬可笑,葉閎仁幾度要打斷這些證人的說詞,都讓他制止了,他就要看看這荒腔走板的鬧劇可以演到什麼地步?

        在八字鬍師爺拿著罪狀及毛筆走過來要他認罪畫押時,他嗤笑出聲,大手一揮,掌風就將師爺整個人打飛出去,唉叫一聲的落了地,痛苦的呻吟起來。

        眾人見他露這一手,先是寂靜無聲,隨時又議論紛紛起來。

        「杜縣令這樣就要本官畫押認罪?大金皇朝是沒規矩王法了?你就這麼辦案?」季睿麟邊說邊走到那幾名跪地指證他的老百姓前,「大半夜黑漆漆的,你們一個個沒有功夫的平民百姓,竟然看得到我這名武狀元從該名姑娘的房裡飛身離開?還把我的臉看得一清二楚?我從不知道我的功夫這麼差!」

        幾個被點名的證人頭是低得不能再低,身子無法不顫抖,別人不知,他們可是心知肚明,他們是被逼著當證人的,若不從,下大牢的就是自己了。

        百姓們聞言紛紛覺得有理,低聲議論起來,一時之間,肅穆公堂變得吵嚷不已。

        杜縣令沒想到他這麼難纏,火大的一拍驚堂木,「肅靜!肅靜!」

        「人證物證齊全,季校尉還冥頑不靈不肯認罪,反以武狀元的身分來壓迫這些老百姓,未免太難看了吧?」旁聽的曾裕達終於忍不住的開了口。

        「曾老爺是因我壞了你納妾的好事,刻意弄個採花賊的愚蠢罪名栽贓到我身上,想出口怨氣?」季睿麟直接挑明的說,俊臉上的神情充滿不屑。

       「簡直胡扯,季校尉,你別信口雌黃胡亂栽贓。」

        兩鬢斑白的曾裕達話說得忿然卻是心虛,尤其這會兒百姓們又嗡嗡的說起半個月前他強要那一店家的閨女為妾,後來卻突然不納之事,當時還不明原因,這會兒聽季睿麟一說,頓時恍然大悟的議論起來。

        曾裕達氣得咬牙,先看向杜縣令,再似有若無的看向站在看熱鬧的老百姓中的嫡長子,杜縣令驚覺的輕咳一聲,曾裕達立即收回目光,又迅速的看了杜縣令一眼,即避開目光。

        然而,兩人目光的迅速來回,全落入季睿麟的眼裡。

        江南鹽道使掌管的是江南多省的鹽業,而商行販鹽需要鹽引,鹽引上蓋的就是鹽道使的大印,此次查官商勾結案,就是有人大量取得鹽引,販賣私鹽,牽連的人甚廣,杜縣令也在其中,只是牽涉較淺,不過,曾裕達此生大半財富都是販售私鹽而來,關連很深,然而曾裕達身後有三皇子,他還得返京與太子商議,不能貿然處置。

        曾裕達心中有鬼,早害怕他查到什麼,他又壞了他納妾好事……看來曾裕達跟杜縣令官商勾結,找來不少人對他指證歷歷,將一盆髒水硬是往他身上潑,是想憑著悠悠眾口,把他的小命留下了?

        思索至此,季睿麟俊美的臉上露出懾人的冷意。

        季睿麟的推測沒有錯,圍觀的百姓裡面,杜縣令安排了適時要配合叫囂定罪的「自己人」,此刻,正和贊同季睿麟的一方激烈辯論,聲音也愈來愈激動高昂。

        杜縣令強裝著一臉的肅穆威嚴,手上的驚堂木拍了一下又一下,「安靜!安靜!」

        但現場仍是吵雜不歇,杜縣令頭疼不已,沒想到季睿麟這般難纏。

        其實從夜審黑衣人那天,杜縣令跟曾裕達就知道是誰闖下的禍,這幾日擾民抓賊不過是要製造努力擒凶的假象,怪就怪曾家的花心大少哪朵花不採?竟然將歪腦筋打到倪芳菲身上,她背後有大長公主當靠山,杜縣令不得不鄭重以待,只能想方設法的找個替罪羔羊。

        所以,他跟曾裕達可是緊急密會,想來想去,就想到了現成的!

        他們細細推敲,設定以串供的假證詞直接將季睿麟拿下定罪,在太子得到消息替他周旋之前,他們就在這兒直接將人砍了,想翻案都難。

        畢竟大金皇朝對於姦淫這等罪行一向嚴懲,何況季睿麟有官職在身,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砍了也不為過。

        如此,既給倪芳菲一個交代,她身後的大長公主一個交代,也能讓季睿麟身後的太子痛失左右手,而且私鹽這樁生意他們不可能就此不幹,季睿麟這種能人的存在就是大大的阻礙,除了他,三皇子更會記他們一筆大功。

        但算盤打得美好,現實卻不然,明明在人證外,還有夾雜在百姓中的暗樁鼓噪著要他認罪,還是壓不倒他!

        此時,季睿麟朗聲開口,百姓們立即噓聲四起的要大家安靜。

        「我五天前根本不曾見過什麼姑娘,也未到過那棟民宅,說我採花,根本是胡言亂語,既然要辦案子,就讓那名姑娘過來與我對質。」

        「該名姑娘驚嚇過度,不能上公堂。」杜縣令馬上否決了。

        「是嗎?還是根本就沒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若是不來,那大人就是明晃晃的栽贓。」季睿麟冷冷的反問。

        這話說得在理,事情鬧得這麼大卻根本沒有苦主,這苦主要現身,才有說服力啊,老百姓們紛紛點頭附和,「這應該的,空口說白話,令人難以信服。」

        「那女子才遭了大罪,卻還要她與歹人面對面,這根本就是在那姑娘的傷口上灑鹽,而且歹人這麼凶悍,她感到害怕又怎可能說真話?再者她來到公堂之上,傷了女子閨譽,她日後還要不要嫁人啊!」杜縣令「埋伏」的自己人也跟著叫囂。

        兩方又吵起來,眼看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杜縣令只能硬著頭皮派人去將苦主請來,衙役離去前,他低聲交代幾句,才讓人走了。

       錦二街民宅離這裡並不遠,看戲的眾人也不捨散去,就等著苦主過來。



【第二章】 聞香找淫賊

        約莫半炷香時間,衙門外就有了動靜,兩名騎馬的衙役護送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下,隨即有圍觀百姓喊著,「來了,來了呢。」

        車內,海棠擰眉看著主子,「小姐真的不戴帷帽下車?」

        倪芳菲搖頭,「這場審判,縣令開放讓老百姓旁聽,我進入公堂後勢必得要將帷帽拿下,衙役說那名疑似採花賊的金吾校尉相貌出色,想來百姓們都等著看我的相貌足不足以讓他冒險採花。」

       海棠想到衙役轉告說那名嫌犯惡劣的要求對質就氣了,真的太欺負人了,「對,主子不必遮臉下車,又不是長得見不得人。」

        海棠先行掀簾下車,再拿了凳子扶主子下車。

        駕車的是葉鏢師,他原想陪同倪芳菲上公堂,但被她婉拒了,只麻煩他駕車在衙門外等著,他只能照辦。

        粉妝玉琢的倪芳菲一下車,立即引來一聲聲的讚嘆。

        「哇,是個大美人!」

        「是個天仙美人啊,難怪校尉大人也動了心思。」

        「別胡說,都還沒對質,怎麼能亂定罪呢。」

        老百姓交頭接耳的議論聲此起彼落,公堂裡的眾人全往門口看去,就見一名衙役示意那對相貌出色的主僕往另一邊長廊走,而在公堂一隅,已經架設一個大型屏風,顯然是要讓她隔著屏風說話,不必直接面對採花賊,但倪芳菲不願意。

        「既然要當面指認,何必多此一舉?」

        清潤嗓音一起,百姓們又是驚呼連連,因為這聲音帶著股無畏的勇氣。

        另一名跟隨的衙役已快步進到公堂,向杜縣令報告,屏風很快的被撤下,而倪芳菲也在海棠的陪同下,不疾不徐的走進公堂。

        她身著一襲月白色繡著百花飛蝶的綢緞衣裙,烏潤黑亮的髮上斜插一根珍珠髮釵,再無其他飾物,讓她看來出塵脫俗,一出場就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再看看同站公堂的季睿麟,這一對簡直就是觀音前的金童玉女。

        葉閎仁也沒想到苦主是如此絕色,但這一點也沒有動搖他對季睿麟的信心,季睿麟對女人沒興趣是出名的,他對姑娘也算謙和有禮,但男歡女愛?他從不懂那是啥玩意兒。

        季睿麟在京城看多了各色美人,倒沒有太驚豔,只覺得眼下這女子雙眼靈動,膽子不小,但若是跟杜縣令一樣敢汙衊他,他可不會因為她是女子而輕饒她。

        在他打量她時,倪芳菲也直勾勾的看著他,看他目光清正,沒有半點飄移閃躲,心中暗暗有了些想法。

        她的視線隨即移到公堂上方,頭戴官帽,一身藏青色袍服的縣令,他相貌平庸,瞇著眼的樣子給人不那麼正派的感覺,再想想衙役交代她的話,更加深了這樣的想法。

        緊接著她的目光移到坐在下方聽審,一位方面大耳,兩鬟斑白的中年男子,一身昂貴的綢緞袍服,眼神精明銳利,又色迷迷的看她,一看也不是多好的人。

        另外,還有一個看來凶巴巴的青衣青年,雙手環胸的瞪著她。

        一一打量後,她向杜縣令行禮,「民女參見大人。」

        杜縣令礙於她身後的大長公主,不敢受她的禮,他還記得她身邊那丫頭拿著大長公主的令牌闖進後衙時還丟了一句,大長公主有令,要以見大長公主的規矩來招待她的主子。

        所以,眼下這位貌美天仙的姑娘姓啥叫啥,他也不敢多問,略微側身避開這個禮後,才笑容滿面的開口,「這位姑娘,請妳看看是不是站在妳身旁的校尉夜闖妳的房間?」

        對著一個被採花賊夜襲的女子笑嘻嘻的問話,這樣對嗎?倪芳菲看杜縣令笑露白牙,她好無言,但她還是依言看向季睿麟。

        季睿麟也直勾勾的看著她,黑眸神色凝重懾人,但她毫無懼色,抬頭看向高坐堂上的杜縣令,「民女想問大人,一旦抓到採花賊後,依大金律例該如何判處?」

        「毀女子貞節與殺人無異,雖然姑娘得天佑,幸運躲過一劫,但淫賊其心可誅,在本官治理的縣城裡,斷不容許此等敗類存在!」杜縣令說得慷慨激昂,「本官明白一旦罰太輕,就是縱容,那些淫賊便覺無所謂,所以,要一次就讓人印象深刻,在違法必究下,敬畏律法,不敢再犯。」

        一席話教人熱血沸騰,圍觀百姓中有幾個激奮地拍手大喊,「就是個青天大老爺啊!」

        就連坐在旁座的曾裕達也大聲附和,「好啊,真是青天大老爺,有杜大人如此的父母官,是我合知縣百姓之福啊!」

        倪芳菲蹙眉,好奇曾裕達到底是什麼身分?顯然她的眼神讓杜縣令回了神,連忙介紹他是合知縣第一大富商,她所居民宅也是他的。

        她明白的點點頭,視線不經意的一掃,竟見在公堂內看熱鬧的老百姓中,有一名年輕男子臉上正帶著不甘的怒火看著她,但見她看過來時,他又連忙低下頭。

        而杜縣令被稱讚到一臉的得意自滿,閃動著精光的眼眸定視著季睿麟,話卻是對著倪芳菲說的,「所以,本官會判—— 斬立決!」

        嘖嘖嘖,俊朗的校尉跟縣令結的梁子還真大,倪芳菲心想。

        斬立決!圍觀百姓們議論紛紛。

        「可惜了,那麼俊帥的校尉啊。」

        「但那女子的確有傾城之貌,難怪校尉會起壞心思,只能說是紅顏禍水。」

        「人家姑娘長得美也不成?分明該怪那校尉人面獸心!」

        葉閎仁的表情變得難看,若到這個時候,他還聽不出裡面的問題,他就是白痴了!

        管他什麼公堂,葉閎仁急急走到季睿麟身邊,用只有對方聽得見的聲音說:「這兩個傢伙分明是要公報私仇,可裡裡外外這麼多張口,你哪說得清?我看我們要做好隨時殺出重圍的打算。」說完,他又瞪向倪芳菲,惡狠狠的說:「這位姑娘,妳一定要張大眼睛看清楚,妳若敢亂指證,老子直接砍了妳。」

        倪芳菲看著眼前態度不善的青衣男子,心中了然,剛到公堂就見他凶巴巴的看著自己,配上那高大的身形、粗獷的面容,倒是頗駭人,看來是這位校尉的朋友,他眼中的關懷很明顯,看向她的眼神也夾帶怒火。

        「你再敢這樣跟我家姑娘說話,我先拔你的舌頭!」

        葉閎仁才一眨眼,一個清秀丫頭擋在倪芳菲跟前,冷冷的看著他。

        葉閎仁這輩子還沒被人這麼叫囂過,而且還是個小丫頭,一下子竟呆住了。

        杜縣令煩躁的要非相關人等退到一旁,但葉閎仁不動,海棠也不退,還是倪芳菲向海棠示意,她才退下去,季睿麟也向葉閎仁使個眼色,他才忿忿的站到一旁。

        倪芳菲也注意到季睿麟看過來的眼神,但她沒理會,逕自仰頭直視縣令,「大人,民女確定罪犯不是這位大人。」

        聞言,季睿麟跟葉閎仁都大大的鬆了口氣,圍觀的老百姓也有不少跟著吐了口長氣,不得不說人長得俊也是有好處的,容易取信於人。

        但這不是杜縣令要聽的答案,他蹙著眉,「姑娘莫要忌憚這兩人的官階身分,妳只要說真話。」

        「民女說的就是真話。」她強調。

        杜縣令眼睛閃過一絲不滿,脫口質問道:「妳家丫頭過來報案時不是說蒙面黑衣人嗎?妳又沒看見臉,怎麼就確定不是他?」

        「既然大人知道當夜闖進我房裡的是蒙面黑衣人,我並未見到歹徒的臉,又為何要民女認人?您既是青天大老爺,就更不能冤枉人,還有這些人一個個看起來心虛又害怕,是有人逼他們誣陷校尉大人嗎?」她機智反問。

        杜縣令話一說出口就後悔了,再看著那幾個跪在堂前臉色慘白的死老百姓,他臉都要黑了,他怒看另一邊他先前叫來交代一些話的衙役,該名衙役卻是一臉無奈。

        他已經轉述大人的話給那位姑娘,說人證物證俱在,但犯人狡獪硬要她出面指認,所以請她務必配合大人讓淫賊伏法,怎麼知道她不照著做?

        杜縣令這下騎虎難下,恨恨的看著堂下的倪芳菲,她背後有大長公主,就一定是什麼大家閨秀,此等名門女子不該是為了閨譽著想,想盡快將事情平息,而會選擇配合他的嗎?

        倪芳菲勇敢直視,她可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子,她以夕顏娘子的身分在外經商,把沐芳軒經營得天下聞名,膽色並不遜於男子。

        然而,她這話一出,老百姓們簡直炸開鍋了,人家受害者沒看見臉,縣令硬要她指認,這不是活生生的栽贓嗎?

        季睿麟看著眼露狡黠的她,也忍俊不住的笑了。

        「肅靜,肅靜!」

        杜縣令火冒三丈,一下下驚棠木拍下,但根本制止不了議論聲,還是倪芳菲突然轉身面對觀看的百姓,嗓音清脆的說「我有辦法找到採花賊,讓他伏法」,頓時讓眾人安靜下來。

        倪芳菲語調清晰的道來她隨身帶有一種特殊的香粉,那種香粉一旦沾上,身體發熱就會散發出香味,即使沐浴更衣後,那股香味仍然會因為皮膚溫熱隱隱散發而出,且七天不散,而那一晚,她就在採花賊身上撒了一把這種香粉。

        「怎麼可能有這種事?」甭說杜縣令不信,老百姓們也覺得不可思議。

        季睿麟、葉閎仁倒是半信半疑,他們在外辦事也見過不少奇人異事。

        「大人若不信,民女就抓真凶給大人看,實不相瞞,剛剛民女從外頭走進公堂時,就聞到那個味道,也就是說當日的採花賊就在現場,所以,為了慎重起見,也請公堂外圍觀的百姓們看看前後左右,別讓任何人離開。」倪芳菲侃侃說著。

        此言一出,四周譁然,眾人也真的前後左右的看人。

        杜縣令瞧她信心十足的樣子,突然有點不安,目光先是迅速的落在老百姓中的一張熟悉臉孔上,再掠過坐在堂下的曾裕達,就見他迅速眨了下眼,杜縣令明白的輕咳一聲,看著倪芳菲道:「這等奇妙的香粉本官前所未聞,不可採信,與其讓姑娘胡亂指認,不如依照本官手中有的證據判案,姑娘就請回吧,這公堂之上,豈能容許不公不義……」

        她臉色一變,「大人此言差矣,公堂就是求真相的地方,一旦胡亂嫁禍誣陷,好人受罪,壞人逃了,日後合知縣極可能還有女子與我遭受同罪,清白一失,一生盡毀,縣令大人不求真相,莫非要這縣城百姓提心吊膽的過日子?」

        這一席話帶著威脅,公堂內外個個聽得臉色丕變,杜縣令更是被說得臉色發黑。

        季睿麟看著她,倒是愈看愈順眼,黑眸浮現笑意,再看向杜縣令時,也忍不住語帶挑釁,「大人這是畏懼了?不敢追查下去?」

        杜縣令聽著老百姓們亦在朝堂外嚷叫,他後悔了,根本不該放任這些人觀看,但如今若硬關門內審,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他咬咬牙,勉強壓住胸臆間的怒火,看著倪芳菲道:「好吧,妳要怎麼做就做吧。」

        她優雅行禮,再看向季睿麟,「請校尉大人站著別動。」

        季睿麟點頭,看著她走近自己,兩人距離一步時,她輕輕的嗅了一口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青草味,隨即搖搖頭,往一旁的葉閎仁走去,卻不知她身上那抹淡淡的幽蘭香氣反讓季睿麟被吸引,目光不由自主的隨她而動。

        葉閎仁臉兒微紅,這位姑娘長得太吸引人,這動作可真讓人想入非非,不過,一對上她身旁那名丫頭冷峻的眼神,他馬上就老實了。

        海棠狠狠的瞪他一眼,還得忍住要將主子拉回來的衝動,只能繃著臉,目光仔細的看著四周,誰要敢露出半點輕蔑或輕佻的神情,她就狠狠的瞪回去。

        倪芳菲慢慢的走,慢慢的輕嗅公堂上男子的味道,慢慢的深入人群,當先前曾與她目光對視又急著避開的年輕男子要轉身快走時,她立即向海棠使個眼色。

        海棠立即掠上前,迅速點住該人的穴道,讓他頓時動彈不得也不能說話,但那張俊秀的臉上已充滿驚慌。

        「我家姑娘找到犯人了,就是他!」海棠將男子推向公堂中央,抬頭看向杜縣令。

        「那是曾家大少爺!」

        「不可能,曾大少爺妻妾通房丫頭可多了,怎麼需要當採花賊?」

        「……妻妾通房多就表示他好色啊,搞不好真的會見色起意呢,別忘了他爹也想強納別人家的女兒當妾。」

        老百姓激動的議論起來,曾家是合知縣大富豪,曾裕達是江湖中人,認識三教九流,武功極高,曾大少是嫡長子,相貌俊逸,功夫也不弱,要當採花賊也不是不可能的。

        杜縣令跟曾裕達的心皆一涼,一時之間,竟怔住了。

        季睿麟跟葉閎仁迅速交換目光,葉閎仁不屑的撇撇嘴,「看來是曾老爺把自家兒子夜闖民宅採花的劣跡栽贓到季校尉身上啊,上梁不正,下梁就歪!」

        曾裕達被點了名,臉色一沉,立即起身上前,飛快的解了兒子身上的穴道,再怒不可遏的指著倪芳菲控訴,「姑娘莫非是看上季校尉的外貌,想令其脫罪,才刻意指證犬子。」

        海棠想也沒想的就怒道:「我家姑娘才不是膚淺之人!」

        倪芳菲握著她的手,示意她退下,海棠忿忿不平的退下,倪芳菲才看著曾裕達說:「曾老爺說笑了,小女子不認識你,又怎麼識得你的兒子,還來個刻意指證?」

        曾大少大聲喊冤,「妳就是刻意指證,要不,公堂裡外人數如此多,我根本連自己身上衣服的薰香味都聞不到,妳卻硬指我身上有淫賊的味?」語畢,他還刻意拉了站在一旁的衙役,要他們上前聞聞他身上有什麼香味,接著,又拉來幾個老百姓要他們聞聞。

        而曾家在合知縣財大勢大,眾人不管有沒有聞到什麼味兒,全都搖頭。

        杜縣令跟曾裕達飛快交換一個含笑的目光,刻意不制止。

        公堂上一片吵嚷聲,倪芳菲跟海棠卻是氣定神閒。

        「姑娘肯定是早就聞到香味了吧?而前面刻意問杜縣令如何判決,是怕節外生枝,先說出來,會讓採花賊逃了。」海棠跟著主子四處經商,兩人極有默契,她更清楚主子的思維,低聲說著。

        倪芳菲微笑,「對,一進來就聞到了,剛剛一個一個聞,也只是裝裝樣子。」她也悄聲說著。

        季睿麟的耳力好,兩人的悄悄話全落入他耳中,他一雙深邃黑眸含笑,有十足把握,今日這場鬧劇,杜縣令無法得逞,只是,這位姑娘的鼻子也太厲害,這麼多人混雜在一起,她竟然能分辨各人身上的氣味?

        不過……她與他僅有一步距離時,他聞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幽蘭香,恍若清晨時分走在林間嗅到的清新花香,讓他印象深刻。

        曾裕達見兒子拉到身邊聞香的每個人都搖頭後,他站在公堂,一拱手,「眾人皆知這位姑娘指犬子是採花賊,然而,論相貌家世,我兒有必要做這偷雞摸狗之事?再說了,大金皇室愛香,百姓跟風,只要不是貧乏之民,男女老少身上多有配戴香包,更甚者衣服都有薰香,犬子身上的味道是家中慣用的香料,一日進出,香味稀薄到無人能聞出,姑娘卻指證歷歷,恕本人不服。」他理直氣壯的大聲辯解。

        「這話也沒錯。」藏在老百姓中的暗樁又紛紛出聲附和。

        令眾人意外的,倪芳菲竟然也點頭,「曾老爺說得有道理。」曾裕達一聽可得意了,不過,他還沒說話,她又說了,「但民女的這款香粉很特別,它可以引蝶。」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倪芳菲則出言解釋那款香只要遇熱,就會散發出香氣,就可以如花蜜引蝶,為了證明這一點,還請縣令準備些道具。

        她說得神奇,好奇心人皆有之,在眾百姓的催促下,杜縣令只得僵著一張臉派人去辦了,曾裕達父子卻突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片刻之後,衙役已捕來一竹籠共三十多隻蝴蝶,並拿了一隻燒熱的炭爐進來。

  倪芳菲先請季睿麟到炭爐邊,再撩起袍服一角烘烤,等了好一會兒,裝著蝴蝶的長方形竹籠的開口已拉開,但蝴蝶大多仍停在竹籠內,僅只有幾隻出去,在空中飛舞,並未停在季睿麟的衣擺上。

  接著,就是曾大少上場了。

  他忐忑不安的走上前,外人看不出來他已全身冒汗,也不知是否心虛?他竟聞到身上散發一股甜膩的香氣……只是眾目睽睽,他也只能咽口口水,同樣拉起衣擺一角放到炭爐上方烘烤。

  他原就汗如雨下,再靠近炭爐,他全身更是熱燙,只覺得那股甜如花蜜的香味愈來愈濃,就在他想倉皇退開時,數十隻蝴蝶竟像說好似的全部往他身上飛來。

  他臉色瞬間煞白,急急的揮手驅趕,然而,蝴蝶雖然飛走了,卻又立即停到他胸前,甚至他的臉上,不管他怎麼轉圈想甩掉那些蝴蝶就是甩不開。

  公堂所有人目瞪口呆,但有人的臉上已無血色。

  倪芳菲一雙清亮靈動的眸子看著這景象,她神情從容含笑,站立的姿態優雅,彷彿她不是身在公堂,而是置身在某處花海中,一旁的季睿麟發現他的視線幾乎無法從她身上移開。

  曾裕達在萬般驚懼之下,再也忍不住的上前揮趕蝶兒,在數次揮趕不走後,他索性將蝶兒全數抓入手中捏死,再忿怒甩手,不一會兒,地上都是蝴蝶殘屍。

  公堂上,一片靜悄悄。

  曾大少爺害怕的看著父親,無聲的要他救他。

 曾裕達繃緊一張老臉,他畢竟是看了太多風浪的老江湖,很快的收斂怒火,直勾勾的看向季睿麟跟葉閎仁,再看向倪芳菲,明知她身後有薄雲大長公主,但為了兒子,他也不得不跟她對上。

  「老夫有疑問,姑娘是情急之下,將香粉抹在我兒身上?即使沐浴更衣,仍香味持續七天不散,也就是說姑娘是塗在他的身體,而非衣服上?不然,衣服早已換了幾套,又怎麼能在五日後,仍有香味?請姑娘回答。」他是想作垂死掙扎,這話也確實惡毒。

  此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這回話也太狠了,若是抹在身體上,這女子碰到男人身體,也是失節,日後談親事總是不好,但若說抹在衣服上,這衣服五天前肯定換了,這一身衣服又怎麼有香味?這就變成她在騙人了。

  季睿麟也難掩擔心的看著她,這問題怎麼答都不對,事關女子閨譽。

  海棠更怒也更自責,她雙手緊緊握拳,就是她沒保護好主子,才引來今天的禍事,「姑娘……」

  倪芳菲直視著曾裕達惡劣的目光,哼,她才不在平那些世俗的想法,閨譽損了又如何?

  她得當姑子長伴孤燈?還是以死明志?做錯事的又不是她,她幹麼懲罰自己。

  她擲地有聲的開了口,「沒錯,曾大少當時全身赤裸,我的確是將香粉撒在他身上跟臉上的。

  曾裕達目光就像利刃一樣的在她身上,「那麼姑娘也是赤裸的了?」

  而四周早已響起一片嘩然聲。

  「找死!」

  海棠大為光火,揚起的拳頭就要往他身上招呼,但倪芳菲立即制止,再笑看著他,「讓曾老爺失望了,你養出來的色胚兒子在傷了我的丫鬟後,要我乖,要我自己把衣服脫了,他就不傷害我,沒想到,我尚未有動作,他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脫光,還要我看看連他自己低下頭都找不著的子孫根。」

  此言一出,公掌內外皆是靜悄悄,不過一瞬間,就有人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接著是更多的憋笑聲,也有人開始悄聲議論,目光直往曾大少的胯下瞧,沒想到他長得人高馬大,那話兒尺寸那麼小?

  曾大少是個驕傲的人,從小養尊處優,讓父母長輩捧在手裡,再加上家境、相貌在合知縣都稱得上是數一數二,何曾讓人如此嘲笑輕視?

  再者,任何一名男子都無法忍受被當念嫌棄自己那話兒的太小,於是,曾大少想也沒想的就狂吼而出,「她胡說!當時燈都滅了,本少爺怎麼可能叫她看我的子孫根。」

  「孽障!」曾裕達狂吼而出,他這兒子怎麼如此愚蠢,這不是直接把自己定罪了!

  曾大少臉色丕變,在意識到自己說出什麼時全身虛軟的跌坐在地。

  四周一陣靜悄悄,曾裕達屏息瞪向倪芳菲,臉色陰沉近黑,也是這種眼神,讓四周沒人敢輕妄動,也不敢出聲,只在心裡譏笑曾大少原來是個傻子,竟然當堂承認自己就是貨真價實的採花賊!

  季睿麟看倪芳菲的神情就更為欽佩,多麼慧黠的女子,冷靜的找出了真相,而且像她敢這麼當眾大膽的談論男子子孫根的女子恐也只有她一個。

  氣氛緊繃,倪芳菲卻緩緩的開口,「當時,我謊稱香粉為毒粉撒向曾大少爺,他嚇得喊人進屋,我則趁勢逃出屋外躲了起來,逃過一劫,事情便是如此。」她簡略的將所有的事交代完,除了自己以輕功逃脫一事。

  杜縣令對上她那雙好似在問「你要怎麼判」的沉靜明眸,猛吞咽口水,他稍早前說的話……真該死,公堂上的話,他能不認帳嗎?若是因犯案人不同判決就不同,這不是明晃晃的說他就是跟季睿麟有仇,存心坑他來著?還有,曾大少的罪若輕判,這不是說明他跟曾家有交情?

  這事要傳出去,肯定弄得滿城風雨,若是還遠遠的傳到京城去,他這頂烏紗帽也不用戴了!

  思緒百轉,他只能顫抖著聲音,拍了一下驚堂木,要公堂上的幾人後退,僅留倪芳菲跟季睿麟,還有坐在地上的曾大少後,看也不敢看曾裕達一眼,「既然犯人認罪了,當然要判——斬斬……斬……立決,以儆效尤!」

  空氣凝滯,四周仍是靜悄悄,沒人敢多說一句話,曾大少癱軟在地,而曾裕達冰刀似的惡毒眼神射向倪芳菲,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就在眾人屏氣凝神中,怒火萬丈的曾裕達也真的這麼做了,他一掌推出,朝倪芳菲擊去,「我要將你碎屍萬段!」

  旁聽的老百姓嚇得驚呼出聲,他可是武林中人,現在又是在盛怒下劈出這一掌,那位姑娘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了。

  感覺氣勢磅礡的掌風撲而來,倪芳菲心一驚,她雖然有不弱的輕功,可是她這一閃,後方還一堆看熱鬧的百姓,那些人避無可避,又該怎麼辦?瞬間遲疑,掌風已撲面而來,她猛地閉上眼。

  「姑娘!」海棠驚慌的急著閃身過來,但她知道,來不及了。

  然而眨眼間一條有力臂膀突然扣住倪芳菲的纖腰往後一攬,一聲悶哼陡起,她倏地張開眼睛,錯愕的看著曾裕達踉蹌倒退,噗地一聲,口中吐岀一道血後,跌坐在地。

  她眨了眨眼,低頭看著她腰間多出的一隻厚實的大手,身後靠著個溫熱堅實的懷抱,他身上的味道,她稍早才聞過,是一種好聞的瀲青草味,她吐了口氣,回頭看他。

  「冒犯姑娘了。」季睿麟放開她,再退後一步。

  海棠已急急過來,上下打量她,「姑娘有沒有事?」

  倪芳菲心有悸猶存的搖搖頭,海棠鬆了口氣,臉色一正,立即恭恭敬敬的向季睿麟行禮,「多謝大人,若非大人施援手,曾老爺那一掌肯定會傷及小姐的五臟六腑。」

  倪芳菲也蒼白著臉致謝,捱了那一掌她是不死也會去了半條命。

  「該道謝的人是季某,若非姑娘,季某今日也許就交代在這裡了。」季睿麟向她點個頭,隨即看向倒地不起的曾裕達,再聲道,「曾老爺是想殺人滅口?只是,公堂外有多少老百姓都聽到你的兒子親口承認他做了淫賊,你殺得光他們?」

  曾裕達蒼白的臉陰鷙得可怕。

  「杜縣令,此事我會上呈給太子,畢竟他最得意的左臂右膀差點就折在你的公堂上,連告官的人都要被殺,下手的還是杜縣令准許坐在下首的第一富商。」葉閎仁一肚子火。

  杜縣令臉色也忽白忽紅,雖然恨自己的算盤都被破壞了,但也只能告訴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求饒的眼神轉向季睿麟。

  「有些人就是本官想饒上一命,但自己還是找死,我又何必枉作小人?」

  杜縣令一整個灰頭土臉啊,他清楚葉閎仁在明白的告訴他,他明知季睿麟的身分,卻心懷不軌、有意為之的要陷害他,這就是明晃晃的在打太子的臉,這樑子,大家是結了。

  但此時又能如何?他總不能再失民心,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處理,先將幾個做偽證的老百姓各打十大板子,再將臉色猙獰扭曲的曾裕達關入牢裡,等候發落。

  接著,將委頓呆愣的曾大少判個斬立決,但考慮曾裕達對合知縣的諸多貢獻,什麼建廟造橋、施粥窮人等善舉,多留三日再行刑,讓父子在牢裡相聚,這是法外情。

  老百姓們滿意他的判決,倪芳菲主僕對此也無異議,先行離開。

  季睿麟無罪,也要跟著倪芳菲主僕離去,但杜縣令卻急急上上前額冒冷汪的頻頻向他抱拳作揖,再三致歉,等他跟葉閎仁步出公堂時,早已不見那對主僕。

  季睿麟跟葉閎仁甫回到小院,留守在院裡的暗衛即上前拱手稟報,另一批暗衛已將重要證人押送過來。

  兩人在廳堂坐下,帶隊的暗衛何進來,拱手行禮,「季大人、葉大人。」

  「何平,這裡沒別人,輕鬆說話就好,我跟睿麟剛剛才經歷一場……」

  葉閎仁興緻高昂的要說在公堂上的驚心動魄,但季睿麟馬上伸手打住他的話,看著同在太子手下做事的何平,「這一路過來沒出什麼事吧?」

  何平雖然也很好奇葉閎仁口中的事,但事有輕重,他正色道,「啟稟大人,沒什麼事,只是鐵若謙知道在劫難逃,多次逮著機會要自盡,為免出事,一路命人餵了蒙汗藥。」

  「沒人發現他是被你們帶走的?」他又問。

  「手下們按著大人交代,留人在鐵府盯著,尚無人發現三殿下在江南的這個大掌櫃已經被我們秘密帶走了。」何平可驕傲了。

  季睿麟點頭,鐵若謙這好色之徒,外室太多,藏嬌的金星太多,等到鐵府發覺不對時,可能都得幾個月後,屆時,鐵若謙已經被送到京城,嚴刑拷打問出他牽線販賣鹽引的名單。

  「好,你們這一路過來也罷了,通知其它人,今天就好吃好睡,明日一早出發。」

  「是。」何平拱手點頭,先行退出去。

  季睿麟起身,就見葉閎仁蹙眉看著他,「有事?」」

  「明天就走?你不等個三天?」

  「沒必要等。」季睿麟明白好友在想什麼,杜縣令跟曾裕達本想害他,沒想到反折了曾家父子,而杜縣令又突然來個法外情,這分明是要給曾裕達時間想方設法的搶救兒子,極可能會找人入獄頂斬刑,或是在獄內搞個自盡做做樣子,不過無論如何,曾大少爺是無法在合知縣生活了。

  「你就這樣放過杜縣令跟曾家父子?」葉閎仁不贊同,今天是有那位腦袋及嗅覺都出色的姑娘相助,不然,他搞不好要替他收屍呢。

  「曾裕達跟杜縣令原本就得看太子要如何處置,我認為也極有可能按兵不動,太子深知吃幾個要棋不見得就能贏整盤棋。至於曾大少爺,若是懂得反省,饒他一命又如何?若是不知改過,老天爺仍會收了他。」

  他話聲突然頓了一下,拍拍好友的肩膀,「我要出去一下。」

  「去哪兒?」

  「我還沒鄭重的向那位姑娘致謝。」他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葉閎仁眼睛一亮,「等等,我也要去。」

*             *             *

  兩人策馬前去倪芳菲等人所租賃的宅院,只是一陣馳騁來到院子前,大門已是大開,一名花白頭髮的老丈正彎著腰在門口掃地。

  兩人同時翻身下了馬背,季睿麟先走上前,「老丈,我想見見住在裡面的一位姑娘……」

  「啊,你是校尉大人嘛,我有去衙門旁聽,那位姑娘聰慧至極,還有那嗅覺,那引蝶的香粉,我啊住在合知縣一輩子,沒看過那麼神奇的事,這可比說書的還要精采。」

  老丈興奮的拉著季睿麟的手說個沒完,季睿麟能耐著性子聽,走過來的葉閎仁可沒有這份耐心,「老丈,你說的我們都知道,你先幫我們去通知那位姑娘,我們要見見她。」

  他搖搖頭,「見不到了,走了,不走也不行,官司一結束,這裡擠滿想見她的人,問她那種引蝶的香粉哪兒買的?還有幾家衣料行的掌櫃也都過來,吵吵鬧鬧,折騰好一會兒,差點還走不了呢。」

  「走去哪兒?」季睿麟追問。

  「沒說,哪能說啊,萬一有人追去怎麼辦?可是馬車就有六、七輛,還有穿著黑色勁裝的八名護衛,走了大概有一個時辰了。」老丈如實說著,四下看了看,見沒其它人,又低聲的說了句,「我好像有聽到那些護衛說了要到京城幾個字。」

  季睿麟眼前一亮,從懷裡掏出一只錢袋給老丈,「多謝。」再回身走向馬匹,翻身又上了馬背。

  葉閎仁愣了會兒,快步跑上前,一把拉住他的韁繩,瞪大眼問,「你幹什麼?真去追啊。」

  季睿麟勾起嘴角一笑,「我是要投桃報李,她要回京,我們也要回京,我打算護送她。」

  葉閎仁呆住,突地又想到那名嗆辣的丫頭,那颯爽姿態,在京城中可不多見,他立即爽快點頭,「好,就這麼說定,回去收拾。」

  葉閎仁鬆開韁繩,走到自己的馬匹旁,翻身上了馬背。

  兩人策馬再回到小院子,葉閎仁腳步未歇就要去自己的屋子收抬行囊,沒想到,季睿麟竟喊住他。

  「鐵若謙跟罪證的押送就交由你負責,在接近京城時,我們再會合,還有,你們抵達的時間可能比我早,屆時,你派暗衛立即捎消息給我,我快馬加鞭的追上你們。」

  葉閎仁傻眼,指著自己,「我也想去護送,而且,大群人一起走不更好?」

  「怎麼會好?若是有心人想中間攔劫鐵若謙,豈不波及那位姑娘了?我這就不叫報恩,叫恩將仇報了。」季睿麟說得振振有詞。

  葉閎仁被這話繞得頭都暈了,但他很清楚這傢伙純粹想報恩,要說他看上人家姑娘,他是打死也不會相信,鐵樹開花可是很難的。

  季睿麟隨即又交代何平等暗衛一些事後,便回到房內簡單收拾行囊,另外又挑了古天、司馬寬這兩名原本就與他更為熟悉的侍衛隨行。

  季睿麟與古天騎馬,司馬寬則駕車載行囊物資一起離開合知縣,三人速度極快,一個多時後,就看到官道上老丈所提到的長長車隊。

  葉鏢師在聽到雜沓的馬蹄聲漸行漸近時,與幾名護衛調轉馬頭戒備,示意車隊繼續前行,只是,出乎葉鏢師意外的,如風一般策馬而至的竟然是一名高大俊美的青年,他身後還有另一名騎士,再後方還有一輛急駛而來的馬車。

  季睿麟已拉了韁繩停下馬兒,看著幾名穿著黑色勁裝的男子,再看著繼續前行的七輛馬車,確定就是該名老丈所說的車隊。

  「這位公子有事?」葉鏢師一手抓著韁繩,另一手則握著腰間的長劍,目光看過季睿麟,再看著他身後另一名騎士及駕著馬車的車夫。

  季睿麟拱手,「在下季睿麟,為金吾校尉,貿然打擾,是想請問你家姑娘……」他目視前方,就見一彎道的坡地上有一座可眺遠方的四魚涼亭,「可願意在那涼亨小敘,季某想就公堂之事親自向姑娘致謝。」

  季睿麟?不就是大金皇朝的武狀元?葉鏢師眼睛瞪大,立即面色恭敬的拱手,「校尉大人請稍待,葉某立即去問。」

  他飛快的調轉馬頭,策馬追上車隊,示意車隊停下,再策馬靠近中間一輛馬車,對著車窗說了些話,即回身,策馬奔向季睿麟。

        一會兒後,季睿麟跟倪芳菲坐在涼亭內,涼亭外約五步遠之處,海棠跟小蓮好奇的看著兩人,但這個距離聽不到兩人說話的內容。

  涼亭內,季睿麟脫上掛著溫文的笑容,「季某冒昧,打擾了姑娘的路程,只是在下尚未好好跟姑娘道謝。」

  「校尉大人太客氣了,因為民女,差點就讓您蒙受不白之冤,民女已感內疚,而且,大人也救了民女一命,認真說來,我們該是互不相欠。」她笑說。

  季睿麟唇角一揚,「聽來似乎有理,只是若無姑娘的聰慧,季某也沒有救姑娘的機會,說來姑娘於我的恩情要大一些,還有,姑娘叫我校尉就好,但就不知該怎麼稱呼姑娘?」

  「小女子姓倪,名芳菲。」她淺淺一笑,進一步認識,才覺得他實在直接耿實。

  「倪姑娘,我也要回京,我身邊只有兩個人,武功都高,既是順路,不如結伴而行,有我們在也可以保護你,算是我對姑娘的謝禮。」

  倪芳菲遲疑一下即點頭答應,她不敢再賭自己的運氣,何況,多了三個免費又有本事的護衛一路相送,何樂而不為?

  她請海棠將葉鏢師請過來,向他介紹季睿麟及兩位侍衛,分別是面容俊秀的古天及膚色較黑、五官粗獷的司馬寬,他們將跟著車隊一起返京。

  雖然倪芳菲沒有明說,但季睿麟等三人皆是武功高手,葉鏢師再想到在合知縣出的意外,若不是倪芳菲機智,他們江南第一鏢局的招牌也許就被他們弄臭了,所以,他也不敢有意見,笑容滿面的歡迎三人加入。

  於是,原本就長長的車隊,再加入一輛馬車,兩名騎士。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0 01:56 PM 編輯

【第三章】   小悅氏的算計

  時間一日日經過,大多時候,長長車隊只是安靜行進著,只有休息用餐時,季睿麟跟倪芳菲才會同坐一桌,小蓮、海棠、司馬寬及古天則同桌,四人倒是很快就熟悉起來。

  如此,又前行十日後,葉閎仁逕自策馬加入車隊。

  他臉皮特厚,直接跟倪芳菲說,他是在合知縣處理一些事,才會晚幾天跟他們會合,一副他早就要跟她同行的樣子,不過他隨即大方的看向海棠,讓眾人明白他的目標不是倪芳菲,而是一看到他就皺眉的海棠。

  不得不說,倪芳菲很欣賞這種乾脆又大方的男子,因此,就算海棠的眉頭都快打結了,她也只是含笑不語。

  這就是默許啊!葉閎仁笑咪咪的看著話不多,身材窈窕,眼睛清亮的海棠,開心的在她身邊打轉,完全忽略一旁的季睿麟正皺著濃眉死死的瞪著他。

  後來,兩人策馬脫隊一個時辰後才回來。

  葉閎仁信誓旦旦的對季睿麟說他將一切安排好才敢追上來,還直言他要不放心,就換他去,他留下來護送倪芳菲行人。

  對此,季睿麟丟了句,「君子怎能失信?」

  結果就是司馬寬被踢回去押送罪犯的隊伍。

  葉閎仁就是個話多的,沒幾日,就將自己跟季睿麟的祖宗五代還有連京城住處都交代給倪芳菲了,還強調為了公平起見,倪芳菲也得交代。

  所以,她把自己是百年香坊元香齋倪府大房的大姑娘,孩提時因身體欠佳到莊子長住,今年才返京一事簡略說了,畢竟日後同在京城,大家可以繼續來往。

  葉閎仁更不時讚頌兩方有患難之誼,倪芳菲跟海棠更是有巾幗不讓鬚眉的氣魄,公堂上的表現實在是太出色了。

  他每回提這件事都讓海棠狠狠瞪上幾回,因為他這是一遍遍的在提醒她的失職,但葉閎仁偏生很享受,不然大多時候海棠連正眼也不看他一回。

  倒是倪芳菲很大方,只是笑笑的聽著,季睿麟也會適時的說上幾句,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目光總會落在她身上。

  他真的覺得她很不同,不像一些千金嬌氣矯情,在北上這一路上,她直言不需要戴上帷帽,她說過去戴是不想招惹麻煩,但戴了還是有麻煩,倒不如大方點,何況,還有他們在。

  面對驚艷目光,她笑稱身旁有京城第一美男在側,她自然可以退居第二,這種機會並不多,怎能不把握。

  他總愛看著她,聽她說對自己的美感到驕傲但又推崇他外貌的言詞。

  他覺得她很可愛,灑脫的性情,讓人相處起來特別自在,還有她身上總有一股淡如蘭的馨香,聞之神清氣爽。

  她棋藝也是頂好,兩人棋逢對手,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每日總得下盤才各自回房。

  這晚落腳的是一家客棧,住的是上房。

  海棠跟小蓮在伺候倪芳菲洗浴後,小蓮一邊拿著巾帕替主子絞乾頭髮,一邊說著,「校尉大人容貌俊俏,無人能及,跟姑娘的魅力平分秋色呢。」

  小蓮單純,只要看到兩個人在一起,都說是最美的一幅風景畫。

  「季校尉容貌俊朗,透著幾分勃勃英氣,難得的是他耿直有責任感,這一路他大部分都是策馬保護咱們,不是坐在馬車內,可見他的認真。」倪芳菲對他也相當欣賞。

  「是吧,是吧,姑娘,我問過古天,他說校尉還沒娶妻。」小蓮笑得眼兒咪咪。

  海裳冷冷看她一眼,「你覺得姑娘嫁不出去?」

  「不是,就是覺得校尉性格很好,長得又好,跟姑娘很配。」她很認真的說。

  「他是官,姑娘是商家之女。」

  小蓮的笑容馬上就冷了,對喔,還有什麼門當戶對,「可是姑娘有大長公主……」

  「這話一到京城就不許再說。」原本還面帶笑容的倪芳菲聽到這裡馬上變了臉色。

  小蓮吐了吐舌頭,這趟進京主子特別交代過不能提大長公主的,「下次不敢,不對,不對,沒有下次。」

  「別再犯就好,還有,一入京,校尉他們就跟我們分道揚鑣,我欣賞他,但我跟他之間沒有什麼男女之情,你跟古天別找不到話題聊,就拿你家姑娘我當談資。」倪芳菲這後半段話是半開玩笑的調侃了。

  小蓮粉臉漲紅,急急否認,又搖頭又搖手,差點都要跪了,「我沒有啊,姑娘,我哪有拿你當談資啊。」

  但她還是狠狠的讓海棠又糗了一頓,屋裡一片和樂笑聲。

  接下來的日子,小蓮再也不敢亂點鴛鴦譜,妄想扮紅娘。

*             *             *

  這一天,一行人來到一處繁華的城鎮,由於前面稍微趕了點路,葉閎仁就策馬到倪芳菲的馬車旁,隔著車窗向她建議休息兩日,立刻引來季睿麟的一記白眼,他們其實還有正事。

  出乎意料的,倪芳菲竟然開口附和,「我也有同樣的打算,覺得一路到這裡真有點累了,校尉,能不能多歇兩日?」

  季睿麟凝睇她略帶疲憊的臉龐,心裡突然揪疼一下,讓他想也沒想的就道:「那就休息三日,橫堅離京也不過半個月的路程了。」

  倪芳菲微笑點頭,車隊繼續前行,讓葉鏢師找落腳處。

  葉閎仁慢慢策馬走在好友身旁,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再放慢速度,與後方駕著馬車的古天並行,往前指著前方的季睿麟,「你剛剛可有聽出什麼來?」

  「嗯,倪姑娘只要兩日休息,校尉卻多給了一天。」古天直白的道。

  葉閎仁瞪著古天,「重點是這個嗎?」

  看他那張俊秀臉上儘是困惑,葉閎仁受不了的揮揮手,又向前策馬到好友身邊,「你開竅了?」

  「開什麼竅?」季睿麟也是一臉的茫然。

  葉閎仁努力的擠眉弄眼,往倪芳菲的馬車使眼色。

  「你眼睛受傷了?」他問。

  「你眼睛才受傷——不是,我是要說你懂得憐香惜玉了啊。」葉閎仁笑得嘴巴開開的。

  「你在說什麼?隊伍都走遠了,快跟上吧。」他策馬前行。

  葉閎仁見他那張俊臉上沒半點扭捏不自在或一點點紅,不禁嘆一口氣,好吧,是他腦袋有洞,想太多了

  街道上熙來攘往的,有著沸騰的喧鬧人聲,一行人終究還是沒選擇客棧,找了一處清靜寬敞的民宅落腳。

  各自回房休息一個多時辰,倪芳菲主僕就來跟季睿麟說要外出逛逛,葉閎仁正無聊呢,也不管海棠用美眸瞪著他,立即要作陪,還聰明的拉上季睿麟,因為這一路過來,只要季睿麟跟著一起走,俊男美女被視為一對,再也沒有不長眼的敢靠過來搭訕,他也能順理成章的走在海棠身邊,小蓮就跟古天一起,沒有人落單。

  於是,留下葉鏢師等人留守,一行六人往街上轉轉去,到處走走逛逛,看看一些商店攤販等,不知不覺就來到大街上的兩家香坊門口,兩家鋪子還是隔街面對面,一家是沐芳軒,一家就是元香齋。

  倪芳菲停下腳步,看著身旁的季睿麟,「我想看看這兩家的香粉,兩位大人就……」

  「我也想看香粉。」葉閎仁馬上興致勃勃的接話。

  季睿麟聞言搖搖頭,真是個沒眼色的,沒看到她們主僕想自己逛?倪姑娘在莊子長住,如今看到自家香坊想進去走走也是應該的,他湊什麼熱鬧?莫怪乎海棠馬上翻了個大白眼,手倏地握成拳了。

  不過……季睿麟目光回到倪芳菲的臉上,她那張臉實在太吸引人注意,真讓她們自己逛他也無法放心……他立下決定,看了看街上,指著離這兩家香坊門口間隔三家店的茶樓,「我們們三個就在那裡坐坐喝茶,倪姑娘就慢慢逛。」

  「這樣太勞煩你們了,校尉你們若是想逛什麼就先走,或是累了想回院子也成,總之,我們出來後,若沒看到你們,我們主僕直接回租賃的宅子去。」倪芳菲建議。

  她不想讓他們苦等,但甭說季睿麟,就連葉閎仁也不願意,反正他們沒什麼想逛,也不想回院子,所以季睿麟嘴上應了,但心裡打定主意要等到她們逛完兩家店。

  倪芳菲主僕很快就進了元香齋,三人都知道這是倪家百年香坊的分鋪,只是,店內的管事及夥計沒人知道一進就讓他們驚艷的倪芳菲便是這家店真正的店主。

  倪芳菲看著店裡貴氣十足的裝飾,琳琅滿目的各式查品,甚至手爐及各種工具,心裡莫名有些沉重。

  這幾年以夕顏娘子的名義在處走動,她也曾到過幾處元香齋分鋪,總會想著究章要等到何時,她才能拿回屬於母親及倪家大房的產業?

  「姑娘看看這一款香,香味獨特,姑娘容貌傾城,這根本是為了姑娘所調配出的香。」掌櫃約莫五十開外,一直想邀請她到二樓雅房,那是專為貴客所闢的單獨品香室,但倪芳菲根本興趣缺缺,只打算在一樓繞繞,他只能卯足勁來介紹。

  只是聽他油嘴滑舌的,她心中益發不喜,頓時也沒興致了,轉身就要步出店家,沒想到,掌櫃開口說的話讓她停住了腳步。

  「若老朽沒記錯,姑娘身上的香味不是元香齋的,而是對面沐芳軒極少且貴重的『玉露』,目前已經不再販售,說真的,與玉露有類似香味的香品,元香齋早有,在香材上用的可是真材實料,不似沐芳軒以劣質香料充數,仿製我元香齋香品,還賣得比較貴。」

  「掌櫃這番話有證據嗎?不然這可是污衊毀謗。」她直勾勾的看著他,「本姑娘雖然不會調香但愛香,沒有忘記去年一月,以劣質香材充數,仿造別人鋪子香品,還厚顏無恥的說是新品,最終鬧上公堂的是元香齋而非沐芳軒。」

  「這……這……」掌櫃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可不就是從那這起,生意就往下走,直到現在,還居於沐芳軒之後。

  倪芳菲轉過身步出元香齋,回頭再看匾額上的三個字,心不由得一陣痛,再忍一陣子她一定會讓元香齋恢復聲名,雖然,將它打下來的也是自己。

  海棠跟小蓮跟在她身邊太多年,雖然她臉上仍有笑意,但她們都從那雙眼睛看到她的低落,京城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們真的擔心倪芳菲一人能不能扛得住?

  倪芳菲一行人甫到沐芳軒的門口,接待的夥計早已笑呵呵的迎上來。

  不似元香齋門面的華貴氣派,沐芳軒走的是雅緻舒服的格調,共有二層樓,一樓有讓人隨心試聞的香粉、香霞跟香丸等,二樓則是廂房,供身分尊貴或注重隱私的客人所用,另外,後院更是別有洞天,有曬香材的空地,調香的屋子,擺放香材的倉庫外,還辟有一規模不小的花田,種植各種用在調香上的花材,這是讓買香品的人可以親眼看看花材的原樣,所以每一種都只有幾株,但每一種都種得極好,再後方則是管事、製香師傅及夥計們所住的院子。

  當倪芳菲三人進來後,店內不少客人都將目光投向她們,但海棠卻是走到櫃檯前,看著掌櫃道:「我家姑娘想看看貴店最有名的花田。」她一手不經意的放在台上,亮出一面古樸木刻牌子。

  「好的,請稍待,我讓人過來領姑娘過去。」掌櫃眸光一閃回身交代一名在後方寫字的少年說了些話,該名少年立即起身往後方走去。

  不一會兒,一名中年男子過來,先向倪芳菲行個禮,「請姑娘隨我來。」

  倪芳菲點頭,一行人就往後院走未,看似去看花田,其實走到另一邊花廳前就轉個彎,中年男子恭敬的一揖,即先行離開,倪芳菲主僕卻往花廳旁的長廊走去,一名灰髮的老婦早在那裡等著她。

  「小小姐,嗚嗚嗚……」

  老婦人哭出聲後就要跪下,還是她身邊三十多歲的兒子連忙拉住她,他知倪芳菲也不願讓母親行這禮。

  接著,他向倪芳菲恭敬行禮,「姑娘,各地管事在昨日都已經到了,此刻,都在春暉圖等姑娘。」

  她點點頭,「謝謝程大哥,你先過去,我跟嬤嬤說些話就過去。」

  程燁拱手離開,倪芳菲即上前親密的扶著嬤嬤到一邊的房間內,小蓮跟海棠跟在後方,而這間看似簡樸的房間,裡面用的家飾用具卻都是好的,這幾年來,姑娘以夕顏娘子的身分造訪這裡也有數十回了,每來一次,就會為嬤嬤添些用品。

  小蓮沒來過這裡,但她是倪芳菲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這些事倪芳菲都有交代海棠要跟她說,她也知道這個嬤嬤就是姑娘的奶娘,也是除了姑娘外,唯一知道某些人做了骯髒事的人。

  小蓮跟海棠為兩人倒了茶,就退出屋外,將門輕輕關上。

     老嬤嬤握著倪芳菲的手,噓寒問暖一番後,臉上的淚水才停止,在倪芳菲柔聲勸慰下,她喝了口茶又含淚開口,「小小姐愈大愈像小姐,但眉宇間卻……」一想到沒有好好保護小姐的姑爺,老嬤嬤的淚水又要落下。

  倪芳菲笑著以手指點點眉眼間,「我知道這兒特別像父親,大長公主見到我倒是刻意當做沒看到,只提我像娘親的地方。」對於這一點,她自己都覺得大長公主是難為了。

  老嬤嬤哽聲道:「幸好有大長公主,小小姐才能長成,嬤嬤就算走了,也甘心了。」

  「不行,嬤嬤還要好好活著,你還沒看到小倪氏伏法,還沒看到我將倪家產業,尤其是元香齋要回來。」她語氣頓時轉為嚴肅。

  「對對,嬤嬤糊塗了,我要看到這些才閉上眼,也不枉那年小姐撐著最後幾口氣要小小姐把真相告訴我,不然,老太婆可能直到被發賣岀府仍什麼也不知道。」提到那一年的事,嬤嬤又低頭落淚。

  倪芳菲也靜默下來。

  倪家是皇商,是京城知名的香粉世家,三代做著香料生意,嫡系人丁卻是一代比一代稀薄,當年的倪家只有兩房,也因長輩離世,早已分家。

  大房只有母親一個嫡女,二房有三男一女,大房卻是繼承大半的倪家家產,只得為母親這獨生女招贅夫婿,婚後生下她。

  不料,祖父祖母在一次出遊時,馬車墜崖,雙雙離世,母親傷痛欲絕,突然就病了,病情愈來愈嚴重,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

  小小年紀的她好怕母親會死掉,執拗的要在房裡陪母親,一刻也不想走,但父親要她走,每個人都要她走,說怕她也病了,硬要將她帶離母親的屋子,她怎麼哭鬧也沒有用,然後,就在某一天的夜晚,她偷偷爬窗爬出了房間,再用同樣方式進到母親的房間,看著熟睡的母親掉淚,後來,怕人找來,她就躲在床底下,天真的想著,只要母親醒了,她就可以求母親跟父親說讓她留在她身邊,沒想到,她躲著躲著竟睡著了,再清醒過來,卻是聽到母親跟另一個女子的交談聲,那個聲音很熟悉——

  「你就不怕——不怕遭天譴?嬤嬤還有這院裡的人,都知道——我熬過來了,呼呼呼……」

  母親的聲音很喘帶著怒氣,若非她躲在床底下,她應該聽不清楚,她困惑的看著床下那雙在粉裙下繡著金線的繡鞋,是誰呢?

  女子輕笑一聲,「我會說堂姊只是迴光返照,當然,這院裡的人我將處理得一個不剩,我不會給他們太多機會在府裡嚼舌根。」

  「你、你到底……你是我的親堂妹,你下毒害我,呼呼呼——你究竟為什麼?」

  親堂妹?倪芳菲只聽到前幾個字,三歲多的小腦袋努力的回憶,倪家旁支親戚很多,她一時想不到是誰,卻沒想「下毒害我」那幾個字的意思。

  「那又怎樣?倪馨,我討厭你,我恨你,同樣都是倪家人,你生在大房,受盡寵受,面容姣好,有大房的所有家產,還有日進斗金的元香齋,憑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但只要你走了,那些都會是我的,包括堂姊夫!」女子咬牙低吼。

  「你——倪湘茵,你你你你——我要殺了你!」

  倪湘茵,這名字她好像有聽過又好像沒聽過……倪芳菲皺著眉頭苦思。

  「殺我?你沒有這個機會!倪馨,你以為我怎麼能這麼輕易對你下手?今晚就要送你上路了,堂妹我就讓你死得明白點。」

  願望即將實現,倪湘茵用愉悅噪音,娓娓道來當年倪家分家產時,她的爹娘,也就是二房早就積了滿肚子的不滿,即使事隔多年,想並吞大房家產的心思也不曾停歇,再加上她這個獨生女長大後,情竇初開傾心堂姊夫,於是,在全家人設計下,以毒藥慢慢毒害倪馨,待大房只剩下入贅的董育博及倪芳菲這個孤女時,就是她爬到堂姊夫床上的時候。

  而百無一用是書生,倪家百年的香粉事業,董育博從不曾經手,卻要人繼承,還有幼女也需要一個母親照顧,再加上生米已煮成熟飯,一切都會變得順理成章,她就會取代她,成為倪家大房的當家主母。

  「噗——」

  什麼聲音?倪芳菲看不到,心裡更怕,摀住嘴巴的小手更緊了。

  「吐血了?嘖,還噴到我身上來。」倪湘茵的聲音儘是嫌棄。

  母親吐血了?倪芳菲正慌張時,倪湘茵又冷颼颼的開口——

  「算了,反正你要死了,我也懶得跟你計較,你沒有遺憾,可以安心上路了,對了,菲兒那丫頭我也一定會好好對待她,讓她像你一樣,消失在我的視線內。」

  母親吐血了,所以,她也要自己吐血?

  倪芳菲嚇得渾身發抖,那些複雜的話,她都記下來了,雖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涵意,卻明白對方是壞人,她想出去看母親,可是她太害怕了,她不敢動也不敢出聲音。

  直到門被關上很久很久,她一直聽到母親低低哭泣的聲音,才鼓起勇氣從床底下爬出來,看到母親滿口的鮮血,她嚇得哭了出來,就要伸手去擦。

  倪馨從乍見女兒的詫異後反應過來,一把抓住她的小手,聲音也不再是虛強的問:「你聽到了?」

  倪芳菲嚇得猛點頭,哭著道:「我去找爹,請爹找大去……」

  「不,別去,也別哭!菲兒,你別驚動任何人的離開這裡,先去找到梁嬤嬤,將剛剛你聽到的話儘可能的全告訴她,然後叫她趕快走,走得遠遠的,不要讓任何人找到她,如果有機會再替娘親報仇,而你什麼也別管,只要好好活下來,儘可能的黏著你爹,絕對不要落單,要離倪湘茵遠遠的——」

  「她是壞人!」她想起叫這個名字的人是誰了。

  「沒錯,可是除梁嬤嬤外,對其它人都不許說,你爹也不行,他不會相信——連我都不相堂妹會對我出手……所以,向娘發誓,直到你有能力替娘報仇才去報仇,不然,好好的過自己的一生,好好的活著,娘也會開心的。」

  看母親淚水直落,倪芳菲只能乖乖的聽從母親的話,去找梁嬤嬤說這些事,第二天,昏迷的倪馨就離世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極黏父親,倪湘茵跟二房的人則將他們的家當自己的宅院來去自如,幫忙辦身後事也處理香坊的事,但離世不過一個月,董育博突然就娶了倪湘茵,婚事辦得低調,畢竟沒為亡妻守個一年就娶新人,更離譜的是,九個月後,她就多了一對雙生妹妹,對外,說是早產,但明眼人都知道真相。

  這幾年大長公主派了暗衛調查這些事,只想知道董育博究竟知不知情?她要報仇的人包不包括他這個親爹在內?

  事實是,可憐的董育博並不知其中醜惡,還以為二房一家人是真心為了他跟倪芳菲打算,對自己難敵溫柔誘惑曾深深自責過,還覺得委屈了倪湘茵,畢竟他是個帶著女兒的鰥夫。

  梁嬤嬤無聲拭淚,而屋內久久沒有聲音響起,她這才抬頭看著倪芳菲,發現她面無表情,知道自己又讓她想到那一年的事了。

  「小姐,我這老太婆不會說話,又引起你的傷心事了。」梁嬤嬤哽咽的道。

  「沒有,我只是在想其它的事。」倪芳菲不想要粱嬤嬤擔心,那一年粱嬤嬤逃了,但放心不下自己,要她的兒子程燁到京城,找了份活計,一邊做事一邊注意她的情況,才在她被送到莊子後不久就找上她。

  「你這一趟回去會看到你這輩子最恨的人,你可不能讓她察覺你知道當年的事,露出破綻,那個女人會殺了你的。」粱嬤嬤憂心的抓著她的手。

  那個惡毒的女人,害了她的母親,奪走父親,坐上正妻之位,享受榮華富貴,還在家中生意一落千丈,昔日皇商派頭不再後,為了挽救家中生意,將腦筋動到她身上。

  這黑心繼母的確打了一手好算盤,將遺棄在江南莊子的她接回家,只為了讓她下嫁一家大商戶的浪蕩子。

  「嬤嬤,你不用擔心,有大長公主當我靠山呢,若不是當年的事,他們做得太隱密,找不到任何罪證,大長公主早滅了他們!」

  她知道梁嬤嬤很擔心她,也跟她說過和母親遺言相仿的話,要她好好的在江南找個好人家嫁了,過著幸福平靜的日子,不去管那些風風雨恵,然而,這些年來,倪湘茵如何敗壞倪家香坊的百年商譽她都知道,到現在還想插手她的婚事,她再不管,如何能過平靜幸福的日子?

  梁嬤嬤心疼的握著她的手,訴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她的不捨,她的擔心,她的害怕。

  當倪芳菲出現在後院春暉閣內的廳堂時,她身上多了一個冪籬,就連陪在身旁的海棠也是一樣。

  程燁帶著眾管事向倪芳菲行禮,他身為總管事,又是粱嬤嬤唯一的兒子,只有他知道倪芳菲的身分,對她,程燁有許多的感激。

  她是他母親的救命恩人,若母親當年沒來得及逃,定會死於非命,大長公主後來查到,當年被發賣的那奴僕其實都被害死了。再者,她還從大長公主那要人來栽培他掌管香坊等事宜,對他們一家幫助很大。

  這些年來,他從不敢因她年紀小而看輕她,在場的其餘管事亦然,對化身夕顏娘子的她都是心悅誠服,雖是女子,卻極具魄力,獎懲分明,手下人各司其職,無人敢怠情。

  他們也都清楚沐芳軒還有一個不得對外人說的金主,那便是先帝的妹妹薄雲大長公主。

  先帝的個性太過溫軟,不夠果決,幸有薄雲大長公主在旁鞭策,每一次決斷的大事都為百姓圖謀了更多福祉,因而贏得文武百官的敬佩及老百姓的愛戴。

  大長公主與駙馬爺鶼情深,可惜夫妻緣薄,駙馬爺落馬喪命,大長公主也因傷心遠走他方,兩年後,先帝退位新皇上位,而新皇寬容大度,國運更見昌隆,百姓安居樂業,沐芳軒的生意愈來愈好,而他們也是在三年前,才得知沐芳軒竟也有大長公主的手筆在,對夕顏娘子的身分雖然益發好奇,卻不敢打探。

  此時,倪芳菲已讓眾管事坐下,她坐首位,海棠坐在她右側,程燁則坐在左側,她沉靜的目光一一掃過這些在一個多月前,她指示程燁發出信件,從各地沐芳軒分鋪聚集到此的管事。

  簡略寒暄後,她就對著兩排端坐的管事開門見山的下了指示,包括他們必須在三個月內,從各分鋪協調相關人員,由上到下,做好足以開設一家分鋪的準備,分鋪的地點設在京城,而這些人將長駐京城,至於鋪面則由她來選定。

  眾管事恭敬稱是,他們已有這樣的經驗,但夕顏娘子通會讓他們有半年到一年的準備期,對這次只有三個月時間籌備,地點還是在繁華的京城,心裡不禁有些忐忑。

  倪芳菲將眾人神態看在眼底,接著吩咐後續的相關事宜都交由程燁來主導,由他統籌送消息給她,兩方保持聯繫等等,她與海棠就先行離開了。

  兩人熟門熟路的回到隱密小院,這才脫下冪籬,小蓮正陪著粱嬤嬤說話。

  倪芳菲跟梁嬤嬤道別並要她好好保重身體,又在先前引路的那名中年男子帶領下,她們主僕三人左轉右拐的回到花田,再轉回店內,主僕倆選了兩樣香品,這才離開店鋪。

*             *             *

  如此兜兜轉轉也花了一個時辰,倪芳菲以為季睿麟應該已經離開,沒想到他們一行人還在等她們,由於到了用晚騰的時間,一行六人就轉進一家生意頗好的酒樓。

  一行人走進來,走在最前面的季睿麟跟倪芳菲可讓夥計的眼睛為之一亮,他殷勤的迎上去,笑咪咪的領著他們上二樓廂房。

  葉閎仁不忘叮嚀,「我們一間廂房內要有兩張桌子。」

  「是,客官。」夥計眉開眼笑的帶他們進到一間雅緻寬敞的廂房。

  這一路上,他們這一行六人大多是分成兩桌吃飯,雖然應該是季睿麟、葉閎仁跟倪芳菲一桌,古天、海棠、小蓮一桌,但葉閎仁偏要跟海棠擠一桌,古天又不敢去坐主子桌,於是常常是季睿麟跟倪芳菲一桌,另一桌則坐四人。

  夥計眼利,一眼也看出誰是主子,他笑嘻嘻的站在季睿麟的桌旁,甩了白巾子,再用力往桌上抹了幾下,拿出菜單,「請問客官要用點什麼?」

  季睿麟看了看,點了薑絲魚湯、炒時蔬,這是倪芳菲愛吃的菜色,其它的就由她點,她亦禮尚往來,點了燉生肉、蝦仁蛋,這是他愛吃的。

  葉閎仁往他們那裡一瞥,笑了笑,勾勾手指把夥計叫過來,也叫了海棠愛吃的菜色,小蓮看著臉兒一紅、眼睛卻冒火花的海棠,眨眨眼,再瞧向古天,古天皺眉,不解的看向葉閎仁。

  這又是一根木頭!葉閎仁懶得理,「小二,快去備菜。」

  夥計應了一聲,俐落的出了廂房,不一會兒,香味四溢的好菜上了桌。

  季睿麟與倪芳菲同時動了筷子,兩人的用餐習慣都極好,以公筷母匙把菜夾入自己的碗盤,再慢慢的咀嚼。

  季睿麟吃著吃著,嘴角一直都是上揚的,他也曾跟一些千金用過餐,那些千金身後都有丫鬟佈菜,吃得都少,但倪芳菲不同,她不需要人伺候,不管是簡單菜色或精緻佳肴,她都吃得津津有味,見她吃得滿足,他嘴角的笑容更深了。

  另一桌因為有葉閎仁一向都很吵,他正在遊說小蓮跟古天在接下來的日子,再去外面開一桌,不出乎意料的,引來海棠能凍死人的冷瞪。

  「我有說錯什麼嗎?只有我們兩個人一塊兒吃不是很好?倪姑娘人很好,知道我在意你,才讓你跟我一桌。」葉閎仁其實也是另一根木頭,很不會看臉色。

  「葉大人,食不語。」海棠臉燥熱的厲害,但眼神可冷厲得能殺人了。

  但有些話葉閎仁一向自動略過,「不然,就你跟我去另一間廂房吃,你說你是奴,我算主子輩,我們在一間房吃,主可以命奴……」

  「你不是我的主子。」海棠的聲音已是咬牙切齒。

  「我向倪姑娘討你,她說看你的意思,你說好就好。」

  「我說不好,不好、不好。」海棠臉兒漲紅,火冒三丈的咬牙低吼。

  沒想到葉閎仁竟然皺著眉頭,看向古天,「你剛剛有聽到有人說話嗎?」

  有人的臉黑了,小蓮卻極不仗義,噗嗤的笑出聲,眼淚都笑出來了。

  時間一日日推進,一行人走了近月,季睿麟與倪芳菲愈來愈熟悉,不少時候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也能隔著車窗聊些風土民情,一些民間俗事,一個出塵清麗,一個容顏俊朗,看來賞心悅目,而在馬車的另一邊車窗,也有粗獷挺拔的葉閎仁叭啦叭啦的單向說話,因而,這一車隊不管走到哪裡都引人目光。

  此時,寬大的馬車內,鋪著柔軟毛毯,幾個軟墊,有一張小桌,放置茶具,還有一個小香爐,車裡也有暗格,放置一些零嘴及雜書,倪芳菲主僕三人坐著,仍然寬敞,小蓮目光飄向車外的季睿麟,再移到主子身上。

  倪芳菲正看著車外的季睿麟,他高坐馬背上的樣子真的英姿勃發,雖然說她對千古讚歎的男女之情沒啥興趣,但那一點也不妨礙她欣賞俊男。

  小蓮順著主子的目光看出去,見季睿麟高大挺拔的身姿,還有主子的美麗側臉,她覺得太棒了,大飽眼福啊,而且,她還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姑娘,我覺得校尉跟你愈來愈有默契,你看向外面時,他的目光也會剛好看進來,他一定喜歡上姑娘了。」她不得不壓低聲音,怕被車外的季睿麟聽見,海棠告訴她了,他的武功比海棠不知高出多少倍呢。

  「他是正人君子,哪會想那些風花雪月的,你這小腦袋瓜子別胡思亂想了。」倪芳菲笑答,不是她對自己沒信心,而是季睿麟的外貌出眾,又在太子身邊做事,見過的金枝玉葉還會少?

  何況,他看自己的目光一直都清朗正直,與那些帶著愛慕或慾念的目光不同。

  「這不是到了年紀,就會想的事嗎?」小蓮不解。

  「原來小蓮思春了?」倪芳菲忍不住打趣。

  她鬧了個大紅臉,急急的道:「不是,只是覺得你們在一起簡直就是一對璧人。」

  「你還胡說,若被人聽到了,豈不是要笑話姑娘?」海棠瞪著她道。

  小蓮一被數落,立刻老實了,頭低不敢再多嘴,這又讓倪芳菲不忍。

  「海棠,只是車內閒聊,別太嚴厲了。」她想了想又說:「你家姑娘我即將面對的是什麼你還不清楚?哪有談情說愛的心思。」

  聞言,海棠的眉頭一蹙,季睿麟這一路表現的實在太好,再加上她也知道倪家為倪芳菲議親的事,這讓她不免多了些心思,若是姑娘為了解決小倪氏安排的親事,不得不找個人嫁,季睿麟倒是配得上姑娘,也因此,她還特別向葉閎仁旁敲側擊,探聽到季睿麟在京城不近女色是出了名的,但他不是冷漠疏離,只是不識男女之情,也無成家打算,才打碎不少少女芳心。

  思索至此,海棠沒向倪芳菲隱瞞這些事,如數說出。

  小蓮心裡嘀咕,海棠明明也認同她的話嘛,還老念她。

  倪芳菲聽出海棠話中的可惜,也仔細的想了想嫁人這件事。

  倪湘茵找的紈絝子弟,她是絕不會要的,倘若真要嫁人,比較一番她見過的男子,季睿麟無疑是最佳的。

  她不得不承認季睿麟相貌,潤澤如墨的眼眸,清澈又暖和,整個人如陽光般,走到哪裡就能照亮每個人,尤其他騎乘馬背上,衣袂飄飄,整個人清俊飄逸,有著謫仙之姿。

  他會是個良人,這一路上,在他護送下,樣樣周全,連氣候影響,他也顧及到了,做最好的家排,在吃食上更不曾延誤,一切都是妥當而舒適的。

  但他沒成家打算,難不成自己貼上去?

  想到這裡,她笑了,找個人成親是下下策,非到不得已她是不會這麼做的,再者,她都還沒開始打仗,怎能不戰而逃?

  思緒翻飛中,馬車停下,窗處隨即傳來季睿麟溫潤的嗓音,「下來走一走,咱們行進都快三個時辰了。」

  他們來到一處山中小村落,眾人可以借個地方休整也動動筋骨。

  前方一座小山坡,開滿了小黃花,季睿麟看著主僕三人就往那個地方走去。

  他發現自己會不由自主的看向倪芳菲,有時,她溫婉沉靜,如一朵含苞待放的木槿花,有時,像個嬌俏少女,與丫鬟們追逐,美麗卻不張揚的笑容,讓他看了也忍不住跟著笑。

  「我們也過去。」葉閎仁總不忘拉上好友跟古天,好跟海棠走一塊兒。

  一行三人朝她們走去。

  璀亮刺目的陽光下,倪芳菲往季睿麟看過來,嫣然一笑,這一笑有如春風,讓他心裡盪起漣漪,覺得這日的暖陽特別宜人舒服。

  葉閎仁見狀莞爾一笑,以手示意跟在身後的古天看季睿麟,但古天也是根木頭,看了眼季睿麟後又不解的看著他。

  他真想狠咬古天一口,又指指眼睛,沒看到嗎?那眼裡的溫柔都快要溢出來了。

  古天還是困惑搖頭,氣得他抬頭看天,無聲罵幾句髒話。

  在京城,男女大防雖有,但大金皇朝對女子並不苛刻,邀宴一堆,男女見面同遊也是有的,但季睿麟對男女之事不太開竅,從來沒多注意別的女子,不過瞧瞧,這陣子他的眼神可沒少往倪姑娘的身上去。

  只是……葉閎仁眉頭陡地一皺,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個兒已對某人動了心?



【第四章】   開口拒婚

  暮春三月,微涼風中,長長的車隊進到京城,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各式商店林立,一副安定繁華景象馬車內,窗簾被微微拉個縫隙,倪芳菲望著窗外,這是她離京後第一次回來,即使沐芳軒已聞名天下,她也不曾踏入一步,這或許是近鄉情怯吧。

  大金皇朝律法嚴明,在當今皇上的治理,是太平盛世,也因皇帝愛香,宮裡有製香宜坊,各地也有不少香坊,但京城是她所見過街上最多香坊的地方,有專為宮廷製造香品,或為個人調製的,畢意這裡住的多是皇親國戚、達官顯要,沐芳軒雖沒有在這裡開設店鋪,但有錢有勢的人從來不缺好貨。

  時下風氣對女子並不嚴苛,街上不時可以看到女子,勛貴府第的千金閨秀也在小廝丫鬟隨侍下進出綢緞坊或珠寶店。

  長長的車隊徐徐而行,季睿麟高坐黑色駿馬上,他一身黑色錦袍,面容俊朗,這一路已吸引不少且光,更有不少老百姓認出他來,熱情的朝他喊著,「校尉大人!」

  季睿麟微笑回應,但看著熟悉的街景,又想到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心裡就有些不捨,一種陌生的患得患失揪得他胸口愈來愈悶。

  雖然之後他跟倪姑娘同在京城,但他接下來會很忙,押送重要證人的隊伍在葉閎仁強勢的命令,以及他的默許下,會晚他們一個時辰進城,等人到了,他也就不能跟在她身邊了。

  葉閎仁早已經策馬到海棠坐的那一邊車窗外,纏著她一定要她點頭答應什麼事。

  季睿麟亦來到另一邊的馬車窗旁,「倪姑娘,我還有一些事要辦,就此別過。」

  車內窗簾掀起,倪芳菲禮貌的朝他點個頭,「這一路多謝校尉護送,校尉珍重。」

  金色陽光灑落,讓她那張臉染上一層淡淡的光暈,而那雙時而慧黠時而沉靜的眼眸,引人凝睇,令他想深陷其中,他的心臟更突然怦怦狂跳起來,話語不由自主的流洩而出——

  「姑娘客氣了,只是……」他的聲音驀然停止,有點尷尬,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只是心裡有點失落、有點惆悵,想再多留她一會兒、多看她一會兒。

  「校尉有事但說無妨。」她仍是一臉笑容。

  他暗暗吸了口氣,想瀟灑的說再見,他一向不是優柔寡斷的人——

  一陣輕風拂來,一股欲淡幽蘭馨香充盈鼻間,想到這種屬於她的香味可能再也聞不到,他脫口就道:「姑娘身上的香味很好聞,不知可否給在下一些?」

  話一出口,他更尷尬了,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鬼迷心竅向一個大姑娘討一品香做為念想,這太輕浮,根本是登徒子的作為。

  他神色困窘的急急又道:「倪姑娘抱歉,在下唐突了,我絕沒有輕浮的意思,請倪姑娘當我沒說過吧。」

  瞧他緊張愧疚、不知所措的模樣,倪芳菲實然很想笑,而她也真的笑了,這一笑讓季睿麟心跳速度更快,只覺得天地間彷彿從剩下她這一抹色彩。

  「這一路北上,我知道校尉是個謙謙君子,我不覺得也不認為校尉輕浮,每個人都有喜歡的香氣,有時香氣代表了不同的意義,我很榮幸,我喜歡的香味是校尉喜歡的,只是……」她頓了一下,再朝他微微一笑,「長途旅程,我身上這種香已經所剩無幾。」

  「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他臉上有著明顯窘迫,染上淡淡的紅潮。

  她心中微動,「我可以贈校尉另一種香,請稍等。」

  另一種?季睿麟俊臉一僵,不是她身上的香,他就沒興趣啊……但季睿麟沒敢再開口,他已失禮一回。

  倪芳菲放下簾子,讓小蓮從隨身行囊裡拿出一隻金楠木盒,裡面擺著各種她收集的特殊香料。

  把自己習慣使用的香料贈予男子,這事她是做不出來的,但他這麼一說,她頓時想送他一品香。

  她目光掠過一款款香料,最後看中一款線香,她拿出另一個小木盒,將那款線香以鑷子夾出幾根放入小木盒。

  小蓮錯愕的看著她,再看向也愣住的海棠,但倪芳菲沒注意到兩人的神色,專注的將線香放妥,再次掀開窗簾交給季睿麟。

  「多謝姑娘。」季睿麟紅紅的接過手,不好再打擾,一踢馬腹向前,向葉鏢師等人微微點頭,即策馬離去。

  車內海棠見葉閎仁仍纏著她說話,直言,「校尉都走了,葉大人還不走?」

  他管誰走不走?他所有心思都在這車廂內,那張冷冰冰的容顏上。

  雖然葉閎仁這方向看不到倪芳菲給了好友線香,但可是豎耳在聽呢,此刻被驅趕,便順勢說:「再見面不知何時,海棠不給個東西給我當念想,我給你,你得想著我。」

  葉閎仁眼巴巴的摘下腰間一塊玉珮往窗戶裡送。

  她繃著張俏臉瞪著他。

  「收下吧,難得葉大人這麼熱情又執著。」倪芳菲這會兒心裡有事,並不想聽葉閎仁在旁吵鬧,海棠收下,就能讓鍥而不捨的葉閎仁走人。

  海棠也聽出來了,勉強道謝收下,葉閎仁這才開心的策馬離開,而古天駕的馬車早已離得很遠了。

  馬車內,小蓮呆了好一會兒,這才看著主子道,「姑娘,你剛剛給校尉的是『夢浮橋』啊,那不是一名雲遊方士贈送給你的,姑娘還說那香味直到現在,姑娘也仿不出來,怎麼捨得送人?」

  海裳也跟著點頭,「若不是葉大人話說個沒完,我也想問呢。」

  倪芳菲嘆了一聲,看著兩雙不解的眼睛,「如果我說我剛送出手就後悔了,你們相信嗎?」

  兩個丫鬟眼神古怪的互看一眼,主子從沒做過衝動的事。

  見兩人不信,她也不多解釋,有些懊惱。

  那名雲遊方士送她時,曾說那香有神奇功效,若是有兩人同時燃香,在香燃盡前就能在夢中相見,她從未試過,但終究對這段話有點在意,所以這個香連她最敬重的大長公主都沒送,怎麼心裡莫名的冒出個聲音,要她把這香送給他,她是哪根筋不對了?

*             *             *

  陽光普照的午後,長長的車隊來到靜巷裡的倪府。

  倪芳菲在小蓮的攙扶下車後,看著石階上方緊閉的兩扇銅環大門,她眼微瞇,在前一日,她就派人先來通報今日午後會抵達,可看這情況,裡面的人連裝個熱烈歡迎的樣子都懶了。

  她冷笑一聲,仰頭一看,上方寫著「倪府」的匾額早已不復晶亮,一如現今在香料版圖中被逐漸吞噬的情況,而其中,大半原因都來自於她。

  葉鏢師已前去敲門,不一會兒,一名中年勁裝男子快步開門出來,見到車隊並無太大驚訝,不過,那雙精明的眸子在倪芳菲身上後,著實愣了一愣。

  他其實知道她是誰,但不是說是個鄉下土包子?看這氣質穿戴壓根就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啊。

  海棠走上前,不悅的輕咳一聲道:「這是我家姑娘,也是倪家大姑娘。」

  「是!老爺跟夫人有交代,大姑娘,失禮了。」男子臉色尷尬的上前拱手,「奴才是倪府管家何餚,這就帶大姑娘到裡面廳堂,老爺跟夫人已經在等候大姑娘了。」

  倪芳菲微微點頭,口氣也極為淡然,「找個人帶葉鏢師將我的東西送到映月齋,再備些熱食熱茶給他們用。」

  當年,對母親忠誠的奴僕已一概被發賣出去,包括老管家,她對這名管家只覺陌生,口氣自然也不熱絡。

  見她吩咐得如此自然,隱隱還有股懾人氣勢,何餚在驚愕中從善如流的回頭找個人就吩咐下去,但開口就知道錯了,映月齋現在住的是可是大姑娘——不對,是二姑娘,倪芳菲回來,夫人的雙生女兒都得改稱謂。

  但此時不容他多想,他趕緊喊住人,快步追上已在兩名丫鬟的陪伴下逕自往前走的倪芳菲,再一臉陪笑道:「啟稟大姑娘……夫人安排大姑娘住的是玉華院,映月齋是二姑娘住的。」

  「既是如此,那就玉華院吧。」倪芳菲對倪府現況瞭若指掌,當然知道她原來住的院子早被小倪氏的大女兒佔了,她是故意提的。

  何餚暗暗鬆了一氣,又不禁想,怎麼她一個長住莊子的姑娘家會有這麼強的氣勢?

  府中奴僕不少,乍見倪芳菲時,先為她出色的容貌呆了呆,回神後才連忙低頭行禮,由此可見,府裡上下都知道她這個被遺忘十餘年的嫡長女要回來,那無人出來迎接,顯然是故意的。

  她們主僕跟著何餚一路進到廳堂,廳堂仍維持的不錯,富麗堂皇的,而坐在椅上的兩人——也維持得挺好。

  小倪氏倪湘茵,現在三十六歲,保養得極好,看來才二十幾,仍是個美人,僅僅坐著,也流露著風情,一襲粉紫綢裙服,珠釵首飾,還真有倪家當家主母的樣子。

  父親董育博,才高沒八斗,容貌倒是俊美,歲月待他也極好,一別十餘年,他那張臉透些成熟外,並無太大改變。

        兩人乍見她的表情同樣震驚,倪芳菲卻是上前一步,大方行禮,沒有喊人。

  小倪氏確實訝異,她本以為回到京城的會是一個空有美貌卻毫無氣質的美人,雖然多年未見,但從小的模樣也可看出是個美人胚子,氣質儀態稍微教導打扮,能讓男方看中了就好,但沒想到,她比他們預期的還要出色。

  眉目如畫,膚若凝脂,尤其那雙靈動的美眸,這哪是個可以任他們擺布的主兒?小倪氏忍不住掐掐自己的掌心。

  在小倪氏打量她時,倪芳菲仍是一臉沉靜,把心裡的波濤洶湧掩藏得極好,眼前這個笑裡藏刀的蛇蠍女人,讓她失去母親,也將這個家變成龍潭虎穴,她不會讓她好過的。

  「呃——真是,瞧我看得都傻了,老爺,你看看,真是個大姑娘了,菲兒,你別怨我們,這些年家裡太多事了,才無暇顧及你,你一個人住在江南,真是辛苦你了,可憐的孩子。」小倪氏走到她前面,握著她的手假惺惺的說著。

  可憐的孩子?倪湘茵以為她幾歲,還會被她一兩句溫言軟語所騙?倪芳菲的嘲諷完全沒有顯現在臉上,仍是掛著溫婉的笑容。

  董育博也走向她,「真的……真的不一樣了,菲兒,你很像你母親,但也有像我的部分,你看起來真的很好……很好,就像京城貴女。」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她,沒想到當年被送到莊子的小女孩,如今靜靜站立,溫面沉靜,出落得比她母親更要出色。

  董育博說到後來,不禁有點哽咽,而見他眼眶都紅了,小倪氏有點不是滋味。

  他的話沒錯,倪芳菲的確很像堂姊,眉宇間卻又像他,也因為這樣,她的容貌比堂姊當年還要更美,而且她的站姿,更是非常的好,舉手投足間,真如貴女。

  倪芳菲仍是淺淺的笑著,薄雲大長公主與母親間的友誼,父親並不清楚,當然不明白有人為了她的禮儀氣度,特別找了宮中的教養嬤嬤教授。

  她莊重的向兩人行禮,這才開口,「菲兒這次返京,隨行有幾輛車,載著大大小小不一的箱籠,裡面有些飾品、衣料、金銀珠寶,我已交代總管將那些搬到我的院子。」

  小倪氏一聽,眼睛都亮了,家裡這陣子吃穿用度都有些吃緊,等一切安置好了,她可要好好看看是些什麼好東西。

  她隨即又將目光投向倪芳菲身後的兩名丫頭,姿色也挺好的,看來倪芳菲在莊子過得很好啊,她這麼多年來刻意忽略她,想來還真是錯了。

  海棠跟小蓮都注意到這個目光,心裡隱隱不安,主子這麼大陣仗回京,就是不想讓這個繼母瞧不起,也刻意要讓某些人眼紅,但看來卻讓人起了壞心思了。

  「父親,菲兒不是該住在映月齋?雖然離家多年,但我仍記得娘親說過,那是倪家嫡長女的院落。」

  見父親一臉的無措,還看向繼室討主意,倪芳菲忍下心中的嘆息,裝出一臉無害。

  父親不是壞人,但他懦弱卻是事實,至於母親的眼光。

  當年母親遭惡人調戲,父親雖懦弱但不失俠義的救下母親,讓母親添了幾分好感,後又傾心其才華,資助他念科考,招他入贅,只是後來幾年,父親日日準備科考,得了舉人的身分便沒辦法再進一步,反倒添了一身酸腐書生氣,而這樣的人竟然還讓人給惦記上了。

  思緒翻飛的倪芳菲將目光移向正努力擠出笑容的小倪氏。

  「菲兒,映月齋那院子一直都空著,本來惠雯、惠芳姊妹住一起,後來漸大了,就想自己住一個院子,這才讓惠雯去住,這住了多年,東西也添購不少,要搬到其它院落恐也放不下,所以……」

  「既然已被佔了多年,那就算了,菲兒就住玉華院。」倪芳菲邊說邊以幽怨的眼神看了父親一眼,他尷尬的低頭。

  大長公主將倪家這幾年的事查出了大半,明明是董惠雯一而再的耍賴要求,父親才勉強點頭,倪湘茵倒是很會打圓場,倪芳菲心裡笑。

  「菲兒身上的香氣還真是好聞。」小倪氏連忙讚美她身上清雅的味道,轉移話題。

  倪芳菲也聞到兩人身上的香味,父親身上的檀香,倪湘茵身上混合近十種花香的調香,都不是凡品,不得不說,同是倪家人,倪湘茵對香料的品味極好,很適合她。

  但她雖然深諳調香之道,重返倪家的她卻得偽裝成一個不懂香的人。

  「菲兒久住莊子,極少處出,這是我的丫鬟到城裡的沐芳軒買的,名為『晨露』,我也覺得很好聞,便長期用這款香品。」她微微一笑,這的確是沐芳軒賣的,還是她親手調的。

  小倪氏臉色一變,脫口就出,「你是倪家人怎麼可以買沐芳軒的香品!」

  「買別的鋪子的香品怎麼了?我不識香,也沒人送我倪家的香品。」她回的也直接。

  小倪氏頓時被堵得語塞,眸光變得更為複雜,頓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說:「你身邊的丫頭也太不伶俐,離莊子最近的硯城就有倪家的元香齋啊。」

  倪芳菲澄澈的明眸直視她,話也挑得更明,「我在莊子十餘年,她們僅是莊子裡的丫頭,倪家沒人去探視我,告知二娘說明這些事,我們又怎麼知道倪家在何處有香坊?」

  小倪氏努力保持的完美笑容頓時扭曲,「二……二娘?」

  「你是父親的繼室,是我第二個娘,喊你一聲『二娘』有何錯?」倪芳菲說得理直氣壯。

  董育博蹙眉看著她。

  小倪氏臉色一變再變,以艱澀的聲音道:「你喊一聲母親就行,何必……」

  「我喊不出來,在莊子這麼多年,孤單時,我常常在心裡與母親對話若是對你喊母親,我會混淆,也覺得對死去的母親不敬,畢竟,這麼多年來陪著我的就是住在心裡的母親……倪芳菲雙明眸慢慢的蓄滿淚水,要落不落的,看來份外的楚楚可憐。

  「她才剛回來,慢慢來,別勉強她了。」董育博聽到都哽咽了,他的愧疚濃烈到讓他都不敢直視女兒幾近控訴又傷心的眼神。

  小倪氏眼光一閃,指尖嵌入掌心,恨死這個死丫頭,她的每一句話都在提醒董育博有多麼忽略她,只能靠著她那死去的娘親才能撐過這麼多個讓人不聞不問的歲月。

  罷了,反正這丫頭很快就要嫁出去,見不了多少次面了,她就忍著點。

  此時,董惠雯、董惠芳這對雙胞胎姍姍來遲,身後各跟了兩名小丫鬟。

  她們已到了說親的年紀,兩人容貌同樣肖母,一雙鳳眼特別明顯,姿容艷麗,雖是雙生,樣貌倒不盡相同,董惠雯頭戴琉璃珠花,一襲粉紫裙裝,如一朵牡丹,董惠芳一襲銀白裙裝,嬌媚雅緻。

  兩姊妹看著倪芳菲,心裡頗不是滋味,倪芳菲不是無人教養的鄉下人嗎?怎麼一看竟令她們有自慚形穢的感覺?

  杏眼桃腮,舉手投足間,還有一抹優雅從容及逼人的貴氣。

  聽聞江南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那裡的姑娘長得極美,倪芳菲住在那裡的莊子,就能養成這樣?

  「惠雯、惠芳還不快過來喊人,這是你們大姊。」小倪氏喚著。

  董惠雯、董惠芳互看一眼,她們一直知道。

  她們不同母也不同姓氏的姊姊,但在她們一歲多時,她就被送走了,根本就沒有半分感情,只不過母親將對她的打算都告訴她們了,說只有這個姊姊出嫁,她們才能繼續過好日子。

  但女人天生就討厭比自己貌美的女人,她們的神態仍難掩不耐及不喜,充喊了聲「大姊」極為敷衍。

  從雲姨那裡得到的訊息說,這兩個嬌嬌女早被寵到眼高於頂,性情驕縱,現在看果然如此……倪芳菲於是也淡漠的喊了聲,「大妹妹,二妹妹。」

  雖是姊妹,但三人無心交好,一時之間,氣氛就沉了下來。

  董育博在想讓她們相互認識一下,但看氣氛不好,也尷尬的不知該說什麼。

  倒是小倪氏八面玲瓏,親切的笑道:「菲兒舟車勞頓,就先回院裡休息,晚膳設宴為你接風,到時候再好好聊聊。」

  「菲兒想先拜拜祖先及母親。」倪芳菲沉靜的說著。

  小倪氏愣,隨即僵硬點頭,「一是應該的,是母親沒想到,派人去準備。」

  「我們陪你一起去。」董育博想都沒想的就道。

  「謝謝爹。」她屈膝行禮。

  小倪氏注意到從倪芳菲進門至今,對自己的態度都是不冷不熱,說話雖然不到話裡帶刺,卻也明顯的有她的主張,覺得那樁婚事恐怕有點棘手了。

  倪芳菲跟董育博沒看見小倪氏的神色,往廳堂外走去。

  倪府的祠堂就位在府裡東側,因家底豐厚,祠堂修築得十分大氣,氣氛莊嚴肅穆。

  因為董育博的話,小倪氏母女三人也得跟著去,一行人進到祠堂,倪芳菲跪在蒲團上磕了幾個頭後,再頭看著母親牌位,獻上一炷清香,梟裊香煙中,她淚眼朦朧。

  母親,菲兒回來了……她在心裡說道,淚水一顆顆滾落臉頰。

  小倪氏一向不喜歡踏進祠掌,或許是因為曾經做了虧心事,進來都頭低低的,她兩個女兒的心態就更微妙,她們的身分一直都很尷尬,父親是入贅倪家,他再娶母親,所以她們姓董,那倪家祠堂,她們拜什麼?雖然她們也是倪家子孫。

  董育博心中有深濃的愧疚,看著妻子的牌位,沉默不語。

  倪芳菲跪拜好一會兒,才在小蓮及海棠的攙扶下起身,一行人離開祠堂,董育博就先回自己的書房,倒是小倪氏母女三人陪著倪芳菲主僕回到玉華院。

*             *             *

  春日和暖,曲徑花亭,滿院的秀色,看來還算舒爽愜意,倪芳菲對這個個院子有隱約的印象,不過,她對映月齋更有感情。

  董惠雯當然知道自己佔了她的院落,但映月齋的景緻最優,朝向也最好,佔地只比主院小一些,她可不想還給她,只是在小倪氏眼神頻頻示意下,她還是虛偽的走到她身邊,語帶歉然的說:「大姊姊,映月齋妹妹住了多年,可是如果大姊姊不喜歡這裡……」

  「無妨,我住這裡就好。」她淡淡的說著。

  她緩步進到房間,覺得房內擺設倒也雅緻舒適,楠木桌面上,放置了琺琅香爐,燃著薰香,一張檀香木雕花大床,垂墜床簾,她僅隨意看了一會兒,便又轉回外室。

  而在她打量屋子時,小倪氏也叫了一個管事嬤嬤,兩名丫鬟進屋,命三人日後得好好伺候倪芳菲,不許疏忽怠慢,又親切的叮嚀倪芳菲,若缺什麼再添,在自己家裡別客氣。

  她只是點頭,在小倪氏母女三人離開後,她即下令那三人日後都不得進入屋內伺候,在院裡灑掃澆花或做些跑腿的事便行。

  三人面有難色,她們可是小倪氏安排在這裡的耳目,不能進屋怎麼執行任務?

  稍後的接風宴上,氣氛也說不上熱絡,董育博心有愧疚,女兒好不容易回了家,卻已經安排了婚事,可又由不得他對小倪氏失信,內心糾結之下,吃得很少,而董惠雯姊妹話也不多,一說話就是一臉假笑,讓倪芳菲半點胃口都沒了。

  至於小倪氏親切疼惜的話說個不停,偏偏當事人一副話怎麼那麼多的不屑態度,讓她心火蹭蹭的直冒。

  終於,飯吃了,茶也喝了,每個人回房,皆是鬆了口氣。

  倪芳菲一夜難眠,睡晚了,醒來也晚了,但她沒半點忐忑不安。

  海棠跟小蓮沒喚醒她,倒是跟她報告小倪氏派來的嬤嬤幾次提點她們要喚她起床,她們先是不理,後來煩了,就頂了她一句。

  「在倪府奴比主大?主子要睡到什麼時辰,是奴才可以管的?」

  嬤嬤只能不甘又悶悶的答了句,「夫人在等著呢。」

  其實小倪氏一早就等著倪芳菲,有要事跟她說,沒想到,這一等,等到午膳用完後,才看到她姍姍來到她的院落。

  「你爹又窩到書房去了,這些年,他從不管事……菲兒,你昨夜睡得可還好?」小倪氏為了扮演一個善良的後母,總得噓寒問暖一番又讓自己最信任的老嬤嬤倒了杯茶給她。

  她靜靜的坐著喝茶,也不吭句話,在小倪氏心火又要旺起來時,才慢慢的開口,「睡不好,一來是不習慣,二來是離家太久,原來家的味道……」

  小倪氏立刻擠出個慈愛的笑容,「怎麼樣?」

  「不過如此。」

  倪芳菲面無表情的說著,站在她身後的海棠跟小蓮卻差點笑出來,因為小倪氏的表情太精釆,已要發火但又硬生生的壓了下來,臉孔很扭曲啊。

  在身旁心腹嬤嬤的眼神安撫下,小倪氏硬擠出笑容,「菲兒,你身子養好了,人也回來了,算算年紀,你已經十八歲,日後有什麼打算?」

  倪芳菲清澈的眼眸看著她,這心如毒蠍的女人以為她會回答她是老姑娘了,要說說她的婚事了?她偏不。

  「這一路回來身子累,想先養養,睡飽吃,吃飽睡。」

  小倪氏忍著怒火,「一個姑娘家家的怎麼這麼說話?」

  她嘆了一聲,「沒辦法,沒爹沒娘,都是鄉下人在身邊照顧著,外表裝上一裝還成樣子,內裡就是個鄉下姑娘,話也只會直白的說,失禮了猶不知,恐怕要請二娘找個老師重新教菲兒幾年。」

  小倪氏眉頭都要打結了,教她幾年?她是想待在家裡了?而且一直拿話堵她,這死丫頭根本是怨上她了。

  屋外,傳來二個女兒的說話聲,她憋著悶火,讓人喊她們進來。

  董惠雯姊妹沒想到倪芳菲也在這裡,她們的丫鬟早上出去一趟,得了個消息,說金吾校尉回京了,她們心儀他已久,想來告訴母親一聲,藉著去元香齋拿香品的理由出門逛逛,看有沒有機會碰到他。

  「怎麼又不叫人?一點禮貌都沒有。」

  小倪氏這話沒指名,但倪芳菲知道她在說的是自己,不過她裝傻不開口,董惠雯姊妹只能憋著怒氣向她行禮,「大姊姊。」

  「大妹妹、二妹妹。」她坐著朝她們點頭。

  董惠雯看著她,心裡發酸,倪芳菲今天一襲剪裁簡單的月白色衣裙,素凈著一張臉,竟然也絕美出塵得如月下仙子,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董惠芳正在跟小倪氏說她們姊妹要去逛元香齋,小倪氏心念一動,要姊妹倆也坐下來,兩人自是不願意,但母親臉色一沉,她們只能勉強坐著。

  接著,小倪氏開始跟倪芳菲提倪家的家業,再告訴她,倪家香坊的香大部分供給皇家,在這市場上,品項及品質能出其右者不多,縱橫香界多年,但近年來,一些小香坊出頭,尤其近兩年,沐芳軒更是搶走太多生意,害得倪家的生意逐年凋零。

  她唱起苦調,但倪芳菲表情不變,沉靜的聽著,也沒吭上半聲,小倪氏心裡火啊,話鋒陡地一轉——

  「自古女子多有聯姻之事,只為鞏固家族地位,為母家加助力,更進一步,想來這道理你也能明白,如今倪家香坊居多事之秋,急需添些助,原本,我也是想到你的兩個妹妹,但她們尚未及,而你已經十八……」

  「我拒絕。」倪芳菲突然打斷她的話。

  「什麼?」

  「我拒絕成親。」

  「大姊姊憑什麼拒絕?自古兒女婚事,父母作主;何況,你是倪家人,為這個家犧牲奉獻是應該的,不過是讓你成親……」董惠雯就看不慣她一副高貴的樣子。

  「這個家的榮華富貴多年在莊子的我可有享受到?就我所知,是沒有。」她雲淡風輕的再次截斷她的話。

  「你沒享受到?你看來過得可半點都不比我們差。」董惠雯嗤之以鼻的掃了她一身穿戴,再看向她身後的海棠和小蓮。

  「大姊……不,二姊姊說得是,而且,大姊姊今年十八,也算老姑娘了,還要在家裡養個幾年?」惠芳也不滿的說著。

  小倪氏刻意讓二個女兒說,有些話,她這個當長輩的來說是不太適合。

  「兩個妹妹恨嫁了?畢竟長幼有序,你們又到了說親的年紀,難怪這麼心急,只是這批評嫡姊的嘴臉可別傳岀去,丟臉啊。」她嘲笑的再看向小倪氏,目光一閃,「這兩個妹妹的家教看來也只是一般般,怎麼看都比在鄉下莊子長大的我還不如。」

  兩姊妹一聽,瞬間都氣惱起來,她們雖然都是嫡出小姐,但畢竟是續弦所出,在一些宴會上,總有一些嫉妒她們姊妹外貌的女子會特意的提起倪芳菲,讓那些對她們有意思的男子遲疑,畢竟她們姓董,倪家家業只有倪芳菲有權繼承。

  也因為這樣,就算倪芳菲一直不在京城,從她十四歲開始,甚至到去年,都還有不少官媒來探問她的婚事,但都讓母親以她身子欠佳仍在莊子靜養為藉口拒絕了。

  而她現在回來了,肯定也會出席一些宴會,屆時,她們還能出頭嗎?

  小倪氏氣到一張臉都變得有些扭曲,但旁邊她的陪嫁何嬤嬤見狀,又從敞開的處見董育博正往這裡走來,連忙喊了聲,「老爺過來了。」

  董育博想了一夜,又想了一上午,想來跟妻子商量退婚的事,結果一進門就發現房內氣氛不對。

  「爹,大姊姊說我們家教一般,說我們比她這個鄉巴佬還不如,我們好心要邀她出去走走,她竟這般看不起我們。」董惠雯突然就哭訴起來。

  「爹,娘只是跟大姊提了婚事,畢竟大姊已十八歲,在京城裡這個年紀的姑娘早就成親生兒育女了,大姊不思母親的用心良苦,還說了些重話,母親委屈得都不說話了。」董惠芳也是加醋的好手。

  小倪氏也會演,眼眶紅了,拿著繡帕低著頭,看來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妻女三人合演,假的也變真的了,董育博看倪芳菲的眼神就帶上難過和怒氣了,「菲兒,你怎麼會如此……」

  「如此什麼?爹爹還真疼女兒,把女兒千里迢迢叫回來,就是要女兒嫁進另一個人家,這麼不喜歡女兒又何必把我找回來?讓女兒在莊子上到老到死不是更好?」倪芳菲不能說不心痛,雖然知道父親就是個耳根軟的人,但連問她一句都沒有,也太讓人心寒了。

  董育博本來要指責她,但被她這一搶白,濃濃愧疚感又湧了上來。

  「女兒回到這裡,不過一日,尚未感受到從未享受過的父愛,」倪芳菲眼眶泛淚,聲音低啞,「回憶幼時與母親在這共度的時日也不過短短幾個時辰,家裡就有人急著替女兒安排婚事,外界看來,究竟是女兒恨嫁?還是這屋子裡有人容不得女兒?」

  小倪氏臉色一變再變,董惠雲姊妹同是如此。

  偏偏倪芳菲愈說,董育博臉上的羞慚愈深,口氣也軟了下來,「沒有,沒有你說的那些事,你好好住下來,這裡是你家,沒人會逼你嫁。」

  他再看向小倪氏,「那婚事去推了吧,菲兒才剛回來,婚事過個一兩年再說吧。」

  小倪氏氣到說不出話來,而倪芳菲低聲的說了聲「謝謝父親」即帶著海棠及小蓮回房去了,董育博看到小倪氏臉色難看,他輕咳兩聲,也連忙轉身回去書房。

  董惠雯姊妹見父親偏袒倪芳菲,心中冒火,氣呼呼的也走了。

  屋子的人一下子人全走光,小倪氏氣不打一處來,兩手一掃,直接掃掉桌上茶盞,乒乒乓乓的落地,一片狼藉。

  不長腦的東西!她想掐死董育博的心都有了,耳根子軟,說什麼他就聽什麼,到底是不是男人?她當初光是看中他那身臭皮囊,卻未曾想到他根本是個虛有其表的窩囊廢。

  小倪氏神色晦澀不明,眸光閃動著憤怒的淚水。

  何嬤嬤連忙喚人進來收拾,再溫言軟語的勸說一會兒,才讓她消了火。

  這一天,小倪氏故意不去找倪芳菲,她也沒來見她,倒是兩個女兒又從元香齋拿了一堆香粉回來,鋪子就差人送帳單過來。

  她皺眉看著上面的數字,頭都疼了,兩個女兒拿的都是高價香品,以前也就罷了,可如今,家底不似過往豐厚啊,一家子都不讓人省心。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 10:08 AM 編輯

【第五章】   貪婪的二房

  翌日,倪芳菲才用完早膳,就聽見外面傳來下人喊著「大——二姑娘、三姑娘」的恭敬問候聲,她臉色未變,拿起茶杯輕啜了口。

  屋外,董惠雯姊妹面含譏誚的望著靜悄悄的屋子。

  「哇,這都什麼時候了?我們都到母親院子去請安回來了,怎麼有人連門都沒出?是不懂禮數吧?」

  「妹妹怎麼跟個鄉下人計較?鄉下人沒教養也是正常的。」

  董惠雯一想到早上妹妹跟她說的話,心裡就不快,自己本來在府裡還能享受嫡長女待遇,但倪芳菲回來了,自己該有的體面日後都讓倪芳菲佔了,本來倪若菲在外就高她一頭,現在更是明顯,叫她心裡頓時埋了根刺似的,隱隱作疼。

  董惠芳心裡也不舒服,這麼多年來,府裡的人都喚她「二姑娘」,但倪芳菲一出現,她成了「三姑娘」,大姊也成了「二姑娘」,聽那些奴才彆扭的改稱謂,她就一肚子火,才說些話讓親姊姊怒火中燒,姊妹同心來尋倪芳菲不痛快。

  兩人說完話,沒見到倪芳菲派人岀來請她們,互看一眼,大刺刺的走了進去,被小倪氏派來的丫鬟和嬤嬤也不阻攔,屋內的倪芳菲、海棠跟小蓮就見這對姊妹走進來,東看西瞧。

  剛剛在屋外,還大聲說著刻薄話兒,這會兒又沒人通報就逕自進屋,根本是來找碴的。

  海棠面色不善的上前一步,但倪芳菲抿唇喊了聲,「退下。」

  在看到董惠雯姊妹挑眉看向她時,她扯了個薄笑容,「兩位妹妹不請而入,這沒教養的行為就是二娘教出來的?」

  兩人臉色一變,性子較急的重惠雯立即怒聲反擊,「你怎麼敢污我娘,而且,她也是你娘,什麼二娘!」

  「我娘死了,我爹是入贅,爹再娶她,我也實在不知怎麼喊她,喊她『二娘』已經很不錯了。」她還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樣子。

  董惠芳忍下心中怒火,連忙拉住姊姊,低聲道:「有什麼事到娘那邊再說。」交戰幾回,她很清楚她們在舌戰上都不是倪芳菲的對手。

  「大姊姊可能不知道家裡的規矩,晚輩得日日去給長輩請安,爹沉浸書鄉,免了這規矩,但娘那裡還是得走一遭,所以,這會兒,我們陪你走一趟娘那裡,日後,大姊姊就會了。」董惠芳笑著道。

  在兩人撐著虛偽笑容的力邀下,倪芳菲不得不跟著到小倪氏的院落去。

  小倪氏見她在女兒的陪同下過來,笑咪咪的先問候她,卻見她只是禮貌的點頭。

  董惠雯忍不住又質問,「這就是你給娘的請安?動作呢?我們做給你看看吧。」

  她與董惠芳迅速的交換一下目光,兩人對著母親行禮,特別保持彎腰的姿勢好一會兒,直到倪氏笑著說「好,好,起來吧」,姊妹倆才有模有樣的挺直腰桿,再同時看向倪芳菲,異口同聲的道:「大姊姊試試。」

  倪芳菲抿緊薄唇,看著小倪氏,心中千百個不願跟她行禮,但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也只好忍了。

  她深吸一口氣,走上前依樣行禮,但等了好一會兒,小倪氏卻沒出聲,眼睛微抬,才見母女三人都憋著笑看著她。

  見她抬眸,董惠雯忙咳一聲,「大姊姊行禮的幅度未免太小,腰要再彎一點才行。」

  還想故意折騰?那便免了。她直接挺直腰桿。

  姊妹倆原本得意洋洋,見她這樣,臉色馬上就變了。

  「大姊姊,你要等到……」

  「兩位妹妹身在倪家,對品香、調香一定知之甚詳,不知可否教姊姊?」倪芳菲笑容可掬的打斷董惠雯的話。

  姊妹倆頓時悶了,這是她們心中最大的痛與屈辱,要知道因為皇上好香,京城內,各式宴會大都會有鬥香這一項娛樂競賽,調香也成了名流千金在琴棋書畫之外,必備的才藝。

  但不管品香、調香,沒有一樣是好學的,不耗個三、五年絕上不了檯面,但姊妹倆耐心有限,學了多年只學了皮毛,偏又生在以香粉聞名大金的百年倪家,她們總會被拱出去競賽,然而,每回鬥香都輸,久而久之,就被一些閨秀譏笑元香齋後繼無人等等,她們便賭氣不再碰這類技藝,沒想到,倪芳菲哪壺不開提哪壺。

  「娘,我們突然想起跟人有約,我們先走了。」

  兩人臭著一張臉,看也不看倪芳菲一眼,轉身就走人了。

  「真是,唉,其實是你不小心戳到她們的痛處了,你這兩個妹妹在香料上的資質不足,不管她們怎麼努力也無法學好,讓她們受到不少羞辱,唉……」小倪氏煞有其事的長嘆一聲,再看著倪芳菲,沒想到她竟然不接話,正常人不是會問問詳情或者說些安慰的話?

  哼,兩姊妹根本是吃不了苦,也不願花心思學習,何來怎麼努力也學不來的喟嘆?

  倪芳菲想到大長公主替她查了倪府上下的所有事,讓她能知己知彼,對大長公主的感激又更深一層。

  「但就算兩人再不才,這個家總得有人來撐著,日後也是要像你母親一般,找個好人入贅。」小倪氏這話是試探,看倪芳菲對此有何想法,是不是有野心要接手?

  偏偏倪芳菲不願接招,也不願透露心中所想,而是開口說:「父親還很年輕,多納幾個妾,總有機會生出男丁來。」

  小倪氏臉色丕變,這個死丫頭,一開口就說讓人吐血的話。

  她忍著怒氣,「菲兒,你爹就算跟個妾生了男丁,也不是倪家血統,不能繼承倪家家產。」

  倪芳菲眸光一冷,「二娘生的也不是倪家大房的血統,只有我或者我生的孩子才是正統,也才能繼承大房的所有產業。」

  「砰」的一聲,小倪氏怒拍桌面,「你你你——現在大房的當家主母就是我,我說什麼就是什麼,還有,你是個尚未出閣的閨女,怎能恬不知恥的說生孩子這種話?」

  「我說這種話怎麼了?總比一個閨女恬不知恥的主動爬上我爹的床上要好。」她本來還想裝個樣子,但一個兩個過來,都要給她個下馬威,她若沒展現點脾氣,日後不是要任人拿捏了?

  小倪氏臉色忽青忽白,怒不可遏的道:「你——你在胡說什麼?!」

  心虛吧,哼!「二娘這是被說中的惱羞成怒?不會吧,我只是隨口說的。」倪芳菲裝出一臉的難以置信。

  「什麼說中?你別隨口亂說,這是惡毒的羞辱!」小倪氏吞咽了口口水,看著她震驚的眼神,仍是心驚不已,她真的只是隨口說的吧?當年的她才幾歲,不可能知道的,對,她別自己嚇自己。

  沒想到倪芳菲又冷聲開口,「管你是不是自己爬上去,我才不在乎,但你我心知肚明,你厭惡我,我也厭惡你,就不需要做戲演得母慈女孝,總之,婚事我是不接受的。」

  小倪氏厲聲怒道:「自古子女婚事,皆由父母作主,婚事已說好了,容不得你不要,何況那位大少爺家世外貌都好,我們可沒有隨便找親家。」

  「一個不顧親生女死活的爹也叫爹?而你這二娘又是什麼?爹這麼做不就是你吹枕頭風造成的?你自私無恥,滿肚子壞水,替我挑的夫婿豈會是個好的?再說了,繁華京城是沒有閨女願意嫁那位大少爺?要不,怎麼一個家世外貌都好的會看上我這未曾謀面還被親爹遺忘在莊子多年的鄉巴佬?」

  一針見血,小倪氏語塞。

  倪芳菲清澈的美眸有著看透一切的慧黠,「有種人很可悲,覺得別人都眼盲耳聾,殊不知,別人早看清你有多讓人作嘔。」

  小倪氏臉色忽白忽紅,忿忿的瞪著她,雙手緊握,指甲都壓入掌心,卻說不出話來。

  倪芳菲沒有行禮,轉身就走,一回到自己的院落,她突然覺得很累,便吩咐小蓮備了熱水,她想泡澡,海棠自動的替她點燃熏香,退出屏風。

  海棠與小蓮互看一眼,這會兒還大白天,主子就想泡澡,可見心裡的負荷有多重了,泡澡一向是主子在身心俱疲時讓自己放輕鬆的方法。

  雖然早就知道進到倪府會是對主子折磨的開始,可是,真實可比想像中更傷人千萬倍。

  這時候,如果有人能讓主子依靠多好?

  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對方,腦海中竟然同時想起俊朗出色的季睿麟。

*             *             *

  京城的春日百花爭妍,季睿麟卻無暇欣賞,在與倪芳菲分道揚鑣後,他即讓古天先將他的行囊送回校尉府,他與葉閎仁則到一處隱密別院與司馬寬會合,他已與何平等一干暗衛帶著鐵若謙及一些罪證到此了。

  季睿麟馬不停蹄的處理一些事務,再次審問鐵若謙,無奈他口如蚌殼,根本問不出話來,他索性讓眾人好好休息,也讓他們回家一趟,他跟葉閎仁則在院裡睡上一晚,第二日,再整理相關資料,與葉閎仁即帶著資料離開宅院,只是這處別院不能曝光,兩人施展輕功,特別到了三條街外,一輛接應的馬車早已在等候,兩人進入馬車,行過熱鬧街道,直接前往離皇宮不遠的太子府邸。

  高高圍牆下,豪華氣派的院落,一座肅穆的議事廳裡,太子呂昱朝兩人微笑,呂昱容貌俊朗,二十多歲,一襲黑袍繡金袍服,氣質沉穩。

  兩人就座後,即由季睿麟將這趟辦的差事做詳盡報告,並由葉閎仁呈上相送帳簿。

  他報告完畢,就見呂昱低頭翻看那些帳簿,再將其合上,看著他跟葉閎仁語重心長的道:「三皇子不顧兄弟情誼,動作頻頻,西朝臣貴胄,各擁其主,朝中風雲詭異,日後到底是什麼境況,本太子都難以預測,只是,個人的選擇跟日後要付出的代價是等同的,你們也是一樣。」

  「末將跟著太子,不管日後如何,絕不會後悔。」季睿麟拱手道。

  「微臣亦然。」葉閎仁拍著胸膛,笑著附和。

  三人就現今朝廷的情況再做討論,說完正事後,季睿麟就發現呂昱喝了口茶,隨即帶著一抹玩味的笑容看著他。

  他蹙眉,思緒一轉,便明白這是在提醒他,他還有件事沒如實報告,「末將為了回報恩情,特別護送倪姑娘返京,這事是我私且決定,請太子懲罰!」

  「太子,這件事我也有做,要懲罰就連我也一起。」葉閎仁一向就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關於那件事,呂昱早已得到消息,清楚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堂堂金吾校尉英俊倜儻,擁有京城第一美男子稱號,將他這名儲君的風采都掩了大半,還需遠赴合知縣當採花賊?採花賊這件事他壓根不放心上,他好奇的是參與這件事的人。

  「本太子罰你們幹什麼?只是,倪姑娘倒是聰慧,聽下屬報告她在公堂上與杜縣令的攻防戰,實在過癮,恨不得能親眼瞧見,尤其香粉引蝶,更是神奇。」

  呂昱聽來對倪姑娘很有趣,季睿麟也不知怎麼的,竟然心裡不太舒服,不是,是非常不舒服,整個人都悶起來了,但他還是有禮的開口,「香粉引蝶事,倪姑娘不希望在京城傳開來。」

  「本太子明白,此事傳開,公堂一事也有機會被傳開,對倪姑娘閨譽總是不好。」他其實很想見見她,但看來有人頗在意。

  葉閎仁一向就是個直來直往的人,聽呂昱對倪芳菲有興趣,就興致勃勃的聊起她的家世來,說她正是出身供應香品的皇商倪家,不過,她母親早逝,父親娶了續弦也出自倪家,人稱小倪氏,是倪家二房的人,繼母雖然懂香,經商上也有手段,但調香守成,沒什麼好品項推出,再加上這兩年來沐芳軒崛起,大有後來居上之勢,也許日後有機會取代倪家成皇商。

  葉閎仁說得口沬橫飛,在看到季睿麟驚愕的看著他時,他得意洋洋一笑,「沒想到我知道倪家這麼多事吧?我跟你不同,心上人的事,一定要弄得清清楚楚,這樣才知道哪裡有機會可以再見心上人。」

  「你弄清楚這些事,不會是用本太子的暗衛去查的吧?」呂昱好奇的一挑眉。

  葉閎仁馬上就不說話了,還真的被太子料中了,他公器私用啊。

  呂昱見他尷尬得臉紅紅,倒是大笑出聲,「你看上倪姑娘,應該沒問題,雖然身分只是皇商之女,與你這名將軍底的嫡三少爺的身分差了些,本太子還是願意幫忙牽……」

  「他喜歡的才不是倪姑娘。」季睿麟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慌忙澄清。

  「我喜歡的才不是倪姑娘,是她身邊的丫鬟海棠。」同時,葉閎仁也急著回。

  呂昱先是蹙眉,若有所思的看季睿麟眼,再看向一臉焦急的葉閎仁,「丫鬟?那可以向倪家要過來當通房丫頭。」

  「才不是!誰敢拿她當通房丫頭我先跟那人拼了!太子,這事您別插手,我自個兒來,我爹跟我爺爺那裡,您千萬別透露一個字,就是幫我了。」葉閎仁很著急的說著,就怕爹跟爺爺那裡知道了,動了什麼心思,那就麻煩了,他可沒要海棠當丫頭,他要拿她當妻子的。

  呂昱看著他,心知這是十隻牛也拉不回來的頑固蠻牛,他就別幫倒忙,但是……他興致勃勃的再看向季睿麟,「看來京城著名的兩顆頑石,有一顆點頭了,你呢?庭羽她……」

  「庭羽公主的事,太子還是別提了,就當是幫了我。」

  季睿麟一副求饒的模樣,讓呂昱很想伸指直戳他腦門,堂堂一個公主看上他,卻讓他為難了?

  這時候,身為好友就要跳出來說話了,葉閎仁很有義氣的開口,「睿麟不懂情事,說了也沒用,看他哪天開竅吧,太子就別勉強他了。」

  季睿麟感激的瞥他一眼,他雖然不懂情事,但被一個女子糾纏不放,他也會厭煩,偏偏對方身公尊貴,他還不能將話說得太直白。

  但呂昱卻不想結束這話題,他派季睿麟出京辦事多月,庭羽公主不知在他這裡鬧過多回了,讓他頭疼不已。

  庭羽公主雖不是他的嫡親妹妹,還與他的敵手三皇子同母所出,但從小到大,他們幾皇子對相貌出色的她特別疼寵,長大後,倒是將她寵壞了。

  若是季睿麟願意接手這個燙手山芋,他是很樂意讓他當駙馬,當然,在職務上必得做一些調動。

  「睿麟,你當真不懂庭羽為什麼對你窮追不捨?」

  「太子你說出來,我一定讓睿麟改。」葉閎仁拍著堅硬胸脯力挺好兄弟。

  這話太子不愛聽,直接賞他一個白眼,這才看著季睿麟,「庭羽身邊雖有許多貴族少爺、世家子弟,但他們的成就多是承襲祖蔭而來,而你的官職,是自己博得的功名,是真才實料,庭羽向來眼高於頂,驕傲自負,這才只看得上你。」

  「原來你就是這樣被公主惦記上的,這不是幸運,是倒霉吧。」葉閎仁憐憫的看向季睿麟。

  季睿麟也嘆了一聲,頗有贊同之意。

  呂昱一手揉著額際,他好無言,怎麼說他也是庭羽公主的兄長,妹妹被人當面嫌棄他感覺還是怪怪的,但能怎麼辦?季睿麟就是不喜歡她。

  門外敲門聲陡起,「啟稟太子殿下,北靖侯府的世子爺來了。」

  「請他進來。」

  呂昱突然覺得自己很厲害,季睿麟是根不識男歡女愛的木頭,而北靖侯府的世子爺梁書凱卻是對庭羽公主一往情深的多情種,而這樣的兩個人居然都為他效力。

  思索間,梁書凱走進來,他一雙眼睛狹長,一身藍色錦袍,斯文俊逸,只是跟京城第一美男子一比,還是差了好幾階。

  廳堂內的四人皆是好友,更是京城有名的四大公子,雖然,葉閎仁的率性與粗獷與其它三人的氣質格格不入,卻是其它三人最喜歡的個性。

  葉閎仁心直口快又一針見血的說:「世子,你不是來找我們,是來找庭羽公主的吧?」因為季睿麟只有在太子府不能避開庭羽公主,庭羽公主於是三天兩頭就往這裡跑,梁書凱想見她自然也就來了。

  梁書凱尷尬了,他的確是,他總覺得庭羽公主嬌嗔的樣子特別可愛,但是她不喜歡他……他有些妒嫉的看向季睿麟。

  季睿麟也尷尬,他知道好友的心意,但他真的不懂庭羽公主的眼光,自己跟梁書凱一比,除了功夫好一些外,梁書凱風度翩翩,氣質出眾,卻是他比不上的。

  梁書凱雖吃味,但也清楚這從來不是好友的問題,他先向呂昱行禮,在入座後,才看著呂昱道:「太后知道睿麟跟閎仁回京了,讓我走這一趟,定要他們在太后壽誕前去做客,要太子不要交代他們差事。」

  季睿麟跟葉閎仁都聽出問題,太后顯然別有用意,不然,太子天天上朝,太后可宣他入宮交代,為何卻硬要梁書凱過來傳話。

  呂昱苦笑,「三皇子的耳目不少,知道我在抽他的底,一狀告向太后,我與三皇子有些口角,太后偏心他,我多說無益,不想惹太后不快,已有多日沒去向她請安了。」太后硬要他派出辦事的季睿麟跟葉閎仁出席壽誕,可想而知也是要壓他們一壓,絕對沒好事。

  一時之間,四人都無語。

  季睿麟想了想,倒是想到個主意,他朝呂昱拱手,「太后既偏頗三皇子,太子不妨找些在朝堂舉足輕重的臣子施壓太后及三皇子,而且,時間還要在太后壽誕之前。」

  三人不解的看著他,他微微一笑,瞥了梁書凱一眼,「北靖候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壽已是不遠,那一日眾多官員必定上門祝賀,太子不妨策動首輔和重臣在當日說些話,讓三皇子稍微搞清楚自己的份量,別私下做那麼多動作,甚至拉太后入奪位之戰。」

  呂昱眼睛一亮,讚賞的看他一眼,四人就著這事討論起來。

*             *             *

  春雨淅瀝瀝的下著,整座京城看來灰濛濛的。

  倪府的主院裡,小倪氏坐在正掌內,一邊站著管事嬤嬤,桌上還有張拜帖,管事嬤嬤嘴巴開開合合的在報告什麼,她完全沒有聽進去,心不在焉,看著屋瓦滴滴答答的雨水,心緒益發煩雜起來。

  該怎麼處理呢?她這是一步錯步步錯。

  她現在是倪家大房的當家主母,二房是她娘家,二房覬覦大房產業已久,當年,趁著大房長輩故去,只剩倪氏一人支持家業,雙親知她愛慕堂姊夫的文采與容貌,遂協助她害死倪氏,進行奪夫及奪家產的計劃,本來一切都很順利,直到她生了雙生女兒,肚子再無下文時。

  為此,她也做了打算,要替女兒招贅,讓兩個女兒來繼承家業,只是人算不如天算,這幾年岀了個沐芳軒,倪家香坊還被沐芳軒揪出幾項暢銷香品偷工減料之事,商譽大跌,生意受影響,昔日皇商派頭不再,為了挽救生意,她才把腦筋動到遠在江南的倪芳菲身上,要讓倪芳菲嫁給大商戶劉家的兒子。

  這算盤可都打好了,她可以拿到價值連城的聘禮,還有後續源源不絕的香料訂單,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以為可以隨意擺佈的無知孤女,氣質竟如貴女,還口齒儉俐伶的難以拿捏。

  「我說這種話怎麼了?總比一個閨女恬不知恥的主動爬上我爹的床上要好。」

  該死!這句話她極力想忘了,但總在沒有防備時又想起,心口彷彿被一塊巨石沉甸甸的壓著,還有那席血緣正統的話,讓她怎麼想都鬱結於心。

  想著,她的目光又回到桌上那燙金的拜帖上,悶悶的抿抿蜃,娘家人要過來看看倪芳菲,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她不屑地撤撤嘴,從她嫁過來後,娘家明裡暗裡都不忘向她挖錢,甚至大刺刺的到元香齋拿香品,帳就記在她頭上。

  畢竟手裡握著她的把柄,她也只能任娘家人予取予求,但這兩年來,倪氏式微,香料生意漸差,她給娘家的銀兩大為削減,就連倪馨庫房裡的金銀珠寶她都搬空不少,才能維持倪家百年門面。

  久不進倪府的他們要過來看人,肯定是得到消息,知道離家十餘年的倪芳菲回京的車隊拉得長長的,載著好幾車的箱籠,裝了許多價值不菲的好物,便想著倪馨竟還留了那麼豐厚的家底給唯一的女兒,若不來分一杯羹,不可惜了?

  小倪氏悶啊,明知來的都是豺狼虎豹,但又不能撕破臉,還得擺宴款待,她再次揉揉發疼的額際,打發管事嬤嬤去處理,強調菜色不要太寒酸。

*             *             *

  三天後,一大早,倪府的人就忙進忙出,等著那一大家子進門。

  約莫近午,二房的人坐馬車過來。

  富麗堂皇的廳堂裡,倪芳菲看著一家子的親戚,人還真不少,男女老少相貌都長得不錯,不過二房的人來幹什麼?認親來著?

  董育博在二房面前總覺得矮人一截,畢竟當年仍在喪期,他就糊裡糊塗的跟小倪氏上了床,所以,只是跟大家寒暄幾句,就先回書房。

  小倪氏親切的拉著倪芳菲的手,彷彿幾天前的唇槍舌劍及這幾日的互不往來都不存在,她笑眼咪咪的帶著她到她爹娘面前介紹,「菲兒,你對他們可還有印象?」

  見她不語,她仍笑道,「大概忘了,這是我的爹娘,我看就你跟著你兩個妹妹喊『外公、外婆』!」

  倪芳菲看著這一對笑得如彌勒佛的男女,面帶笑容的跟著小倪氏喊人,心中卻微冷。

  明明該是叔公、嬸婆,小倪氏這一嫁,稱謂頓時不同了,而這對看來慈祥可親的夫婦,她是絕不會放過的,他們是小倪氏毒殺她母親的最大幫凶。

  對其它人那閃動的貪婪目光,她將濃濃不屑放在心底,以為她喊了小倪氏就願意屈就在小倪氏之下,任其掌控?那她肯定要讓他們失望的。

  接著又是二房大老爺及嫡妻,還有他們的兩名兒子,兩人跟她算來是同輩,但他們都已經成親生子,不管怎樣,稱呼早已亂,她沒心沒肺的喊了一堆嬸母叔叔兄弟姊妹,但她沒有特別記得誰是誰,好似鸚鵡的跟著喊人。

  而二房等人的目光除了貪婪,還帶著些不可置信,這一襲粉色衣裙的少女膚白勝雪,有著傾城之貌,還有那無形散發的貴氣,如此出色奪目,比百姓們盛讚的庭羽公主毫不遜色!

  每個長輩都狠狠的讚美她又美又有氣度,像極了她的親娘。

  見在場每個人都努力吹捧她,董惠雯姊妹臉色愈來愈不好,果然有了她,她們便被忽略了,連自己的娘也一樣。

  倪芳菲在廳堂繞了一圈,喊過了人,小倪氏才笑咪咪的讓她坐下,她輕輕的拿起茶碗,淺啜一口。

  「說來也是可憐,當時大哥跟大嫂只有你娘一個獨生女,才讓你爹入贅,怎知後來,唉……」二房老太太眼眶紅了,搖頭落淚,再拿著帕子拭淚,一副說不下去的樣子。

  倪芳菲卻是面無表情,再低頭。

  二老太爺又接著說,「菲兒,你是你娘親在世上的唯一血脈,按理也該同你娘一樣找個良人入贅,好繼承大房的家產,只是,一家母親與女兒都招贅,給外的印象總是不好,若你願意,我出面幫你找個好人家嫁了,你娘在天之靈也會安心的。」

  小倪氏聽了心裡不悅,看向爹娘,他們憑什麼主宰倪芳菲的婚事?私下,她一定要跟他們說清楚。

  倪芳菲很想翻白眼,虛偽成這樣,她胃都不舒服了,接著,二房的大少奶奶也跟著唱戲,像接力似的,幾人輪番唱起溫暖的親情大戲。

  她覺得耳朵很癢,什麼人說了什麼內容?她有聽沒有懂,心不在焉的,直到一個略顯探究的女聲響起——

  「還有一件事,你娘擁有完美嗅覺,這是當年老人家在分家產時,會將大部分產業交給大房的主因,你娘能調製出令人驚艷的香品,那你呢?」

  「我在莊子多年,沒機會接觸調香,也不知自己有沒有繼承母親的天賦。」她淡淡的答著,瞧見問的人一臉可惜,還有其它人,目光閃爍,各有算計,這些所謂的親人有的心如蛇蠍,聯手設計謀財害命,有的貪婪不堪,在他們眼中,她只是另一個娘親,可以滿足他們更多私慾的人。

  小倪氏笑呵呵的轉了話題,「菲兒也是不易,身子不好,哪有時間學調香?這會兒身子養好了,我就想,我執掌府裡中饋已多年,不敢說辛苦,但我倒希望她能幫襯幫襯,我也能偷點閒。」

  眾人眼睛一亮,都聽懂她的弦外之音,一旦讓倪芳菲插手管家,就知道這兩年倪家的底氣愈來愈不足,她私人的那些財產總得拿出來補貼補貼不是?

  但眾人還來不及附和,倪芳菲就冷冷開口。

  「我還真不知該如何幫襯?一個人被遺忘在莊子多年,餓了渴了,想法子從井裡汲水、找果實吃,不分生的熟的入肚,鬧肚疼也找不到人幫忙,病了就躺著,莊裡丫鬟小廝早散了,沒人給薪俸,他們只能找別的活兒才能過活,而我,若不是老天垂憐,一次無意間找到莊子一個密室的門,發現裡面有珠寶銀票,又幸得一個不貪的鄉下人幫助,今日哪能站在你們面前說話?恐已成為一縷餓死魂魄了。」她定定的看著臉色變幻萬千的小倪氏。

  二房的人尷尬的面面相覤,他們安慰不是,罵也不是,這時候要過一些東西也不適合,只能隨便找個藉口快快離開,至於見面禮原本也是備著的,但看著倪芳菲的身上樣樣都極其精緻貴重,他們可沒有臉拿出來丟人。

  小倪氏瞪著倪芳菲,氣到說不出話來,雖然她也不喜歡娘家人,但倪芳菲讓自己這麼沒臉,她更討厭她。

  她甩袖走人,董惠雯姊妹也瞪倪芳菲一眼,跟著走了。

  耳根子總算清靜多了,倪芳菲心想,她隨即起身,「我們也走吧。」抬頭一看,她愣了愣,小蓮淚如雨下,一向堅強的海棠也眼睛紅、鼻子紅、唇抿得緊緊的。

  小蓮見沒人,就大聲哭出來,「我們不知道姑娘這麼可憐,嗚嗚嗚……」

  海棠連忙別開臉,但倪芳菲還是看到她流淚了,知道她們是心疼她,她眼眶也酸澀起來,喉嚨像被什麼哽住,「我沒那麼可悲,只是說得誇張些,你們別這樣。」

  其實她說的並非全是謊話,只是那種找果實果腹的時間大約只有一個月,直到住在鄰莊的大長公主不經意的看到她,認出她是故友之女,她的身邊才開始有了丫鬟、婆子,而娘親的嫁妝財富老早被小倪氏派去莊子的人先行搬空了,這一趟回來,那些箱籠裡的財富全是以夕顏娘子的身份掙來的。

  小蓮、海棠一聽更是不捨,主僕三人好一會兒才略略平復心情。

  回到玉華院,倪芳菲坐了下來,好好的喝了一杯茶,小蓮也為她點上一款可以讓人輕鬆的香品,讓應付完二房那一大家子的她可以好好歇息,倒沒想到,馬上有人再接再厲的湊過來討罵。

  小倪氏是親自將丈夫從書房裡拉過來了,當著倪芳菲的面,氣惱的將先前發生的事約略說了,這才傷心的對著倪芳菲道:「你也十八了,是個大姑娘了,有你這樣招待親戚的?把我跟你爹的臉都丟光了,就算你氣爹娘沒照顧好你,也該私下跟我們說,怎麼可以在大家面前說這些?而且,這些年來,那些莊子的奴才明明都有拿薪俸,也都有傳消息回來,說你一切都好,怎知全是賤奴在誆人,但你也可以差人送消息來啊。」

  見倪芳菲不語,她只能淚如雨下的看向丈夫,沒想到他竟呆看著倪芳菲。

  這個廢物!她在心裡恨恨的啐了一句,忍著胸臆的熊熊怒火,抽抽噎噎的又道:「老爺,你當爹的也不念念她?我這個她口中的二娘,她壓根瞧不起,我教得了她嗎?」

  董育博根本沒聽到妻子說什麼,他還為女兒悲慘的莊子生活而震懾。

  「菲兒不知二娘哭成淚人兒的原因,畢竟過得悲慘的是我,該哭的人也是我,何況,我說的都是實情,我過得那麼辛苦有誰憐惜?那些所謂的親人——」

  倪芳菲諷刺一笑,「一個個圍上來要我出嫁?不如乾脆把我發賣了,只可憐我逝去的娘親把這家業留給丈夫跟孩子,結果唯一的女兒幾年沒人理,如今想被當成貨物,遭人算計。」

  說謊也不打草稿!小倪氏也怒了,「你這樣子叫過得可憐?那不可過的姑娘長怎樣?你身上是布料昂貴的羅裙,身上也有一股養尊處優的貴氣,你這等貴氣若沒有長時間嬌養出來,根本不可能!」

  「這是我娘親生在我骨子裡的驕矜及貴氣,再怎麼說她也是倪家百年香料傳人中第一個得到皇后封賜的人,其高貴大器都不是你這二房堂妹比得起的。」倪芳菲聲音平淡如水。

  「你!」小倪氏的臉上立即怒得漲紅了。

  倪芳菲深吸口氣,眼眶卻又紅了,「我知道我話說得衝了,我跟二娘道歉,但那麼多人逼我,我心裡悶著一口氣……既然那麼多人不待見我,我就認份的回莊子去,畢竟我在那裡也自生自滅多年,早已習慣一個人。」

  她臉上的傷心與絕望那麼清楚,董育博聽著眼睛都泛淚光了,張口想對她說什麼卻說不出口,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怎麼就忘了派人去看看她?關心她的衣食起居如何?

  不!他不是沒問過,但妻子都說一切安好。

  他轉頭看向小倪氏,難得的語氣帶著怒火,「夠了,別再逼她了,就讓她好好的留在這裡,二房若有人再來,若菲兒不想見,就別讓她見了,你自己招呼就好。」

  小倪氏氣得牙癢癢的,這個丈夫耳根子軟,親嫡女才說幾句,就心疼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但晚一會兒,她再說個幾句,這男人又順她意了。

  倪芳菲對父親的維護,稍稍感到暖心了一下,不過她也知道這是一時的,她不會完全把希望放在父親身上,她有自己的打算。

*             *             *

  京城一座隱密別院,燈火通明卻靜謐無聲。

        地牢內,幾支火把亮著,一股冰冷寒風不時的從上方的窗口吹進去,一名男子打著赤膊雙手大張的被掛在牆面上,身上血肉模糊,早已失去意識。

  另一張長桌上,上面放著好多張紙,多是江南鹽道使在江南多貨簽發的鹽引,及相關商行販鹽的相關文件,每一頁都蓋有鹽道使的大印。

  季睿麟及葉閎仁互看一眼,沒想到鐵若謙色心傲人,骨氣也傲人,什麼話都逼不出來!

  兩人步出地牢,吐了一口悶濁之氣,一名暗衛快步而來,拱手稟告太子前來,兩人立即轉往側院,一眼就看到呂昱坐在亭另一邊站有兩名侍從。

  兩人連袂走進亭台,拱手向呂昱行禮。

  「都坐吧,問出什麼消息?」呂昱喝了口香茶。

  季睿麟跟葉閎仁人頓時悶了,也沒坐下,呂昱一看就明白了,「無妨,看他能當多久的漢子,另外,合知縣已有消息傳來,曾大少被送出去,砍頭的是替身。」

  「這是預料之事,不過,三皇子那裡可能也得到一些消消息,他派了不少江湖人將官商勾結販鹽的幾戶商家血洗了,末將猜測鐵若謙會吐露的名字也應該就這幾戶,那些隱身在後面的才是大魚,末將認為他這麼撐著,就是要等著這幾條大魚來救他。」季睿麟說。

  呂昱蹙眉,久久一言未發,兩人也繼續站著。

  「罷了,敵不動,我不動,三皇子用錢不少,江南鹽道使已被父皇摘了烏紗,他一定會找到生錢的下一顆棋子,尤其我們刻意放過曾裕達跟杜縣令,這兩人在鬆了口氣之餘,定會想大展身手,替三皇子賣命呢。」

  呂昱對此很有信心,三皇子從不是個安份的,一定還有其它動作,只可惜,父皇跟太后都被他溫文賢明的表現騙了,沒想過所有皇子中,他早有奪位野心。

  「末將明白了,我會派暗衛盯緊江南的那些人。」季睿麟拱手說,葉閎仁也點頭。

  兩人隨即送呂昱到側門,木門外,一輛樸實馬車已候著,車夫挑起車簾,呂昱坐上去,兩名侍衛也跟著進車裡,馬車隨即馳騁而去。

  季睿麟跟葉閎仁回到院子,忍不住又吐了好幾口悶氣。

  這種明明知道敵人是誰,卻不能直接對峙,又無法由關鍵人物的嘴巴挖出更多的證詞,停滯不前的僵持狀況最是難熬。

  葉閎仁嘆起氣來,但說出口的話卻跟差事半點關係也沒有——

  「你說,海棠那丫頭要不要那麼警覺?上一回她出了倪府被我的人尾隨一次,把他們甩了不說,接著就沒再外出,我連想見她一面都難!」

  季睿麟以佩服的眼神看著他,這時候他還有心情想女人?

  「還是我們大方點,看是你的校尉府?還是我葉家的將軍府,咱們丟張邀帖過去,讓倪姑娘帶海棠出門?」他是真的想海棠了。

  季睿麟面上不顯,實際上卻心動了,只是……「裡面的鐵若謙還掰不開嘴巴。」意思是正事還沒辦好,想什麼風花雪月?

  葉閎仁沒好氣的握拳捶了他肩膀一記:「要你裝,就不知道誰也派了人守在倪府處?」

  季睿麟尷尬了,乾笑兩聲,沒再說話。

  葉閎仁也認命了,兩人同往地牢的方向走去,卻沒想到走近之後,地牢的方向竟傳出激烈的打鬥聲。

  兩人急急飛掠而去,甫走下地牢,就見鐵若謙已被一刀斃命,兩人心一沉,又見幾名蒙面黑衣人正與暗衛們打得不可開交。

  季睿麟黑眸一冷,從地上抓起一把劍欺近,湊然的劍刃劃過,一名黑衣人瞬間斷了左臂,鮮血淋漓的發出慘叫聲。

  其它黑衣人互看一眼,目露凶光,齊揮劍攻向季睿麟,季睿麟幾個閃身飛掠,黑衣人又倒幾人,葉閎仁也是刀起刀落,殺得極狠,其餘黑衣人心知逃不了後,服毒自盡。

  一切變化只在瞬間,受重傷的黑衣人也咬了預藏在牙齒內的毒藥,氣絕倒地,一個活口也沒有,徒留四周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怎麼辦?」葉閎仁懊惱極了,他手上的鋼刀還淌著鮮血。

  「去太子府向太子稟報,是我們大意了。」季睿麟臉色也不好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 10:10 AM 編輯

【第六章】   夢中相會

  出乎兩人意料的,呂昱並沒有太多的責備,他直言三皇子原就不會任由他們抓著把柄不放,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唯一可惜的是,沒有從鐵若謙嘴裡挖出三皇子更多的罪證。

  見兩人面現疲憊,他指示他們先回家休息幾日,還特別有心的告知季睿麟,庭羽公主隨太后到佛光寺為國祈福,來回有半個月,他可以不必擔心有人黏著他不放。

  季睿麟所住的校尉府,一點也不比公侯府邸遜上一分,佔地廣,院多,庭園造景在京城府邸中也是出了名的,他所居的墨水淵是主院,葉閎仁則回將軍府,但這一趟同行出任務的古天跟司馬寬則早在多年前就是校尉府的房客。

  古天是個孤兒,一路跟著季睿麟習武,也跟著考進官場,季睿麟讓管事撥了個院子給他,也有小廝伺候,司馬寬則是出身三品官家,他身世矜貴,卻是個武痴,一路讓太子提拔,成為太子的貼身侍衛,卻愛與季睿麟對練上幾招,前幾年,也乾脆要了個院子住在校尉府。

  季睿麟明面上是金吾校尉,私下卻是統管太子百名暗衛的暗衛統領,這些暗衛個個武功高強,他們最服氣的人也是季睿麟。

  而季家在江南財大勢大,是漕運大商,季老太爺生有四兒一女,季睿麟是第三子所出的麼兒,對家中漕運生意沒興趣,而是憑武藝進京走了仕途,入了太子的眼,成為其最重用的左右手,雖是光耀了門楣,卻也讓季家人最擔心,所以,季家另外還有五十名功夫極高的私衛潛伏在京城,一旦季睿麟有需要,這一票私衛就可以保護他或聽命做事

  既是顧到季睿麟的安全,自然還要顧到他的身體需求,所以,季家也送來不少才貌極佳的通房丫頭,可惜,季睿麟對女色無感,日日勤於練武,從不讓丫鬟們近身何候。

  季睿麟、古天跟司馬寬在回到校尉府後,就逕自往練功場去。

  那其實就是一大片空地,場內有一長排擺放各種刀劍長槍等兵器的木架,還有木樁沙袋,三人心裡都有股悶氣,隱密別院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摸進去還殺了鐵若謙,這種挫敗很需要發洩。

  三人拿了兵器練了不過半個時辰,府裡管事就過來,面露無奈的朝季睿麟拱手,「校尉雖有吩咐不見任何人,可是——」

  「是姑母。」

  季睿麟的目光已越過老管事的後方,見一名雍容婦人及一名粉衣少女朝這方走來,他心裡頓時煩躁起來。

  他的嫡親姑母嫁到京城,在生子後,壞了身子,這幾年已鮮少出席京中各大宴,多在夫家溫慶候府家中靜養,但她總不忘過來看看他,看似噓寒問暖,實際上為的卻是他的婚事。

  古天跟司馬寬也看到兩人過來,連忙過來行禮,「「溫慶侯夫人,林小姐。」

  季慧吟回以一笑,她身旁的林倩雨則連忙行禮,只是,長相清秀的她一雙美目只落在季睿麟身上。

  玄色的窄袖袍服完全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他應該已練武好一會兒,俊美容貌上浮著薄薄的汗水。

  她臉兒紅紅,從袖裡拿出繡帕遞給他,「季大哥。」

  「不用,謝謝。」他目光看向忍不住皺眉的季慧吟,「姑母先跟林妹妹到前廳去坐,我沐浴一番即過去。」

  他看向老管事,兩鬢斑白的老管事明白的上前一揖,「夫人,林小姐,請往這邊走。」兩人皆忍著到口的話語,跟著老管事又往前廳而去。

  半晌,季睿麟已梳洗換穿一套紫色袍服來到前廳,圓桌上,已備有茶點及熱茶,季睿麟看到林倩雨含羞帶怯的模樣,他就頭皮發麻,再看回姑母,她卻開始叨念。

  「你這一出去又是三個月,你這年紀早該有子女,總該有些打算,你爹娘可是又送信來給姑母,退了一步,說你就算先納個妾也是可以的。」

  林倩雨頭垂得更低,她是庶出的身分,也只能當妾,但若能當季睿麟的小妾,她絕對願意。

  季睿麟嘆了一聲,「姑母,我會自己修書一封跟爹娘說,讓他們別為難你。」

  「睿麟,你……」季慧吟看了林倩雨一眼,他倒是很乾脆的搖搖頭。

  季慧吟都想嘆氣了,她自己生的都是兒子,也各有妻妾了,本不必再煩小輩的婚事,沒想到,長住她夫家的遠房外甥女,一雙眼睛一直黏在季睿麟身上,季睿麟看不上她,她也如實跟她說了,偏偏姑娘家不死心,每回得知她要過來校尉府,她就軟聲軟氣的求著也要過來,說是看上一眼也好,說起來也是痴情的,只是——

  「倩雨的爹娘下個月會來京城,說是來看看倩雨,會住上一個月。」

  她不得不透露這事,夫家也很看重這件事,沒對她隱瞞遠親的目的——他們想親自跟季睿麟談倩雨的事。

  先前兩方書信往來,她就婉轉暗示來也沒用,但兩人也不知是懂了還是不死心,硬要來京城一趟。

  林倩雨靜靜聽著,臉兒羞澀,心裡緊張,雖然與溫慶候府的親戚關係是一表三千里,但爹娘是很有心的在撮合季睿麟跟她,看能不能就此讓家中門楣抬上一抬,弟妹的親事未來會更好。

  季睿麟光聽那兩個曾有幾面之緣的厚臉皮長輩要來,他的頭就痛了,一張俊美出色的容顏寫著「我不想應付這種事」。

  季慧吟還是心疼這個娘家侄子,夫家那兩個麻煩親戚的確讓人頭疼,而且婚事老讓這麼多人惦記著也不是辦法。

  「睿麟,你別嫌姑母多事,我剛剛過來見你府裡園中的花開得正美,姑母挑個日子,辦個賞花宴,邀請名門閨秀上門如何?」

  林倩雨驚愕抬頭,眼眶微紅的看著她。

  季睿麟想也沒想的就道:「可是,這幾日興許有許多與侄子交好的武將勛貴會上門練武。」

  季慧吟也知道那些人,多是武痴,只要侄子在京城,就要找他這名武狀元練練手交流武藝,免得武藝退步。

  「這兩件事可以錯開時間,你好想想,下回姑母來,要聽你的答案。」她說完話,便要淚眼朦朧的林倩雨跟她回去。

  馬車內,她跟林倩雨挑明了說,「你也知道你最多只是個妾,或許睿麟看中個姑娘,娶了正室後,你要到他身旁伺候,不管是時間還是機會都會快一些、多一些,你懂嗎?」

  林倩雨知道,只是自從三年前,她第一眼見到他,就喜歡上他了,心裡明白他會有個正妻是一回事,眼睜睜看著他身邊有人,仍然心酸。

  而校尉府裡,季睿麟卻是懊惱,他忽然想到葉閎仁跟他說過的話,不禁懊悔自己怎麼沒答應姑母,他就可以派人送張邀帖到倪府去,他就能見到倪芳菲了。

  不想沒事,這一想,讓他這一日都浮浮躁躁起來,就連晚一點,幾名武將直接來找他練武,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在過去,他從來沒有這麼想見到一個人。

  他其實一直有派人守在倪府門外,沒想到她竟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子,讓他無法知道她的情況。

  她好嗎?他很想知道她是否習慣京裡的一切?倪府的人對她可好?

  這一晚,季睿麟讓小廝伺候洗浴後回房,仍覺煩悶,他走到櫃子前,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木盒,這是倪芳菲給送他的線香,他拿出一根將其點燃,瞬間,屋內有一抹淡淡的宜人馨香飄散在空氣中。

  果然不是她身上的香味!季睿麟雖然早就知道,卻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失落感。他上了床,不久就睡著了。

  而他,似乎作夢了,夢中,也嗅得到同線香一樣的沁人馨香,只是這夢裡怎麼到處都是霧?白茫茫的,啥也看不清。

  突然,他看到座橋,一個男子正闊步走在橋上,但一過橋後,卻是一座翠綠山林,而這名男子的相貌明明與自己的不同,更為俊逸斯文,怪的是,他卻知道這個男子就是他。

  他已經走到一座亭台前,驀地,不遠處傳來一個年輕女子的驚叫聲,「來人,快來人,我家小姐落水了,快來人啊。」

  他施展輕功飛掠而去,果真見湖中有一名女子已經滅頂,看似丫頭的女子早已急急的往另一邊小道跑去求救,他立即縱身入湖,將緩緩往湖底深處沉去的女子抱起,將她救回岸邊。

  女子已然昏厥,他想也沒想的俯身以口渡氣救她,女子咳了幾聲,吐出幾囗水,緩緩的睜開眼眸。

  在她以一雙璀亮如星的明眸看向他的剎那,季睿麟立即就確定了這是倪芳菲,但她長得又跟倪芳菲完全不像,相同的是,一樣是個傾城佳人。

  兩人目光對視,她濕身濕淋淋微微顫抖,「好……好冷。」

  他頓時回神,「冒犯姑娘了。」

  他將她抱起,快奔到山林一間豪華別院中,他立即吩咐裡面的奴僕備熱水,他則抱著她快步進屋。

  她微喘著氣凝睇著他,鼻尖嗅得到他身上的陽剛氣味,身子貼靠在他硬邦邦的胸膛,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兩人明明都濕著衫,卻都感到彼此的體溫熱得灼人,然後,她突然想到,剛剛意識朦朧時,似乎有個柔軟的東西貼靠自己的唇瓣,徐徐吹送暖暖的氣息,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到他那形狀完美的薄唇。

  這時,他突然低頭看她,她來不及閃躲,兩人眸光交織,有股悸動在心底蕩漾開來。

  驀地,夢裡的香味散去,季睿麟從夢中醒過來。

  他瞪著熟悉的屋內擺飾,眨了眨眼,再起身坐著,看著雙手,他竟然仍能感覺到她輕如羽毛的身子在他懷裡的感覺,怎麼回事?還有,夢裡的男女相貌明明與他及倪芳菲不同,為何他卻清楚的知道那就是他們?彷彿是同一個靈魂住在不同的身軀裡?

  說是夢境,感覺卻很真實,懷裡的她即使落水狼狽卻美得驚人,一身濕衣曲線畢露,他捆在懷裡,那相貼的熱度及柔軟,還有事後才驀然回想起的救命之吻。

  他突然臉發熱,他這樣是否意淫了她?這太不應該了,他怎麼能有這種色心,可是,他為什麼一顆心跳得這麼急又這麼亂?

  他皺著濃眉,起身下床,遙自走到香爐旁,線香已滅,只剩粉。

  他有一股衝動,想立即去找倪芳菲,想親口問她,上回她的香粉能在公堂上引蝶,她送的這種線香難道會引起人未曾發覺的色慾之心?可是,這種事怎能隨意啟口?

  人生頭一回,季睿麟竟然開始思考他要如何接近一名女子?

  季睿麟不知道的是,在倪府的玉華院裡,倪芳菲也在他驚醒的那一刻,從睡夢中醒來,且一瞬不差。

  「姑娘,怎麼醒了?時間還是大半夜,是不是渴了?」

  屋內,睡在小榻上守夜的小蓮立即起身,先點燃燭火,快步到床邊,拉開紗帳。

  倪芳菲已經坐起身來,她臉兒發燙,微喘著氣,她怎麼會夢這種奇怪又像身歷其境的怪夢?落水時的冰涼害怕,以及被救後被他擁抱的安心感,甚至四目膠著時紊亂卻悸動的心跳都那麼的清晰。

  她的視線放到不遠處的桌上小爐,今夜她突然心有所感,想點燃夢浮橋,沒想到,她真的作夢了……

  「姑娘,你怎麼一直看著香爐?啊,線香燒完了,要再添新香嗎?」小蓮問。

  她收了思緒,連忙向她搖頭,「不用了,只是作了個夢,沒事了,睡吧。」

  她暗吐口氣躺回床上,心裡卻再不平靜,她作了夢,是不是意味著方士所言為真,季睿麟與她心有靈犀,同時點燃線香,分隔兩地的他們也在同時作同一個夢?

  可為何夢裡男女的容貌明明陌生,她卻知道那名女子是她,而那名男子就是季睿麟?

*             *             *

  「姑娘,你又想點夢浮橋?」

  屋裡,小蓮好奇的看著倪芳菲,從今早開始,姑娘不管是看書或吃飯,目光都時不時的落到桌上那盒線香,接著便定住不動。

  小蓮不解的看一眼海棠,海棠搖搖頭,表示她也不清楚姑娘怎麼了?

  倪芳菲搖搖頭,「沒事,把它收好吧。」她很想繼續點燃線香,想確定是否真是它的原因讓她作昨夜的夢,還是,一切只是偶然?

  可是她要做的事太多了,她沒時間也沒多餘的心力去想她和季睿麟之間的事。

  她看著窗外,她在等,在跟小倪氏比耐心,但並不是消極的等,她讓小蓮將在外打掃的李嬤嬤叫進來,交代一些話。

  李嬤嬤表情有點不自在,耳目沒當成,現在還得到夫人的院子傳這些話,要是真的去傳話,她恐怕會遭受夫人冷眼。

  可即使再不願,她還是硬著頭皮去了。

  「你說她想去元香齋,還想在那裡學調香?哈,她野心可真不小。」

  聽完李嬤嬤的話,小倪氏冷戾的眼神瞪向窗外,彷彿可以看到倪芳菲所住的玉華院。

  事實上,倪芳菲的玉華院的確更接近主院,小倪氏本來的打算是要就近盯著她,只可惜,她跟她想的不一樣,絕不是一個可以任意拿捏操控的傀儡,每一次兩人對上,她都被她氣得差點吐血,節節敗退,這才停歇個幾天,她又讓李嬤嬤幫她傳這讓她惱火的話來?不行!她不想讓她去碰香,若以調香的天賦論,堂姊倪馨絕對是倪家子孫中最優秀的,而倪芳菲是倪氏的女兒,若碰觸後證實她有天份……

  不成!雖然元香齋不似過往那麼風光,卻也是倪家唯一能下蛋的金雞母,她不能也不願意讓她有機會去接觸,萬一被她收回了元香齋,她就損失太多了,只是,能怎麼辦?

  她身旁的嬤嬤湊上前,「夫人倒不如用拖字訣,說是在幫大姑娘找良師,需要一段日子,這陣子,您也避著點,免得被她催,夫人心也煩。」

  小倪氏想了想,點點頭,讓李嬤嬤去傳話了,再來的日子,她也的確避著倪芳菲,不去招惹她。

  小倪氏不來,倪芳菲的日子過得清閒,看看書,練練琴,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心裡惦記的元香齋暫時也去不了只能以筆墨來寫香方,思索可能的香味。

  她雖然沒出門,海棠倒是趁夜避開府裡的其它人,出了幾次門,也拿到程燁送來的信函,京城開店的相關人員已經緊鑼密鼓的在挑選中,一切都在計劃內。

  程燁那邊進行順利,但倪芳菲這裡卻出了差錯,她在思索要怎麼離開倪家另立門戶,她回來是要討回屬於娘親的一切而不是成為現在這個倪家的助力,所以雖然心急,一切都得細細籌謀才行。

  幾日後,她決定第一步,要讓某些人眼紅,鬧出些風波來。

  於是,在她的吩咐下,小蓮與海棠將帶回來的一些珍貴首飾或家飾在屋裡擺上,她日日所穿的服飾都要讓小倪氏派來的李嬤嬤及兩名丫看得驚訝。

  再來,玉華院裡原本就有小廚房,倪芳菲以吃食的習慣不同,這一回返京,她也自帶了在莊子替她掌廚的老廚娘,所以,院裡的吃食她們就自個兒張羅,不麻煩倪府的廚房,一切採買也是自個兒來。

  而李嬤嬤跟兩個丫鬟看到的是,玉華院這裡的食材精緻昂貴,比老爺及夫人那裡絕對是更勝一籌,而這個訊息,李嬤嬤自然也向小倪氏稟報。

  但小倪氏能怎麼辦?人家可沒要她一分錢,就連她從莊子帶過來的所有丫頭小廝的月俸,人家也很大方的說她自個兒就能給了。

  董惠雯姊妹也從母親那裡聽聞這些事,不說著財大氣粗,仍四處去加京城的大小宴會。

  但也不知誰傳出來,說倪家大房的嫡長女從江南莊子回來了,一些閨秀開始向她們探聽怎麼倪府沒辦宴會將她正式介紹給眾人,大家都想知道倪芳菲會不會有承襲她親娘的調香天賦?能與目前聞名天下沐芳軒的夕顏娘子一較高下?

  面對眾人的好奇詢問,兩姊妹都也煩了,也不再外出,她們一點也不想讓外人看到倪芳菲。

  但她們不外出,卻有一張張邀帖來到家裡,指名要倪府三位姑娘赴宴,其中有些宴會的主人這一、兩年來因倪府的式微早已忽略董惠雯姊妹沒再邀請,現在竟然為了倪芳菲主動邀請,兩人氣啊,覺得憑什麼倪芳菲能得到這麼多的關注?

  這一日,兩人睽違多日,再一次來到玉華院,也不讓人通報,直接就走進內室。

  陽光灑落的屋裡,空氣中散發著一股似有若無的清香,圓桌上,擺著一道道精緻糕點,透著香味,勾人食慾。

  而她們討厭的人就坐在窗旁,一株蘭花亭亭開著襯托出倪芳菲的姣好容貌。

  她膚質極好,光滑細膩、白裡透紅,手腕處戴著一隻上好的和田玉鐲,耳上戴的是一對圓潤光澤的珍珠耳環,頭上簪著一支著寶石盡顯奢華的髮釵,怎麼看都優雅貴氣。

  兩人帶著妒嫉的雙眸,在落到擺放在長桌上那三匹上好的香雲紗時,頓時一亮。

  「真漂亮的香雲紗,大姊姊,這送我們一匹吧。」

  「不能。」倪芳菲仍低頭看著手裡的書,頭也未抬。

  「怎麼著?大姊姊有這麼多,送一匹給妹妹不行嗎?」董惠芳口氣帶上怨怒了。

  「大姊姊這麼吝嗇,傳出去對姊姊的閨譽可不好。」董惠雯一邊說著一邊愛不釋手的摸著那柔滑的布料。

  「閨譽?妹妹們要擔心的該是母親的名譽吧,一個繼室對繼女不夠盡心不說,還容許親生女兒對她威脅恐嚇,要強佔她的東西,這事傳出去,你們覺得如何?」她抬頭看著兩人。

  董惠雯姊妹臉色鐵青,董惠雯更是怒道:「大姊姊氣量也太小了,生活如此優渥,分塊布算什麼,我們是家人啊。」

  「兩位妹妹打扮得花枝招展日日外出,從未約姊姊,這也是一家人?」

  「那是我們體貼你長住莊子,不敢親近人群,不約是不想讓你為難。」

  「那我不給妹妹們布匹,是因為你們的氣質配不上,不給也是我的體貼,怕你們拿去做衣裳穿出門被譏笑。」

  兩人頓時火大,異口同聲的怒道:「不給就不給,吝嗇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的譏刺我們!」

  「你們只為了幾匹布就大動肝火,真是氣量狹小,看來是肖母吧。」倪芳菲涼涼的說著。

  她早就知道兩個繼妹刁蠻任性,刻意擺出奢侈的樣子就是要讓她們看了眼紅,讓她們去吵小倪氏,讓小倪氏日子難過。

  這一句話罵了小倪氏母女三人,董惠雯姊妹火冒三丈,但舌戰輸人,只能狠狠的跺了跺腳,怒氣衝衝的往主院去。

  主院的丫鬟還沒進內室通稟,兩姊妹就衝進去了。

  「你們這是什麼樣子?橫眉豎目的,讓下人看了傳出去,外人怎麼看你們?」小倪氏繃著張臉怒斥,桌上放的全是厚厚的帳本。

  「娘,我們氣嘛。」

  兩人劈哩啪啦的將在玉華院發生的事說了,她們無法不嫉妒啊,她們也感到委屈,明明都是倪家女兒,憑什麼她所有的都比她們好。

  竟然連她都敢罵!小倪氏第一個想法就是要人去把那丫頭喊過來責罵,可是一想到她想學調香的事,她又忍住了。

  該死!她現在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什麼都做不得,只是那丫頭到底是怎麼長大的?爭鬥的手腕竟然這麼高超。

  她本就心浮氣躁,聽兩個女兒還氣呼呼的在說著要比照倪芳菲院子的待遇,也要廚子,也要買什麼綾羅綢緞,頓時火大的說不行。

  「娘,不公平,怎麼她可以?我們就不行。」董惠雯就是不甘心。

  「那是她娘留給她的,全是從莊子載回來的,廚房裡的食材及廚娘,沒用上我們一分錢。」若非如此,小倪氏早就發難了。

  她沒料到倪馨在那裡有私庫,讓倪芳菲得以錦衣玉食的長大,她後悔啊,要是知道倪馨留了那麼多財富,她早在倪芳菲還是個孩子時就將她接回來,也能早早處理,現在要怎麼將那些財產霸佔過來?看著桌上的帳本,她眉頭都皺了了倪家的銀子已愈來愈吃緊。

  「娘也可以先給我們。」董惠雯姊妹還在一旁吵鬧。

  「胡鬧!」小倪氏被吵煩了,劈頭蓋臉的狠狠罵了兩人一頓。

  董惠雯姊妹被狠罵頓後,對倪芳菲更是恨,大有不去找她碴就出不了一口氣的不甘,兩人思索一夜,在翌日早膳過後,連袂去了玉華院。

  董惠雯一見到倪芳菲劈頭就說:「我有一枝髮釵不見,那是我去年的生辰禮,價格可不菲,每個院子我都去找過,只剩你這裡。」

  「妹妹今日忘了吃藥。」倪芳菲根本沒看她,逕自翻看手裡的書。

  董惠雯臉魚大變,「吃什麼藥?我是說……」

  她突然抬頭看她,「妹妹得了憶症,髮釵不見,就找到我這裡?這屋子,我的人日日整理,可沒看到不屬於我的東西。」

  「有沒有找了就知道!來人,給我搜。」

  來這之前,董惠雯早就打定主意就是耍賴也要鬧出事來,她大聲一喊,屋外就進來六名嬤嬤、四個丫鬟,十個人就開始搜屋子,東翻西找,就連屏風後方,長桌上的各式香粉也翻動得粉末四飛。

  小蓮跟海棠在倪芳菲些微的眼神制止下,只能任他們撒野,她們以為姑娘是有把握她們搜不到髮釵,沒想到——

  「找到了,被人藏在摺疊的衣服裡,應該是有人偷了,藏起來的。」一個面帶諂媚的婆子急急的走到董惠雯姊妹的面前,手上握著一技鑲著紅寶石的髮釵。

  董惠雯接過,拿到倪芳菲面前,「你聽到嬤嬤的話了,肯定是你屋裡的丫鬟偷了又藏起來的。」

  「你說那麼多廢話幹啥,直接說栽贓就好了。」倪芳菲直視著她,臉色平靜。

  「哼,少廢話,有什麼樣的丫鬟就有什麼樣的主子,找找看,也許還有什麼被偷來。」董惠雯一個眼神掃過去,幾個嬤嬤跟丫頭又開始四處搜尋,還真的讓她們找出好幾件首飾。

  海棠、小蓮都生氣了,但倪芳菲沒發話,她們只能站著不動。

  「看來大姊姊屋裡的兩個丫頭手腳都不乾淨,我看就直接讓牙婆把她們賣了,再給大姊姊買一批新的進來。」

  董惠雯看了董惠芳一眼,她再看向另一個嬤嬤,那名嬤嬤馬上走出屋外,不久,竟然帶著兩名會武的小廝進來,筆直往小蓮跟海棠走過去。

  「誰敢動她們?」倪芳菲走上前,面無表情的道,「日子過得太美好,想找事做也別找到我這來,姊姊我看來脾氣好,但黑心肝。」

  董惠雯姊妹難以置信的看著她,居然有人自稱自己黑心肝?還有,她怎麼有得讓人會發寒的眼神?

  「而且,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混水摸魚、想趁亂摸走我屋裡東西的第三隻手……」

  倪芳菲冷冷的話未說完,海棠已一個箭步過去,從一個下人手裡搶回一隻上好的寶石珠釵,再往另一個嬤嬤身上一搜,也拿出另一樣東西。

  海棠腳步流轉,從每個丫鬟婆子身上幾乎都拿出一件物品,由於她動作太快,她們根本什麼也沒看到,她說是從她們身上搜出來的,她們也百口莫辯。

  董惠雯姊妹怎麼都沒想到海棠會是個練家子,再看到倪芳菲一副栽贓誰不會的嘲諷笑臉,兩人心虛到根本說不出什麼話來。

  久久,董惠雯好不容易才擠出話,「這些奴才真是胡來,來人!將她們全拖出去打板子。」

  「慢著,打板子之前,讓她們先將我屋裡收拾乾淨,整理完再到你的院裡領板子,還有,家裡做的是香料生意,我打算學習品香,暫時,請兩位妹妹別來打擾,醜話說在前,就是來了,也不會讓你們進屋。」倪芳菲把話說明白了。

  其實,董惠雯姊妹進屋時就發現,在那繪了山水的屏風後方,備了一張長桌,桌上放了許多瓶瓶罐罐,那全是各式香料,一旁架上還有許多有關香料或調香的書,桌上右半邊還放了文房四寶。

  當時,丫鬟婆子忙著搜東西,她們就好奇她想做什麼,沒想到,竟在學習品香?

  姊妹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待回神時,她們已回到映月齋,而那一行跟去的奴僕都沒跟上來,顯然還留在玉華院在打掃。

  董惠芳咬著下唇,看著董惠雯,「二姊姊,你說倪芳菲時而牙尖嘴利,時而得勢不饒人,可有時卻是一副端莊大氣的樣子,怎麼看就怎麼討厭,但我心裡又明白,她在任何場合都會被注視,她有出色容貌,高貴氣質,若是再學會品香及調香,這京城還有我們姊妹的立足之地嗎?」

        董惠雯一向衝動,沒有妹妹那麼靈活的心思,被妹妹三言兩語說得又怒又慌,「你說怎麼辦?她自來京也沒出過門,但看來卻是一個很有想法的人,她本來就有膽子拒嫁,而爹對她與我們看似無異,實則愧疚,娘不喜歡她,卻也拿她沒轍,我們還能怎麼對付她?」

  對倪芳菲的婚事,兩人都很清楚,劉家財富過人,但劉大少爺絕非良人。

  董惠芳想了想,向董惠雯悄聲說些話,她眼睛一亮,拉著妹妹就往父親的書房去,兩人進去不到半刻鐘,董育博就離開書房往玉華院去了。

  出乎意料的,小倪氏也在玉華院,裡面的奴僕已收拾得差不多,她見到丈夫,也愣了一愣,她隨即讓奴僕們退出屋外,這才將兩個女兒來鬧的事說了。

  她胳臂倒沒往裡彎,她想通了,她再跟倪芳菲交惡,婚事更難成,或許這丫頭吃軟不吃硬,所以,在知道兩個女兒刻意找碴栽贓還被人識破後,她就帶著人過來收拾兼關心了。

  「你兩個妹妹是不應該,只是,都是一家人,總不能防家人像防賊,連讓她們進屋都不許了。」董育博這話是看著坐在椅上的倪芳菲說的,只是,父女多年的生疏,讓他的聲音有些艱澀。

  「沒有不許,只是我想好好專注在書本上,我很孤僻,不喜歡人多。」她平靜的說著。

  書本?小倪氏這才注意到那長長桌面上擺放的各式香粉罐,當然,還有那翻開來的香料書籍,她心裡不舒服,但卻笑著說:「你在學這些?怎麼自己買書呢,這也太見外,元香齋裡多是老師傅,他們身上全是真功夫,我也有心替你問,可是現在坊裡活兒太多,一直找不出適當的師傅來教你。」

  倪芳菲只是看著她,沒說什麼,懶得回應。

  「呃……對了,」小倪氏看了看丈夫,轉了話題,「雖然那婚事說是要退了,但劉大少爺很有誠心,說想與菲兒見個面,或許菲兒會改變想法,畢竟菲兒也十八了,說要學調香,這會兒才在看書,但這沒學個三、五年能學會嗎?屆時,菲兒可真是個老姑娘了。」

  董育博想想也是,「你二娘說的對,不過,你怎麼想呢?」愧疚太多,他不想逼她做不想做的事。

  她怎麼想?小倪氏愈好心愈有事,居心叵測啊。

  她正視著父親,「未婚閨女私下與男子相看,這私會一事一旦傳出去,閨譽還有嗎?怎麼二娘連這點事都不知道?」

  小倪氏臉色微變,「他到我們家與你相看,又沒外人。」

  「他不就是外男?」倪芳菲那雙清透明亮的黑眸直勾勾的看著她,「二娘總是妹妹們的母親,行事得顧及女兒的閨譽,貿然將外男請入的念頭,還是不要再有的好,若是傳出去,外人會將我們家都看輕了」

  小倪氏滿肚子火氣,胸口更像被什麼堵住似的,這丫頭根本在損她,見丈夫竟還贊同的點頭,她可不甘心了,「二娘還不是為了你嗎?現在在談的是你的婚事,虧得我這麼想方設法,反倒被你怨怪了。」

  她哽咽低泣,把身段放低,就是想動之以情。

  「二娘與我從前沒有相處過半天,毫無感情,如今這麼熱衷我的婚事,我沒有驚喜卻有驚嚇,如果可以,二娘就將心思放在兩個妹妹身上,我怎麼瞧都覺得她們比我想出嫁。」她說完,不顧眼前一對瞪眼驚愕的長輩,「菲兒不會說話,因為沒有爹娘、沒有老師教導,還請見諒。」

  小倪氏差點吐血了,這什麼話?與翻臉有什麼差別?

  但令她出乎意料之外,董育博竟然低著頭,連話也沒吭一聲,就往書房去了。

  她心中不甘,可也知道倪芳菲對她處處防備,她還是得讓她早早嫁出去,才不在家堵心。

  不過火氣太大,她先去念了兩個女兒的不自量力,接下來,一連三天,她天天對董育博吹枕頭風,說春暖花開,一家女眷出遊踏春,倪芳菲也該出去散散心,別像在莊子裡,只有一個人。

  倪芳菲這樣孤僻,家人間要怎麼培養感情?為了她好,不能任由她這樣下去。

  小倪氏說得在理,說的也都是對倪芳菲的關心與擔心,董育博聽著也覺得沒錯,不管這次婚事成不成,倪芳菲總不能永遠不嫁,離開家門門,有其它女眷看到了,也許她的機會更多,如果能談成一樁好婚事,他就算某月某日去見她娘,也能交代了。

  於是,一天天的,換他苦口婆心來找倪芳菲談,說小倪氏對她是多麼的用心良苦,再使勁的遊說她出門。

  但倪芳菲根本不想出去,她也不想跟小倪氏母女培養感情,她們肯定想做什麼事,讓她不得不嫁,不然,她一直賴在倪家不出,倪家家產要怎麼輪到小倪氏的兩個女兒?

  愚蠢的父親!難怪大長公主會說,愛情是如何令人盲目,貴為公主的她識人不清,就連聰慧的母親亦深陷其中,要她在遇見愛情時,眼睛不只要睜大,還得用心眼仔細看。

  在她思緒翻飛時,父親已經開始談及她的婚事,談及劉大少爺有多麼優秀,是多少閨女眼中的良婿。

  看來父親被小倪氏矇蔽得很徹底,那她只能自己毀了這樁婚事。

  有了這個決定,倪芳菲改口答應一家人一起外出。

  得知這個消息,小倪氏積極的安排一些事,董惠雯、董惠芳天天待在一塊兒,也在暗中籌劃一些事,反而是倪芳菲,日日對著那些香粉、翻閱書籍,像個初學者,認真的辨識記憶各種材料。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 10:12 AM 編輯

【第七章 】  險惡的計謀

  這一日,陽光正暖,倪府一家女眷按著計劃出遊踏春。

  小倪氏對這事可是私下籌劃好幾日,期間也派人向紈褲劉大少送了消息,在今日可以讓他趁機相看倪芳菲,一日他對她上了心,還怕婚事成不了?

  「你們待會兒可得見機行事。」她不忘吩咐兩個女兒。

  「知道了,娘。」

  屋內,董惠雯跟董惠芳迅速交換一個眼神,她們可是另處準備了一場好戲要給那個令人厭惡的大姊姊呢。

  華院內,一大早,小蓮跟海棠肚子都不舒服,也不知吃了什麼,一直瀉肚子跑茅廁。

  倪芳菲看到兩人臉都發青,雖然早早請了夫過來看,藥也吃了,還是命她們要留在院子,再怎麼說她要去的地方是近郊山區,若真內急,可是極不方便的。

  「不行,姑娘身邊不可以沒人!」海棠臉色慘白,她連站著都有點辛苦了,面無血色的小蓮也拚命點頭,可是她更慘,只能坐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你們真不放心,我就帶何姨跟葉成去。」她知道兩人的憂心,而她說的兩人也都是從莊子跟著一起過來的。

  兩人雖然點頭,但還是不放心,尤其海棠,她撐起身子想跟著去。

  「放心,至少我的逃命功夫早就練著等了。」倪芳菲半開玩笑的說著,但看著她們眼裡的憂心,她覺得自己太不該了,又半開玩笑的自責道:「我也真是的,大長公主都派人教了我輕功,怎麼不連功夫也一起練了,不是可以讓人更放心嗎?」

  「姑娘怎麼這麼說呢?這麼多年,調香的學習已佔了你太多時間,你還是犧牲睡眠時間才勉強排出點時間來練輕功,若要再練功夫,姑娘就不用睡了。」小蓮眼眶都泛淚了。

  海棠也是,這幾年姑娘有多努力的鞭策自己,她們都看在眼底。

  倪芳菲心裡湧上一股酸澀,她們對她而言不只是丫鬟,她也很清楚兩人會腹瀉肯定是某些人的手段,她們是因她受苦,這麼使計要兩人無法跟她出門,想來一定有什麼「好事」等著她。

  她交代她們一些話,兩人臉色一變,但仍很快的反應過來,替她準備幾款香粉及解藥,讓她貼身攜帶,一回身,就一而再的吩咐何姨跟葉成,一定要緊緊貼身跟緊主子。

  兩人也點頭如搗蒜,只是,沒想到一行三人要上馬車時,兩人被留下了。

  「那裡是賞花勝地,馬車綿延好幾公里,我們母女四人就只有兩輛車,帶兩個丫鬟也夠了,也還有兩個車夫呢。」小倪氏打定主意不讓兩人跟著去。

  何姨跟葉成也急了,但倪芳菲也只能朝他們笑笑,要他們先回院子去。

  她可以想像小蓮跟海棠會有多緊張了,但如今能保命的就是她袖子裡的那幾包香料,她也只能見招拆招。

  馬車其實很寬敞,四人同車,也不覺擁擠,小倪氏母女三人說說笑笑,倪芳菲大多是聽,氣氛意外的和諧,但她很清楚,這也算風雨前的寧靜。

  天氣睛朗,出遊的馬車的確不少,山路並不寬敞,馬車走走停停的,讓人都快沒有賞花的耐性,意外的是,小倪氏母女三人反而耐著性子與她說笑,又招呼她喝茶吃點心。

  她卻不敢多用,就怕裡面加了料。

  好不容易,馬車尋到位置停下來,一行人下車,丫鬟拿了幾個提籃,內有茶點及茶具。

  山林本該寧靜,但來賞花的人太多,倒是多了喧囂,四處可見人影走動。

  一行人找了個較少人的坡地,下人鋪了軟墊,放上茶點,燒熱水煮茶,忙忙碌碌的,幾個主子先行往右邊開了滿山的桃林走去,走著走著,董惠芳跟小倪氏在山坡上的桃林停下賞景,董惠雯卻拉著倪芳菲往林中小徑走,「大姊姊,我們往那邊走。」

  倪芳菲回頭看了小倪氏一眼,她笑著揮手,「去吧。」還叫了名丫鬟跟上去伺候。

  滿山遍野的桃紅,花香四溢,也聽得到不少談話聲,滿山遊人,再加上倪芳菲的相貌出色,也有人認出董惠雯,自然也引來諸多目光,更想上前攀談,偏偏董惠雯腳步特意加快,不給人接近,不過,她興致極高,努力的找話跟倪芳菲聊。

  「大妹妹今天對我也太熱絡了。」倪芳菲蹙眉,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姊姊說什麼呢?其實也是,是我不應該,我心眼太小,總想著大姊姊回來,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我……」她一臉愧疚,卻不忘帶著倪芳菲往另一邊較無人的偏僻路徑走,而這條路其實已有人在沿路枝幹上做了隱密的特定記號,提醒董惠雯往一個地方走去。

  「對不起,我真的是太不懂事了,爹娘向我跟惠芳提到你的婚事,想到我們姊妹在一起的時間也不多,我還無聊的頻使絆子,真是太糟糕了,大姊姊,你會原諒我吧?」

  走著說著,董惠雯的眼眶紅了,她低頭從袖口拿出繡帕,卻不小心掉下荷包,荷包口一開,裡面有東西掉出來,倪芳菲就看到她臉色一變,急急的又彎身拾起,或許因為太急,手抓得太緊,似乎抓斷了什麼又急忙的塞回袖內,一整個慌啊。

  倪芳菲柳眉微蹙,山風徐徐吹來,除了滿山飄送的桃花香之外,她竟然隱隱約約的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彷彿是媚香。

  她看向朝她擠岀笑意的董惠雯,兩人繼續往前走。

  倪芳菲已經確定那怪味來自董惠雯,她身上竟然有些微的媚香,她實在不想將她想得那麼惡毒,但若她有心要毀自己清白,她也不是吃素的。

  兩人沿著山徑走,這邊的桃花倒是開得更盛,但再也看不見其它人。

  「那裡真美,我先過去。」倪芳菲突然加快步往另一邊桃花林走。

  董惠雯一愣,連忙跟上去,「大姊姊,等等我啊。」

  但倪芳菲一逕的走,董惠雯不知道她的腳程怎麼那麼快,她拉著裙擺半跑步的追都追不上。

  沒轍了,她只能回身要百合快快追過去,但百合追了好一會兒,不過轉個彎,倪芳菲已經不見影,她來回看著,不知往哪兒走?

  而就在百合身後一株高聳的大樹上,倪芳菲就隱藏在枝葉間,居高臨下的俯看百合急急的轉身回去找董惠雯,她瞧了瞧,再施展輕功飛掠,來到另一株樹上,看著在前方下說話的董惠雯。

  「怎麼跟到不見?快去找啊,我安排的人應該都到那裡了。」董惠雯怒道。

  「二姑娘,大姑娘會不會發現不對勁了?」百合其實很害怕,「還有,夫人要我們往另一邊走,劉大少爺在那裡等著,可是二姑娘卻……若是被夫人知道了,怎麼辦?」

  「我要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而且,倪芳菲怎麼可能會知道什麼?你少自己嚇自己。」她氣呼呼的瞪著她,又不安的四處看著,就怕倪芳菲突然跑出來。

  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她又將荷包拿出來給百合,「裡面的線香一不小心掐斷了,你待會兒全點燃就是,聽到沒有?」

  百合吞了口口水,點點頭,「可是,事後怎麼辦?二姑娘,夫人知道後……」

  「你不說,我不說,我娘怎麼會知道我做了什麼?」董惠雯沒好氣的瞪著她,「既然倪芳菲不想嫁,我就成全她,讓她直接在山林被男人糟蹋,還讓人瞧見,醜聞一出,她連紈絝子弟家的富少奶奶都做不成,看她還有沒有心情學品香或調香?」

  倪芳菲眼神倏地一冷,呵!好個黑心肝的女子,果然是從黑心二娘肚裡出來的!

  「二姑娘,會不會太——太狠了?」百合又香咽一口口水,拿著荷包的手都在顫抖。

  「是她自己傻,離開莊子好好接受我娘的安排就好,敬酒不吃,也只有罰酒可以喝了。」董惠雯沒好氣的辱罵百合廢話太多,要她趕緊找倪芳菲去。

  兩人離開好一會兒後,倪芳菲才從樹上飛掠而下轉身往另一條小徑走去,但才一轉彎,就見到一個好久不見的人,他一襲寶藍圓領袍服,身材頎長,俊美無儔,舉手投足讓人感覺瀟灑。

  「倪姑娘!」季睿麟勉強掩住臉上喜悅及一肚子的好奇,硬是裝出偶遇的樣子,今日的她一襲淡紫綢服,加上山上微涼,她身上還加了件白色披風,淡掃娥眉,甚是清麗動人。

  倪芳菲的心情極不好,但這個壞心情似乎在巧遇他後有了些微變化,尤其想到那日點燃夢浮橋後的夢境。

  季睿麟緩步走近她,一抹熟悉又想念的味道隨風而來,他笑了,真的久違了!她身上淡淡的蘭花香,一樣是那樣的好聞。

  見他俊臉上的笑容,她不由自主也回以一笑,「校尉也來賞花。」

  「是,幾名友人……相約,就一道來了。」他俊臉上有些不自然的潮紅紅,聞到她身上的香,他竟然突然想起那日燃香之後的夢境。

  她看著他,再看了看靜悄悄的四周,一個念頭閃過,她柳眉一皺。

  似是察覺了什麼,他尷尬的輕咳一聲,「呃……其實我們也不算偶遇,就是回京後,我一直不知你一切是否安好,所以派人暗中留意你的消息,但只是派人在你家大門外留意,絕沒有做出任何偷窺或不合禮教之事,真的。」

  「我信校尉。」她微微笑,看出他的窘迫,卻覺得溫暖,一種讓人放在心裡惦記的溫暖。

  他暗暗吐了口氣,笑道:「所以,今日知道你總算出門,我才趕過來就想見見你,問問你的近況,有沒有需要我幫助的地方。」他說愈心虛,其實在她抵達這座桃花林後,他也策馬抵達,但不願自己的出現引起滿山女眷的注意,他只得先行攀到可以觀察桃花林的一株高樹上,在見到她在另一名姑娘及丫鬟的陪伴下往這邊走來,他也運起輕功跟過來。

  只是,在突然見到她也飛掠上樹時,他大為震驚,也因此不敢靠她太近,以免被她發現。

  她見他臉色愈來愈心虛,直接開口,「校尉看到我施展輕功了?」

  她如此大方,他倒也不扭捏,直接承認了,「是,我沒想到你的輕功挺好的,只是,出了什麼事?為何要躲藏?」

  看來他沒聽到董惠雯說的那些話,她苦笑,「說來話長,待日後有空再說明,但這事請你替我保密,我也向校尉坦承,除了輕功外,我連一招半式的武功都不會,絕不是什麼武林高手。」

  「好,我保密。」他很高興能得到她的信任。

  他此刻的表情特別稚氣,感覺很可愛,她心念一動,「我們是朋友吧?現在我就要請你幫我個忙。」

  他微笑點頭,只是在聽到她說的忙是什麼後,他臉色大變。

  「大妹妹,我可終於找到你了,我感覺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在滿山花中,倪芳菲主動找到董惠雯主僕,一臉疲憊的說了話,轉身就要往回走。

  董惠雯臉色微變,快步上前,把挽住她的手,「不要嘛,大姊姊,另一邊山林更美,我們看完那裡就回去找娘跟妹妹。」

  倪芳菲勉強的點點頭,董惠雯就親熱的挽著她往另一邊的山坡去,那裡的花的確開得特別茂盛,她也感覺到董惠雯特別開心,她跟著談笑風生,一派和樂。

  董惠雯一想到倪芳菲要被人壓倒在身下為所欲為,心情更好。

  看到目的地不遠了,她突然步一絆,身子一晃,往前踉蹌,她以為倪芳菲會拉住她,但出乎意料的,她沒有,害她真的硬生生的把腳扭傷了,跌坐地上,臉色痛得發白。

  「我扭到腳了,好痛,大姊姊。」她痛苦的說著,可是倪芳菲只是站在那,定定看著她。這人是怎樣?連過來關心都不會?董惠雯心裡嘟囔,卻是一臉的可憐兮兮。

  「前面有間木屋,我們扶著你過去。」倪芳菲這才緩緩走上前,跟百合扶著她一拐一拐的進到廢棄木屋內,董惠雯即給百合使個眼色,「快去找人來幫忙。」

  「是。」百合很快的走出去,還刻意將門帶上。

  倪芳菲瞥了一眼關上的門,董惠雯連忙開口,眼睛在木屋巡了一遍,「這裡只有些乾草堆,什麼都沒有。」

  「二妹妹認為應該有什麼?」她不解的反問。

  董惠雯乾笑一聲,「沒……哦,好痛啊。」

  倪芳菲扶著她到草堆上坐下,也在她身邊坐下。

  董惠雯歉然的說些話,心裡卻在雀躍,這時候百合該在窗外點燃媚香讓風送進來,而她早已服了解藥,絕不會……咦?她柳眉一皺,她怎麼頭腦昏沉,全身莫名的燥熱難耐起來?她蹙眉看向倪芳菲,她看來卻沒有半點不適。

  「大妹妹怎麼了?」

  董惠雯連忙搖頭,怎麼回事?她的身體愈來愈奇怪,全身有種異樣的灼熱。

  她陡地倒抽了口涼氣,眼神慌亂的看著倪芳菲,這不是賣線香給百合的妓女形容中了媚香後的感覺?可怎麼可能?不該是她啊!

  她嗅了嗅,空氣中的確有一股愈來愈濃的香味。

  不久,她口乾舌躁還全身發軟,終於承受不住,頭重腳輕的倒臥在草堆上,「大……姊姊,我不舒服——你別走,陪著我。」她都快哭出來了。

  「放心,我會陪著你,不過,我先出去看看百合怎麼還沒過來?」

  倪芳菲拍拍她的手,起身走出去,再將門帶上後,她轉往另一邊走去,一眼就見到百合昏倒在地上,季睿麟則站窗口旁,窗口上有一顆香丸在燃燒,白煙就順著風往窗戶內送。

  突然,季睿麟低聲道:「有兩個人往這裡過來了。」

  她沒聽到聲音,但她相信他的耳力,他將香丸捏熄,她不解的看著他,他將窗戶打開,裡面的董惠雯已經昏昏沉沉的在撕扯自己的衣物。

  「你等我一下。」他彎身身摟住百合的腰際,飛掠到另一邊的山徑將人放下,迅速折返回來朝倪芳菲點頭,兩人極有默契的同時躍到樹上,停腳的枝幹處正好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屋內的動靜。

  不一會兒,兩名男子快步的往木屋走來,其中一名矮胖白晳的男子搶頭看著一旁高大黝黑的中年男子,「真的安排好了?」

  「當然,收了你五十兩銀,還能誆你嗎?不過,這顆藥丸得先吞下去,免得你後繼無力,裡面那個要得可凶呢,嘿嘿嘿……」中年男子笑得淫穢,從手上瓷瓶倒出一粒藥丸。

  男子急不可耐的仰頭吞下,就推門進去,見到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粉臉紅通通的在乾草堆上胡亂扯著身上的衣物,低泣呻吟,他眼睛頓時都亮了。

  「盡興的玩,今日過後,她便是你的人了,不用客氣。」中年男子邪笑著說完話,就將木門關上。

  屋內,男人很快奔上前,撲向慾火焚身的美人兒,他愛撫吸吮,她囈語呢喃,兩人意亂情迷的從衣衫凌亂,到赤裸身子交纏,到一陣狂風驟雨。

  淫靡的一幕幕,令季睿麟心跳紊亂,遂別開臉看向倪芳菲,卻見她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視屋內,想也沒想的,他伸出手直接遮住她的雙眸,「這等畫面不適合你看,會髒了你的眼。」

  她冷然的將他的手移開,「這是眼睛看得見的髒,比心裡看不到的髒還可以讓人忍受,就這麼看著才能提醒自己,那原本要被欺凌的人是自己,才能不對她心軟。」

  她眼中的冷厲非但沒有令他畏懼,反而有一股難言的心痛湧上,他剛剛問了她,那名女子是誰?

  「同父異母的大妹妹。」她語氣淡漠的回答。

  她回京不過一個月,她同父異母的妹妹就容不下她了?不,不只容不下,還惡毒得打算毀她一生,她在倪家的日子肯定過得極為艱難,他真是太不該了,他應該早一點見見她,即使是夜探也好。

  董惠雯與男子激烈交歡,兩人放縱的聲音愈來愈大,季睿麟一張俊臉都漲紅到要冒煙了,也不敢看向倪芳菲,倒不是怕自己想入非非,而是擔心自己會衝動的抱著她離開。

        其實,倪芳菲早就低頭不看了,她很後知後覺的意識到季睿麟是個男人,而孤男寡女一起看旁人的情事實在尷尬。

  「我們走吧。」她低聲的道,接著施展輕功,往另一邊沒有人的小徑而去。

  季睿麟暗暗鬆口氣,隨即飛身跟上,兩人默默的走在幽靜的桃林好一會兒,花香瀰漫,粉紅的桃花艷麗的在枝頭上爭妍怒放,剛剛那些污穢不堪的畫面及聲音慢慢的淡了。

  「校尉不好奇?我一個姑娘家怎麼隨身帶有媚香?」她突然開口問。

  「你一定有你的理由,事實也證明,你這麼做是對的。」

  他唇邊露出一抹淺笑,語氣中的支持與信任令她忍不住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思索了一會兒,隨即將家中繼母要藉她的婚事謀財,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也看她不順眼,不惜使出卑劣手段,所以,為了自保,她身上備了不少特殊功用的香粉或香丸,甚至是解藥。

  倪芳菲也不懂自己為何要向他解釋,或許是不希望她在他眼中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我不會去質疑你,我認為你這樣做是對的,你妹妹都能對你做出如此陰暗骯髒之事,你若光風霽月,不是把頭伸出去讓人砍?對那種人,人善只會被人欺。」他溫柔的看著她。

  她頭一顫,怔怔的看著他,心裡竟有股酸楚湧上。

  見她怔愣後眼眶微微一紅,他心中也泛起憐惜,繼續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她既存了壞心就要有付出代價的準備,而你不過只是將計就計,我這完全是就事論事,不希望你心裡有太多負擔,我知道你是善良的。」

  她善良?若真如此,她不會冷眼看著董惠雯被欺凌,然而他的話……她睇著季睿麟,俊臉上的真誠與不捨令她微涼的心通上一陣陣的溫暖。

  「你真是個好人。」她微微一笑,既不怕她的心狠手辣,還出言安慰。

  他搖頭,他其實為她感到生氣,若不是她識破,現在被逼與男人野合的將會是她,一想到這,他的胸口就像被巨石壓堵,又忿恨又惱火。

  「接下來呢?」

  她眼光一閃,「不急,總會有人找來的,放心好了。」她頓了一下又道:「今日多謝校尉相助,我該回二娘那裡去了。」

  她沒聽見他的聲音,只見他看著她,而在她微微行禮,挺直腰桿往另一邊走時,卻發現他也繼續跟著她,她停下腳步,回身看他。

  「我不放心,今天就跟著你,不會嫌我煩吧?」他厚著臉皮說,見她勢單力薄,是真的不放心啊。

  她看出他晶亮黑眸中濃濃的關心,「不會,能跟校尉一起賞花是我的榮幸。」

  「如果你想聊聊倪家的任何事,我會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這一席話,在他尚未細想就脫口而出,見她一愣,他也尷尬,「抱歉,不知怎麼的,我跟你在一起,怎麼都是說些不合禮教的話,還請你見諒。」

  倪芳菲搖頭一笑,「校尉是個直率的人,跟你相處舒心多了。」

  她這是在讚美他?季睿麟心情又好了。

  兩人隨即往小倪氏停留賞花的地方走去,而這一片桃林,已有不少人過來,有些人甚至是認識季睿麟的,他們想上前攀談,甚至想邀他進入塔起的棚子休息喝茶,都被他婉拒了,對他人好奇看向倪芳菲的驚艷眸光,他也沒多作介紹,只是禮貌的微微點頭,就跟著她繼續往小徑走。

  「校尉真受歡迎,尤其是女眷。」倪芳菲笑著說。

  「我並不喜歡。」他坦白。

  她想到他不近女色的事,但返京的路上,還有這一次她外出,他便跟來了,她可以厚臉皮的想他對她有些不一樣?她輕咬下唇,心裡有股陌生的甜意湧上。

  「其實,我想問……」

  他正要開口問線香的事,卻有女子的叫喚聲驀地傳來——

  「大姑娘,奴婢可找到你了,夫人跟三姑娘一直沒看見你們,怕你們迷路走不回來呢。」一名丫鬟急匆匆的跑了過來,見到季睿麟,雖不知他是誰,但見他樣貌俊朗,一身貴氣,臉一紅,連忙行禮。

  「我們過去吧。」倪芳菲向季睿麟點點頭。

  兩人隨即往小倪氏那方向走去。

  桃樹交錯間,小倪氏已經看到倪芳菲,「菲兒,你總算回來了,你看,我們在這裡巧遇劉大少爺,他一直等著你,想見見你呢,咦?惠雯跟百合呢?」小倪氏話問到一半,突然看到她身後多了一名高大英挺的男人,而且還有些眼熟。

  才想著,一旁的小女兒已經驚喜的嚷叫出聲,「金吾校尉!」

  倪芳菲看著董惠芳,再看著微微點頭的季睿麟,他面如冠玉,一雙燦若星辰的黑眸明亮,一身高雅矜貴的氣度,莫怪董惠芳一顆懷春的少女悸動,俏臉已然飛上嫣紅。

  董惠芳曾在三次宴會上見過季睿麟,每見一次就覺得他比上一次更為英俊,她對他極為傾心,偏偏他總是匆匆現身又匆匆離去,始終無法交談,而現在,她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他卻滿眼只看著大姊姊……

  為什麼?憑什麼所有的好事都發生在她身上?

  小倪氏也反應過來了,又看到四周一些女子嫉妒的眼光,她更是笑得闔不攏嘴,連忙邀請季睿麟入座,一邊也介紹早早就起身看著眾人的劉大少爺。

  只不過,劉大少爺此刻的眼睛黏在倪芳菲身上,瞧她眉目如畫,肌白如瓷,明眸透亮,全身散發一股婉約端莊的大家閨秀氣質,果真如小倪氏所言,她絕非鄉下土包子。

  他有禮的向她拱手,「在下劉彬,見過倪姑娘。」

  倪芳菲態度從容,看他一眼,大大方方的問候,「劉少爺。」

  「唉呀劉大少爺你……怎麼一直盯著菲兒看,她會不好意思的,你別只看到菲兒,全吾校尉也在呢。」

  小倪氏笑咪咪的提醒,劉彬這才依依不捨的將目光移開落到季睿麟身上,臉色就不由得正經起來,他跟幾個玩得來的紈褲雖然因家大業大而能在京城帶著奴才橫著走,但碰到某些人還是會摸摸鼻子走人,而這某些人中,好巧不巧的就包括了眼前這一個。

  「劉大少爺,還真是巧。」季睿麟口氣不善,對他放肆打量倪芳菲的舉止非常非常的不悅。

  劉彬感受到濃濃敵意,不安的輕咳,聲,「對,校尉大人,可真巧。」

  「坐,都坐吧。」小倪氏熱絡的招呼著,原要季睿麟依著女兒坐,沒想到,他主動就在倪芳菲的右手邊坐下。

  當劉彬要在她的左手邊坐下時,立即聽到他咳嗽兩聲,劉彬不解的看向季睿麟,一對上他冷冷的目光,劉彬心裡莫名一陣發寒,連忙站起身,再走到對面坐下。

  這一坐,劉彬眼睛瞬間一亮,這位置更好啊,他可以直視倪芳菲那張美人臉,但也不好,他也會對上季睿麟腦那張愈來愈冷的絕世俊顏。

  接下來,賞花喝茶,他只要對倪芳菲說句話,就會感受到季睿麟不喜的眸光,但只要倪芳菲跟他說話,他眼神就溫柔了。

  好吧,他劉彬雖是紈褲,卻也精明,京城聞名的金吾校尉對倪大姑娘有意,一副護花使者的模樣就是要他知難而退,他哪有膽子跟他搶女人?

        別人不知,他可親眼看過他為護太子拿刀殺刺客的一幕,那雙黑眸中嗜血的冷酷之光,光回想,他雙腿就抖了,他可不敢得罪他。

  「董夫人,我忽然想起還有事要處理,我先走了。」劉彬找藉口告辭,卻又不捨的再看倪芳菲一眼,一道冷光立刻殺過來,他吞咽口口水,急急帶著小廝閃人。

  倪芳菲很想笑,心情特別的好,不管季睿麟有意或無意,她知道劉大少爺絕對沒膽子娶她了。

  小倪氏眼睜睜的見人就這麼走了,也知道所有說好的條件全沒了,她看了一眼小女兒,她正哀怨的瞪著季睿麟,她再看著倪芳菲與季睿麟輕鬆喝茶的畫面。

  方才,兩人說是在桃花林裡遇上了,談了幾句,發現很聊得來……這樣子哪像初遇?但她到底是如何認識金吾校尉?又怎麼會傍上這座靠山?

  小倪氏心裡好奇,想到落跑的劉彬,又氣得牙癢癢的,但能怎麼辦?只能擠出笑臉,就賞花喝茶吧。

  時間近午,賞花的人潮漸漸離開,要下山用餐,小倪氏卻遲遲沒看到董惠雯主僕回來,再問倪芳菲,卻說她們很早就走散了,她才會遇到季睿麟。

  「肯定是迷路,不知怎麼回來了。」她心裡也急了,這山林佔地極廣,真的走岔了,怎麼回來?連忙要丫鬟、車夫去找。

  倪芳菲、季睿麟主動幫忙找人去,董惠芳心裡卻有極為不好的預感,母親不知道,但她很清楚現在要失蹤的人不該是二姊姊,難道哪裡出錯?但是二姊姊說的那個廢棄木屋,她也不知道在哪裡?怎麼辦?

  倪芳菲冷眼看著董惠芳不時的偷看她,眼裡來不及掩飾的探究與不解,讓她可以確信她也是共犯。

  董惠芳還拜託一些仍在附近賞花的人幫忙找,一副姊妹情深的擔心狀,而那些人中,有的是存好心,有的是帶著看戲的心思,各自浮想聯篇的讓一干奴僕找人去。

  小倪氏自己也急得四處找人,她愈來愈不安,好好的一對主僕怎麼會不見?

  一行人分散著尋人,但跟著倪芳菲及季睿麟一起找的人卻不少,一來,那些人知道倪芳菲原來就是傳言離家十多載終於返家的倪家嫡長女,對她十分好奇,二來,季睿麟是許多少女心儀的對象,能跟在他身後看著他,偶爾說幾句擔心的話,心裡也是甜滋滋的。

  兩人很有默契的慢慢引導眾人往那僻靜桃林裡廢棄的小木屋走去,隱隱的,已有人聽到有奇怪的聲音傳來。

  「聽到沒?那裡有聲音!」

  有人喊了出來,就有更多的人響應。

  「有聲音?董姑娘?董姑娘,你在嗎?」

  小倪氏、董惠芳原在另一邊找人,一聽到這方有騷動,連忙往這方快步過來。

  董惠芳一見那木屋,臉色一白,她在心裡拚命祈禱,二姊姊不會在木屋裡,不然事情就毫無轉圜餘地了。

  季睿麟看著身旁的倪芳菲一眼,而他們身後還有不少閨女、奴僕,她朝他點點頭,他推開木門。

  木門大開後,門外的眾人完全說不出話來,這是捉姦要成雙?在這光天化日之下,還是在這破木屋裡,這也太不知羞了吧。

  屋內,女子的貼身衣物早已被撕成碎布散在乾草堆上,男子衣服也是撕扯地散落在地上,兩人全是光溜溜的,而且,門開了,他們這麼多人站在門外,兩人明明有看過來,卻還在做著緊密苟合的動作,女子破碎的沙啞呻吟聲,男人的粗喘聲,絲毫沒斷。

  而在眾人呆愣間,董惠芳跟小倪氏已過來了,兩人不解眾人為何呆若木雞,急急的擠過眾人,一到門口,映入眼中就是這激情的一幕。

  「二姊姊……」董惠芳臉色發白,全身瑟瑟發抖,但沉醉其中的男女根本毫無所覺,空氣中飄浮著一股歡愛過後的強烈氣味。

  乍見這荒唐的一幕,小倪氏如遭雷擊,動也沒動,死死的瞪著仍上下折騰自己女兒的男子,她突然嘶吼一聲,拔腿衝過去的抓著那該死的男人,用力捶他,「你放開她!」

  這一動一吼,驚醒眾人,董惠芳也回過神,衝了過去,但那對男女像瘋了似,推開她們,還想糾纏在一起。

  季睿麟蹙眉,看向倪芳菲,她明白的解下披風交到他手上,他快步進屋,在拉扯的四人中,迅速點了那不堪入目的男女的昏穴,再用披風蓋住兩人,即退到門口,與倪芳菲又對視一眼。

  一切安靜來,但門外圍觀的眾人,有的人伸長脖子,看了之後低聲說:「真是董大小姐。」

  眾人駭然又忍不住低聲議論,小倪氏癱坐在地上,顫抖著手,拉開披風一角,死死的瞪著全身青紫甚至有咬痕的親閨女,她再也忍不住的趴在她身上,大哭出聲。

  董惠芳也跟著哭了出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8-2 10:11 AM 編輯

【第八章】   苦澀的結果

  流言的傳播速度永遠是最快的,而且加油添醋的人絕對不會少,董惠雯與男人苟且之事爆發後,不過兩日,這等醜事就已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男的身分也傳出來,不是高門大戶、富商名流,而是一間名不經傳的小商鋪掌櫃。

  無人能理解這樣無才無貌的男子怎麼會入了董惠雯的眼?再怎麼說,倪家也是皇商,她雖是繼室所出,也是嫡出,若要嫁個什麼皇親國戚還是不能,但就他那副德行,她也願意貼上清白與他私會偷情?任人想破頭也想不出個道理來。

  不管如何?兩人已成事,董惠雯也只能嫁過去,只是,掌櫃的正室可是隻公認的河東獅、母老虎,還得請示妻子能否將她抬過去當妾。

  至於倪府,近日是閉門不見客。

  主院裡,董育博待在書房,看著桌上的書,卻是一個字也沒入眼,他無法置信、心痛又失望,他怎麼會生出一個傷風敗俗,不知廉恥的女兒?

  此時,敲門聲陡起,他甫抬頭,就見小倪氏臉色慘白的走進來,這幾日她從後門進出,與那該死的小商鋪掌櫃商量大女兒的婚事,看能不能以平妻身分進門?沒想到,小商鋪掌櫃還被自己的妻子打得鼻青臉腫,只答應可以抬進去當妾。

  她垮著雙肩坐下,尷尬又難堪的將這事兒跟丈夫說。

  董育博一聽臉色都黑了,好好一個女兒只能當人家的妾!

  「有膽跟外男在木屋幽會野合,清譽盡毀,妾又如何?一女不事二夫,難道還能給嫁別人嗎?」他也火了,說著氣話。

  「可是惠雯在夫家也會抬不起頭來,只能任人拿捏。」小倪氏不忍心。

  「尚未出閨就失了貞節,她還能抬起頭來做人?」他簡直要氣瘋了。

  小倪氏忍不住鳴咽哭了,這讓他更為煩躁,他都沒臉出門了,她還敢哭。

  小倪氏也是會看臉色的,哭泣一陣,見他也不出半聲安慰,只能起身恨恨離開,但在經過玉華院時,她手倏地握拳,千錯萬錯都是倪芳菲的錯!

  惠雯說了,如果她沒有跟倪芳菲走散,她們主僕也不會為了找她而被人欺侮了。

  偏偏她又無立場告官,那天太多人看到那不堪的一幕。

  惠雯她甚至是享受的,而且她若再問女兒一些細節,她就吞吞吐吐的,只一再強調她是被那個男人餵了春藥才會跟他苟合,至於百合為何會一人昏睡在坡地後方的小徑?董惠雯不知,百合也是一臉的無知。

  想到這裡,小倪氏抿緊薄唇,她知道這裡面一定有什麼問題,但沒人說實話,她也無從揣測。

  映月齋裡,董惠雯也沒想到她的害人之心會害到自己,一想到那天那麼多人看到她跟人赤裸交纏,她就羞愧的不敢外出見人,天天躲在閨房以淚洗面。

  「姑娘,夫人來了。」百合怯怯的聲音響起。

  董惠雯有氣無力的半坐臥在床上,她拭去臉上淚水,看到百合又是一肚子火,那天怎麼會陰錯陽差的變成她出了事,她不知道,連百合也不清楚,百合只知道她正要點燃線香時,就突然失去意識了。

  一定是倪芳菲搞的鬼!她明知道她人就在木屋,結果,她回到母親跟妹妹那裡,卻沒叫她們來木屋找她!

  此時,小倪氏走進屋來,看到臉上又是忿恨又憔悴的大女兒,她在床邊坐下,鐵青著臉問:「你老實說,是不是芳菲害你的?」

  董惠雯用力的搖搖頭又點點頭,沒錯,一切的一切都是因倪芳菲而起,是她害的!是她害她被污辱、被看輕,也一定是她將計就計,來個李代桃僵。

  小倪氏繃著一張臉,將到小掌櫃家的情形說了,「現在你只能當他的妾,而且,嫁過去還得忍受他妻子的火氣,你好好跟娘說,到底發生什麼事?」

  董惠雯低下頭,不敢說真相,怕娘會更生氣。

  「夫人,老爺、大姑娘跟三姑娘來了。」

  小倪氏看向門口,果真見到董育博、倪芳菲跟小女兒走進來,見到丈夫一臉的難堪與痛心,再看到倪芳菲那張俏脫兒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還有董惠芳一臉忐忑。

  三人一進屋,董惠雯就有些緊張的看向董惠芳,只有董惠芳知道她做了什麼事,而且裡面有許多是她替她想的。

  「怎麼回事?」小倪氏竟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大姊姊她……」董惠芳擔憂的看著半坐臥在床上的董惠雯,囁嚅的道,「大姊姊將二姊姊你做的事都跟爹說了。」

  「我——我做了什麼?」董惠雯臉色一變,不管她說了廿麼,她都不會承認的!「爹,你別聽大姊姊說的,她是惡人先告狀啊,就是她害了我的清白,明明她是跟我一起到木屋的,我扭傷了腳,她說要去看百合找了人來沒有,結果,她沒有再回來,而我卻莫名其妙的中了春藥,讓一個根本沒見過的男子將我……」她痛哭出聲,再惡狠狠的朝倪芳菲厲聲指責,「我已經要跟你當好姊妹了,你卻心思歹毒的設計我,把我的一生都毀了,嗚嗚嗚……」

  真是活見鬼了!竟將髒水往她身上潑,一個人怎麼能醜陋至此,真是厚顏無恥,顛倒黑白的能力無人能及。

  倪芳菲都要氣笑了,「大妹妹口中的真相真是精采,只可惜我不願意背黑鍋,這才在思考幾天後,先去找父親道明真相。」

  什麼真相?董惠雯怯怯的看向臉色青白的父親。

  「大妹妹應該知道一個叫趙大虎的人。」倪芳菲直視著她道。

  董惠雯突然覺得遍體生寒,全身簌簌發抖起來,那是她花錢僱用的人,要他找一個貌相差,最好有個兇巴巴的老婆的男子,不能太有錢,她就要送一個天仙大美人給這樣一個男人,還給了趙大虎一百兩銀票當酬勞。

  見她臉色一變,董育博本來還不相信,也不得不信了。

  他沉痛的怒問:「你怎麼會如此糊塗又如此心狠?你還是菲兒的妹妹啊,花錢雇個男人來污辱自己的姊姊,還用了春藥!」

  「老爺,你到底在說什麼?」小倪氏完全無法置信。

  「就是父親說的那樣,只是當時,我在木屋覺得不太舒服,想離開,大妹妹還對我生氣,硬要把我留下,我掙脫她跑了出來,她也追了出來,」倪芳菲說謊也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我的確迷了路,當我走著走著又回到木屋旁時,我聽到木屋內有男人的說話聲,我就聽到大妹妹跟趙大虎的人在說我的事,還說著春藥的線香都燒到一半了,怎麼還讓我逃了?還說找的男人就要到了,我一害怕就跑了,後來遇到金吾校尉,他見我神情慌張,才好心的陪我走一段,去找二娘,我深知家醜不該外揚,所以,他不知道那些事,而我不想見大妹妹,也不知該怎麼跟二娘提,就沒說了,但我真的不知道為何大妹妹會自食惡果。」

  屋內,每個人都看向董惠雯,她半句不吭的僵在床上。

  「你倒是說句話啊,真的是這樣?」小倪氏簡真快瘋了。

  董惠雯腦子裡亂烘烘的,她也不知她怎麼了,她想開口辯解,卻出不了聲音,想搖頭,竟然也動不了!她好害怕,她快嚇死了,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屋外,一株緊貼著牆面生長枝葉茂盛的高樹上,一個黑色身影隱藏其中,嘴角微揚的看著屋內的一切,再看著自己的手,他隔空點穴的功夫真是愈來愈強了。

  「兩個妹妹不喜自己,二娘對我的婚事又有太多想法,為免以後不明不白的失了貞節,被傷害,我已向父親提出搬出去住的請求,父親說若大妹妹真的做出那樣的事,他便允了,而我不會動用家裡的任何一文錢,母親留下的錢已足以讓我在外自立,二娘不必擔心。」

  倪芳菲的心寒是真,傷心也是真,此刻,她美麗雙眸淚水盈盈,雖然她不奢望親情,但如此卑劣殘酷的作法,讓她就算尚未要回母親所擁有的一切,也不願再在這裡多待上一刻。

  董育博的腦中一片混亂,他雖然應了她的請求,但那是他始終相信惠雯不會做出傷害菲兒的事,怎麼說兩人也是同父異母的血親。

  然而,惠雯不辯解,就是默認了,再見她那張臉青白交加,眼中都是驚懼,這不就是被揭穿後的害怕?

  臉色蒼白的小倪氏雖然也有跟董育博一樣的想法,但還是想確定,「惠雯,你真的做了這種事?」

  「看來二娘是不信,那二娘可以報官抓趙大虎,請衙門嚴刑逼供,總能問岀真相,只是到時候,大妹妹就不是一個被毀清白的閨女而已,還是一個設計陷害長姊的蛇蠍女,到時,更沒有人敢娶她。」

  小倪氏臉色刷地一白,不行,現在的狀況已經夠難堪了,再告官……女兒這一輩子是完了。

  「二姊姊,你就承認吧……娘,我其實知道,可是,我勸不了二姊姊,對不起,娘,嗚嗚嗚……」董惠芳突然鳴咽的哭出聲來。

  董惠雯頭腦袋轟地一聲,難以置信的瞪著妹妹,想說話卻說不出話來。

  「娘,二姊姊是擔心大姊姊有她娘親在調香上的天賦,怕她愈來愈出風頭,又氣她佔了她嫡長女的位置,所以,她想毀了她,讓她嫁個普通人,她才能高高在上。」董惠芳抽抽噎噎的說。

  董惠雯好想揚手摑親妹妹巴掌,但她動不了,吼不了,只能恨恨的瞪著對方,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董惠雯此刻終於體悟。

  董育博全身無力,他慚愧到沒臉看倪芳菲,哽聲的道:「爹很抱歉,爹不擋你了,你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

  他疲累的再看向小倪氏,「別去告官,就定個時間,把惠雯抬過去吧。」

  語畢,他誰也不看的走出屋外。

  倪芳菲看著神色灰敗絕望的小倪氏,「我找到房子就搬出去。」

  她也走出去,屋外,小蓮跟海棠見到她,就跟著她離開。

  屋內,小倪氏神色怏怏,看著董惠雯,口氣也變得極為不善,「木已成舟,離開家門就當個妾室,再怎麼受磨或吃苦都得吞,這家裡也容不下你了。」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董惠雯有種欲哭無淚的恨,她死死的瞪著親妹妹,說來,最毒的人是她!

  董蕙芳要屋裡的丫鬟都出去後,再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人後,這才壓低聲音,靠近董蕙雯道,「二姊姊,事情出了錯,賠上二姊姊閨譽也該夠了,難道你還要把我供出來?咱們姊妹倆名聲都臭了,不是讓倪芳菲開心?而且,妹妹也會乏人問津的。」她腦海浮現季睿麟那張俊美無儔的臉龐,粉臉兒驀地一紅,「總之,姊姊替妹妹遮掩這事,這份情我承了,日後若嫁個位高權重的男人一定幫你出口氣,好不好?」

  董惠雯沒說話,只是以惡狠狠又痛心的眼眸瞪著她。

  她被姊姊看得心虛,頭愈垂愈低,「姊姊不說話,妹妹就當你是應了,那你休息,我出去了。」她也急急的步出房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董惠雯突然發現自己能動了,她哭出聲音。

  她可以說話了,可是她還需要說嗎?蓮惠雯痛哭失聲,哭得無法自抑。

  「滾!」她猛地一把揪住帕子朝百合怒吼,在百合跌跌撞撞的跑出去後,她死死的攥著絲帕,手背責筋暴露,滿口苦澀,她覺得自己好傻又好可悲,嫡親妹妹沒替自己傷心難過,竟還在思春!

*             *             *

  「哈哈哈——嗚嗚嗚——」

  倪芳菲主僕回到玉華院後,夕陽已西下,整個院子浸染在橘紅色的光芒中。

  三人一進屋內,就見屏風後方站著一位高大英挺的男子,小蓮偷偷笑說:「校尉回來得真快。」

  海棠半認真半開玩笑的瞪她一眼,「你膽子忒大,這話也敢說。」

  調侃堂堂校尉大人嗎?小蓮吐吐舌頭,還不是返京路上大家混熟了些嘛,再加上若不是他的幫忙,主子在桃花林時哪能將計就計的讓董惠雯栽了?

  那事兒在聽主子說時,她跟海棠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好在,老天爺開眼,將校尉送過去幫忙。

  如今,她敢調侃他是表示親切,沒拿他當外人看嘛。

  季睿麟對海棠、小蓮笑了笑,兩人連忙行禮,退出屋外,很認真的站在屋前守著,不讓任何人進去。

  屋內,屏風成為一道很好的屏障,可以阻擋屋外的視線,倪芳菲俏生生的向季睿麟行個禮,「謝謝,我又欠校尉一次人情。」

  他搖頭,「你別放在心上,我很高興我能幫上你的忙。」

  兩人四目交對,她嫣然一笑,對他仍然很感激。

  他在董惠雯出事的當晚,竟然夜探她的閨房,而警覺性高的海棠立即握拳差點跟他打起來,結果,他是來商量如何善後的,他擔心她沒法子處理,會吃虧,又沒人可以商量,所以,特意來找她。

  今日所有的事及說詞,也都是他深思熟慮、細細推敲才計劃出來的,如此一來,她才能全身而退。

  「但我沒想到你會乾脆搬出去。」他的聲音低沉中帶了股擔心。

  「這裡水深火熱,怕久待不是烈火灼身就是沉身冷潭。」

  他立即點頭,「好,我也幫你找房子。」

  「不用麻煩了。」

  「我們是朋友。」

  聞言,她就不好推辭了,再說,他對京城也的確比她熟。

  「既是如些,那我也不客氣,其實我還需要一家店鋪,我要開香坊,我想要鋪面跟住家一起,若得分兩個地方,我希望兩棟宅子別間隔太遠。」

  他看著她,「好,一有消息,我就來找你。」

  她點了下頭,頓了一下,才開口,「你不好奇我這樣的人可以開香坊嗎?」

  她說話時,眼睛清亮,如清蓮般清麗脫俗,美得讓人室息,讓季睿麟都有些走神,直到她素手輕抬,拿出香爐,再指指一旁的香料,意味著她還得思索要用何種香,這樣的外行人也能開香坊?

  他看著長桌上的香料,不由得就想到她送給他的線香,但想到夢境裡的事,他又覺得自己在夢裡輕浮了她,連忙收斂思
緒,專心的看著她,「你一定早有準備,也有把握,我不要好奇。」

  他唇角微揚,指了指擺滿長桌的式香料、書籍,還有翻開的一本冊子上,上方寫的幾行筆記。

  上頭記錄的香品繁多,有香粉,香膏、香液,香丸,或製成香枕、香、線香……而對於對店鋪的規劃,她也寫了許多,調香處、香料處、研製處、成品處、包裝處,另尋二千頃地種植各式花卉。

  她的字是漂亮的簪花小楷,相當清秀,可見是練過的。

  她怔怔的看著他,「你對我真有信心。」

  「當然,而且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說到這裡,他突然覺得臉發燙,「那個——我該走了。」他隨即往窗外躍出,沒有驚動任何人的離開了。

  倪芳菲微微一笑,他臉紅了嗎?她在長桌前坐下來,靜靜的在香爐內點燃熏香,聞著沁人心肺的淡淡馨香,她突然想到,她還沒問他有關夢浮橋的事。

*             *             *

  季睿麟回到外頭接應的馬車上,擔任車夫的古天看到他就說:「府裡來人,說葉大人去了校尉府,見校尉不在,就說要在校尉府等你。」

  他明白的進到馬車內,先將一身夜行衣脫掉,再換成一襲黑色袍服,而馬車已往校尉府駛去。

  片刻之後,他踏進校尉府大門,老管事就來報,溫慶候夫人來了、庭羽公主也在,而葉閎仁在知道庭羽公主過來時,直接就往側門閃人了。

  羨慕!季睿麟也好想同他一樣率性的閃人,但姑母也在。

  他認命的闊步走進廳堂,果真見到姑母跟庭羽公主,兩人一見到他,立即起身,他向兩人拱手行禮,姑母微笑,庭羽公主更是笑得燦爛,她一襲粉紅宮裝,臉上仔細上了妝粉,戴了首飾,若不是性子驕縱,也是個美麗佳人,她的身後跟著兩名宮女冬梅、春竹。

  季睿麟跟季慧吟在庭羽公主先行坐下後,他們這對姑侄才跟著坐下,沒想到,庭羽公主又起身,要親自為季睿麟倒茶,但他一個眼神看過去,一旁伺候的校尉府丫鬟連忙上前一步倒茶,再退到後方。

  庭羽公主不悅的瞪那名丫鬟一眼,再看向季睿麟時就一臉委屈,他卻逕自端起茶杯,低眼喝茶。

  「再過三日,就是北靖候府老太君的六十大壽,公主這才先行從佛光寺回京,但她很有心,馬車未回宮倒先到姑母那裡,還送平安符給姑母,說是也有送你的,她就跟我一起過來了。」

  季慧吟這席話表明了不是她要帶公主來的,是公主找理由跟來的,她一直都知道他對公主沒有任何想法。

  庭羽公主嬌羞的看了冬梅一眼,冬梅立即走上前,將一隻約手掌大小的精巧錦盒放到圓桌上,再打開錦盒,裡面躺著一隻佛光寺的平安符。

  「多謝公主。」季睿麟放下茶杯,開口致謝。

  「不是讓季大哥叫我羽妹妹就好?」庭羽公主皺著柳眉,低下頭,再抬頭,目光流轉,臉兒紅紅的看著他,她真的很喜歡他啊,雖然她的身邊多的是貴族世家的公子哥兒,但季睿麟戲就是與他們不同,除出出色的外貌,最重要的是另有一份卓爾不凡的從容與英氣。

  「公主就是公主。」他也說得直接。

  庭羽公主有點不依,嘟囔著說:「我每回來你這裡,從未擺出公主出行的儀仗,宮女也只帶了貼身的兩名,哪兒像公主了?算了,不同你計較這個,季大哥整天不見人,又去哪兒了,今日不是休沐日?」

  身為公主,她身邊多的是巴結的人,有人早早就將他的休沐時間打聽清楚向她報告。

  「有些事情要辦,休不休沐並無太多差別,」他再看向姑母,「我還得去書房處理些書信,就請姑母替我招待公主。」

  「我也要去書房陪季大哥。」庭羽公主馬上起身,笑咪咪的看著他。

  「那些書信是機密,望公主見諒。」他一說完,即步出廳堂。

  庭羽公主臉上的笑容頓時不見。

  廳堂裡,除了冬梅、春竹,還有校尉府裡的兩名小廝及丫鬟,這種尷尬時分,他們已習慣,早練就眼觀鼻,鼻觀心,什麼都沒看到的功夫。

  畢竟,庭羽公主總是尋各種名目要溫慶侯夫人陪同她來校尉府,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季慧吟尷尬的走到她身邊,「公主,還是妾身……」

  「夫人不必如此拘禮,有話直說,就當我是個晚輩就好。」庭羽公主又笑盈盈的看著她,她知道她可以跟任何人發脾氣就溫慶候夫人不成,她可是她心上人的姑母。

  季慧吟吞咽口口水,公主身分尊貴,看似好相處,但脾氣說來就來,公主架子一擺,誰能奈她何?她只能耐著性子,腸枯思竭的找話題跟她閒聊,儘力拖著她,別讓她去吵侄子辦正事。

  季睿麟回到書房,坐在桌前,對姑母也感抱歉,但他不懂,庭羽公主怎麼看不出來他對她真的半點意思都沒有?

  同為女子,倪芳菲可比公主討人喜歡多了,她不黏人,也不會貼上來,個性又好,該大方就大方,率性坦誠,論相貌,倪芳菲更勝一籌。

  季睿麟一想到她,心情就好,這種愉悅的感覺實在陌生又特別,對了,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連忙喚來屋外的小廝,將古天跟司馬寬請過來。

  「倪姑娘要買宅子及店鋪,你們派幾個暗衛在京城到處幫忙尋找適合之處。」一見到古天跟司馬寬,他就辭鉅細靡遺的將她需要的屋子大小、用途還有地段一一道來。

  古天很認真的聽著,但司馬寬腦子機靈,也比較懂男女之事,瞧這個不曾開竅的上司一邊交代一邊還補充說得不夠仔細的地方,在說起倪姑娘時,那雙比女子還漂亮的眼睛更是熠熠發亮。

  神色溫柔又愉悅,他心念一動,倏地瞪大眼睛,一顆打探秘密的心都要熱起來了。

  待季睿麟覺得說得差不多後,這才發現司馬寬那雙眼睛亮晶晶的,一臉好奇。

  「你幹什麼?」他皺眉。

  「你終於開始留意女子,在乎女子了?」司馬寬忍不住拍手叫好。

  古天卻一臉莫名,「有嗎?」

  「當然沒有,你們別想太多,我只是覺得她一個女子不容易,想幫她忙而已。」季睿麟說得理直氣壯,但一張俊臉陡然紅了,尷尬的輕咳一聲。

  司馬寬還是笑得眼咪咪,以前的校尉何時幫過哪個姑娘忙?看來,尚未識情滋味的校尉已經不是一根木頭了,這種好消息,該讓葉閎仁知道才是。

  他很快收斂表情,與古天開心的領命退下。

  留意女子?在乎女子?

  季睿麟腦海裡來回盤旋著這幾個字,腦海浮現倪芳菲那張沉靜動人的容顏,或許,有那麼點可能,真的是吧。

  想到她,他瞬間感覺世界如在夏日烈陽之下,亮燦燦的,他嘴角微微的往上勾起。

*             *             *

  三日後,北靖候府賀客盈門,老太君所生兒子多在朝為官,還有兩名女兒在宮中為妃,就連皇上、皇后都派人送來賀禮,其它官宦世家自然也不會錯過,一上午,一輛輛馬車就將寬敞街道塞擠得嚴實,經過一番的疏導,幾個管事才將客人一個個迎進府內。

  府內老太君過六十大壽,雍容華貴的端坐在裝飾得喜氣洋洋的廳堂,接受親眷晩輩等說吉祥話,送上賀禮。

  當梁書凱帶著呂昱、季睿麟、葉閎仁進來時,廳堂內的氣氛更是熱烈。

  呂昱已有太子妃,但還有側妃的名額,季睿麟更是全京未嫁閨女的夢中情人,再加上粗獷挺拔的葉閎仁,清俊風雅的候府世子,北靖侯府幾位千金不說,其它前來赴宴的各家閨秀哪個不是芳心悸動,含羞帶怯的看著這京城最著名的四大公子。

  但彷彿是嫌她們一顆顆芳心卜通卜通的跳得還不夠快,眼睛都還沒看夠四人,後方又有聲音來報,「三皇子到!」

  從來就不喜歡這種熱鬧場合的三皇子呂佑竟然也來了!

  呂佑可是連皇子妃都未娶,俊容雖不似四大公子之首的季睿麟,但俊眉修目也是俊逸,身為皇子,貴氣更是不缺。

  身後也跟了幾名與他交好的文武官員,不過,大多是官場上的後起之秀,一行人過來,正正經經的排在太子一行之後,向老太君賀壽,隨即讓人帶到園子,跟其它賓客一起賞花喝茶,等席宴開始,再請入座。

  太子一行人就上了一處亭台,幾名比他們早來或晚來的賀客都往亭台而來。

  這些賓客中,有不少是季睿麟跟葉閎仁這幾日去私下邀請而來,他們年紀已大,早不出席這些宴席,都是由晚輩過來的,但得知是太子要他們過來,在了解緣由後他們欣然赴會,畢竟這種方式比日後兄弟鬩牆、危及國家百姓的腥風血雨的流血鬥爭要好。

  說白了,他們這次過來,是要提點某些人,太子地位牢牢的,站在太子這邊的勢力更遠遠多於三皇子。

  像是魏老將軍,魏家世代忠良,嚴守邊疆多年,返京之後仍手握兵權,更是軍中將兵崇拜之人,老將軍直言,他挺的是皇帝,挺的是正統。

  葉閣老是內閣首輔,為人方正,極有賢名,滿朝官員以他為首,輔佐太子。

  呂佑的目光從那些重臣臉上掠過,也感受到周圍的刺人目光,臉色微黑的看著亭台內的呂昱,「這等陣仗,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太子哥哥藉由老太君的壽宴在結黨營私,圖謀大事呢。」

  呂昱淡然一笑,「朝堂上談國家大事,在這裡只談著一個人的身份是什麼?本份是什麼?該盡的責任是什麼?」

  呂佑的臉色更加難看,目光一一梭巡過那幾名重臣,最後定視在季睿麟身上,他很清楚太子少了他,就等於斷了右臂,可惜,他的人中沒有一個可以拿下他,甚至還因他而折損了不少。

  「弟弟還有事,就不多待了。」呂佑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他沒有留下的必要,本是趁機想拉攏一些人的,但既然太子也在,就算有人有這等心思,也不敢表現出來了。

  「三皇子,接下來怎麼辦?」一名年輕文官在他身後低聲問。

  「放心,有錢能使鬼推磨。」他亦低聲回答,心裡已有主意。

  而呂佑走出幾步後,亭台內,呂昱開口了。

  「可以進行下一步了。」呂昱的聲音不大不小,正巧讓他身邊的人聽得見。

  季睿麟、葉閎仁及梁書凱都聽明白下一步是指什麼。

  「我們三個也出動嗎?」葉閎仁問的最快。

  「不,讓暗衛出動去盯梢,你們別出京,讓三皇子的人以為我們沒動靜,你們可以當一下正常人。」呂昱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正常人?某人已經鍥而不捨的過來了。」葉閎仁眼尖的看到一個粉紅色身影靠近。

  季睿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眉頭都皺緊了,向呂昱拱手,「末將就先走了。」他怕被黏上了。

  他走得快,葉閎仁也走得快,兩人迅速移動的身影跟園裡悠閒從容的賓客大不同,很快的,庭羽公主就注意到了,她連忙要追過去,冬梅連忙喊住她,再以眼神示意,大眾廣庭之下,公主拉裙奔向一個男人總是不妥。

  庭羽公主心有不甘的看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眼淚都要迸出來了。

  她萬分委屈的走到太子身邊坐下,一出口,就帶著埋怨,「太子哥哥為什麼不幫我留下季大哥?」

  「他就是個榆木疙瘩,你又何必……」呂昱看向一直靜靜坐著的梁書凱,「有比他更適合你的人。」

  梁書凱眼波微閃,「是啊,羽妹妹……」

  「誰准你這麼叫我的,叫我公主!」她一肚子怒火正無處發洩,他就撞上來了。

  梁書凱滿腔情意不被接受,又被心上人斥責,一張俊臉漲成豬肝色。

  呂昱很無言,果然男女之情這種東西碰不得,慶幸的是,他沒將心思全放在上面。

*             *             *

  但某人心裡情芽初綻,行動很積極,一連幾夜,尤其是夜深人靜後,玉華院總會有不速之客。

  此時,就在皎清月光下,季睿麟跟倪芳菲面對面坐在屋裡,屋內除了醇厚茶香,還有另一股淡淡的宜人清香。

  季睿麟說著她托他尋找的宅邸,有幾處他頗為中意,但還得再比較確定。

  她則談著價位,只要符合她的要求,不論多少,她都有足夠的錢來購置。

  說白了,季睿麟美其名是來了解後續的事,其實就是來看看她、聽聽她說話,如此白日的浮躁繁忙都消失,一顆心平靜而滿足。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為玉華院與正院離得不算遠,入夜了又份外寧靜,因此,主院吵鬧的聲音時不時的隨風隱約傳了來。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知道董惠雯這件家醜短時間內是不會消停,或許等到轎子把她抬進那個小商鋪掌櫃家,才會慢慢平息。

  「父親一個文人在乎面子,偏偏家醜外揚,事情也掩不住,想將大妹妹趕緊送出門,偏偏對方又懼內,時間遲遲定不下來,父親耐心等了好一陣,但還是沒消息,父親這幾日才又動旺火,而二娘憋著悶火,這幾日五臟六腑都氣痛了,大夫來了幾次,也不見好轉。」倪芳菲說。

  「我來幫忙。」季睿麟自薦。

  她一愣,「這種事你也能幫?」

  他俊臉微紅,「我不想要你老被這麼吵著,你要學調香又要計劃開店又要找房子……」

  她心裡一暖,「謝謝你,但我想二娘能解決的。」不過,她倒是好奇他要怎麼幫?基於好奇之心,她還是向他追問了。

  「那名小掌櫃雖然懼內,但在某個情形下,他的妻子會說好,只是他不夠聰明,沒想到這點,只要找個人去點他一下,事情就可成了。」季睿麟說著說著,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藉由抬起茶壺、幫她斟茶的動作掩飾。

  她蹙眉,饒是她自詡聰明,他說得這麼不清不楚,她也實在猜不出來。

  他可不敢說太清楚,只能說為了讓她日子過得舒心一些,他動用自家的侍衛,將有關小掌櫃的大小事查得一清二楚,就為了早早把這心事解決。

  倪芳菲可說了,這事一了,她就要搬出去,不管有沒有找到宅子。

  為何要等到董惠雯的事結束後再搬家?是因她不想外界再添什麼流言蜚語,父親已夠難受了,她與父親雖沒什麼感情,但最無辜的是他,所以,她就拖延點時間,不過,她終究要走,他終究還是要難過的。

  季睿麟跟倪芳菲喝了茶,直至夜更深了,季睿麟才依依不捨的離開。

  只是,倪芳菲看著他臉上那種像才到了糖,還沒吃就被人拉走的模樣不由得就想笑,覺得他的這一面稚氣又可愛。

  小蓮跟海棠看著她臉上的甜笑,兩人極有默契的相視一笑。

  接著,也不曉得怎麼說成的,總之,小掌櫃的妻子願意將董惠雯抬進去了,日子定在三天後。

  不給日子就不給,一給就這麼急,偏又不能說不。

  小倪氏心裡苦啊,但苦歸苦,也只能抓緊時間的替閨女置辦一些東西,送幾張帖子——這也得煩,請誰呢?大戶是請不得了,只能請一些自家親戚,請二房的人過來就得了。

  那些人從那一次被倪芳菲唱了一次悲涼的苦調嚇到後,就不曾再往倪府來,倒是很主動的頻往元香齋拿香品,聽說還轉手賣給他人,小賺一筆,偏偏她什麼都不能罵,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嫁女沒宴客,也太悲涼了,於是,還是寫了幾張帖子,讓奴才送出去了。

  三日匆匆,轉眼即到。

  一早還聽喜鵲叫,小倪氏心裡恨啊,火大的要人把鳥給打下來,再想到個好好的嫡女,只讓人抬進府,蓼蓼無幾的請幾桌客人,愈想愈冒火,這算偷雞不著蝕把米?賠上一個女兒不說,倪芳菲這幾日也在收拾箱籠要離家自立,明日厚實財產也將一併離開,她氣得都要吐血了。

  此時,百合走了過來。

  「二姑娘打扮好了,夫人要不要過去看看?」

  小倪氏忿恨的眼神瞪向她,不就是她嗎?若當時她有伺候好大女兒,甚至向她通風報信,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來人,把她拖出去,杖刑五十。」

  百合臉色一變,嚇得屈膝跪下,急急的磕頭求饒,「夫人饒命啊,夫人。」

  兩名嬤嬤進來,將百合死拖活拖的拉了出去。

  接著,小倪氏就聽到院子響起的打板子聲,還有百合唉叫的聲音愈來愈弱。

  不一會兒,何嬤嬤就進來在她耳邊說句話。

  小倪氏抿緊薄唇,百合那丫頭讓兩個嬤嬤打死了,怎麼這麼不禁打?

  真是晦氣!她吩咐讓下人用草席捲一卷丟到郊外亂葬崗,此事誰敢長舌誰就打板子,只是,這事雖然做得隱密,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甭說倪芳菲得到消息,連董惠雯也知道了。

  這就是她的娘?在她出閣之日,也要鬧個血光之災。

  映月齋裡,董惠雯沉默的坐在梳妝鏡前,瞪著鏡子裡的自己。

  這大喜之日也只能低調,妾不能穿大紅色,一件粉色嫁衣還算精緻,濃妝艷抹遮掩這段日子的憔悴,還有嬌艷之姿,但新嫁娘的嬌羞及嫵媚卻是沒有,而她的婚宴沒有排場可言,客人也少得可憐,實在寒酸。

  一想到這裡,她眼圈微紅,要嫁人了,她反而看透了些事,與兩個姊妹感情都淡薄,母親重於算計,心思也不在她這個女兒身上。

  「二姑娘。」另一名丫鬟的聲音讓她從沉思中醒來,她一抬頭,就見鏡內照出另一個窈窕身影朝她走來,她先是一怔,隨即沒好氣的轉回頭瞪著倪芳菲,「你來做什麼?」

  「身為姊姊,該送點添妝禮。」她微微一笑?

  「你是來看笑話的。」她咬牙道。

  「沒有,但小小掌櫃的確不是一個良人,諷刺的是,若不是你,他怎麼會出現在你的生命裡,只能說你是害人害己。」

  「所以你是來清算的?哼,你也不是個好的,你我都清楚,事情不全是你說的那樣,你也害了我。」董惠雯恨恨的道。

  「我沒害你,一個人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只想奉勸你,還是待人為善,至少,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她語重心長的邊說邊將一個錦盒放到她手裡,「給你一些體己私房。」

  董惠雯打開一看,錦盒裡是一疊面額不小的銀票,她蹙眉不解的看著她。

  「我不是以德報怨,只是覺得你可憐,當初存了壞心思害到自己,從小伺候你到大的丫鬟又在今日慘死,沒人可以幫襯,那個正室聽說力氣大,妒心又重,你嫁過去,好自為之。」

  倪芳菲說完,就離開了。

  董惠雯看著那些銀栗,突然掩面痛哭。

  稍後,她在拜別高堂後,就坐上轎子被抬到夫家,從此被圈禁在後院,過著悲慘的日子。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0 09:42 PM 編輯

【第九章】   英俊校尉幫攬客

  董惠雯出閣後,翌日,倪芳菲也跟著搬出去,幾輛馬車,還有丫鬟、小廝、嬤嬤,儼然就是當日入京時浩浩蕩蕩的陣仗,要不引人側目也難,這幾日倪家的動靜早成了京城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街上百姓們都在圍觀議論。

  這些議論的諸多耳語也傳入倪家,小倪氏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心情更壞。

  什麼叫後娘厭惡,容不下倪芳菲?到底是誰不敬長輩,又是誰不懂進退禮數?還傳了什麼小掌櫃的事,原本就是董惠雯要挖給倪家大姑娘的洞,但老天爺開眼,讓她自作自受,倪芳菲不敢再待在倪府,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有更狠毒的,說她這後娘是怎麼樣,就能教出董惠雯那樣的女兒……

  「好了,閉嘴!別再說了。」小倪氏狠拍桌面,要回來稟報的何嬤嬤閉嘴,再揉著發疼的額際,「老爺呢?」

  「管事有來報,說老爺交代要跟幾個友人到魏州書院,要幾日後才會回,那時夫人還在床上,沒敢吵您。」何嬤嬤小心翼翼的說著。

  哼,根本是逃離這流言,但能逃多久?

  見小倪氏沉著臉,何嬤嬤又開口,「夫人要不要讓老爺回來時,去看看大姑娘的宅子,雖然彼此有芥蒂,但總是得演場戲讓外頭看看,不讓人看笑話不是?」

  何必演?丈夫從來就是耳根子軟的人,那日還沉重的對著倪芳菲道:「要是有什麼事,送個口信來,等你安頓好,我也會過去看的,看你一切都好我才放心。」

  想到那一幕父女情深,她是皮笑肉不笑。

  她搖搖頭,看了又能怎麼辦?倪芳菲身後還有一個金吾校尉,聽說買的那棟位在東林大道上的大宅子也是透過他買下的,怎麼這兩人會走得這麼近?

*             *             *

  另一頭,一直被小倪氏惦記的倪芳菲,則正在打量這座氣派豪華的大宅子。

  地段佳,右後方是各家宅邸,但前方及左邊都是賣高價的金飾珠寶、綢緞坊及古董的店家,所以,停在前的也多是高門大戶的馬車。

  至於這棟大宅子,目前就只有她這個主子,奴僕也只有從江南莊子帶上來的幾人,所以,她先讓這些人安置好,自己再在小蓮跟海棠的陪同下,來到她所居的主院。

  因為前屋主也是做生意的,為區分內外,內院跟前面的店鋪間做了圍牆,與店鋪間只有一個門可以出入,但主院在另一側也開了門,方便出入,這讓主院擁有絕對的隱私。

  購置這座宅邸,全是由季睿麟出面洽談,但相關契約一張也沒落下的讓她親眼瞧過後,他才簽約的。

  午後時分,季睿麟也過來看看,她帶著笑意迎著他進到她的院子裡。

  小蓮殷勤的送上茶水,即識相的跟海棠一起退出屋外,但耳朵豎得直直的,還將門刻意留個縫,方便偷窺,海棠看在眼裡卻是默許,畢竟小蓮有句話說對了,校尉哪裡不好?這是京城,主子與倪府已與分家無異,有個男人——還是校尉這樣的男人照應著,主子也輕鬆些嘛。

  季睿麟的確溫柔貼心,喝了口茶,先問一切都好?再問,可需要總管小廚丫鬟,不然這座宅邸太冷清了,他也能介紹人,他又叨念的問了許多細節。

  最終,倪芳菲實在忍俊不住的笑了出來,不明白的人還以為要開店的人是他呢。

  她謝謝他替她想這麼多,操這麼多的心,但有些事,其實她沒跟他坦承。

  季睿麟見她突然變得一臉嚴肅,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她雙手握著杯子,輕輕轉動,抬眸看他。

  她無法把自己的所有事向他坦承,但有一些她也沒打算對他隱瞞。

  於是,她嘴唇微啟,開始說起一些事。

  像是她其實在調香上極有天賦,回倪家後不碰香料是不願展露才華,引來另一種算計,再者,爹跟二娘認定她不懂調香,只想她出嫁,麻煩小很多,她也好應付,其實從莊子回來後,她就有在京城開店的打算,所以,其實已經有很多人可以幫她做事,一切都可以化暗為明。

  她說完這些,屋內安靜片刻。

  他知道她還是隱瞞了某些事,像是那莊子很偏僻,她如何找來那麼多人?還有,算算年紀,她到莊子獨住時年紀還很小,是從何處找人教授她有關調香的一切?

  但他不想追問,也不會找人去探查,她現在對他有幾分信任就跟他說幾分私事,他等著,等著有一天,她全然的信任他,告訴他有關她的所有故事。

  很神奇的,見季睿麟深邃黑眸定定的看著自己,倪芳菲竟然能了解他知悉了什麼又明白了什麼,了解他全心等著她的所有信任……這算是一種心靈契合?

  「你現可以放手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我替你高興,我也想幫忙。」他目光熱切,「什麼事都可以,只要我能的,從早到晚,任倪姑娘差遣。」

  「你沒事做嗎?」她忍不住又笑了。

  「前陣子替太子處理事情耗上幾個月,正好太子讓我放長假,偶爾有些事情,吩咐安排人去辦就好,一點也不忙的。」他急急的說著,就怕她不答應。

  小蓮跟海棠偷看在眼裡,兩人無聲笑得曖昧,校尉如此獻殷勤,姑娘若還不清楚人家的心意,實在太遲鈍了。

  見她還是沒點頭,季睿麟抱拳作揖,半開玩笑的道:「若是我付錢預買香坊的香品一年份,是否倪姑娘可以勉強答應?」

  她綻開一抹笑,笑靨如花嬌美,「很多事都有人幫手,我真不知有什麼事需要校尉幫忙,這樣吧,你有空就過來,看到什麼能幫就幫?」

  這不就是允諾他自在來去?季睿麟頓時喜形於色,「好,就這麼說定了。」

  接下來的日子,季睿麟天天往「毓秀坊」來。

  毓秀坊就是倪芳菲香坊的店名,他每回來,待一個時辰,跟著倪芳菲看著她與木工討論內容,又見幾家供應香料材料的店家送上貨品,她仔細一一檢視,還有沒幾日就陸續來到大宅裡報到的男男女女,那些人對她份外恭敬,有幾個較為老成的男女,對香料及香材認識更多,但她也是箇中高手,一種香品,幾人嗅了一嗅,就知成分。

  他能幫的忙少之又少,但季睿麟還是像他家要開店鋪,兩天就過來看上一回,甚至不忘拜託到校尉府活動筋骨的那些交好的武將勛貴,一旦新店開張,可得讓家中女眷到倪芳菲的店鋪走走逛逛,添點人氣。

  眾人應了卻笑著揶揄他是枯木逢春、頑石點頭了,還說,他如果天天往門口一站,店鋪肯定門庭若市。

  不過這些調侃之話,他還真放在心上,每天出入毓秀坊時都刻意招搖,引人注意,幫敏秀坊吸引更多目光。

*             *             *

  夏季,京城的氣候變得悶熱些,寬敞大道上的高大路樹,也不時傳出唧唧的蟬鳴,陽光照射下,將翠綠樹蔭打得亮閃,刺目得很。

  京城大街上原本就繁華,人車來來去去,老百姓們知道季睿麟老往這邊來,人潮更多了,至於那些根本就是等著見他的女子,不分年齡,看到玉樹臨風又英姿勃勃的他,眼神痴迷又熾熱,而這些過去多少會幹擾他心緒的目光,他如今覺得無所謂。

  萬眾矚目,這人卻沒任何感覺,明明是禍水,卻沒有半點當禍水的自覺,倪芳菲每每想起他做的事都覺得好笑。

  只是,時間來到炎夏,陽光毒辣,大多數人都不愛出門,季睿麟倒耿直,也不畏烈陽,往往步行而來,吸引更多路人張望。

  到了店鋪,他額上都是汗,不少姑娘臉紅紅的拿著繡帕要給他拭汗,他一律搖頭,但若見到她,那雙黑眸就格外璀亮。

  他的行為已經持續一段時日,眾人都知道他是為了她而來,成為眾女們妒忌的對象,她是有點開心又有更多的忐忑,香坊的生意以女客為主啊,她會不會把重要客人得罪光了?但他一片赤誠,她又怎麼推辭?心裡更有說不上的不捨。

  倪芳菲每每將他請到店內後方的雅室,請他喝杯冰茶,就這麼說一回——

  「校尉真的不必天天過來的。」

  他嘴角揚起,「無妨,我剛好有事要經過這裡。」

  「每一天?」她喝了一口冰鎮的酸梅湯,抬眸看他,他看來曬得更黑了。

  「對。」他很認真的點點頭,但一說完,又有些心虛的乾笑兩聲,校尉府與這裡反方向,連太子府,甚至皇宮都不在這一條路上。

  站在一旁伺侯的小蓮「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校尉在主子面前真像隻呆頭鵝呢,而且呆的不只他一個,還有一個只看得到海棠的。

  小蓮的目光落在院子裡的葉閎仁跟海棠身上。他雖沒像校尉來得勤快,但也是三天兩頭來一趟,前天還直接問主子「海棠有許人嗎」?

  話還當著海棠的面前問,海棠的個性原本就彆扭,面色緋紅又不悅的怒道:「干你何事?」

  「我爹跟我爺爺限我年底前要討老婆,不然,就給我五個通房丫鬟,怎麼不干你的事?」他說得理直氣壯。

  那天,海棠轉身就走,但葉閎仁也執拗了,天天來找,看來這會兒也是在談那件事吧,瞧海棠臉色還是很臭啊。

  院子裡,海棠好想咬人,瞪著葉閎仁。她知道自己並不討厭他,他是個直率而灑脫的男人,但她也很清楚她是丫頭,而他是御前帶刀侍衛,還是將軍府的嫡三公子,兩人怎匹配?

  「我家沒門第之見,你答應就行。」葉閎仁彷彿能讀出她的心思。

  好聽話誰不會說?也許葉閎仁不在乎,他家的其它人未必不會,而且他自己無法不介意,「我不想答應,但謝謝葉大人厚愛……」

  話還沒說完,不遠處就傳來一個熟悉的嚷嚷聲,「你們敢擋?我是你們東家的二妹妹。」

  又來了!海棠超想翻白眼。

  這段日子,董惠芳實在鬧得凶,她站的位置就在唯一能進出前院店鋪及後半主院的門口,前院有不少在裝潢及備材的工人及夥計,還有好奇觀看的老百姓,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

  守門的兩名小廝在無可奈何下,一人急急進了院子,要詢問倪芳菲的意思。

  這陣子,董惠芳老是厚著臉皮的往這兒來,又不識相的在倪芳菲與一些重要管事及夥計討論開店事項時,硬是杵在一旁不肯離去,倪芳菲才對她下了禁令,不許她再踏進內院一步,可這會兒,她非要硬闖啊。

  葉閎仁也知道這件事,看到小廝匆匆進了屋,一會兒,小廝又匆匆出來,季睿麟跟倪芳菲也隨即步出,海棠立即走到倪芳菲的後面,小蓮則朝她賊賊一笑。

  倪芳菲也聽到董惠芳在前面的叫囂聲,但她不怎麼在乎,而是看著葉閎仁問,「她沒答應?」

  「姑娘!」海裳忍不住叫了出來。

  葉閎仁笑了笑,自信十足的拍拍胸脯,「無妨,再接再厲。」

  倪芳菲微微一笑,回頭看了漲紅臉的海棠,她早跟她談過,她可以決定自己的婚姻,至於門第之見,只要有心,總能克服,就看她自己想不想得透了。

  她再回頭,示意小廝讓董惠芳進內院。

  不一會兒,董惠芳帶著丫鬟進來,一見到院裡這幾人,尤其是季睿麟也在,她眼睛一亮,但又想到剛剛的跋扈叫囂,心裡頓時把倪芳菲罵個沒完,都是倪芳菲不讓她進門,害她在外面叫囂,形象毀了大半!

  不過,她顯現在臉上的是萬分委屈,身子一福,再柔聲開口,「校尉大人,讓您看笑話了,我剛剛被那些奴才氣壞了才叫嚷的,我想來幫幫大姊姊的忙,可不管我怎麼說,他們都不讓我進來。」

  季睿麟只點頭,但目光還是看著倪芳菲,他們剛剛的談話被董惠芳打斷了。

  見他又沒理自己,董惠芳心裡氣了,她天天往這裡來,不就是為了看他,可他呢?只有在看向倪芳菲時,眼中才會散發出熠熠光芒。

  「校尉大人,你幫我跟大姊姊說嘛,母親是母親,二姊姊是二姊姊,她們跟大姊姊都不親,可是,我是真的很喜歡大姊姊,希望能幫她一些忙,我可從小就在元香齋來去,耳濡目染下多少懂些經營之道,我真的想盡點自己的力量。」她嬌柔又真誠的說著,奈何,那雙頻頻著愛慕的眼眸出賣了她。

  沒訂親的姑娘主動對一名男子表現得殷勤熱絡,未免太不矜持,但她似乎不在乎,再者,對倪芳菲這個同父異母的長姊,總是一張假惺惺的笑臉,裝岀姊妹情深的樣子,葉閎仁每每見到她,只想反胃搖頭。

  倪芳菲好無言,董惠芳是當她不存在?還要季睿麟跟她說?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不需要。」倪芳菲馬上回答,她又不是瘋了,將將董惠芳放在身邊。

  聞言,董惠芳的臉色差點黑了,這是當眾打臉,其它人則差點笑出聲來,就連季睿麟也是含笑看著倪芳菲,董惠芳見狀更是嫉妒憤恨,不懂他為何就只看見倪芳菲?

  「大姊姊這麼說真可笑,那麼校尉大人更不該日日出入吧?男女有別,人言可畏啊,大姊姊最好有些分寸才好,免得影響到閨譽。」她沒好氣的說。

  沒想到,這一席話馬上惹到季睿麟,「誰敢胡說,我馬上抓進牢裡,以毀謗罪來論。」

  她難過的看著他,「我這也是在為大姊姊著想,閨譽是女子……」

  季睿麟黑眸半瞇,「就是你在外胡說!」

  董惠芳見他竟然怒了,急著否認,「我沒有,我只是——沒有,我什麼都沒說,我走了。」

  她愈說眼眶愈紅,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轉身就跑了,陪同的丫鬟連忙行個禮,趕緊追出去。

  主僕一坐進馬車,董惠芳就透過車窗,看著工匠仍在忙碌裝潢的店面,氣呼呼的喊著,「還不走?」

  馬車隨即答答而行,她抿唇輕哼,她不平、嫉妒卻什麼也不能做……她不由得攥緊衣袖。

  季睿麟是京城出名的美男子,自身有功名,還有出身漕運大商的強大背景,傾慕他的人可不只皇室貴女,不知多少富商千金也視他為乘龍快婿,但他從來不多看一眼,如今倪芳菲離開倪家出門自立,他卻大刺刺的處處幫忙她,外頭早在傳說他看上倪芳菲。

  回到倪家後,董惠芳一進院子,小倪氏也過來了。

  小倪氏對倪芳菲開香坊是抱著看笑話的態度,本來嘛,連品香都不會的人怎麼可能經營好一座香坊?但隨著季睿麟不時前往關注,她也有點擔心起來,他跟太子交好誰不知道?!萬一他請太子從官家作坊找人來幫那丫頭,也有可能跟元香齋成為勁敵,元香齋在沐芳軒的競爭下,已經岌岌可危了啊。

  小倪氏甫坐下,就聽到小女兒氣呼呼的說著倪芳菲的不顧親情等埋怨話,又見她說到季睿麟時的小女兒嬌態,頓時火了。「夠了,你對他的愛慕,只要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你別再出去丟臉了。」

  「我又沒表現出格,大姊姊拋頭露面做生意不說,我可聽到了,日後,他們的生意連青樓女子的也要做呢。」董惠芳說起來是一臉不屑。

  小倪氏皺眉,「真的嗎?」

  其實元香齋也有做這方面的生意,只是礙於皇室貴族的觀感,賣的比較隱諱,但認真說來,多的是大手筆豪客一擲千金捧著那些青樓女子,若是花魁,個個花大筆銀子買香粉,想都不想呢。

  董惠芳用力點點頭,但她在意的只有季睿麟,「娘,你幫幫我好不好?我真的喜歡校尉,而且,他背後是經營江南漕運、家財萬貫的季家啊,如果我能成為他的人,大姊姊肯定傷心吧,還能替二姊姊出口氣,而且能撈到許多銀兩啊。」

  董惠芳一向比董惠雯有心機得多,知道小倪氏對倪芳菲的不喜,她所提的每件事也都讓小悅氏心動不已。

  若真的有季睿麟那樣的女婿,就是擁有好幾座的金山銀礦……小倪氏聽著聽著,竟然認真的思考起來。

  季睿麟就是個令人垂誕三尺的香餑餑,對他上心的女子實在太多,庭羽公主若不是在北靖候府傷了心,讓太子勸著去了避暑別莊散心,恐怕也早早衝到倪芳菲那兒去叫囂了。

  但在溫慶侯府,季慧吟的耳朵可沒清靜過,林倩雨日日難過的說著季睿麟的事。

  林倩雨也遠遠的看過倪芳菲,知道她是美麗的女子,雖是皇商之女,但元香齋這兩年商譽直往下掉,外頭有人在傳,今年皇商資格可能也會被沐芳軒取代,還有前陣子,董惠雯,也就是倪芳菲同父異母大妹的醜事,林倩雨都一清二楚。

  季慧吟是內宅婦人,這些事自然也都聽到了,好奇侄子看上的女子究竟如何,只是近日她婆婆身體微恙,她身為媳婦得伺候在側,根本沒法子外出,瞧林倩雨說著落淚,她也無計可施。

  這一日,屋內的燈仍點至深夜,她在婆婆房裡忙進忙出,眉頭深鎖。

  倪芳菲與睿麟比起來,家世是稍微低了些,尤其這些年倪家是每況愈下,但只要睿麟喜歡,確定倪芳菲人品不錯,她倒也願意讓他們成對,只是,庭羽公主就比較難辦了。

  罷了,她不敢得罪跋扈的公主,夫家這邊也都是人情,她還是把正主兒找來問清楚好。

  於是隔了兩三天,她派人送了口信,請季睿麟過來侯府一趟。

  林倩雨倒是消息靈通,連忙抓緊時間,在季慧吟耳邊說些憂心又挑撥的話,就是要讓她不喜倪芳菲,因為她私下派人在外面打聽倪芳菲,得到的都是她很有能力,也很有魄力的答案,聽說倪芳菲一手規劃毓秀坊,有模有樣且指揮若定,這等女子一旦成了校尉府的當家主母,哪有她林倩雨的位置?

  所以,她盡挑些不好的傳聞講給季慧吟聽,讓她愈聽愈不放心。

  由於季慧吟鮮少打擾季睿麟,有空也是她到校尉府去看他,因此季睿麟以為姑母找他是有要事,第二天午後,季睿麟就來了一趟溫慶侯府,沒想到,姑母找他竟是要說倪芳菲的事。

  廳堂內,季慧吟看著侄子,試探的問:「你對倪姑娘上了心?有想與她成親嗎?」

  到如今季睿麟也明白自己對她的確上了心,其實他沒什麼可幫忙的,但他還是每天去毓秀坊,他只想看著她,看她做喜歡的事,臉上的專注及笑意都讓他看得著迷,但她對他還是很平常,沒有其他女人看到他時的傾慕或動心的眼神,而他卻一日日更加眷戀那淡淡縈繞在鼻尖的蘭花香。

  「姑母想太多了,我還沒想到成親的事。」他說。

  「是嗎?」她可大大鬆了口氣。

  他蹙眉,不解姑母為何是這種反應,她不是一心想他成家?

  「但我對她的印象的確極好。」

  她的心又高高提起,再想到林倩雨跟她提的事,忍不住沉下臉色,「不是姑母多話,可是倪姑娘也太厲害了,從莊子回京後,她的大妹妹就鬧了事,好好一個皇商嫡女成了小商戶的妾,要說這其中沒有什麼秘辛才奇怪,而且,家裡才出了事,她卻毅然決然的搬出倪府,幾乎不與家人往來,又大張旗鼓的開起香坊,倪家的百年香坊就在同一條街上,那是她家的老鋪子啊,她還是倪家女兒嗎?這樣的女子個性太強勢,且不顧親情、不在乎傳承,哪有賢妻良母之質,你別再跟她走太近,要小心她。」

  季睿麟抿緊薄唇,怎麼也沒想到姑母會說出這麼一長串批評倪芳菲的話,他想說出她在合知縣公堂上救他一事,讓姑母明白她的良善,但又想到她曾私下請求他隱瞞,畢竟有能引蝶的香粉之事在京城傳開後,她的生活定當不平靜,而且那款香她並無配方,只是偶然得到,若事情傳開來,怕會驚動好香的皇上或一些皇親貴胄,屆時,是福是禍不知。

  更棘手的是,若提及公堂及採花賊一事,恐怕會讓姑母更不喜她,姑母最重閨譽……

  見他沉思不語,季慧吟忍不住又開口,「一個聰明有城府的女人,勾心鬥角起來絕不輸朝堂上那些爾虞我詐的官員,姑母只是要你多點心眼,別讓人算計了去。」

  說來季家人口簡單,沒什麼嫡庶妻妾相爭之事,而季睿麟的心思又都在練武上,哪懂得大戶人家後宅的醜陋陰私,從倪芳菲的每件傳聞看來,無論內情為何,她絕不會是個單純的女子。

  「她是個好姑娘。」季睿麟只能板著臉強調。

  季慧吟蹙眉,看來他是真的上心了,這樣事情就有點兒難辦。

  她思忖一下,折衷的提議道:「這麼吧,姑母找個時間去看看她,女人看女人,比你這男人看得準多。」

  季睿麟對倪芳菲有信心,相信姑母親眼見到她會喜歡她,心情頓時又好了。

  他隨即向季慧吟告辭,步出廳堂時,林倩雨眼中難掩欣喜的迎面而來,面露嬌羞的朝他行禮,他卻僅是點個頭,越過她離開。

  林倩雨忍著心裡的失落,走進廳裡。

  季慧吟一見到她,就拉著她的手,讓她在身邊坐下,眉頭緊皺的將剛剛跟侄子的對大略說了說,再搖搖頭,輕嘆一聲,「這事可真難辦了。」

  稍後,林倩雨回到自己的院子,神情愈發凝重,她腦海裡浮現那一日在街上看到的倪芳菲,一襲簡單的月白色裙服,美若天仙,但最令她印象深刻的是那份從容與沉靜的氣度,好像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會慌張。

  相較之下,天天到毓秀坊卻被阻止進入內院的董惠芳就遜色多了,打著倪芳菲妹妹的旗號,驕傲的在尚未營業的店鋪前頤指氣使的,要來看的客人別急著來,對裝潢店內的工匠也呼來喝去。

  想到這,林倩雨心念陡地一動,連忙叫來道,小聲交代幾句話,「快去!」

  約莫兩刻鐘,該名丫鬟就急急回來了,「她在,倪姑娘則出門一會兒了。」

  她眼睛一亮,太好了,連老天爺都在幫她,她連忙起身,前去找季慧吟。

  「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日就去看看倪姑娘吧?不然,要是季大哥跑去通風報信,那可看不準了。」她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建議。

  季慧吟想了想,讓丫鬟再到婆婆的院子去看看,得知婆婆睡得安穩,便點頭了。

  兩人隨即乘坐馬車前往毓秀坊,林倩雨知道她做的事有風險,但是她想賭上一賭,賭贏了,季慧吟就能攔住季睿麟跟倪芳菲的婚事,而她的動作只要再快一點,早早成為他的人,到時候,就算季慧吟發現自己認錯人,倪芳菲最後還是嫁了季睿麟,她也已佔了一個位置。

  季慧吟不知她存了壞心思,當馬車來到毓秀坊所在的那條路路口,果然看到不少女子站在店門外偷偷的往裡看。

  好巧不巧,董惠芳就繃著一張俏臉兒從店內走岀來,一見這些跟她搶季睿麟的女子,又想到她今天已跟他錯過,被人擋在內院的門外,她頓時沒好氣的指著那些女子「鋪子還沒開門迎客,裡面還在做事呢,你們可不可以別來添麻煩?」

  那幾個姑娘敢站在這裡都不是臉皮薄的,一個個也回嘴。

  季慧吟乘的馬本離門口還有點距離,她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麼,卻可以看到從店內走出來,那名長相出色的女子一會兒怒,一會兒神色刻薄,怎麼看都令人心生不喜。

  「那就是倪姑娘。」林倩雨不仿的開口。

  是她!季慧吟的眉頭都皺起來了,侄子怎麼會看上這樣的女子?樣貌是出色,但那脾氣實在令人不敢恭維,這會兒竟然還要打起來?

  這時,一名中年男子急急出來,向門外幾個姑娘又是拱手作揖的,幾個姑娘才忿忿離去,她又見「倪芳菲」怒罵那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只是低著頭任著她罵。

  她真的看不下去了,臉色愈來愈難看。

  「舅母,你要不要下車?近一點去看看,還是說上幾句話?」林倩雨看著她的臉色,知道她是不喜至極了。

  「光這樣看就倒盡胃口,還看什麼?走吧。」季慧吟沉著臉搖搖頭,只是頭疼了,她得好好想想要怎麼跟侄子說,侄子不可能喜歡這樣張狂的女子吧,難道倪芳菲在他面前根本就是故意裝另一個樣子?一定是的!她的城府果然深沉,居然騙過侄子。

  林倩雨強忍著心裡的喜悅,見董惠芳也離開了,她讓馬車走了。

*             *             *

  馬車離去後不久,另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下,下車的就是倪芳菲,全然不知自己的名聲被破壞了。

  這段日子她忙得腳不沾地,天天晚睡不說,東方漸露魚肚白,她就要起床,小蓮跟海棠要有多擔心就有多擔心。

  但開店要做的前置工作太多,店鋪裝潢要請示,相關人員一個個抵京,要安排入住,貨物及香材是一籮筐一籮筐的往毓秀坊裡送,還要增建一座暖房來種植珍貴高價的花材,她像陀螺似的轉個不停,值得安慰的是,毓秀坊的裡裡外外已慢慢有個樣子了。

  終於,倪芳菲等人日夜忙忙碌碌,萬事皆備,在一個黃道吉日下,擺出香案,備下豐盛的佳肴,上至主事下至夥計一字排開恭敬的燃香祭神,最後在響徹雲霄的鞭炮聲中,毓秀坊正式開張。

  店面的門廳極寬,店內窗明凈又不失風雅,一座座木架上擺放各種香品,分門別類,像是以花為主的香露,就有鈴蘭、茉莉花、櫻花、菊花、水仙、羅蘭、牡丹、杜鵑、玖瑰、紫丁香等。

  年約四旬的朱管事全權處理店內的事宜,倪芳菲退居幕後,除非有特殊客人,她才會出面招待。

  所以,店一開張後,她反而清閒許多,窩在主院裡,主院裡有她專屬的調香室,海棠也跟著她,小蓮則不時的穿梭在內外院,向她報告外面的來客情形,說客人川流不息,沒有一個沒掏銀子。

  倪芳菲的心情極好,她調了一種新香味,再回到屋子,海棠只從廚房端了一碗燕窩羹給她,主子近日太操勞,臉色略微泛白憔悴,得養養肌。

  倪芳菲才喝完,小蓮就風風火火的跑進來,笑得眼兒彎彎,再指指後面,就見朱管事也眉開眼笑的走進來。

  「姑娘,今天就有一位幾乎買了半間店香品的貴客。」

  她愣了愣,小蓮則笑得賊兮分的,朱管事往旁一站,她就看到季睿麟挺拔的身影,不會吧?她詫異的瞪大了眼。

  季睿麟跨進門檻,抱拳作揖,笑得俊朗,「只是為新店開張博個好彩頭,日後毓秀坊定當財源滾滾。」

  聽這吉祥話,她心裡暖,但是,一看到朱管事交給她的帳本及厚厚的一疊千兩銀票,她愣住了,他這買的都是高價香品,每一種都貴得咋舌,他也下得了手?

  「校尉還是選用得上的吧,或是我替你選幾樣男子用的,不張揚,味道沉穩。」讓她賺錢也不是這樣,何況,他買的幾乎都是女子用香。

  季睿麟俊臉紅紅,他心裡有別的打算啊,初初抵京時,他跟她要了她使用的香品,但她給了他另一種線香,現在她自己開店,總會賣她自己身上用的香吧?可是他又不能大刺刺的向掌櫃詢問買那一款,所以就搬空了大半的昂貴香品,想著這樣總有她身上的那種香吧。

  季睿麟這算盤卻是打錯了,那種香品還真的是她專屬的,她親自調香,已不在鋪子裡販售,但她不知道他竟一直惦記,還是勸著他退掉大多數香品,季睿麟當然不願意了。

  「我買都買了,開店不讓我買,這不讓我沒面子嗎?」

  「可你哪需要用這麼多?一個男人,聽說府裡連個通房都沒有——」

  「我有很多下屬,他們有妻有妾,不好來這兒買香品,都託我來買的。」他俊臉微紅,說得有些結巴,一聽就是臨時找的藉口。

  她溫柔的直視著他,他對她好,好得這麼理直氣壯,連謊話都說了,她到底在跟他執拗什麼?

  她莞爾一笑,「好吧,日後你帶來的客人,在店打折優待,但限額招待,不能這麼大手筆的買,不然時時缺貨,滿足不了客人,也培養不了一批死忠的常客,這香坊可撐不了太久。」

  怎麼可能?只要有他在的一天,絕不會讓這香坊倒店。

  她看出他眼眸裡的認真,她心裡暖呼呼的,想也沒想的,她脫口而出:「再坐一會兒,待會兒一起用午膳。」

  他眼睛熠熠閃動,這亮度可比窗處的日陽更亮了,離用餐前還有一段時間,她邀他到調香室。

  季睿麟進去前,小蓮還小小聲的跟他透露個訊息,「那間房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進去的喔。」弦外之音,他對姑娘很重要呢。

  他的心熱呼呼的,俊臉上幾乎帶著點稚氣的傻笑,讓海棠都不忍看,卻又想笑。

  季睿麟進屋,訝異於這窗明几淨的大房間裡,放置許多玻璃瓶,裡面全是各種香料樣品,還貼了品名,在另一邊,更有許多花材及藥材,而在金絲楠木的案上,有一隻獸形香爐,香煙裊裊,一抹動人清香飄散在空中,奇妙的中和了各種香味。

  窗檯外,幾朵玫瑰開得正妍,窗檯內,書櫃上方有許多關於花木、藥材,以及如何調香、品香等書籍。

  他跟著她走了一圈,發現這間屋子佔地極廣,房間一間連著一間,中間有走道連結,走出調香室,第二間房是她個人的研製處,她在這裡找新香料,新配方,裡面有些特別的設備,像是提煉花露的鍋爐、烈酒,這些都是託人越洋從其它國度購置,還有一些奇奇怪怪的香料,都是絕品,用完了大概也仿製不出同樣的香品來。

  倪芳菲沒說出口的是,這些都是大長公主派人為她尋來的,只為了調出公主記憶裡的香,那是她的娘親為公主調製的香品,如今,她離開莊子又在京城長住,她派人將這些香材運送過來,就是要為大長公主調香,定期的委人送回莊子。

  季睿麟看著她愉悅的向他說明調製香膏的方法,是將份量配好的香料碾成粉末,在密煉後放入瓷罐密封窖藏,使用時用火熏,與香丸同為熏香的一種。

  「不論哪一種香品,不只能悅己悅人,提振心情,也能增加魅力,只是在香味選擇上,有人喜愛清幽淡雅,有的喜愛濃烈醇厚。」

  季睿麟聽著她侃侃而談,眼光閃動,儘是笑意。

  午間用膳時辰快到時,有人鼻子倒靈,主動過來了。

  葉閎仁見季睿麟都能留下吃飯,他當然不客氣,也大方跟著座,也不管海掌臭著一張臉去多拿副碗筷放到他面前。

  用飯的偏廳裡,葉閎仁見好友跟倪芳菲有說有笑,他不好受啊,想也不想的出賣好友,「倪姑娘,你別看睿麟天天只來你這兒悠轉個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這其實也是他硬生生擠出來的時間……」

  季睿麟馬上瞪向他,再看著倪芳菲,「你別聽閎仁胡說,我這段日子很閒。」

  「唉喲,有些事做了,人家若不知道,你不就白做了?倪姑娘,他其實很忙……噢!」葉閎仁臉色大變,他的腳被人狠狠踩上一腳,痛得他眼淚差點迸出來。

  「我真的不忙。」季睿麟看著倪芳菲笑得很無辜。

  葉閎仁揉揉腳,再起身改坐到倪芳菲的右手邊,免得又遭某人毒手,「對對對,他沒事得很,前陣子,太后壽誕,皇宮多熱鬧,他膽子大,去晃一下,就走了,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太后本來要拿我跟他殺雞儆猴的,她喜愛三殿下嘛,但太子厲害,聯合幾個重臣說起我跟睿麟有多優秀,讓太后也不能說什麼……」

  「吃飯,就你話多。」季睿麟忍不住打斷他的話。

  「菜不還沒上嘛。」他瞪他一眼。

  前陣子太后壽誕,她雖然知道,卻因忙著開店事宜,沒多關注,此刻才知還有這樣的危險,倪芳菲看著季睿麟,憂心地問:「你怎麼都沒提?」

  「太后人老了,心眼還在,幾個重臣說了些話,她就知道不該為難我們了,太子說了,後來太后還私找了三殿下,要他『謹守本份』。」他頓了一下又道,「朝堂之事,也不該對你說的。」

  「也是。」她笑了。

  但葉閎仁可不依了,「哪能不對你說啊?不說你怎麼會知道,太子讓他處理一些老臣見不得光的陳年往事,打算替皇上肅清朝堂,所以,咱們校尉大人必須把朝堂各部人事都徹底了解,才能佈下天羅地網抓大魚嘛,可是要看各部官員資料就要花不少功夫,而那些官員關係盤根錯節,也不是吃素的,啊!唔!」

  一盤盤的送上來了,英勇的校尉大人直接用筷子來了抉肉,看進時機,筷子一晃,那塊肉好巧不巧的就飛過桌子塞入葉閎仁的嘴,差點將他噎死了,他重重的嗆咳好一會兒,才氣呼呼的瞪向季睿麟,但這一看——

  真過分!季睿麟變壞了,他重色輕友,看著倪芳菲的眼眸溫柔如水,他這好友都快噎死了,他也沒半絲愧疚。

  季睿麟是真的高興,這一桌菜色雖然簡單,卻有他喜歡的燉生肉、蝦仁蛋等幾樣菜色,可見是倪芳菲特別吩咐的,他看向她的眼神才如此溫柔。

  她被看得臉有些紅,「快趁熱吃。」

  「你最近瘦了點,也要多吃些,要忙的事還很多。」他一邊說一邊以公筷夾塊肉到她碗裡。

  她眼裡染上笑意,也拿了公筷夾了菜到他碗裡,「謝謝,你也黑了不少,別老頂著烈日跑來,外面都在傳我到底給了你多少酬勞,請得動校尉大人每日來呢。」

  「我們是朋友,友誼無價。」

  「親兄弟都得明算帳,何況只是朋友。」沒說出口的是,她也會不捨啊。

        季睿麟像是意識到她的心情,俊臉上的笑容更為燦爛,心裡更是下定決定,要天天來,現在店鋪開了,在外頭站個兩刻鐘幫她攬客也好。

  不請自來的某人有點哀怨,他是徹底被忽略了嗎?算了,這兩個人好像親近許多了嘛,有來有往都是關心,但人比人,氣死人啊。

  葉閎仁不免哀怨的看著站在一旁的海棠,但她只看著她家主子,連一個眼光也捨不得給他,倒是小蓮見他一副閨中怨婦的表情,緊抿著唇,肩膀不時的抖動,忍笑忍得很痛苦。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0 10:18 PM 編輯

【第十章 】  選妻賞花會

  日子流水似的經過,毓秀坊的生意愈來愈好。

  除了香品種類豐富,價位由高到低都有,從平民百姓到名門貴胄,都能找到符合需求的香品,更重要的是店裡夥計對每一位客人態度一致,不會因人而異。

  當然,日日到毓秀坊的季睿麟功勞也不小,身為京城勛貴公子中的佼佼者,有許多閨秀進出毓秀坊,就為了多看他一眼。

  雖然眾人都明白季睿麟是為了誰而來,但他跟倪芳菲在一起都恪守禮教,神情坦蕩蕩,何況又都在大庭廣眾之下,別人也沒有話好批評,倒也傳不出什麼有損閨譽的閒言碎語。

  不過,葉閎仁眼見好友快跟送往迎來的青樓姑娘有得比,連忙提醒,「這樣不妥,會讓姑娘們誤會的。」

  「我又不是只對她們笑,只要是客人,男客我也笑。」

  「不是,你一笑,每個姑娘心裡都喜孜孜,有的人到香坊沒掏銀子,卻進出多次,為的是什麼,你難道不知道?」葉閎仁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季睿麟知道如此會帶給倪芳菲困擾後,漸漸也學會拿捏分寸,再加上倪芳菲直言,生意已經夠好了,若再添些新客,她可能得挑燈夜戰的調香,他馬上改成三、五日不定時的站崗,畢竟,誰都可以累著,就倪芳菲絕過不可以累著的。

  每日往來毓秀坊,能這樣天天和倪芳菲見面,季睿麟總覺得日子一日比一日美好,但在一個陰雨天,季慧吟帶著林倩雨的父母來到校尉府。

  富麗堂皇的廳堂裡,氣氛實在尷尬,林聰德夫妻已經到京城一段日子,剛抵達幾日就尋思過來拜訪,可是季睿麟知其目的,以事多無暇接待而婉拒,但說忙碌,偏偏外面又傳言紛紛,他日日往毓秀坊去,夫妻倆聽到耳裡就不高興了,這根本是瞧不起人嘛。

  兩人氣呼呼的就要離京,說他們這種寵窮酸親戚在京裡多待一日,就是多丟溫慶候府的臉一日,吵吵鬧鬧的,溫慶候爺也不悅的向妻子開了口,這不,季慧吟只能帶著林聰德夫妻成了不速之客,到校尉府堵人了。

  季睿麟看出姑母臉上的歉意及為難,看著這一對裝著笑容但雙眸也有著不悅的夫妻,又想是姑丈家的表親戚,他還是按捺下心中不快,點頭問候了聲,「林伯父,林伯母。」

  兩人擠出笑容,再互看一眼,林聰德開了口,「不敢,不敢,校尉大人,突然來叨擾,實在是有話不得不說。」

  下人早已端來熱茶,季睿麟喝了一口,也不說話。

  他們能有什麼事?還不就是林倩雨的事。

  果不其然,林聰德瞥了妻子一眼,示意妻子開口。

  相貌清秀的林夫人雖年過三十二,姿色卻仍然不錯,林倩雨的五官也大多承襲自她,她眼眶微紅的看著著季睿麟,「我不會說話,就直白的說,若不好聽或是冒犯到校尉……」

  「你多心了,睿麟不會多想的。」季慧吟只能先打圓場,還以請求的眼神看向侄子,要他多擔待些。

  季睿麟只能點頭。

  林大人馬上眼睛一亮:「校尉該知道,倩雨留在侯府,心裡惦記著誰,這日盼夜昐也不見校尉來,她雖然失落,可知道你忙,她也貼心不敢來打擾,但……」

  她話鋒陡地一轉,「沒想到校尉竟然天天往毓秀坊去,就為幫倪家大姑娘,不是我想說不好聽的話,只是倪大姑娘為人輕浮虛偽,待人苛刻,家風更是不好,前些日子,她大妹妹鬧了事,現成了小戶妾,但大姑娘與家中決裂又離家開店鋪,要與自家百年香坊打對台,這孝道何在?校尉若是討了這樣的妻子,日後可會讓人看輕的。」

  她劈哩啪啦的說了大一串話,才發現他臉色很難看。

  「倪大姑娘是個勤奮上進的好姑娘。」他口氣極冷,看向姑母的目光也有點冷,這些話很熟悉。

  季慧吟先看著侄子,再怔怔的看著林夫人,這些話,肯定是林倩雨說給她娘聽的,可侄子好像誤會了,以為是自己說倪芳菲的閒話,她的確不喜倪芳菲,那日看到她在店門罵人的模樣,她還一直思索著要怎麼跟他說,這陣子才一直都睡不好。

  「選妻哪能選勤奮上進的?要選溫柔嫻靜的才是賢妻良母,當然,倪大姑娘一定有閉月羞花之貌,才能讓你上了心,但女子太美容易招蜂引蝶……」林聰德沒好氣的跟著批評起來。

  季睿麟臉色鐵青,他是喜歡倪芳菲的相貌,但更吸引他的是她的聰慧機靈,但這些他不必也不需要讓他們知道。

  他倏地站起身,「兩位若是來說這些,恕本官不歡迎,來人,送客!」

  守在門口的奴僕立即走進來,「兩位,請。」

  校尉府的奴僕眼睛都很利,知道主子敬重姑母,再怎麼也不可能連她一起轟走。

  竟下逐客令!林聰德火了,拍桌而起,手指著一臉不知所措的季慧吟,「校尉以為那些話是誰說的?是你姑母親口所說,她私下去看了倪大姑娘,她不喜歡,你也知她對你的婚事操碎了心,所以,這些日子她都憂心忡忡,不知怎麼跟你開口,怕你難過傷心,又怕你對她生氣,是倩雨擔心她身體承受不住,才把那些話轉述給我們聽的,要我們幫忙想辦法勸醒你,你若不信,就自己問她吧,我們走!」

  他氣呼呼的拉著還想留下來的妻子離開了。

  廳堂裡,一片靜悄悄,季睿麟先是讓伺候的下人,連姑母的丫頭也都一併退出後,這才抿著唇,看著仍低頭不語的姑母,「他說的是真的?」

  季慧吟搶起頭,輕嘆一聲,「姑母不是說過,我會找個時間去看看倪大姑娘,女人看女人,比你看得準,她的確是個美人兒,但是……姑母還真的看不上。」

  他眉頭攏緊,怎麼可能?姑母對倪芳菲的評價這麼差?

  「你不懂女人,被欺瞞也不意外,或許,她過去跟你在一起時的所有作為都是投你所好,就是要你深受吸引,她的城府真的太深了。」季慧吟還是坦然的開口,畢竟事關侄子生幸福,被怨了,她也不在乎。

  季睿麟知道姑母對自己的好是真心實意,而且她待人和善,少出惡言,加上在當姑娘時,她可是幫忙打理家業,跟著父親及舅舅們四處應酬,閱人無數,所以,她說的只會真不會假,再者她惦記他的婚事,不可能故意說他喜歡的女子的壞話,但他看到的倪芳菲分明不同……他不懂,究竟是哪裡出了錯?還是她真的藏得這麼深?

  季慧吟心裡也難受,好不容易侄子動了心,怎麼會瞧中個心機深的?

  「睿麟,其實姑母也想過,或許是姑母年紀大,看人沒那麼准準了。」她其實對這方面很有信心的,年少時的經商經歷練就火眼金睛,但她想,這種事還是得讓他親眼看到,他才會死心。

  「姑母想著,不如就像上回跟你提過的,在這兒辦個賞花宴邀請她來,姑母安排點事確認她的為人,你避著看,若她的反應不如姑母先前所看的,姑母也不攔了,畢竟要過一輩子的是你,姑母就正正經經的請人去提親,你說可好?」

  他知道姑母在為他著想,而且,這話不是沒有道理,他也只能應了。

  「好,侄兒全聽姑母的。」他對倪芳菲很有信心的。

  「既然是賞花宴,總不能只請倪大姑娘,將京城其它未婚的閨秀請來,你有了比較,或許你會看倪大姑娘看得更清楚,至於倩雨她……姑母知道她入不了你的眼,不過,畢竟是你姑丈的遠房親戚……」

  「無妨,就一併請來。」反正重點只有倪芳菲,其它的多來也無所謂,他不想姑母難做人。

  事情定了,季慧吟先行返回侯府,她先到林家三口住的院落,將侄子對林聰德夫婦的歉意帶到,又提及賞花宴的事,夫妻倆雖然還是不滿意,但又能如何?他們自家門第低是事實,何況,他們是想結親家又不是結仇,撕破臉對他們並沒有好處。

  只是,在季慧吟先行回院子後,他們都注意到自家閨女表情忐忑,剛剛也沒吭聲。

  「怎麼回事?倩雨,不用擔心,我們也會一起去幫忙你的。」林夫人心疼的拍著女兒的手安撫。

  「幫忙什麼?我們去幹什麼?人家要相看的是正室人選,咱們閨女能當妾室就該高興了,我們過去是讓大家看看妾室的父母長怎樣?」林聰德很有自知之明,也極愛面子。

  林倩雨看著父母,卻不知該不該說倪芳菲的事。

  那天欺騙表舅母,讓她以為董惠芳就是倪芳菲的事,她事後想想就感到害怕,她怎麼一時被嫉妒沖昏頭做了那種會輕易被拆穿的蠢事?

  表舅母因身體因素已鮮少參加宴席,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為了季睿麟要操辦賞花宴……屆時,倪芳菲會到校尉府,大家一見面,表舅母就知道她的心機了。

  她想了又想,無計可施,只好蒼白著臉,低著頭囁嚅的將她做的事一一說給父母聽。

  兩人可嚇壞了,林聰德馬上就開罵,「你怎麼這麼糊塗?這種事哪瞞得住,就算沒有賞花宴,校尉帶來給他姑母看,不也一樣露餡。」

  她顫抖著,手揪著衣角,哭著說:「我那時候就是急了,沒有多想。」

  暴跳如雷的林聰德還是狂罵她就是個蠢的。

  林夫人見女兒臉色煞白,淚水簌簌的掉,心裡不捨,忙勸說道:「別再罵了,幫忙想想主意,那天得讓倪大姑娘見不到夫人才行,然後讓女兒早早成了校尉大人的人,這才是解決的方法。」

  林聰德臉色越發凝重,離賞花宴只有一個月,他們得儘快想出對策。

*             *             *

  「睿麟,你怎麼了?咳咳……這麼香,你到底點了多少種香?」

  葉閎仁來到校尉府,進到墨水淵,眼都瞪大了,還以為哪裡走水,四周煙霧瀰漫,他摀著鼻子,一邊揮手一邊看著呆坐在窗前的季睿麟。

  「你這麼急著把香料點完?要再去搬貨?」他捏捏鼻子,坐在季睿麟身邊,搖搖頭,老天啊,屋裡什麼香味都有,不難聞,但混雜在一起就是怪。

  但這些香裡沒有屬於倪芳菲身上的香!

  季睿麟表情木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在意這件事,總之他就是不太舒服,他沒有買到她身上的那種香,她店裡沒有販售,為什麼?

  「你到底怎麼了?倪姑娘問我,你這幾日怎麼都沒去?是不是前陣子在她那裡幫忙積了很多事沒辦,這幾日卯起來辦了?她要我轉告她的關心,要你注意身子,嘿嘿嘿……你開心吧。」葉閎仁以手肘敲敲他,笑得賊兮兮的。

  季睿麟擠出笑容,心裡卻煩悶,他對她有信心,但姑母的話還是讓他心裡多了一層陰影。

  「你有心事?不會是庭羽公主回京了?不對啊,今天見到太子,太子還說庭羽早在聽到你跟倪姑娘的事後,就急著要回京,但被他派人看著她,把她留在避暑別莊,連太后壽誕,也以她染了風寒圓了去,就怕她回來大鬧特鬧,丟了皇家的臉,毀了太后的壽宴。」葉閎仁一臉納悶。

  「我沒事,太子那邊有沒有事?」他悶悶的問。

  葉閎仁還是覺得他不對勁,但他仍然回答,「現在各方人馬都盯著,太子說,現在比的是耐心,要我們安心,休息的休息,追妻的追妻,等到要行動時,可沒這麼閒了。」

  季睿麟倒希望忙一些,才能讓他不一直想著她,而且,暫時,他不過去找倪芳菲了。

  其實,呂昱知道季睿麟在意倪芳菲,也特意交代太子妃一些事,太子妃知道季睿麟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既有心儀姑娘,自然也願意幫上一幫,特地在太子府辦了場花宴。

  接著連幾日,京城的宗室貴女,各勛貴世家的千金、夫人就輪流上毓秀坊購買各式香品,因為太子妃可是在宴會上特別誇了毓秀坊的香品。

  而她們原先只是為了討好太子妃才上門,沒想到這店鋪裡的香品不輸沐芳軒,甚至更為精緻,香味更為多樣,讓她們愛不釋手,成了常客。

  其中幾名貴女個性爽利,還跟倪芳菲成為好友,甚至請求拜師,幾人大有成為閨中密友的趨勢。

*             *             *

  只是毓秀坊開業一個多月,就能在京城揚名,對元香齋卻不是好事。

  本來小倪氏還在想,京中貴胄百姓只是嘗鮮,熱潮也該退了,但事實想卻不然,一個多月過去,連外地人也紛紛前往毓秀坊,小倪氏特別派人去打探,才知道毓秀坊賣的香品在香味與品質上竟與沐芳軒不相上下。

  倪府裡,坐在屋裡的小倪氏,愁雲慘霧的心情與窗外的好天氣正好相反,毓秀坊的生意那麼好,硬生生的將元香齋的生意搶走了,那裡門庭若市,元香齋乏人問津,管事們每兩日就過來請示,問她該怎麼撐下去?

  小倪氏一手撐著沉重的頭,再低頭瞪著桌上的帳本,嘔了口氣。

  上面的紅字可不少,怎麼撐?倪家就只剩元香齋這個生財的鋪子,本來各分鋪的生意被沐芳軒打得每況愈下,慶幸的是,京城沒有沐芳軒,還挺得住,如今卻出了毓秀坊。

  為此,她衝到丈夫的書房不知埋怨了幾回,要他去問問他的女兒,她到底想怎麼樣?要讓倪家百年老店倒嗎?

  她娘家也看不過去了,當然,是因為錢而看不過去,元香齋生意不好,他們就沒油水可撈,手頭就不寬裕:前幾日,又打著為倪家大房的嫡長女要將元香齋的百年招牌打下來心痛忿怒的理由,來到倪家,要討一個說法。

  問他們怎麼沒到倪芳菲的店裡去鬧,他們說鬧開來,丟的是大家的臉,但她知道,他們是想著人情留一線,看中倪芳菲未來可能的發展。

  但元香齋的事還是得處理。

  小倪氏起身,再次去到書房,將眼裡除了書,也把自己藏在書中的懦弱丈夫說了一頓後,威脅道:「你若不去將菲兒請回來,大家當面談個清楚,我就讓管事們將元香齋的帳結一結,把店關了,反正開著也沒什麼人進來。」

  這是下了最後通牒,董育博能不去嗎?百年老店關了,百年後,他有臉去見倪芳菲的娘?倪家大房的祖先?

  於是,即使心裡忐忑,董育博還是走了一趟,將離開倪府後,就不曾再回來的倪芳菲給請回來,而小倪氏也動作極快的將她娘家人,也就是二房的人請了來。

  商議的地點也很特別,就在祠堂內,顯然要倪芳菲看看上方她娘親及列祖列宗的祖宗牌位,看她會不會羞愧?

  祠堂內,除了二老太爺跟二老太太及一些族親外,再來就是董育博、小倪氏及董惠芳,倪芳菲則帶著小蓮跟海棠。

  倪芳菲也是有備而來,她先向小蓮點一下頭,小蓮即走到一旁古色古香的櫝木桌旁,在三隻精雕瓷器小香爐內,放下半截熏香後點燃,室內頓時飄送著一股淡淡清香,在這麼多人的祠堂裡,也散開了一些沉悶的空氣。

  倪芳菲如高雅蓮荷,清麗出塵,她靜靜的坐著,靜靜的聽著率先發難的小倪氏,哭成淚人兒似的說著她的辛苦、她的無力,還有她的不知所措,而這些全是倪菲回京後才有的事,在倪芳菲開了毓秀坊後,她更覺得日子艱難。

  接著才是其它人輪番發言,而耳根子軟的董育博也被說動,好勸她將店關了,乾脆就到元香齋去,反正都是自家生意,肥水不落外人田。

  而這也是二房跟小倪氏談妥的,倪芳菲在調香上的確有能耐,也培養了常客,若生意轉到元香齋,對他們是有利而無害。

  「元香齋會垮不是因為其它鋪子競爭,而是香品出了問題。」倪芳菲終於開了口。

  小倪氏馬上就問,「什麼問題?我打理那麼多年,元香齋不是都好好的,若不是你開的店……」

  「元香齋能好好的,是因為店裡那些忠心的老師傅,但他們老了,鼻子也不管用了,想拉拔徒弟,二娘卻覺得人力用來學調香太浪費了,硬要他們先去做東做西,休息時,再要他們學調香,他們身心疲累,這樣的人是調不出好香的。」

  小倪氏頓時無言了。

  「再說,一個調香師傅要鑽研各式香料,又要創新調配出新的香氣,這是極需想像力的,想像力是從一個人的見聞產生的,井底之蛙是不成的,倪家可曾有心栽培過這樣的人?」

  倪芳菲頓了一下,看著面色不同的眾人,「倪家是香粉世家,也有祖傳秘方,但有些香料得來不易,特殊香料一旦枯竭,沒有找出替代之物,等於那份秘方作廢,秘方作廢也就罷了,命調香師傅想方設法的製作別款香料,當家的人又捨不得銀兩讓他們嘗試,捨不得耗費村料炮製,又找來劣質香材,所謂一步錯,步步錯,元香齋裡,目前僅有供給皇官的香品不敢亂動而已。」

  祠堂內,眾人都臉色蒼白的看著她,尤其是小倪氏,她震驚的想著倪芳菲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內幕?

  親戚們見小倪氏那無法駁斥的神態,知道倪芳菲並沒有說謊。

  而小倪氏怨恨的看著董育博,要他開口勸說,別再讓倪芳菲這樣指桑罵槐,過來這裡時,她就跟他說了,這些年來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個家,他從來沒管過,眼中有他的書,他再不幫襯她,她也不要活了。

  董直博無法想像沒有妻子的日子,要他去管元香齋,看那些帳冊,他根本做不來,於是,他看著倪芳菲,放下身段,好言相勸,要她把店關了,元香齋讓她去經營,日後這香坊還是她的,倒了,他死後哪有顏面去見她的娘等等。

  就怕店撐起來了,小倪氏就有空想著怎麼害她了。

  倪芳菲沒有直說,只道:「我倒覺得娘一定為會我高興,我承繼她的天賦,為倪家建立新的產業,日後還能在大金皇朝大放異彩,而這靠的全是我自己,無假他人之手。」

  你一人之力?還是一人之利,他們這些人哪有機會分上一分半毫的?眾人心裡嘀咕。

  小倪氏的臉孔亦浮現憤怒紅潮,「同為一家人,你非得分得這麼清楚,連你爹的話也不聽?」

  「聽,十多年前在莊子時,我最想聽的就是父親的聲音,不過,盼了多年,心也死了,現在要我聽,爹不臉紅,我都替爹臉紅了。」她這話就是對著父親說的。

  董直博的臉還真的羞慚得紅了。

  接著,她朝眾人行了一禮,「抱歉,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暫時沒有時間回來,請各位也別到毓秀坊來打擾我。」

  「你這忤逆不孝的女兒,什麼打擾?虧你說得出口,好啊,我就讓外界看看你到底是怎麼當女兒的,叫你爹到毓秀坊當眾跪求你回家,好好的去打擾你一番。」小倪氏氣壞了。

  「若真如此,菲兒不孝的名聲確實落實了,只是,爹的顏面,二娘的顏面又保得住嗎?不過也是,依二娘吹枕頭風的能力,爹是有可能忘了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句話,在這以男人為尊的大金皇朝,二娘也真是替女人長臉了。」

  董育博臉色忽紅忽白,女兒這麼不給面子,冷嘲熱諷,他卻說不出話來反駁。

  小倪氏氣得臉更紅,一口老血都要吐出來了。

  倪芳菲卻是直勾勾的看著她,面對這種總是忍不住來挑釁找碴的壞心人,絕對要毫不客氣的反擊,沒再說一句話,她帶著小蓮跟海棠先行離開,沒人出聲阻擋。

  主角走了,眾人面面相覷,小倪氏是個難纏的,連她都應付不了倪芳菲,他們又怎麼說得過她?說白了,還是十多年的不聞不問讓他們落了下風,怎麼都站不住腳,現在又怎麼回頭求人?而他們這群二房親戚就更沒立場說話了。

  於是,二房眾人尷尬的離開了,董育博也悶悶的回書房。

  小倪氏心有不甘的回到自己住的院子,一連喝了幾口水還消不了怒火,沒一會兒,董惠芳進她屋子,她心裡亂也不問,直到女兒突然開口。

  「娘,我聽到個消息,校尉府要辦賞花宴,由校尉大人的姑母發帖子給不少家有未出閣閨女的人家,聽說是要為校尉相看,大姊姊也收到帖子了。」

  「我們怎麼沒有,你不也是未出閣的閨女?」小倪氏口氣更恨了。

  「對啊,可見人家根本瞧不起我們,卻看得起大姊姊,」董惠芳眼中帶淚,「娘,上回我跟你提過的,我是真的想嫁給校尉大人,我只想嫁給他啊,如果大姊姊被選中了,娘不怨嗎?還有二姊姊的事呢?你不氣了?」

  小倪氏臉色也變了,看著倪馨的女兒飛上枝頭變鳳凰?

  不,她不願意,那死丫頭憑什麼!

  一連數日,小倪氏跟董惠芳什麼事也不做,就是商議著怎麼「夢想成真」。

*             *             *

  十日後,陽光普照,萬里無雲,從校尉府大門進,就可見各式盆裁花卉,再往裡走,進到花園,更是花團錦簇。

        這一日的賞花宴,邀請的多是各府未婚女眷,受邀的人家個個心知肚明,暗暗期待,不過與季睿麟交好的同僚好友也岀席,葉閎仁、梁書凱及原在校尉府的古天、司馬寬都湊在一起了。

  不久,馬車就一輛輛前來,先來的是朝中官員的女眷等等,當倪芳菲的馬車在門口停下時,一輛停在對面街角的馬車突然行駛過來,下車的倪芳菲、小蓮及海棠看過去,竟見董育博、小倪氏跟董惠芳下了馬車。

  董育博微紅著臉走近她,小聲說了幾句,眼中儘是請求。

  倪芳菲主僕臉色齊變,卻見小倪氏跟董惠芳已經帶著過好的笑容走近她。

  倪芳菲氣笑了,沒見過這麼厚臉皮巴上來的,明明她手上只有一張帖子,上方也只寫了自己的名字,小倪氏卻說動了父親,讓父親來請託她帶他們進校尉府,畢竟從董惠雯為妾又有她離家獨自開店後,京城許多宴會帖子就算滿天飛,也沒有一張入倪府,外面早有傳言,倪家的皇商招牌明年就得卸下了,所以父親請求她,至少在今天表現出一家和樂,沒有外傳的陰私宅鬥的樣子。

  都走在一起了,她還能趕他們走?倪芳菲沒說什麼,讓接待的人把她迎了進去,小倪氏跟董惠芳則緊緊跟著她,就怕被擋下。

  進廳堂,她就見到季睿麟跟葉閎仁在招待一些人。

  倪芳菲看著季睿麟,他身材高大,一襲黑色長袍,襯得他胸膛寬闊,四肢修長,一舉一動都透著力與美。

  算算他們已近半個月沒見,她竟然有點想他,他是真的很忙吧?他看來的確憔悴了些。

  小倪氏拉著董惠芳急急的上前寒暄,季睿麟卻是眉頭一攏,就他所知,宴客名單中並沒有她們,不過,他立即面露微笑,對尷尬不自在的董育博問候了聲,目光接著就放在倪芳菲身上不動。

  葉閎仁早已經腳步不停的迎向海棠。

  季睿麟讓人帶董育博一家三口往園裡去,走到多日不見的倪芳菲面前,「這陣子忙,沒過去……」他是真的想她,只是心裡一想起姑母對她的負評,心裡就有些沉重。

  「沒事,一切都很好,你呢?看起來有點累。」她笑說。

  「他姑母要天亮時突然人不舒服,又吐又瀉,原本今天她要來這裡招待大家,現在得我們這幾個男的充當主人了。」葉閎仁開口說,哀怨的目光看著就是不理自己的海棠,他剛剛還給了些消息呢。

  後方還有其它女客過來,倪芳菲也不好霸佔著季睿麟說話,只能點個頭,讓小蓮跟海棠在一名丫鬟的指引下,往園子裡去。

  「真是的,不是校尉大人的姑母要替他相看妻子嗎?竟然沒來。還有老爺跟夫人,甚至是三姑娘,這樣不請自來……覺得這場賞花宴烏煙瘴氣的。」小蓮覺得煩躁,低聲說著。

  海棠突然說了句,「是烏煙瘴氣,剛剛葉大人跟我說,庭羽公主很早就到了,她對校尉是勢在必得,提醒我看到一個眼睛長在頭頂的美人兒,就要把姑娘拉遠一點,她今天就是來找姑娘碴的。」

  倪芳菲突然有點兒後悔過來。

  「公主又怎麼樣?敢找姑娘碴,姑娘身上隨便掏點東西都能擺平她。」小蓮低聲的說著,臉上儘是驕傲。

  「這裡人多,你嘴巴緊一點」海棠警惕的瞪她一眼。

  倪芳菲沉沉的吸了口氣,再回頭看了跟幾個閨秀說話的季睿麟,很難形容此時的感覺。

  為了可能有其它女子嫁給他而難過嗎?其實這陣子邀帖甚多,她都以新店剛開張為由,差了總管送去香品並未出席,而這一次,明知這場宴會是為了替他找媳婦兒,她還是來了,來了,卻希望自己沒來。

  另一邊,董育博臉尷尬的站在妻子身旁,他的出席的確尷尬,放眼望去,幾乎都是女子或婦人,縱有男子也是年輕人,與主人交好的,像他這年紀的還真沒有。

  小倪氏跟董惠芳倒是很融入那些女眷中,倪家是皇商身分,這種勛貴雲集的場合也參與過,雖然近兩年邀約少了,但與許多女客都熟,見面三分情,眾人不說那些糟心事,熱情寒暄,氣氛不錯。

  就在此時,一名美麗的盛裝女子在兩名宮女的陪同下,筆直的朝倪芳菲走過來,那雙美眸直直的看著她,心裡的火也蹭蹭的冒。

  就是她嗎?她不在京城時,就是倪芳菲這個賤人趁隙吸引住季睿麟!

  溫慶侯夫人還在這兒大肆的辦賞花宴,除了倪芳菲外,來的都是待字閨中的名門千金,這是怎樣?趁她這個公主不在京城,替他相看嬌妻及妾室?哼,若不是溫慶候夫人身體微恙來不了,她定要當面質問她怎麼敢做這種事。

  思緒翻飛間,庭羽公主已來到倪芳菲面前。

  「本宮知道你就是倪芳菲,本宮是庭羽公主,睿麟是我未來的駙馬爺,你別不要臉的纏著他。」她說話可沒在客氣,也沒放低音量,可以說周遭的人都聽得見。

  今兒個來的美人兒對公主的行為雖然妒忌不屑,但礙於公主的威勢,個個臉上都維持得體的微笑,無人敢反駁她的話。

  倪芳菲也沒說話,但看著她的眼神沒有半分惱怒畏懼或者退縮。

  庭羽公主柳眉就皺了,在場女子容貌大多姣好,千嬌百媚,但她都沒放在眼底,唯獨倪芳菲,她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覺到說不出的煩躁,她容貌與氣質皆屬上乘,不同於她的張揚,多了些從容,那種沉穩與大方,讓貴為公主的她有種黯然失色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不是她才有,其它閨秀,甚至連奉命要擋住公主,不能讓她找倪芳菲麻煩的梁書凱在看到倪芳菲時,都覺得她的氣度與美貌硬生生的壓了公主一頭。

  但庭羽公主畢章是公主,她抬高下鄂,冷冷睨著沉默的倪芳菲,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挑釁的氣息,「怎麼?看到本宮嚇得說不出話來」

  梁書凱忙勸阻她,「公主,睿麟不是說了,要你不要對倪姑娘……」

  「為難?哼,我偏要!」一想到季睿麟交代她時的表情,她就又打翻了好幾缸的醋。

  「睿麟過來了。」梁書凱嘆了一聲,往一個方向看過去。

  她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就見俊美挺拔的季睿麟往這裡走來,她一雙美眸瞬間流露情愫。

  「季大哥。」她嬌喊一聲,在場所有人的一聽,雞皮疙瘩都快冒出來了。

  但季睿麟僅朝她點個頭,目光看向神色平靜無波的倪芳菲,再回到嘟著嘴的庭羽公主,「你跟倪姑娘說了什麼?」

  「我哪有說什麼?」她才不會笨得再說一遍,而其它人更不會得罪她,把剛剛的對話說出來。

  「公主沒說什麼,校尉,我先行一步去賞花。」倪芳菲向兩人行禮,示意小蓮跟海棠跟上自己。

  她們一走,其它人也紛紛去賞花,庭羽公主看著季睿麟的眼神始終跟著倪芳菲,嬌嗔的說:「我不喜歡她。」

  「我沒要你喜歡。」

  季睿麟說完就往前走,庭羽公主不滿的要伸手拉住他,跟著季睿麟一起過來的葉閎仁趕忙一個箭步擋住她的手,開口勸阻。

     「如果我是公主,我會趕快回宮。」

  「剛剛有人告訴我,你為了趕回京,不僅用迷藥將幾個奴才都迷昏了,這一路叫車夫快馬加鞭,還不小心在黎縣撞死了一對母女,那對母女是縣官的妻女,你這公主被攔下來,跋扈的丟了銀子就繼續趕路,那縣官已經到太子府告狀,太子正帶著那縣官往皇宮去了。」

  她臉色一變,急急的就往外走去,兩名宮女也急著跟上。

  梁書凱擔心的想要追上去,但想到好友找他來幫忙招待,他又不好擅自甩手不幹,只能看向葉閎仁,葉閎仁朝他揮揮手,知道他待不住,讓他跟著去了。

  只是,這算是什麼事啊,溫慶侯夫人哪天不舒服不好,偏要在今天不舒服,他跟季睿麟又不好宴會,不懂招待啊。

  佔地極廣的花園裡,有假山流水、奇石池塘、亭台樓閣,處處花團錦簇的,再加上在池塘裡色彩斑斕的錦鯉,一旁還備有魚食讓姑娘們餵魚,一時之間,京城貴女閨秀,彼此倒是玩得熱絡,花園裡充滿清脆悅耳的談笑聲。

  不管何時,也有女子圍著季睿麟嬌滴滴的說著話,雖然大家都知道他惦記的是誰,但既然她們也收到帖子,代表她們也有機會,怎能不把握?

  倒是倪芳菲總是與他保持一段距離,她不喜歡那種爭奪的感覺,只是,令她比較好奇的是,她看來看去,都沒看見父親、小倪氏及董惠芳。

  雖然溫慶侯夫人沒來,但她安排的其實極好,在亭台上,有樂師演奏樂曲,而各個涼亭水榭都有長桌及椅子,桌上有茶點及茶水,兩旁都有小廝及丫鬟伺候,再往另一個院子走過去,還開放幾間廂房,讓閨秀們可以輕鬆小憩。

  這時,倪芳菲看見兩個熟識的姑娘朝她走來,她便收回心神,對兩人微笑,等兩人落坐後,三人便說起話。

  季睿麟面對這麼多閨女羞答答的眼神,他實在有些吃不消,偏偏他是主人,也不能躲著不應酬,他一邊說著話,目光一邊往倪芳菲看過去,卻不經意的看到在她後方的校尉府管事神情怪怪的。

  他向幾位閨秀點頭,朝管事走過去,在經過倪芳菲身側時,見她與兩名女子聊得開心,他向三人微笑。

  倪芳菲不由得回頭,看著他走到那名看似是管事的人身邊,管事向他低頭耳語,就見他神情微微變,兩人快步的往另一邊走去。

  她蹙眉,不動聲色的給了海棠一個眼神,海棠明白的跟上前去。

  「倪姊姊,我們只是來湊熱鬧,你可別多想,誰不知道校尉心儀你啊。」

  「就是,我敢說你當定校尉夫人了。」

  倪芳菲看著與她交好的兩名貴女,她們一個是鎮北侯府的嫡二小姐,另一名還是尚書府的嫡三小姐,兩人都是性格爽利的少女,心性單純,詼諧風趣,皆能開得起玩笑,而她身邊一直沒有這樣的友人。

  她很想繼續跟她們說話,只是,可以說是一種不好的預感,她覺得小倪氏一定做了什麼事,讓她坐立不安。

  倪芳菲於是與她們閒扯幾句,就推說要去找父親說點事,帶著小蓮往剛剛海棠走去的方向過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0 10:51 PM 編輯

【第十一章 】  雙雙中春藥

  季睿麟去的地方是客院,那裡被設為這次花宴讓客人休息之處,但此時,這院落已被幾名小廝守著,不讓任何人進出。

  一間整潔寬敞的廂房裡,董惠芳臉色漲紅的側躺在床上,她身體頻頻發抖,牙齒打著哆嗉,全身發熱。

  床帳已經放下來,床邊椅子坐著一名老者,他是厲總管稍早從後門速速請來,住所與校尉府僅有一街之隔的退休老太醫。

  看到季睿麟,小倪氏在旁拿著繡帕邊哭邊說:「我們一來沒多久,惠芳就身體不適,我們讓丫鬟領路,帶她來這院子休息,才喝了些茶,要躺著休息片刻,就這個樣子了。」

  季睿麟臉上滿布怒色,他無法相信,有人在他的府裡做這種骯髒事。

  董育博心急如焚的說道:「校尉,老太醫說這春藥下得重,也沒藥醫,只能那種方法解啊,我們只能求校尉,就是讓惠芳當妾也行,這事是我們對不住您,但總不能隨便找個人解決,校尉,救人如救火啊。」

  「校尉,這事我們會瞞得嚴實,不會讓今日之事透出一絲一毫,老爺,我們跪下來求校尉啊。」小倪氏馬上跪下去,還急拉著夫婿,董育博也只能跪下。

  這是要逼他!季睿麟更是怒了,他冷眼看著跪在地上的董育博跟小倪氏。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求你啊,她還不到十五歲,你不能見死不救。」小倪氏哭得可憐,匍匐在地,哭求的聲音卻不小,「不能再傳出去什麼醜事了,她二姊姊鬧事才多久?現在又……這是要我這個當娘的人去死啊。」

  老太醫聽了也很不忍,董惠雯的事也才平息多久?董惠芳這會兒又因春藥出事,若真傳出去,倪府百年香坊也該關門了,董育博跟小倪氏沒臉見人,還有倪芳菲……

  想到外傳季睿麟跟倪芳菲好像互有情意,他嘆息一聲,勸說季睿麟道:「校尉,這事老夫不該多言,不過,聽聞你與倪家大姑娘走得極近,雖是同父異母,但兩個妹妹都傳出這種是非,於她也不好。」

  「是啊,校尉想想菲兒,世人重名譽,她本家一連傳出兩樁不好的事,倪家大房的女子清名受損,她就算是倪馨之女,難免也會被人拿來說三道四,想娶她當兒媳的名門也止步,就是校尉的家人恐也不願意了啊。」小倪氏淚水直落,話倒說得清楚。

  倪芳菲的名譽……季睿麟神情轉為凝重。

  「校尉……娘,校尉不願意,你別勉強他,雖然,我……我只願意把自己給校尉,但這事不能勉強……就讓我死吧。」董惠芳嗚咽地哭著。

  她是發了狠的,她吞下的春藥可是讓人從妓院裡買來的,專門治一些不聽話的姑娘,就是要拿命逼季睿麟就範。

  「不勉強難道讓你死在這裡?怎麼說我們還是客人,到這裡發生這種事,校尉身為主人不該負責?」董育博見他動也不動,心裡急了,話也說得衝了。

  小倪氏微低著頭,嗚咽哭著,但眼珠子迅速的轉動著,今天這齣戲,丈夫是真不知情,只有她們娘兒倆知道,這也是她們硬要他跟著來的理由,她們需要有人幫忙逼迫季睿麟。

  今天外面全是重要貴客,雖然校尉府的總管剛剛已派人在外盯著,不準這裡傳出任何動靜,將外人引過來,但她也打定主意,若他不願意,她也不怕把事情鬧大。

  季睿麟薄唇抿緊,對眼前三人覺得噁心至極,知道這件事是他們設計的,府裡的人都是家生子,忠誠無比,那藥怕是他們自己帶過來的。

  沒人發現,就在這廂房的右邊窗戶外,倪芳菲在聽壁腳,也將眾人的神態全部看在眼裡。

  簡直可惡!倪芳菲感覺火氣一點點匯聚,在她的胸臆間熊燃燒,小倪氏竟以如此下作手段設局逼人。

  不行,想想這段日子季睿麟是怎麼幫自己的,而小倪氏跟董惠芳又是因自己才能踏進校尉府,設局害他,她說什麼都不可以讓她們得逞。

  海棠跟小蓮互看一眼,眼裡都是厭惡,沒想到這一家子做出這麼讓人作嘔的事。

  倪芳菲光想季睿麟被迫和董惠芳上床的畫面,她心裡就不舒服。

  心念一轉,她從袖袋裡拿出幾個小瓷瓶,盯著其中一隻紅色瓷瓶,她一咬牙,打開就將裡面那顆藥丸仰頭吞下。

  海棠錯愕的看著她,小蓮也是驚得說不出話來,那一瓶她記得特別清楚,是她覺得最不好、最陰損的一瓶藥啊。

  倪芳菲眼神堅定,低聲與兩人耳語數句後,見兩人不動,又厲聲命令道:「快去,別驚動其它人。」

  海棠瞪著主子又急又無奈,但主子一催,她只能扣住也呆愣住的小蓮的腰,帶著她施展輕功飛掠往另一邊的屋子去,以免驚動在廂房方守衛的小廝。

  倪芳菲凝眸再看向屋內僵持的一幕,心裡也沉甸甸的。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她沒想到小倪氏跟董惠芳會賭這麼大,走這步險棋,而從她吞下那顆藥開始,再也沒有回頭路,她將徹底跟她們及父親完全的撕破臉,也許連跟季睿麟僅有的感情也沒了。

  她深吸一口氣,施展輕功,很快的移動到花園後方的一處偏僻水榭。

*             *             *

  小蓮已經端了些茶水放在桌上,見有人往這裡走來,她連忙上前歉然的道:「我家姑娘有些不舒服,在裡面趴著小睡,麻煩幾位姑娘往另一邊去。」

  幾個姑娘看過去,就見倪芳菲趴在桌上,有的撇撇嘴,有的好心要小蓮還是帶她主子去廂房休息,才慢慢走遠了。

  另一邊,海棠已到客院那裡,葉閎仁四處找她,逼得她硬是繞了一大圈才避開他來到客院,不意外的,院子前的小廝出手攔她,她也不硬闖,只焦急的說:「我有急事找校尉,我家姑娘出事了。」

  話語乍歇,季睿麟就從廂房裡快步出來,他聽出海棠的聲音。

  「校尉,總算找到你了。」海棠臉色慘白的看著他,「不好了,姑娘看來很奇怪,請校尉趕緊請個大夫去看看她。」

  他心陡地一沉,「她在哪裡?快帶我去。」

  海棠點頭,不過她卻是上前一步,以只有兩人聽得到的聲音道,「校尉得跟著我避開人過去,姑娘看來很不對勁,我瞧著好像是中了春藥。」

  他腦袋轟地一響,難以置信的瞪著她。

  眼下這情形,小倪氏跟董育博全懵了。

  同一座園子,相連的廂房,只是董惠芳躺在第一間,他們現在待的是最後一間,兩人呆呆的看著季睿麟抱著倪芳菲將她放到床上,而她的樣子竟然跟重惠芳相差無幾,兩人又不安的互看一眼。

  他們被人叫來這裡時,還氣憤著,因為季睿麟不願屈就,冷冷看著他們的女兒在床上唉唉呻吟,痛得死去活來,可現在……倪芳菲怎麼也出事了呢?

  此時,老太醫正在為倪芳菲把脈,這一診完脈,老太醫都要瘋了,他看著季睿麟,吶吶的說:「倪姑娘也中了春藥,而且她中的藥性比三姑娘的更強,若不趕快處理,怕是連命都沒了。」

  季睿麟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火冒三丈的瞪著小倪氏跟董育博。

  兩人的呼吸驟然要停了,怎麼連倪芳菲也中了春藥?

  董育博急急搖頭,「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

  小倪氏見丈夫一臉的不知所措,她卻是心驚肉跳,惠芳中春藥是她跟惠芳想出來的主意,但倪芳菲呢?是哪裡出了問題?

  「這是倪家在孤注一擲?」季睿麟表情說有多冷就有多冷,眼下這情形說沒蹊蹺才有鬼!

  「那麼多的閨秀在園裡,就你們的兩個女兒出事?是要看我季睿麟能有多狠?怎麼也得救上一個這是任君挑選?」

  「你不懂女人,被欺瞞也不意外,或許,她過去跟你在一起時的所有作為都是投你所好,就是要你深受吸引,她的城府真的太深了。」

  姑母的話突地浮現腦海,他臉上神情變幻不定,凝睇著倪芳菲的眼光也漸漸變冷。

  倪芳菲因藥效在床上痛苦呻吟,守在床邊的小蓮跟海棠連忙將紗帳放下,隔絕外面的視線,她們知道,姑娘之後極可能會開始拉扯自己的衣裙。

  季睿麟也別開眼,但臉上一副怒極的冷峻神態,卻令房內眾人心驚膽顫,尤其是小蓮跟海棠,她們守在床畔,緊緊咬著下唇,姑娘交代了,不管季睿麟有什麼表情,或說什麼難聽話,都不准她們開口駁斥,可是她們心裡難過啊。

  董育博對季睿麟的一席話無法反駁,易地而處,他也有同樣的想法,只是,時間迫在眉睫,而他對倪芳菲有更多的愧疚,他沙啞著聲開口,「眼下這情形,我百口莫辯,但請校尉幫幫菲兒吧。」

  「不行,惠芳那兒也只願意給校尉,這怎麼一個應付兩個?這不荒淫——」小倪氏脫口而出又倏地住了口。

  「倪姑娘中的春藥比三姑娘的更兇猛,三姑娘能熬上兩個時辰,倪姑娘若是沒解藥,又沒有行房,僅僅一個時辰就全身筋脈暴裂而亡。」老太醫說得沉重,這裡頭要說沒有古怪絕不可能,只是下毒的人心思也太過狠毒了。

  季睿麟知道自己可以轉身就走,但是倪芳菲會慘死……他的心揪痛,腳似有千斤重,動也動不了。

  「校尉,你無論做何決定,都要快啊。」老太醫不想逼他,但時間不等人,是活生生的兩條命啊。

  「惠芳是嫡女……」小倪氏又急急開口。

  「菲兒也是嫡女。」」董育博艱澀的開口,眼泛淚光的看著季睿麟,苦苦哀求,「二擇一,我的兩個閨女的命都在你手裡,你至少選一個吧。」

  簡直無恥!季睿麟從沒這麼生氣過。

  而打得一手如意算盤的小倪氏簡直恨死了倪芳菲,她可是下了險棋,為的就是得到季睿麟這麼優秀的半子,家財萬貫不說,太子一登基,肯定也是升官發財,惠芳撈個妾,屆時,身分也會跟著貴重,還有,能讓倪芳菲離季睿麟遠遠的,她知倪芳菲是個驕傲的人,絕不可能跟妹妹共事一夫,可現在,這種事她竟也湊了熱鬧!

  「不能見死不救,求求校尉。」男兒有淚不輕彈,董育博此刻卻是涕淚滿襟,兩個女兒都瀕臨死亡,清白他不在乎了,只要她們能活下來。

  季睿麟死死的攥緊拳頭,俊臉緊繃,真的是他太天真、太愚纛,才被他們設計了,他咬咬牙,突然吹了一聲口哨,不一會兒,一名暗衛掠窗而入,走到季睿麟面前,拱手行禮。

  他點頭,再看著董育博夫妻,瞥了暗衛一眼,「他是儼州人,父母皆逝,也是跟著我替太子辦事的人,你們若點頭他就去幫三姑娘,事後,他會正式求娶,是個正室,不肯,就等著收屍。」

  暗衛眼睛倏地瞪大,不會吧,怎麼叫他出來是成親?他根本沒想過成親,女人很麻煩的,但季睿麟是頂頭上司,他好像也無法抗命。

  意思是,季睿麟選擇了倪芳菲。

  小倪氏自是不願意,但收屍她更不要,她看向那名高大英挺的男子,儀表堂堂,她只能悶悶點頭,再看董育博,他也沉重的點頭。

  睿麟看著老太醫,他明白的點點頭,要暗衛跟著他出去了。

  季睿麟神情凝重的看著董育博,「我對倪姑娘有好感是真,但被這麼惡劣的手段算計,我對她是連一點好感都沒了。」

  紗帳內,倪芳菲以手指緊緊的掐著自己的腿,以痛楚來維持自己的最後一絲理性,所以,在聽到他說的話時她只覺得心痛。

  季睿麟仍面無表情的說著,「倪姑娘的身分攀不上我這個武狀元、金吾校尉,但當個妾室,還是可以勉強接受。」

  此言一出,屋內靜悄悄的。

  季睿麟是做了選擇,但他的聲音及用詞都透露出他的疏離與不喜。

  小倪氏反應也快,「是,校尉的家世及身分都好,人又長得相貌堂堂,還有高貴的庭羽公主也心儀,就算是其它貴女,在公主之下也只能當妾,所以,菲兒當妾是應該的。」

  倪芳菲破壞她跟女兒的好事,自己卻成了妾室,對此,小倪氏還是痛快的!

  紗帳內隱約可見倪芳菲痛苦的樣子,董育博看著,幾近要崩潰了,她是亡妻唯一的骨血,是倪家大房的嫡長女,真要嫁給季睿麟,還是可以當正妻的,但在眼前這種強迫的狀態下,他根本沒有談判的籌碼。

  他只能點頭,拉著小倪氏走出去。

  季睿麟看著硬將眼淚忍在眼眶的海棠,「你吩咐個小廝去跟葉大人說,我臨時有要事要處理,請他務必代替我招呼所有的客人,直到將客人送出去。」

  「是。」海棠僵硬的點頭,轉身就走,小蓮早已淚流滿面,卻咬著下唇不肯走,她硬是回過身來,拉著她退出去,再將門關上。

  季睿麟走到床前,拉開線帳,看著倪芳菲的表情僵凝而複雜,但其中的不喜清晰可見。

  倪芳菲對上那雙不再有溫度的黑眸,她的心如墜冰窖,明知錯不在他,但她心裡仍是失望難過的,而因為藥效加身,她全身不可抑制的顫抖著,即使她剛剛已吃下解藥,但要完全解除還得耗上一些時間。

  她低頭,雲姨說的對,還是別碰愛情,那很易傷人心。

  她努力的將眼淚壓在眼底,沒關係的,她對他應該也只有一點點的心動,只要將這點心動全數從心底抹去就好。

  驀地,季睿麟走近床緣,面無表情的開始脫衣。

  「不!我——我不願意為妾,你不需做什麼,也不用碰我。」倪芳菲強撐著坐起身來,微微喘著氣。

  他黑眸微瞇,口氣冷淡,「這種赤裸裸的算計圖謀,還要我娶你為妻?你倪家一個個都精於算計,我知道你跟小倪氏不可能合謀,但事態會演變成這樣,應該是你知道她企圖用下作手法逼我跟你二妹有關係,你二妹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嫁進校尉府,你怕她成功,你便也用了春藥,你知道我一定會選擇你,她就無法得逞,對吧?」

  她身上仍有淡淡的幽蘭香味縈繞,他聞來卻滿心苦澀,「我姑母很會看人,她曾見過你,說了一些話,我本不相信,但現在我不確定了,你城府深沉,對自己也這麼心狠,吃了如此兇猛的虎狼藥,目的是什麼?是想嫁給我當正妻?還是只是單純的見不得小倪氏跟你二妹得逞?」

  她該說什麼?他還是聰明的,她的確不想讓小倪氏母女得逞,他是個好人,還是個有責任感的人,在那種狀況下,他極可能被迫去當救命的解藥,而她用自己當餌,讓小倪氏跟父親無法再對他死死糾纏,直到確定他能脫身時,她才敢讓自己吃下解藥,避免老太醫發現她脈象緩和……但他認為她也是有心在算計他,真令人心寒!

  「海棠,小蓮!」她一對外喊,海棠跟小蓮立即開門進來了。

  兩人快步越過季睿麟,著急的看著她,「還好嗎?小姐。」

  她忍著身體灼熱,「只是有點兒難受,你們看有沒有辦法去拿桶水來替我擦拭,我忍得過去的,請校尉大人先離開吧,這裡沒有人要他解毒。」

  海棠連忙跑出去,小蓮則看著季睿麟,「姑娘不要季校尉在此,請你出去。」

  他沒理會她,而是看著倪芳菲,「老太醫說你身上的藥性如果不快……」

  「不勞校尉大人費心,這藥性並沒有致死那麼嚴重,這只是要留下你的下流手法,老太醫只是被我朦騙而已,你不也清楚我的城府深沉了嗎?你不走,難道是真的想要我撲上前去?」她氣息不穩的怒道。

  「倪……」他皺眉。

  「姑娘。」小蓮眼眶紅了,她知道姑娘的心受傷了,不然不會對季睿麟這樣說話。

  倪芳菲臉色不自然的潮紅,她咬著牙,努力撐開模糊的雙眸看著季睿麟,她身上的衣衫早被汗浸透,彷彿有人在撕扯著她身上的筋脈,五臟六腑都痛著,明明吃了解藥啊,怎麼還是這麼痛。

  「校尉大人還不走在等什麼?等我受不了撕了身上衣物?要知道,女人失節之事一傳揚出去,就沒臉做人,屆時,我不賴著你也不成了,還是你口中的不滿是做做樣子,心底根本就很想要我賴著你,才佇立不走?如此,我便看不起你,得了便宜還賣乖!」她語氣愈來愈尖銳。

  季睿麟不是不想走,而是動不了,他頭一回體會到何謂手足無措,他眼神一暗,轉身走出去,心裡籠罩著一股無法形容的痛楚。

  他一走,她強撐的堅強頓時崩潰,只能闔上眼睛,就怕小蓮更擔心。

  季睿麟不知道自己該走去哪裡,他沒有心情前去招待諸多客人,也不想面對葉閎仁,怕他看出自己的糾結,但他也不想面對令他作嘔的董育博夫妻,他於是轉身往客院外的園子走,卻看到了在涼亭裡的老太醫。

  老太醫一看到他也愣了愣,見他走進亭子,就要起身拱手,他搖頭,示意他坐著就好,坐下卻是不語。

  久久,老太醫著實忍不住的開口問:「校尉不是該在房內?」

  「今日之事,還請老太醫能守口如瓶。」

  「老夫明白,老夫在宮中多年看了不少陰私之事,今日之事,校尉被設計了。」老太醫搖頭嘆息,「老夫什麼都不會說,倒是倪姑娘那一邊……」

  「那邊沒事。」他抿緊唇,也不知道自己心情怎麼這麼沉重。

  「怎麼可能?」老太醫剛剛把脈時,確定她中了更兇猛的春藥。

  「倪姑娘是個思慮周詳的人,只是故意做了傻事,為了讓她後娘無法算計到我,拿自己……」他悶悶的說不下去,說不出自己是氣她還是氣自己?他的思緒從未如此混亂過。

  「倒是個好姑娘,可是那種痛極為難忍,藥性已遍及全身,就算及時用了解藥,那種全身被火焚燒的痛楚就連男子也受不住,何況是個女子……」

  老太醫的話未說完,他已猛地施展輕功飛掠而去。

  她在需要他時,他竟然轉身走了!

  原先的熊熊怒焰早已變成濃濃的不捨,但再回廂房,裡面竟空無一人,他問了守客院的小廝,他們說沒見到倪芳菲主僕三人,他念頭一轉,想到她那樣子絕不可能由前門離開,他飛快往後門而去,果真,一問之下,後門守門嬤嬤略微手足無措的看著焦急的主子說:「是有兩個丫頭扶個姑娘出去,奴婢看到她們上馬車走了。」

  他臉色一變,急忙去了馬廄,上了馬背,奔馳出了後門。

  這個時候,馬車內,倪芳菲癱軟在小蓮的懷裡,痛楚蔓延至四肢百骸,就算用了解藥,她全身依然刺痛發燙,血脈像要爆裂開來,她痛到忍不住發出呻吟。

  小蓮不敢哭出聲音,淚水卻趴搭趴搭的落,姑娘一向能忍,此刻卻忍不了,可見有多痛。

  「姑娘為什麼要這麼急著走呢?海棠都提水進來了,我們幫你擦拭身體,姑娘也舒服些啊。」

  倪芳菲發出痛吟,沒有回答。

  「校尉誤會姑娘了,你就好好解釋嘛,他會懂的,會知道你是為了他才這麼做的,他那麼喜歡你,願意替你解毒……」

  「但我不願意讓他替我解毒,呼呼……再待下去,他會以為——以為我還在等待,以為我欲擒故縱,只會讓他更看不起我,我不——不要……呼呼……嗯……」倪芳菲忍著淚水,她不會哭的。

  沒有必要哭,心再痛也不許哭,她要做的事還很多,不可以懦弱。

  馬車外,一陣急遽馬蹄聲傳來,驀地,車簾突然被掀起,一個身影迅速鑽進來,小蓮只看到一個黑影,正要大叫駕車的海棠時。

  「你怎麼樣?」季睿麟憂心忡忡的看著在她懷裡的倪芳菲。

  倪芳菲蹙眉,他竟然追來了!

  小蓮先是愣住,接著就欣喜的低頭看著主子。

  「我可以,我願意的……」看她那麼痛苦,他的心也一直痛著。

  「呼呼呼……我不願意,我——我很累,吃了……吃了解藥,呼呼呼……校尉大人快走吧。」倪芳菲滿頭汗水,她的臉色忽紅忽白,口氣卻是冷的。

  他的神情黯然,「倪姑娘。」

  「難道校尉大人還要羞辱我一番才肯罷休?那就說吧,說我城府深,心機又重,呵……」她咬牙著看他,「還是要我撲上去?藥效已經快解了,但我也可以演上一演賴上你……」見他仍是紋風不動,她突然一手抓住衣襟,用盡全力的扯開上衣,露出肚兜。

  「姑娘!」小蓮嚇壞了,大叫一聲,馬車立即急停,響起馬兒的嘶鳴聲。

  季睿麟擔心倪芳菲因為馬車急停而往前摔側受傷,想也沒想的飛快伸手將她擁入懷裡,小蓮則硬生生的撞了車壁,同時,海棠已掀開車簾,一見這情形,她愣住了。

  「放——放開我。」倪芳菲不想在這溫暖的懷裡,她心更痛。

  季睿麟低頭看著她那雙帶著冰冷又藏著痛楚的雙眸,他急急的道:「我想幫忙……」

  「校尉大人再不走,是想看更多?可以,我也可以像個妓女袒胸露乳。」她發狠的一手抓著肚兜。

  他沉痛的別開臉,將她送到小蓮的懷裡,轉身躍下馬車,繃著一張俊顏,海棠冷冷的看他一眼,回到車夫座位駕車離開。

  他佇立原地,目光晦澀不明的看著馬車漸行漸遠。

  車內,小蓮替倪芳菲穿好衣裳,淚水卻不停的滾落,「姑娘為什麼不願意?那藥效沒那麼快舒緩,而且,我看得出來校尉是真心的。」她真的很捨不得姑娘受這種苦啊。

  倪芳菲閉著眼睛忍著痛楚,在心裡反問自己為什麼不願意?

  她原本就沒打算嫁人,這十年來,看著大長公主那麼沉穩又聰慧的人過不了情關,還有她的母親亦然,她也沒打算碰男女之情,可遇到季睿麟後,竟不知在何時,讓他走入心房。

  偏偏他在廂房裡那一番話傷了她。

  愛情傷人,不見傷口,卻是最痛,她怕自己日後再因季睿麟而傷痛,她一點也不想再跟季睿麟有任何接觸,這種痛痛過一回就好。

*             *             *

  賞花宴提早結束了,溫慶侯夫人不在,季睿麟又因事無法出席招待,眾家閨秀各尋個藉口紛紛離去。

  葉閎仁急著找海棠,沒想到沒見到人,倒在墨水淵見到垂頭喪氣的好友,細問之下,得知客院發生的事,他差點懵了,什麼跟什麼啊,更離譜的是,季睿麟竟然就讓倪芳菲自個兒回去了。

  他還沒回神,季睿麟又向他說了季慧吟對倪芳菲的批評及不喜。

  葉閎仁覺得他的腦袋被攪得一團亂了,溫慶候夫人是個有火眼金睛、不讓鬚眉的女子,她說不好的絕對不會好,但他們跟倪芳菲認識不是一兩天,姑母說她是個心機極深的人,確實,可她也沒對身邊的人使過,說她矯揉造作,那更是不像,到底哪裡有問題?

  稍後,厲總管跟差點軟腳的暗衛過來了,小倪氏跟董惠芳會在府裡住上一晚,董育博在聽到倪芳菲早已回家時,已經急急的先行離開。

  「小倪氏跟三姑娘,你派人安頓,她們有什麼話要跟我說,都說我不在府裡。」

  嚴總管明白的先退了出去,季睿麟再交代臉色都要發白的暗衛,給他一個月時間把董惠芳娶回儼州,暗衛明白的退了出去。

  「別人的事處理得很快,你的呢?」葉閎仁嘆了一聲。

  季睿麟財無話可說,他也不知該怎麼辦。

  第二日,小倪氏跟董惠芳才帶著老太醫開的藥返回倪家。

  小倪氏直接讓人煎藥給一直哭鬧的女兒喝,知道自己的事被倪芳菲破壞了後,女兒就吵鬧不休,但生米已煮成熟飯了,不認又如何?唉。

  小倪氏搖搖頭,直接往書房去,踏進屋裡,就見丈夫一臉木然的瞪著桌上的書本,半晌翻也沒翻一頁,在一旁伺候的小廝見到她,行了個禮就退出去了。

  她走到他身邊,「你昨天走那麼快做什麼?還有,我跟你說,今天我要找校尉談菲兒的事,總管說他外出了,這事之後你一定要盯著,怎麼說菲兒也是校尉的人了,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但菲兒除了被校尉納為妾,還有哪條路能走?」

  雖然事與願違,但總算拿下季睿麟這個乘龍快婿,倪芳菲還成了妾,小倪氏心裡還是有一絲安慰,「惠芳的婚事,倒是有進展,對方會請媒婆過來,只是,出嫁當日即下儼州,女婿留在京城,還得辦太子的事。」

  「菲兒沒事。」董育博突然打斷她的話。

  她住了口,不解的看著他,他繼而解釋他昨天趕到毓秀坊,見到了大女兒,她狀況雖然不太好,但她忍過去了,並沒有跟季睿麟有什麼首尾。

  小倪氏臉色一變再變,氣得胸口猛烈起伏,「她忍過去了!」

  看到妻子異樣的反應,他抿緊唇,腦海浮現的是大女兒跟自己說的話——

  「爹,發生這樣失態的事,真的很抱歉,但我也不知道是誰下了藥……只不過,爹就沒想過,今天二娘跟二妹妹為何硬要跟我一起進校尉府?而二娘跟二妹妹才進校尉府沒多久,就不見人影,接著就中了春藥,爹都不覺得奇怪?」

  想到這裡,他氣得拍桌站起瞪著小倪氏,朝她怒吼,「我這一天一夜,思前後想愈來愈不對,別人沒出事怎麼就偏偏惠芳這個不請自來的出事,一切都是你跟惠芳籌謀的是不是?那是我們的閨女,你卻寧可用這種下流手法,就為了讓她去當一個妾,你怎麼當娘的?還有菲兒,你就這麼不喜歡她,也對她下藥,也讓她去當妾,你怎麼這麼狠毒!就因為我董育博入了贅,我的女兒就都只能是妾的命嗎?」

     她嘴唇微動,總覺得一口血快要從嘴裡噴出來,氣得雙手緊緊握拳,「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一定是菲兒又搬弄是非——」

  「她搬出去了,她自立了,你不往她身前湊,會有今日的事嗎?你真覺得我糊塗了,看不清楚?」他頹然坐下,扯了扯嘴唇,笑得苦澀。

  小倪氏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像是霜打過的茄子一樣,無力的坐在椅上良久才沙啞的開口,「你以為我圖什麼?我又得到什麼?原想著兩個親生的女兒,讓其中一個找個男人入贅,可現在呢?都不在我的算計內。」

  她說著說著,哽咽淚流,「老爺是不是以為我跟你說倪家累積百年的家業已日薄西山,香坊光景已不再,都是在騙你的?事實上,這兩三年來,元香齋處處被沐芳軒打壓,各地分鋪的生意不如從前,還不時的挖東牆補西牆,內裡早空了。」

  他低著頭,沒有多說。

  小倪氏拭去淚水,眼神陡地一冷,「老爺只管讀書,我跟女兒的事,我會好好的操辦,不會讓老爺沒了面子,我會以那名暗衛是遠房親戚,幼時即有娃娃親來做說詞,但有件事,老爺得同意,一定要照我說的。」

  他蹙眉看著她,「什麼事?」

  「我的兩個女兒都外嫁,如今,大房也只剩菲兒,所以,菲兒不能外嫁,只能招贅。」她冷冷的道。

  「可是你先前……」

  「此一時彼一時,倪家大房的家產,就算已寥寥無幾,但憑她的能耐,相信不久,她就能賺得盆滿缽滿的,她身上流著倪家的血,這也是她的責任。」

  小倪氏依然不願倪芳菲好過,倪芳菲必須招贅這件事勢必會阻擋優秀男子來求娶,最後不是嫁個平庸的人,就是變成老姑娘,這是她擋了惠芳的幸福所必須付出的代價!

  董育博向來沒主見,聽聽竟覺得妻子說得在理,若是大女兒也出嫁,等他們兩人走了,大房家產誰來繼承?

  他於是點點頭,想著屆時也找個優秀的人就好,至於季睿麟,他對女兒的好感已沒有,這就表示兩人無緣。

  小倪氏一見到丈夫點頭,她即派何嬤嬤到毓秀坊,要她一定要見到倪芳菲,親自將這事說給她聽,還說她父親也答應了,畢竟,倪家大房就只剩她一個未婚的子嗣,若她不願,那便是不孝。

  何嬤嬤在將話轉達後,就行禮離開。

*             *             *

  院子裡,靜寂無聲。

  海棠不忍的看著仍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主子,圓桌上,那碗苦澀湯藥已經涼了。

  小蓮已嗚咽的哭出來,「怎麼可以這樣?甭說校尉,好一點人家的公子怎麼可能入贅,這不是要讓姑娘嫁不出去嗎?實在太壞了。」

  「無所謂了。」倪芳菲苦笑,慢慢的閉上眼睛。

  她真的累了,她需要好好休息,她還有仗要打,娘親的仇未報,家產也沒奪回來……婚事對她而言本就是排最後的,她得養精蓄銳,才能做更多的事。

  然而,這一夜,燭台上的燭火都要滅了,她始終無法入睡,接著,窗外,雨絲落下,她睜眼到天明。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1 08:57 AM 編輯

【第十二章】   鬥香會大出風頭

  七月,董惠芳的婚事議定,是所謂的娃娃親,而且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儼州人氏,就在京城百姓都為這個消息感到困惑時,倪家又傳出要為倪芳菲招贅的消息。

  消息一出,京城稍有底蘊的公子少爺,就算先前因她的容貌跟才華而對她有任何意思,也絕了心思,就連常常岀現在毓秀坊的季睿麟也不復見。

  京城百姓議論紛紛,認定這招贅一事讓他不再護花,不過,一些紈褲子弟倒是覺得自己有機會,紛紛求見,但倪芳菲對外皆以調製新香為由,不出入毓秀坊,也沒回半趟倪家,就連董惠芳出嫁,她也只派人送份添妝禮,整日都待在院子裡,自然也沒見過那些登門自薦的公子哥兒。

  時間匆匆進入八月,京城裡有個一年一度的盛事,這是皇帝的義妹寶月夫人每年都會舉辦的鬥香會,這場鬥香會可是所有京中愛香人與貴女們嶄露頭角的機會,倪芳菲也接到請帖。

  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去,這是一個可以真正的將小倪氏趕出元香齋的機會,一連幾日,她積極的為比賽調製幾款新的香料,並依規定,在鬥香會的前一日,擇一款派海棠送去寶月夫人府上,在第二日的調香競賽中供評審品鑑。

  翌日,寶月夫人的府上,迎進了多名京城貴女,與倪芳菲交好的兩名貴女——鎮北侯府和尚書府的千金也來了,她們一見到倪芳菲就忍不住的小小埋怨下。

  「你怎麼都不見人啊?一開始說是身體有恙,再來就是練習調香,我想問問你入贅的事。」

  「今天不談這事,免得我心煩,輸了比賽。」倪芳菲知道她們是真心關心她,想問她是不是當真要招贅,她跟季睿麟怎麼辦?只是這些問題她都不想回答。

  兩人互看一眼,輕嘆口氣,點點頭,只是,兩人一抬頭,就看到某人正昂首闊步朝她們走過來,她們連忙看向倪芳菲。

  倪芳菲也看到季睿麟,但只是他淡漠的點個頭,就背對著他,今日鬥香會,參加比賽的人的奴僕都得暫時待在前庭院,不能進到廳堂,於是沒人可以替她擋他。

  「倪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季睿麟卻和她搭話。

  「我與校尉大人無話可說。」說著,她就拉了兩個好友要走,「走,我們去那裡,有人已經在看那些香料了。」

  她連頭也沒回,就率先往另一邊擺設各式香料的長桌去,兩名姑娘尷尬的看季睿麟一眼,連忙跟上去。

  他抿緊唇,看著倪芳菲挺直的背影,心情鬱悶,他知道她今天會出席,他才千方百計也弄了一張帖子過來,沒想到,她連一點時間也不肯給他。

  在注視她的時候,他注意到在場也有不少宗室子弟對她投以傾慕的目光,他的心不由得又一沉。

  寶月夫人已微笑的在跟各家千金寒暄,一看到倪芳菲時,她頻頻點頭,原來她與她的母親倪馨是舊識。

  「我上個月才回京,聽聞你的事就想跟你見面,但鬥香會的事又緩不得。」

  倪芳菲淺笑客套了幾句,雙方便分開了,參與鬥香的人不少,寶月夫人也只能跟她寒暄一會兒。

  片刻之後,所有參加鬥香的人按名單分成幾組後,先進行的是聞香部分的比賽。

  很快的,第一組參賽者分別坐在一張紅木小几前,每人面前皆有文房四寶,而雍容富貴的寶月夫人領著幾名丫鬟、小廝,站在另一側,他們身前有一長桌,桌上共有五種香包,每種香包各有五包。

  其中一人將這二十五包香料投入一隻漂亮的瓷缸里裡打散,由另一名從中任取五包,再把香料放到長桌上的香爐中點燃,接著,將香爐依序傳給每個參賽者聞香。

  這件事一共將進行五次,也就是參賽者會品香五次,辨別出各爐香香氣或相同或不同,再在紙上作答。

  廳堂裡,一片靜悄悄的,每一位參賽者拿到小巧的獸形香爐時,都專注嗅聞一番,將手爐交給丫鬟,再低頭動筆,品一次香就在紙上由右至左的畫上直線,若有相同味道的香,則用橫線連起來。

  廳堂四周也設了桌椅,讓旁人可以坐著觀看,但季睿麟並未坐著,而是靠牆站在一隅,目光只看著專注在比賽的倪芳菲,同時,他知道自己被其它女子注視。

  在對感情開竅後,季睿麟也明白那些女子心事,只是,他同時也明白,不能回以笑容,那會讓人誤會,尤其他在意的女人。

  他臉色微凝,身上習慣性收斂的冷冽殺氣就散發出來,為了阻絕其它女子的靠近,從今而後,他不會刻意收斂身上的殺氣了。

  只是季睿麟並不明白,即使不再俊朗可親,這樣多了一股氣勢的他在閨秀們眼中更透魅力,阻止不了姑娘們羞答答的偷看。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倪芳菲,她一張粉臉如瓷般嬌嫩,清麗脫俗的臉上儘是動人的專注,如白玉的手端著香爐,將香爐旋轉兩圈後,香上的花紋朝外,右手拱成半月狀,輕覆香爐口,讓香氣集中,再靠近鼻下聞香。

  她氣色看來還好,讓他稍稍放心,只是,倪家放出招贅消息,她卻沒有半點喝斥的聲音傳出,她接受倪家的安排了?他是絕不可能入贅的,她若同意安排,就是與他決裂……時間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參賽者已比完聞香部分。

  寶月夫人身邊有奴僕拿出大板子,一名斯文的男子正在上面寫正確答案,另一名口齒伶俐的丫頭則朗誦答案,「第一組答案分別是一、三同組香,二、五同組香,且與四各異,第二組答案為二……」

  參賽者的案卷上都有署名,由專人閱卷,接著,比賽進行到調香,調香比試上勝出的香則有機會送進宮中。

  一行奴僕陸續進入廳堂,將每個參賽者桌面清乾淨,接著,參賽者全數退到一旁,數名丫鬟走進來,每人手上皆捧著個雕刻精美的木盒,盒內就是每一位參賽者先行交出的香品。

  為了公平起見,每一個盛裝香品的琉璃瓶都是連同請帖,由寶月夫人府中送出去的,參賽者繳交香品後,也只在琉璃瓶貼上號碼,免得參賽者的身分影響評審的評分,而評審也是直到今日才揭曉,這種種安排都是為了避免一些人情或賄賂。

  評審陸續現身,有三皇子的母妃玉妃,季慧吟、庭羽公主竟然也都在其中,季睿麟與其它人相同,朝她們微微行禮,對笑得燦爛的庭羽公主並無太多回應。

  庭羽公主看向倪芳菲,知道她將招贅後,她認為季睿麟不可能入贅,兩人再無可能,所以看倪芳菲的眼神沒那麼仇恨。

  季慧吟也注意著參賽者,目光最後落在倪芳菲身上。

  她身子不好,鮮少在外走動,有許多人她不認識,但這名姑娘倒是讓她一見就印象深刻,這姑娘站姿筆直,目光清亮,身上一股由內而外的沉靜氣質,令人一看便心生歡喜。

  按著季慧吟視線又到季睿麟臉上,那日賞花宴,她特別送了帖子為自己的缺席致謝,想要重邀各家閨秀,前來探病的侄子卻婉拒了,說他還有很多事要處理,事後,她也派人去校尉府關切他的情況,但也都沒碰上,管事說他忙得不常回校尉府,怎麼今日鬥香,過去不曾參加也不好此道的侄子卻來了?

  調查比賽開始,丫鬟揭開木盒,拿給在座評審一一品鑑,桌上一樣有文房四寶,評審就每一份參賽者調製的香品給子一到十的分數。

  時間漸漸流逝,一干香品在評審不得討論也不得干擾下被品鑑完畢,眾評審這才對諸多香品進行討論,不久,兩項比賽的成績也統計完畢。

  寶月夫人的手上拿著名單,在眾所期待下,她笑眼咪咪,開口說出的話則讓眾人忍不住驚呼——

  「第一輪聞香的優勝者,也在第二輪的調香品鑑中,得到所有評審的青睞。」

  眾人議論紛紛,在這麼多年的比賽裡,也只有當年的調香聖手倪馨兩輪都獲勝,廳堂裡,不少人想到這件事,下意識的將目光移到倪芳菲身上。

  「不會是她,我查過她的事,她被丟在江南莊子超過十年,無人聞問,我看第二輪比賽中最差的香品就是她的。」庭羽公主看著眾人的神色,不屑的低聲說。

  季慧吟蹙眉,「公主,你在說誰?」

  她撇撇嘴角,「倪芳菲啊,寶月夫人給她邀帖不過是看在她過世的母親份上,眾所周知,毓秀坊雖是她的店,但裡面的調香師傅都是她從南方拜託人重金騁來的,她本人可沒有學過有關香的任何事。」

  倪芳菲?季慧吟看向參賽者們,面容微顯困惑,她並未看到那日與林倩雨到毓秀坊見到倪芳菲啊……

  此時,寶月夫人已宣佈拿下兩個勝利的人就是倪芳菲。

  一時之間,先是一陣靜默,接著,倪芳菲的兩個好友就開心的拍手,其它人卻是有些遲疑的拍手,其實,眾人會遲疑的原因,是他們的認知與庭羽公主相同——

  一個不曾學過香道之人如何能在兩場比試中勝出?

  「她作弊!」庭羽公主馬上從座位上起身,怒指著住芳菲,「一個不曾學香的人怎麼可能贏得比賽!」

  眾人又是一陣議論,季睿麟見狀繃著一張俊顏走到台前。

  「寶月夫人辦鬥香會多年,所有流程嚴謹,不曾出現過任何弊端,堪稱是我大金皇朝最公平的鬥香賽事,公主此言不僅羞辱倪姑娘,也對寶月夫人不敬。」

  庭羽公主眼眶瞬間紅了,「我——你還幫她說話,她可是要招贅的!」

  「此時論的是比賽,還請寶月夫人維持比賽秩序。」他不再跟她說話,只看向寶月夫人。

  寶月夫人其實也對庭羽公主那句質疑比賽不公的話感到不快,眼下,季睿麟先開口說話,她便看向庭羽公主,幫著季睿麟說話,「校尉大人說得在理,再說……」她看了身邊的老嬤嬤一眼,那長桌前,將第十號木盒裡的琉璃瓶拿給寶月夫人。

  「這份香品是倪姑娘送來的,而公主在品香後也給了九分的高分。」她說。

  庭羽公主瞬間傻了,接著,寶月夫人又將聞香的答案卷放到長桌上,讓每個人看,「這是倪姑娘的答案卷,得了滿分,足見她辨香的能力是真。」

  她向倪芳菲點個頭,倪芳菲隨即越過眾人走向她,在經過季睿麟時,卻未看他一眼,他內心悶悶的,卻不能說什麼。

  季慧吟錯愕的看著走過來的倪芳菲,不對啊,這容貌跟上回她看見的不同啊。

  「她是?」

  「倪芳菲!」庭羽公主恨恨的道,她怎麼會給她九分呢。

  季慧吟看著眼前表現沉穩大器的倪芳菲,十分詫異。剛剛就是這位姑娘最得她的眼緣,可是林倩雨說的倪芳菲分明不是她啊。

  倪芳菲端端正正的朝寶月夫人行了個禮,注意到庭羽公主身旁的季慧吟的神色。

  這位婦人年約四旬,看來端莊雍容,只是看著自己的表情怎麼有些難以置信?

  她一時想不明,也不再多想,以溫潤悅耳的嗓音向眾人道:「謝謝各位參賽者的謙讓,讓我在這場比賽勝出……」

  「本公主不相信,我要你現在調香。」庭羽公主咄咄逼人的又打斷她的話。

  她蹙眉,「此處沒有調香的香料及工具……」

  「那你說這勝出的香是怎麼做的,總說得出來吧。」庭羽公主就是看不得她出頭,又見季睿麟的眼神都定在她身上,她更妒火中燒,她鐵了心要她出糗。

  「行,此香是由……」倪芳菲侃侃而談她所使用的各種香料,並描述其香氣及原香材外觀,功能用法,如數家珍,沒半點猶豫。

  語畢,全場靜悄悄,倪芳菲深吸一口氣,又說:「今日有幸岀席,芳菲已是感激,為了謝謝寶月夫人,我特別獻上十款沐芳軒的新香品,希望夫人喜歡,至於其它評審,若是不嫌棄,明日芳菲也會派專人送上這十款香。」

  意思是她有很多沐芳軒的新香品?可是沐芳軒在京城並無分店,最近的也要走個一天的路程,她卻說明日就有?眾人心中儘是疑惑。

  倪芳菲話剛說完,小蓮就從廳堂外走了進來,她的雙手捧著一隻粉紅琉璃盒子,裡面有十個顏色不一的玻璃瓶,瓶口是不同花形,讓人一眼就被吸引。

  小蓮捧著盒子走到廳內,由另一名老嬤嬤接過手,再送到寶月夫人面前的桌子,她一臉驚艷的看十款精緻的香品。

  「這是十款新品香露,每次使用只要將其輕輕塗抹在耳後及手腕處,就有香味。」

  老嬤嬤在寶月夫人的示意下,拿起一款打開讓寶月夫人聞香,她一聞,眼睛一亮,隨即示意讓多名評審也跟著品評一番。

  雍容華貴的玉妃也好香,每聞一款香露,她看著倪芳菲的眼睛就更亮分,最後她回頭叫了宮女過來,再耳語幾句,那名宮女很快就退出去。

  別人沒注意到這一幕,季睿麟卻注意到了,玉妃是太子的政敵,更是三皇子背後最厲害的幕僚,心機過人,他對她總是多了幾分戒心。

  庭羽公主也好喜歡那十款香品,只是……

  她不悅的看著倪芳菲,「你確定你能送我們每人一套?沐芳軒的香品每有新品,一定有人立即送進宮來給本公主,怎麼本公主連一套都還沒看到,你倒厲害,一出手就能拿出好多套,沐芳軒是你開的?還是你跟夕顏娘子是好友?」

  此言一出,一些嫉妒季睿麟將心思都放在倪芳菲身上的閨女們也連忙附和,紛紛開口指稱沐芳軒的香品有不少都是限量的,手腳慢了,砸下重金也搶不到,倪芳菲口氣的確太大了。

  庭羽公主得意的看著倪芳菲,季睿麟卻是是一臉擔心。

  同一時間,他注意到呂佑竟然也走進廳堂了,只是此時眾人的目光全放在庭羽公主跟倪芳菲身上,倒沒多少人注意到他。

  真沒想到他也出席了!季睿麟蹙眉,見呂佑在玉妃身邊坐下,玉妃靠近他說了什麼,他的目光立即到像芳菲身上,眼睛瞬間一亮。

  「我跟夕顏娘子的確很熟,因為——」倪芳菲直視著庭羽公主,「我就是夕顏娘子。」

  庭羽公主震驚的看著她,其它人則目瞪口呆,季睿麟也一臉錯愕。

  她就是夕顏娘子?在聞香、辨香、炮製香料、能調製、創造各式香品,幾乎無所不能的夕顏娘子!

  倪芳菲卻相當平靜,「芳菲先前創立沐芳軒時,實在有太多考慮及顧慮,所以才沒有以真面目示人,如今,我離開倪家獨立,再無顧忌,倒是驚嚇了大家,我在此致上最深的歉意。」

  「不會,不會,天啊,每一年辦鬥香會,我總想著能請來夕顏娘子就好了,但一張張請帖送過去,沐芳軒的人卻都說夕顏娘子四處找尋香材,讓我失望不已……」寶月夫人的欣喜全寫在臉上,握著她的手說了許多話。

  王妃與呂佑交換一下目光,眼中儘是笑意,好像達成什麼共識。

  呂佑見不少閨秀已注意到他,紛紛過來行禮,他應付幾句就很快離開,顯然也不想被女眷包圍。

  其它貴婦則圍住了倪芳菲,問她怎麼學來這一身調香功夫,她隱瞞大長公主的部分,說她得天獨厚,有天份,又有高人指導炮製香材的手法,又學習分辨單香及合香,她亦日以繼夜的反覆練習,才有如今的功力。

  一場鬥香會,讓眾人知道這位與家裡繼母決裂的倪家大房嫡長女就是沐芳軒的夕顏娘子,在稍後的宴會,她幾乎成了眾人吹捧的對象,一部分的人基於嫉妒,不怎麼客氣的提及招贅的事,她也只是笑了笑,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庭羽公主見她那麼出風頭,心裡很不舒服,宴席進行到一半就離開了。

  玉妃與寶月夫人極喜歡倪芳菲比賽勝出的香品及那十款新香露,立即下了訂單,要她備上百份,獻給宮中貴人。

  季慧吟早已經坐不住了,她以身體不適為由,要先行離開,季睿麟見倪芳菲自始至終都不看自己一眼,以送姑母回去為由,也跟著一起離席。

  倪芳菲注意到他挺拔的身影離開,走神一下,壓住心頭複雜的情緒,隨即與兩名好友談香。

  另一頭,馬車上,季睿麟沒想到,他與姑母坐上馬車後,姑母卻看著他哭了出來。

  「很不舒服嗎?先到最近的醫館去。」他揚聲對著車外的車夫道,一邊拿墊子塞在姑母的後背。

  「不是、不是,我錯了……錯了啊。」季慧吟眼眶都紅了。

  「什麼錯了?姑母,你怎麼了?」他不解的看著低頭哭泣的姑母。

  她好難過,倪芳菲原來是這樣有才華,也有美貌,面對公主能不卑不亢,還能圓滑的應付的女子,她猶如一瑰稀世寶玉,散發著光芒,她與季睿麟是那般匹配,可這麼好的姻緣被她打散了!

  「你跟倪姑娘後來沒在一起,是因為聽了姑母的話,是吧?可是,剛剛姑母才發現看錯了人啊。」

  她說的有點不清不楚,季睿麟聽得困惑,但也沒有馬上解釋。

  他跟倪芳菲形同陌路,並不全是因為姑母對她的評斷,只是賞花宴發生的事,畢竟有傷閨譽,他對外瞞得嚴實,此刻也不好對不知情的姑母說明。

  他不說話,季慧吟就當他默認了,又歉疚的道:「倩雨她帶我去毓秀坊看倪大姑娘,卻故意指了別的姑娘,我看那姑娘對人頤指氣使,囂張刻薄,對她不喜……」

  他眉頭攏緊,總算知道為何先前姑母所說的倪芳菲,跟他所達共識的倪芳菲不同。

  「她不是那女子,對不起,你去找倪大姑娘,好好把誤會釐清,不然,姑母寢食難安。」她的愧疚太深了。

  季睿麟也想飛奔去找她,但太子那裡臨時有事,有人過來尋他,他不得不先前往處理。

*             *             *

  翌日,倪芳菲信守承諾,將那十款香露派人專程送進皇宮,幾位評審府上也都收到,倪芳菲也將親自調製百瓶在鬥香會上勝出的香品,預計一個月就能完成,她將它取名為「霧」。

  而倪芳菲在鬥香會上的出色表現,還有她是沐芳軒夕顏娘子的事傳得沸沸揚揚,京城老百姓才知道原來毓秀坊與沐芳軒就是同個主子,一時之間,更多客人湧向毓秀坊,店內原本就火紅的生意更加火紅。

  小倪氏在知道這件事時,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兩年元香齋的困境不就是沐芳軒故意打壓來的?元香齋幾款最暢銷的長賣香粉,沐芳軒也推出類似香粉,而且粉更細膩,香味更自然持久,重點是價位差了三分之一。

  還有她讓人以次等香材製香,也是被沐芳軒識破,讓元香齋狠狠摔了個大跟頭,至今都還站不起來……

  她怎麼都沒想到,後面的人竟然是倪芳菲!

  「夫人應該要高興,這是好消息。」何嬤嬤在旁說著。

  她一愣,馬上就明白了,也是,搖搖欲墜的元香齋一旦有了夕顏娘子,就能逆轉現在的情形,她握緊拳頭,「沒錯,這時可不能跟她算舊帳,得討好她才行。」

  舊帳不是不算,而是日後再算。

  近月來,不只來毓秀坊買香品的人增多,求教的調香師傅來的也多,還有皇親貴胄的各項邀宴,就連宮中都有妃子召見倪芳菲,雖然她已經盡量婉拒,但有些又推辭不得,她變得益發忙碌。

  只是,參加鬥香比賽,讓自己夕顏娘子的身分浮上檯面皆是順勢而為,如她預料到的,小倪氏幾度前來毓秀坊想挽回她,拚命釋放善意,還想讓她去扶持管理元香齋,連招贅的事也成了她的籌碼,大家都可以再商量。

  當然了,在小倪氏貪婪的眼中,沐芳軒又是隻金雞母,她是倪芳菲的繼母,只要倪芳菲回到倪家,沐芳軒她自然也是能分杯羹的。

  在眾人或是在意,或是有所圖的目光下,倪芳菲總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明明一切都照著她的計劃在走,她怎麼就倦了。

  細雨濛濛,思緒煩雜的她望著涼亭外的雨景,聽著雨聲,她慢慢平靜下來。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竟喜歡上下雨的天氣,雨幕像把她與外界絕,別人下雨往屋裡、簷下避雨,她卻只想乘坐馬車奔至近郊,望著綿綿細雨,獨自品嘗這種與世隔絕的孤寂,得以讓浮躁的心沉殿下來。

  涼亭處,小蓮跟海棠隔了一段距離,默默陪伴主子。

  她們知道主子心裡苦,也知道要將一個人從心裡驅離並不容易,一如先前要讓他跨入心牆一樣的難。

  小蓮很難過,本以為季睿麟可以成為倪芳菲的依靠,卻成為倪芳菲心裡最痛的傷。

  而海棠也不好過,她對葉閎仁的鍥而不捨已動了心,但她怕倪芳菲看到他就想到另一個男人,要他別再出現,也不給他好臉色。

  葉閎仁抗議了幾回,最後還是偃旗息鼓,回頭去罵好友,問好友跟倪芳菲到底是怎麼樣?他沒了老婆到底要找誰討?

  季睿麟也不是不曾來找倪芳菲,只是倪芳菲不想見,覺得沒有必要見,更無話可說,季睿麟只能落寞離開。

  此時,雨愈下愈大,但坐在亭子裡的主子沒有半點要回馬車的意思,像座雕像靜坐著,兩個丫鬟也只能陪著,海棠穿著蓑衣戴著斗笠,小蓮拿著把大傘,兩人站在馬車旁,靜靜的看著她凝望遠方的側影。

  大雨滂沱下,遠遠傳來馬車的聲音。

  這種天氣,還有跟姑娘一樣有閒情逸緻的人?

  海棠回頭看馬車一路靠近,竟然在她們身後停下來,不禁皺眉,她們的馬車又沒佔著路,明明過得去的,難道是刻意來找姑娘?

  她仔細看看駕車的人,發現有點兒熟悉,思索一會兒,訝異地瞪大眼,這不是古天嗎?

  接著,有人撐傘下來,見到古天時,兩人心裡雖然有底了,但看到下車的人還是很震驚。

  「姑娘。」小蓮想也沒想的就要去喊倪芳菲,但海棠拉住她的手,向她搖搖搖頭,她知道主子心裡苦,而且,會讓主子變成這樣的人正是季睿麟,心病就得心藥醫。

  山雨隨打進亭台內,雨珠不時濺到倪芳菲身上,她從石椅上起身,甫轉過頭,就見到站在石桌後方的季睿麟,她愣了一愣,但隨即避開他的眼神,望向仍站在馬車前的小蓮與海棠。

  雨從天空傾洩而下,季睿麟見風將雨水打進亭內又往她身上打,想也沒想的,就走過去為她擋住被風吹進來的雨絲,但她不領情,越過他就要走,他趕忙一把抓住她的手。

  「放手。」她說。

  他握住不放,神情鄭重,「聽我說完話,我就放手。」

  他簡略的將林倩雨帶她姑母去毓秀坊看她時誤把別人當成她的事說了,她跟姑母去質問林倩雨時,那一家三口竟然留信走了,他再追查下去,才知賞花宴那天,姑母身體不適也是他們一家搞的鬼,就是不想讓他姑母見到她,這事姑母不追究,畢竟是夫家親戚,慶幸的是,他們應該沒臉再提納妾的事。

  她一直都是低頭聽著,待他說完,她才抬頭看他一眼,再看向他握著她手腕的手,他這才放開手。

  她立即退後兩步,直視著他,「不管是納妾,還是你的姑母認錯人,跟我都沒有任何關係。」

  「我很尊重姑母,因這個誤會,我心裡有點介懷,再加上那天那事太過突然,我才說了些不好的話……」他很想好好解釋,但她看來一點也不想聽他說,連眼睛也不願正視自己。

  「我明白了,就是誤會,而我不介意,所以,校尉大人可以走了。」

  她看來善解人意,但他感覺得出來,她根本就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她一點也不想聽他說話,也不想再多聽一句話。

  他看著神色淡漠的她,心裡就像被堵上一塊石頭,怎麼都不舒服,「倪姑娘,我……」

  「我的事情很多,可以一人靜靜的時間相對的就少,請校尉大人行行好,不要打攪我這可以獨處的時間。」她有禮但疏遠的說。

  他的心很痛,「你不肯原諒我。」

  「我們之間沒有什麼事,何來原諒之說?」

  「你——」

  「我真的乏了,先行離開。」她掠過他身側就要步出亭子。

  一直注意兩人動靜的小蓮連忙撐傘快步跑過去,海棠直接坐上駕車的位置,抓起韁繩,扭頭看著亭台,眉頭陡地一皺。

  季睿麟正抓著倪芳菲的手不放,小蓮似乎在勸著。

  半晌,季睿麟終於放開手,目送倪芳菲跟著小蓮同撐一把傘步入雨中,坐進馬車,馬車漸行漸遠,他仍佇立在亭台。

  古天撐著全走到他身邊,「校尉,已經看不見車影了。」

  他抿抿唇,眼神黯然,她不肯聽他說,她討厭他了,他的心從來不曾如此痛過。

  返回校尉府後,他洗漱後,回到床上,久久無法入睡。

  他深吸一口氣,起身走到櫃前,拉開一個抽屜,從裡面拿出一隻木盒,想到自己一直忘了跟她提這線香的事,他靜靜站了久久,動手點燃線香放入香爐裡。

  他嘆了口氣,回到床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漸漸睡沉了,接著,他似乎作夢了,在一片大霧中,他看到一座橋,他看到自己走了過去,接著,迷霧散開,他看到一個男子坐在一間空蕩蕩的破屋裡,桌上僅有一盞昏黃燈火,他正在挑燈讀書。

  如上次相同,這名男子與他長相不同,他卻知道這個人就是他。

  男子專心讀書,驀地,敲門聲陡起,接著,門被打開,幾名下人打扮的人走了進來,先是端進一桌好菜,再來又搬進床鋪、被褥跟枕頭,還有茶壺及火爐等物。

        男子一臉錯愕,下人們不一會兒全退了出去,接著,穿著綢緞衣裳,裝扮富貴的可愛少女笑盈盈的走進來。

  幾乎是第一眼,季睿麟就知道她就是倪芳菲,但她跟倪芳菲長得不像,也跟前一次點燃這線香時夢到的女子也不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看著夢裡的男女互動,少女坐在男子身邊,嬌俏的要他先吃飯,她笑咪咪的夾菜到他碗裡,眼裡閃動著歡喜。

  男子吃完飯,少女嬌喊了一聲,外面就有下人進來收拾,再將文房四寶擺回屋裡僅有的一張桌上,少女雙手撐著頭,看著低頭看書的俊秀男子。

  「你累了要休息。」她說。

  「我不累,才吃完飯呢,不過,你不要再來,你爹……」

  她吐吐舌頭,「他會打斷我的腿嗎?不會啦,他只有我這個獨生女,唉呀,你別管那麼多,你好好讀書,考上功名,我就嫁你喔。」

  他溫柔凝睇著她,「好,那你……」

  「知道知道,但我要做一件事才走。」

  她眼露狡黠,主動吻上男子。

  男子閉上眼,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不由自主的加深了這個吻,愈吻愈深!

  夢裡那股奇香消失了,驀地,他從夢裡醒了過來,他撫著唇,明明只是旁觀,他卻感覺到那雙唇的柔軟與熱度,他的心也怦怦狂跳著。

  同一時間,在毓秀坊的內院,倪芳菲也從睡夢中醒來,同樣的臉紅心跳。

  屋內已點燃燭火,守夜的小蓮已快步來到床前,伸手摸她的額頭,「沒發熱啊,姑娘的臉怎麼那麼紅?」

  她僵了一下,搖搖頭,「沒事,只是作了個夢……」

  「姑娘很少作夢的,怎麼上回點了夢浮橋卻作夢,這回也是?啊——線香也跟上回一樣燒完了呢。」說話間,小蓮已走到香爐旁,她再回頭,卻見倪芳菲已經背對她躺下來了,她輕拍自己的嘴,心裡直罵自己,怎麼說話的?這不是會讓姑娘多想嗎?

  倪芳菲閉著眼,思緒混亂到無法入眠,怎麼回事?今夜突然想點夢浮橋,她點了就又作了個夢,還夢到了個長得跟季睿麟不同,但她卻知道是他的人。

  是不是季睿麟也同時燃香?這是心有靈犀?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她想到前世今生,點燃夢浮橋看見的夢境難道是她跟季睿麟的前生?

*             *             *

  秋雨連續下了幾日,京城各街道的路樹換了新裝,黃紅交錯。

  季慧吟惦記著小倆口的事,派人打探,知道兩人也沒再見面,她不禁藉由買香之名,到毓秀坊當了一次說客,但倪芳菲態度溫柔,卻沒對這件事做任何反應,一副她沒放心上,本來也沒什麼事的樣子,讓她無奈又無力。

  季睿麟也變得沉默,而且像拚命三郎,天天忙得早出晚歸,明明還有葉閎仁、梁書凱等人能替太子辦事,他倒好,連他們的事也一樣攬過來做,這還不夠,身為武狀元,他還到城外的軍營裡訓兵,那些都是皇族貴胄的子弟,他把他們操練得可狠了,那些人被操得差點集體退營。

  此時,在太子府的議事閣內,呂昱看著季睿麟,又看看葉閎仁,在內心嘆氣。

  唉,兩人雖然沒有因私忘公,反而更加用心,但兩人四個黑眼圈,也是有礙觀瞻的……不,是三個,還包括現在走進議事閣的梁書凱。

  呂昱揉揉發疼的額際,掃過六個黑眼圈後,只看著季睿麟。

  季睿麟在男女情事上太過遲鈍,做其它事雖能力卓絕,在討女子歡心上顯然連販夫走卒都不如,他得先幫一把。

  「睿麟,我知道你看上倪大姑娘,我雖未見過,但已知她就是聞名天下的夕顏娘子,有調香奇才,也聽聞她容貌氣度不凡,不如我向父皇請旨為你賜婚。」

  「太子有心,然而末將不想奉旨成親,不想以勢壓人。」他一點也沒心動。

  「怎麼不想?倪家早已對外放話要招贅啊,你又不可能入贅,但若是聖旨,倪家敢抗旨嗎?」葉閎仁覺得好友笨死了,他拍拍自己胸膛,看著太子再指指自己。

  呂昱沒好氣的瞪著他,「你也要本太子去跟父皇請旨,替你跟海棠下旨賜婚?」

  見他笑咪咪的直點頭,呂昱蹙眉,再看也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梁書凱,沒好氣的說:「你也……」

  「謝太子成全。」梁書凱立即起身,恭恭敬敬的拱手,腰都彎了。

  葉閎仁也急急起身拱手,「謝太子成全。」

  呂昱眼角抽搐,他說要成全了嗎?堂堂太子毫無顧忌的在幾個幫手面前大翻白眼。

  雖然娶妻生子,傳宗接代都是大事,但眼見他最倚賴的三人在面對男女之情時都變成笨蛋,他有要吐血的感覺。

  他憋著氣看向季睿麟,這傢伙還順眼些,讓他全身氣血奔流的速度也緩和些。

  冷靜會兒,他再看向兩隻呆頭鵝,「你們一個要皇上替一個商戶丫鬟賜婚,一個明知公主驕縱非某人不嫁也要皇上賜婚,像話嗎?」

  「是不像話,但還不是因為無計可施了,難道要我們直接打昏她們綁回家?」葉閎仁嘟囔幾句。

  梁書凱就像遇知音,朝他重重點幾個頭附和。

  呂昱看著兩人,決定將他們派得遠遠的,眼不見為凈,立刻說合知縣縣令接了三皇子密令將有所動作,他們倆帶著暗衛去盯著。

  至於也想要跟去的季睿麟,呂昱瞪著他說:「你不是才派人暗中盯著三皇子、玉妃寢宮跟毓秀坊,還有,你還在訓練十兵,幾樁陳年舊案的卷宗和新的證據也已送到刑部,讓那些沒有貢獻的老奸臣急著跳腳,也許就會往三皇子靠攏,你也得注意這件事,你已分身乏術,還要下江南?」

  季睿麟悶悶低頭,安靜了。

  呂昱擺平一個,再面對另兩個哀怨的男人,「三皇子沒什麼耐心,這一次,你們要是能為本太子釣上幾條大魚,剛剛那不像話的事,本太子就負責替你們辦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1 08:51 AM 編輯

【第十三章】   終於兩情相悅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葉閎仁跟梁書凱翌日就在幾名暗衛隨侍下,打著代太子考察民情的大旗離京了。

  兩人這一走,卻苦了季睿麟,他要忙的事已多,如令又沒人可以幫他阻攔庭羽公主,他被纏得是要冒火又不能冒火。

  呂昱也知他被纏得凶,還找來庭羽公主說了一頓,沒想到,她倒怨怪起他了,「我一直以為太子哥哥是所有哥哥中,僅次於三皇兄最疼我的人,但我錯了,果然如三皇兄說的,太子哥哥與我非同母所出,不可能比他這嫡親哥哥還疼,三皇兄這陣子都不在京城,我跟著校尉,太子哥哥也不開心,我生辰都快到了……」

  呂昱被她念得差點要瘋了,後來,還是叫來季睿麟,以替她過生辰為由,要他勉強陪她一日。

  他說一日,是不想讓季睿麟委屈太久,但庭羽公主恨不得讓全京城都知道季睿麟跟她在一起,還刻意帶著他在京城的熱鬧街道閒逛,毓秀坊更是一定要去的。

  好巧不巧的,兩輛馬車同時在毓秀坊門前停下,兩方同時下來人,前一輛先是兩名宮女下來,接著是季睿麟,再來是嬌滴滴的庭羽公主,官女在旁要攙扶她,她倒好,只看著佇立一旁的季睿麟,兩名官女為難的看向他,他抿抿唇,上前伸出手,讓庭羽公主歡喜的握著他的手下了馬車。

  同時,另輛車也下來小蓮、海棠及一名男子,最後是倪芳菲讓小蓮扶下車,雙方一對上眼,表情各異。

  季睿麟蹙眉,先看著倪芳菲,再看向站在她身邊文質彬彬的男子,卻忘了他的手仍讓公主握著。

  由於一直都派人關注她的事,他知道那男子是北方一家與倪家相同的百年香坊的傳人,得知夕顏娘子身分,他在兩名小廝陪同下,赴京與她探討香品調製技巧,也有意合作。

  但他清楚此人更有意與她結親,聽聞兩人相處情況甚佳,這會撞見外表還很登對,他頓時悶了。

  倪芳菲看到他與庭羽公主不畏外界眼光,大方握手,一直用銅牆鐵壁保護的心又疼了,看來謠言也不可盡信,他被纏得煩,不理會什麼的根本就是騙人的,兩人關係可好了。

  庭羽公主則得意又挑釁的看她一眼,還故意將季睿麟的手握得更緊,季睿麟這才反應過來,硬是將手抽了出來。

  她心裡冒火,就對著倪芳菲撒氣,「倪姑娘不識本公主?不知該行禮?」

  倪芳菲忍著心中不悅,上前行禮,又向季睿麟行禮,小蓮、海棠也向兩人行禮。

  庭羽公主上下打量著倪芳菲,她就是不喜歡她這副從容的模樣,刻意找碴,問了一旁也向她行禮的年輕男子,「你是誰?」

  「在下何清年,與倪姑娘談生意,正要回毓秀坊談細節。」

  庭羽公主對季睿麟以外的男子都沒興趣,「那你去辦吧。」

  倪芳菲吩咐小蓮,「你送何公子進去,朱管事知道要跟何公子談什麼細節。」

  小蓮明白的點頭,卻是又看了季睿麟一眼,這才請何清年跟著她進入香坊。

  「這就是夕顏娘子呢!說來,倪姑娘拋頭露面的四處跟人談生意還真是辛苦,哪像我這無用的公主,什麼都不必煩惱,要什麼有什麼。」庭羽公主話說辛苦,但口氣顯然在眨低她,但看倪芳菲無動於衷,季睿麟的視線又全在她身上,她更是氣惱了,一把抓著他的手,命令道:「陪我進去看香品,那可都是夕顏娘子的嘔心瀝血之作呢。」

  他繃著俊顏抽回手,只定定的看著倪芳菲。

  「海棠,我們還得去另一個地方。」她不想看兩人在一起,她鼻間發酸,心也跟著揪痛,她實在太沒用了。

  她背過身,直接往馬車走去。

  海棠愣了一下,但像是想到什麼,隨即跟著上了馬車。

  季睿麟看著馬車漸行漸遠,他雙手握拳,感到煩躁不己,眼看馬車就要看不見了,他突然走到一旁,拉走拉馬車的一匹駿馬,飛身上了馬背,一蹬馬腹,一手扯著韁繩策馬追去。

  「季大哥!季大哥!」

  庭羽公主氣得直跺腳,也想上另一匹馬,但被兩個宮女硬生生攔下了。

  上回趕回京城,馬車撞死縣官妻女的事才過多久?皇上除了儘力補償外,還說了重話,說公主若再做出荒唐事,隨行奴才全砍頭呢。

*             *             *

  另一邊,季睿麟策馬急奔,很快就追上了倪芳菲的馬車,卻是保持一段距離的跟在後方。

  海棠蹙眉,她一直聽到馬蹄聲,伸手掀了窗簾,往車後方看了看,愣了一下,放下窗簾,看著悶坐在角落的主子道:「校尉大人追上來了。」

  「別理他,我們走我們的。」

  出乎意料的,他策馬掠過馬車。

  海棠尷尬,她以為他是來追主子的。

  馬車繼續往郊外走,很快的就來到上回看雨的亭子,只是從馬車下來的倪芳菲主僕都詫異的看到拴在一旁大樹下的馬匹,還有已站在亭子裡的季睿麟。

  見到他,倪芳菲馬上回身就住另一邊的山路走,海棠也跟上去,沒想到,一過彎路,季睿麟又追來了。

  「如果他靠近,擋下他。」她不想見他。

  海棠聽命,在他直直走過來時,上前阻攔,「請校尉大人……」話尚未說完,他身形俐落的一閃,輕鬆越過她。

  她臉色一變,回身衝上前出招,他臉色微沉,手腕輕輕一轉,就反手抓住她的袖子,再回頭一看,倪芳菲已越走越遠。

  海棠又再度出招,他被迫與她繼續過招,其實海棠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傷了她。

  海棠則沒有任何顧忌,盡全力與他過招,招招凌厲,可沒想到,竟還是在瞬間被他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只能開口大喊,「姑娘!」

  倪芳菲停下腳步,她也知道兩人打起來了,但她心裡清楚季睿麟絕對不會傷海棠,才沒有回頭阻止,但現在她回過身,看到海棠被點了穴,動彈不得,她咬咬牙,走向兩人。

  季睿麟凝視著她,「我們好好談談。」

  她沉沉的吸了一口長氣,「好。」

  他立即解了海棠的穴道,海棠向主子點點頭,轉身往馬車方向走去。

  他看倪芳菲面無表情的樣子,竟有些忐忑起來,「我知你素來端莊知禮,若是算計人也是被迫的,那天的情形,我是魔怔了,我知道你是為我解套,我誤會你,這些日子,你不肯聽我說話、不見我,我心裡總有一塊空蕩蕩的……」

  「校尉大人請慎言,你的家世、人品及官階皆岀眾,我很明白,也很清楚自己的份量,即使有幾分才情姿色,也不敢有攀高枝的心思,絕對不痴心妄想,不自量力。」她冷冷的諷刺。

  他焦急的解釋,「我不曾認為你想攀高枝……」

  「我已掂量清楚自己沒那種福氣,也不願糾纏,若校尉大人日後還想與我以朋友相稱,這事兒就到此為止。」

  朋友相稱?不,他不要當朋友!

  看季睿麟一副不願意的樣子,倪芳菲又感覺很難受,她的心其實是受傷的,她也有尊嚴,每每一看到他就想到那不堪的一目,好心被當成驢肝肺,那種冷漠厭惡的眼神一再浮現腦海——

  她該堅強的,可是淚水不爭氣地往眼眶湧,她咬咬牙,仰起頭,一個深呼吸後說:「抱歉,我話說得太快,我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的,我有自尊也有驕傲,這輩子不想再跟你有任何關係,日後,看見你也絕對會繞道,免得又被說成心機深沉。」

  季睿麟聽到這裡也火了,她根本不給他機會說,在她心裡,他就真的那麼差,遇見了,她還要繞道走?

  他抿緊薄唇,上前一步,她蹙眉,向後一步,他再逼近,她再後退,他卻一再靠近,她火冒三丈,索性施展輕功,就往另一邊的樹林而去,他想也沒想的跟上。

  她回頭一看,覺得煩了,到底有完沒完!

  倪芳菲咬咬牙,身形飛快的在林間穿梭,他也保持一定的距離跟在她身後。

  到底想怎麼樣?明明有能力超過她,卻刻意跟在她身後。

  景物飛快移動,她往左,他跟著往左,她再往樹上飛掠,他也跟。

  她心浮氣躁,覺得真是夠了,遠遠見到一座涼亭,她立即從樹上躍下,走到亭內。他也跟著落下,來到她面前。

  她雙手握拳,「你到底想幹什麼?不是怕女人糾纏嗎?我走還不成?」

  她憤怒的明眸裡泛起一層委屈的淚光,她夠煩夠累夠傷心了,他為什麼還要追著她?她不想在乎他的,他不也覺得自己配不上他嗎?何苦一個勁的糾纏!

  這段日子,都是他害得她患得患失,心裡明明鬱悶,卻得不時的說服自己這樣很好,這樣做沒錯,反而讓她討厭起口是心非的自己,過去那一個灑脫的倪芳菲不見了!

  然而季睿麟也很惱怒,他在乎她,他從來不曾如此在乎過一個女人,他不知道什麼叫情或愛,只知道她不理他、對他冷漠,他的心就像被大石頭堵住了般難受,看什麼都不順眼,心情低落,意興闌珊,只想看到她。

  他知道自己傷了她,他一再以禮相待,不敢勉強她,想要解釋、想要彌補,可是,她還是要躲開。

  夠了!不曾霸道對她,她真以為他沒有半分脾氣?

  季睿麟伸出雙手將她困在柱子前,慢慢俯身向她。

        她倏地瞪大眼,「你要幹什麼?」她雙手抵住他的胸膛,但根本移動不了他半分。

  該死,她怎麼不再多學一招半式?對了,她有香粉……

  她一手往袖裡掏,可他動作更快,直接握住她的手腕再點了她的穴道,她頓時動彈不得,只能氣急敗壞的喊,「你別亂來!」

  「你期待我亂來嗎?」他竟然笑了。

  她後悔了!她真不該跟他談的,眼前的男人笑容明明溫潤,怎麼就有一股無形氣勢將她籠罩,她幾乎要無法呼吸了?

  季睿麟凝睇著她粉嫩動人的櫻唇,想起幾日前點燃線香後的夢境,那個吻的滋味這段日子老是在夜深人靜時浮現在他腦海裡,他還曾動念再點燃剩下的兩根線香,但就怕夢境內容更親密,他怕自己承受不了,會在真正看到倪芳菲時將她擁入懷裡……

  此刻,他當真這麼做了,他與她的身子是如此契合,讓他的黑眸幽深了些,他想嘗嘗她的唇是否如夢境般香甜美好……他緩緩的印上她的唇。

  他竟然吻她!她杏眼圓睜,冒出怒火,卻苦於無法抵抗。

  他先是淺嘗,雖然不曾有過經驗,但這種事,男人天生就比女人在行,開始吻得蠻橫笨拙,慢慢就溫柔纏綿,接著愈吻愈深,攻城略地,變得激狂起來。

  天啊,這滋味一如夢境中令他心醉,欲罷不能。

  倪芳菲被吻得氣喘吁吁,不由得也想起夢境裡的那個吻——感覺竟是一樣……不!不對,這不對!

  「嗯……放、嗯……放……」倪芳菲的話根本說不清,季睿麟根本吻得忘我,她再怎麼火大也阻止不了他,倒是被吻到快沒氣,全身癱軟,若不是他結實的胳臂緊緊抱著,她早就摔倒在地了。

  他終於滿足了,凝睇她一張粉臉已紅透,勾起嘴角,仍緊緊的擁著她。

  她被吻得意亂情迷,待回過神時,就看到他那張微笑的俊顏,再定睛一看,他何時坐到石凳上的?而她竟然乖乖的坐在他懷裡?

  她又羞又惱,發現穴道解了,要從他懷裡下來,腰間卻倏地一緊。

  「別,這樣很好。」他抱著她再也不放。

  她瞪他,怒道,「快放開我,男女授受不親,你怎麼成了登徒子了?不對,又是我算計了你,是吧……唔!」

  這是一個極其溫柔的吻,她再次被吻得迷迷糊糊的,與那夜夢裡的吻像是合而為一,夢裡的她主動吻了他,後來,就是他化被動成主動,她很喜歡,感受得到他的溫柔與愛意……

  「不是你痴心妄想,不是你想攀高枝,是我要你,一直是我。」

  耳畔傳來他若有似無的低沉噪音,她茫茫然的抬頭看著他,有種現實與夢境交疊的感覺。

  季睿麟時知道她一直在生他的氣,連忙又道歉,「不要生氣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錯,雖然剛剛和現在又做了錯事,不顧禮教,輕薄了你,但我不後悔,我甚至是歡喜的。」他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真的太唐突了。

  她喉嚨微緊,聽到這男人明知道自己輕薄又說不後悔,她應該生氣的,可怎麼一顆心跳得飛快,全身還是沒半點力氣。

  瞧她一張俏臉紅通通的,表情哀怨又不知該說什麼的糾結,如此可愛,而她身上那他最喜愛的幽蘭淡香縈繞,令他心猿意馬,想再品嘗她的唇。

  她也瞧出他眼中的慾念,明明是隻呆頭鵝,怎麼就開竅了?還如此喜形於色!

  「不可以再吻我。」她覺得自己的聲音該是嚴厲的,要不,也該是冷冷的,這帶著羞怯的嬌嗔口氣是什麼啊?

  倪芳菲的臉已經發燙了,這會兒更是倏地一下更燒紅了,而且,連耳根都染紅了。

  他握緊她的手,將她攬得更緊,「我可以吻你,我更想娶你。但不是因為吻了你要負責,而是因為傾心於你。」他素來連一句好聽話都說不出來,但此刻,這種情話竟可以隨口就來。

  她張大眼睛瞪著他,突然生出一股悶氣來,有點賭氣的說:「感謝厚愛,但我不覺得大人好,並未傾心。」

  滿腔情意硬被堵了回來,但瞧她那帶著羞澀又含著幽怨的粉臉,他輕笑一聲,「沒關係,我等,為你而落在心田的情意,早已發芽長成一株大樹。」別再不理我,我這一生從未像這段日子一樣失魂落魄,這般煎熬。」他睇著她的臉,再真摯不過的說:「你聰慧善良,斷不會眼睜睜的看著我繼續這樣的過日子。」

  她看他一眼,別開臉去,他伸手輕輕的將她轉回來,「我知道過這樣的日子是我活該,是我說錯話該被懲罰,但可以原諒我了嗎?」

  她這個人一向吃軟不吃硬,聽了他懇切的低語,心軟了一大半,再開口語氣就柔和了許多,「放我下來。」他的手還扣得緊緊的。

  「你原諒我就放。」

  她瞪向他,「你不是賴皮的人。」

  「有必要的時侯就得破例。」他說得理直氣壯,他是再也不願讓她逃開了。

  她真是好氣又好笑,笑完之後,低頭嗯了聲,他笑容更大,小心的讓她從他懷裡下來,她立即退後兩步,轉身低聲說,「我要回去了。」

  「等等,你可還記得你送給我的線香?」他追上前問。

  她腳步一停,回過身看他,突然想到她主動吻他——不對,是另一個她吻了另一個他的事,她的心又失速亂跳。

  「我共點了兩回香,都作了奇怪的夢。」他將夢境大略描述,卻發現她的表情很奇怪,他沒多想,繼續說:「最奇怪的是……」

  「兩次夢境裡的男女容貌分明與你我不同,你卻十分篤定就是眼下的你我。」她不由自主的接下他的話。

  「沒錯,你怎麼知道的?」

  她坐下來,他也在她身邊坐下,她仔細的將夢浮橋的特殊之處娓娓道來。

  他詫異的看著她,所以兩人極有默契,在同一時間燃香,同時作夢,但——

  「夢境裡的你我代表什麼?那名方士可有說?」

  她搖頭,他看著她的表情卻益發溫柔,「有沒有可能?那是我們的前世?不同面貌,靈魂輪迴?你與我早有幾世的夫妻情緣?」

  她也曾想到這個,只是……她很好奇的上打量他,「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校尉大人莫非是去哪兒學習了,現在這麼會說情話?」

  「一旦動了心,真話都成了情話,我這顆心只為你悸動,從未對其它女子動心,這段日子牽腸掛肚的只想見你,渴望天天相見,無法自已。」

  他說得流暢,她粉臉更羞紅,怪了,他怎麼愈來愈大方,反倒她愈像小女子?

  她羞赧的連忙起身,「我該走了,海棠要擔心了。」

  他跟著起身,「我陪你走下去。」

  她點點頭。

  「我們今晚約定一起點香可好?看看會再作什麼夢?也許夢裡會有答案?」

  她想了想,點點頭,她也想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玄機,難道是可窺視前世的奇香?

  兩人相偕往下走,海棠原本還擔心不已,遠遠的就看到兩人走下來的身影,還手牽手,她不禁欣慰的勾起嘴角。

  季睿麟陪著她走到馬車旁,「你先上馬車,我護送你回去。」

  她點點頭,在海棠攙扶下上了馬車,季睿麟則步向拴在樹下的馬匹,翻身上了馬背,奔向馬車。

  倪芳菲坐在馬車內,透過車窗,看著他騎馬的英姿,感覺心甜甜的,彷彿回到返京時,他一路護送的情景。

*             *             *

  夜深人靜,院內大多熄了燈。

  倪芳菲讓小蓮跟海棠回房去睡,她逕自在香爐點了夢浮橋,才回到床上歇下。

  同一個時間,校尉府的季睿麟也點燃線香,在床上躺下。

  不久,兩人同時進入夢境,只是,這個夢有些令人害羞啊。

  忽明忽暗的燭火下,一名俊秀男子坐在床緣,床上躺著一名美麗的女子,男子凝視她的黑眸儘是深情,他的手輕輕的解開女子身上的衣服,直至將她剝得如初生嬰兒。

  女子嬌羞的看著他,在他欺身貼向她時,不由自主的閉上眼睛。

  接著,是男女激烈糾纏,呻吟聲、喘息聲充斥了整個房間,男子要了女子一次又一次,直至她疲累的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夢裡一直有夢浮橋的香味,到味道漸漸淡去,兩人才同時從床上醒來。

  墨水淵內,季睿麟全身發燙,汗水淋漓,呼吸極重,胯下的亢奮在叫囂,血脈賁張下,只能到後方耳房去沖冷水,只是夢裡的感覺太真實,倪芳菲的肌膚柔滑細膩,尤其那豐滿握在手中……

  該死!他水一沖再沖,才終於控制住瀕臨失控的慾火。

  雖然夢境裡的男女與前幾次一樣,都有一張陌生面孔,但他仍然確定夢裡的男女就是他跟倪芳菲,他感覺好像真的要了她好幾回。

  純情少年郎,不經過人事,生平第一回作如此活色生香的春夢,被他攻城略地的還是他的意中人,一回想,他就有種要流鼻血的感覺,只是他更想知道,倪芳菲是不是也夢到這個?

  在另一處的倪芳菲則是滿臉羞紅的泡在溫水桶裡,她更加羞窘,感覺渾身都不太對勁,但又有種說不出的酥麻愉快。

  夢裡的季睿麟沉溺在她的溫柔鄉,那麼專注、那麼溫柔的愛她,讓她倍感甜蜜……

  老天,他也夢到這個嗎?她雙手摀住臉,那不糗大?

  翌日一早,兩人即在約定時間來到京郊的亭子,兩人看著彼此,都有說不出的尷尬,氣氛也格外的曖昧。

  這一次,海棠駕車,小蓮陪著過來,見兩人看對方一眼,又著急的別開臉,一個比一個的臉還紅,都不解這是怎麼了?

  小蓮跟海棠也互看一眼,想著難道跟昨晩姑娘發岀那種奇怪的聲音,醒來後就想要泡溫水的夢有關?昨晩問姑娘夢到什麼,姑娘什麼也不說,那張漂亮的臉紅得都快滴血了。

  看到對方的反應,季睿麟跟倪芳菲皆心知肚明,兩人肯定又作一樣的夢了,而昨晚的夢讓人羞於啟齒,所以都不知能說什麼。

  瞧兩人都一臉彆扭、不自在,小蓮想了一下,走到海裳身邊道:「海棠,我們去採些楓葉好不好?那邊楓葉好紅。」

  這座宅子相當隱密,他們來了多回,很少見到旁人,兩人可以安心的說些話。

  見海棠跟小蓮一起走遠,季睿麟就再也忍不住的將倪芳菲擁入懷裡,猛地吻住她的紅唇,昨夜那個夢太激狂又催情,他見到她時,滿腦袋都是夢中畫面。

  她被吻得暈頭轉向,完全無招架之力。

  久久,他才饜足的放開她,但隨即拉著她在石椅坐下,將她抱在懷裡,他眸光灼熱,盛滿熱情,「我請姑母找官媒上門求娶好不好?」

  她低喃,「還有事沒解決……」

  他以為她指是入贅一事,「你放心,你爹或你二娘敢拿入贅來說事,我便向太子請求,由他代我向皇上請旨賜婚,這事,先前太子就提過的。」

  她訝異的看著他,「真的?」

  「嗯,但我拒絕了,沒得到你的心,我不想勉強你,不過現在情況不同了。」他伸手輕撫她的臉。

  「可是二娘有可能會抗旨……」

  「她敢?」

  「她真的敢,她不是一個好人,她的兩個女兒多少都因我的原因嫁得並不順心,她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我嫁給你?」她搖搖頭,「皇上雖能賜婚,但論起婚姻大事,主要還是父母之命,她絕對敢拿這話去鬧,屆時,皇上不喜,恐也會遷怒於你或太子,還是別了。」

  「我一心娶你,那就入贅吧。」他本來對於入贅的事心裡有點疙瘩,但這段不能見面的時間讓他發現,比起不能和她在一起,入贅這種事間簡直不值一提,反正他的兩位哥哥都已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一事,他可以不管。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在這世俗眼光下,堂堂校尉大人竟然願意入贅,這足以說明他有多麼喜歡她了。

  她緩緩的貼靠向他的胸,「謝謝你這份心,不過,為什麼我的人生大事要操控在她身上,她欠我太多,我還沒討回來,沒理由讓她繼續主宰我的人生。」

  「那我幫你討回她欠你的。」

  她抬頭看他,「不,這事我要自個兒來,而且,快了,等那件事結束,她不會也不敢捏著我的婚事不放。」她在調一種香,迷香的一種,可以迷魂讓人說真話。

  「那好,我繼續等,」他低頭親吻她額頭,雙手捧住她的粉頰,「我那裡還有一根夢浮橋,我們再約今晚。」

  「不……不要了。」她全身發燙,臉瞬間漲紅了。

  「真的不要?」他其實很想知道後續的夢境。

  「如果還是那個……」她用力搖頭,粉臉上的嫣紅又深了一層。

  「膽小鬼。」他輕笑出聲,卻還是岔開話題,不讓她繼續羞窘下去。

  夢中奇妙的聯繫,讓兩人似乎真的有了肌膚之親,無形中又親近不少,有著說不完的話,但兩個丫鬟可苦了,雖然已是深秋,可山上的蚊子還不少,讓她們很想早點回去,不過,偷偷往下方的亭子瞧,兩個主子有說有笑,有時還親親抱抱,她們還是勉強喂蚊子好了,畢竟好不容易,雨過天晴啊。

*             *             *

  天氣陰陰涼涼的,小倪氏再次坐著馬車等在毓秀坊的對街巷口,透過車窗看向毓秀坊的大門。

  倪芳菲那個死丫頭,想見她聊聊元香齋的事,她都避而不見,她只好找丈夫去勸倪芳菲,結果,他只去了一次就說他沒臉去找她。

  「需要女兒時,這麼迫切,不需要時,一別十多年不聞不問,父親書裡讀的都是這些?薄情寡義,唯利是圖。」

  聽跟著丈夫的小廝轉述,才知那丫頭刀子口犀利,專往一個文人的臉皮踩,難怪,董育博回去羞愧到連她的院子也不入,把書房當臥房了。

  她心裡忿恨,又見毓秀坊門庭若市,進出的有許多都是元香齋的老客人,更是咬牙切齒。

  她已撂下狠話,倪芳菲就是要繼承倪家,所以,她的婚事除了招贅,絕無其它可能,然而這一席話也被解讀成倪芳菲不肯救元香齋,與繼母決絕的戲碼還要繼續演下去,還有傳她小倪氏有著銅牆鐵壁般的臉皮,當外頭大家都不知兩人間的隔閡,還有臉兩三天就笑眼咪咪的來到毓秀坊勸說倪芳菲,被轟出來後,她就坐在馬車內,等著倪芳菲進出鋪子時好堵人。

  哼,傳就傳吧,反正,等到她重新掌握局面,將那死丫頭捏在手掌心時,她要外面傳什麼就傳什麼,有錢有勢的人說了算。

  此時,店門口有些動靜,果不其然,就見到倪芳菲在小蓮及海棠的隨侍下走出店門口,幾名客人還笑咪咪與她說了些話,她才步出店門門口處。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接著,一個挺拔身影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就站在倪芳菲的面前,而那男子身後還有兩名隨侍,也同時從馬背上下來。

  「你回來了。」倪芳菲難掩驚喜的看著眼前的季睿麟,他劍眉入影,一雙眸黑亮,身上一身武將官服,英俊挺拔。

  那日在京郊亭子分別後,兩人已有一個月沒見面。

  季睿麟臨時被太子派往江南,他只來得及讓人送口信給她,此刻,他看著她的表情,有點傻、有點可愛,他笑得讓人覺得彷彿春天到來,春光爛漫。

  「我回來了。」他的眼睛亮亮的,見她一襲粉衣裙,淡掃娥眉,微微一笑,整個人就像在發光,她真的好美啊。

  小蓮跟海棠忍俊不住的低頭偷笑,古天跟司馬寬則看不下去堂堂校尉大人發傻的模樣,輕咳一聲。

  季睿麟這才尷尬的回了神,「三十天沒見你了。」沒說出口的是,他好想她。

  倪芳菲的心卜通狂跳,想移開目光,卻被鎖住般移不開,她臉兒發燙,心跳加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小別這些日子,她也有感悟。

  四目深情膠著時,冷不防的——

  「季大哥!」

  庭羽公主在幾個宮女隨侍下從對面茶樓往這裡走來,她嫉妒的看著倪芳菲,再哀怨的看著季睿麟,有人傳消息說他返京了,她還在想要到校尉府去找他,沒想到他竟然直接來這裡。

  倪芳菲偕同小蓮、海棠向庭羽公主行禮,但庭羽公主看也沒看她一眼,逕自對季睿麟說話,「季大哥還是執迷不悟嗎?倪姑娘的未來夫婿……」

  「此事,不勞公主掛心。」他冷漠的打斷她的話。

  庭羽公主咬牙著季睿麟,對他發不了火,便冷冷的看著倪芳菲,惡狠狠的道:「你不許再勾引校尉,本公主命你離他遠遠的。」

  「公主請慎言,從來都不是我在勾引糾纏,校尉在此,你可當面質問。」她輕聲回答。

  「你!」庭羽公主無話可說,身分矜貴的她為何老在她面前處下風?她火了,「本公主不管,你根本配不上季大哥。」

  「公主,配不配是末將的事。」他蹙眉說道。

  在旁看夠戲的小倪氏這時腳步略快的往他們走來,向他們一一行禮後,看著臉色微變的倪芳菲道:「菲兒,娘不是跟你說過,校尉的身分地位,與你要肩負的倪家大房傳承的責任相抵觸,你們註定無緣,別再招惹校尉了。」

  她苦口婆心,看來就像個好母親,讓周圍旁觀的路人心裡嘀咕,兩人不是不和?

  倪芳菲的下一句話,倒是解了大家的疑問——

  她笑著對季睿麟道:「睿麟,我跟人約看花材,公主看來也有事找你談,我就先走了。」

  她向他及庭羽公主行個禮,視而不見的越過呆愣住的小倪氏,上了馬車,小蓮及海棠也快步跟上去。

  她這麼不給面子,讓小倪氏又羞又怒,恨不得有個地洞能讓她鑽下去,她轉過身,快步的過街上了馬車,讓她身後的老嬤嬤都跟不上,差點連馬車都沒搭到。

  季睿麟也要上馬背,但被刁蠻的庭羽公主一把抓住韁繩,她氣苦的質問:「你就一定要這樣對我?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倪芳菲?」

  她好喜歡他,他身處高位,卻平易近人,半點也不傲氣,但在保護太子哥哥或處罰一些不盡責的侍衛時,他又威嚴強悍,兩種他,她都喜歡,每回能說上一、兩句話,她就緊張忐忑,還有一種難言的期待,沒看見他心裡空空的,看到他卻又心酸酸,可他對她愈來愈疏離,那全是倪芳菲害的!

  季睿麟看著她淚眼汪汪,想到自己為情所困的日子,就覺得自己該快刀斬亂麻,讓她清楚她不再有機會,他也不該一味閃躲,閃躲只會讓對方愈陷愈深。

  他要古天跟司馬寬先回校尉府休息,他稍後回去,再一起去太子府。

  兩人策馬離開,季睿麟則跟著庭羽公主到對街茶樓,要了間上等廂房,顧及她的顏面,讓宮女們全退出廂房後,才將他心儀倪芳菲,如今兩情相悅,再過一段日子,他就要娶她為妻的事情說了。

  她眼眶早已凝聚淚水,聲音卻是尖銳,「為什麼季大哥不心儀我?我到底有多差?就連父皇跟太子哥哥也要我熄了對你的心思,每個人都逼我,娶我不好嗎?娶我就可一步登天了。」

  「娶你一步登天?」

  「對,享盡榮華富貴,不必跟在太子哥哥身邊當個侍從。」她得意的說著。

  「眼下的公主真令人不敢恭維,」他臉上儘是肅色,「敢問一個駙馬能做什麼?任何才華抱負都是空想,只能伺候公主一輩子,這種可以一步登天的好事就請公主找別的男子做去,恕末將沒有興趣。」

  她臉色蒼白,她沒想那麼多,她只是想擁有他,「那——那我若不做公主了呢?」她囁嚅著道。

  「即使如此,末將也不會做公主的夫婿。」他語氣堅定。

  她淚水直掉,「我懂了,不管我是誰都不重要,因為倪芳菲霸佔住你的心了,我一定要殺死她。」

  他眼神一冷,「公主敢這麼做,我定會讓公主陪葬。」

  她臉色倏地一白,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他竟然那麼冷酷的看著自己?她的心彷彿被丟入冰窖又丟進烈火中,被狠狠的折磨碎了。

  她咬緊牙關,「砰」地一聲,拍桌起身,「我討厭死你了!」

  「我也非常的討厭公主。」他臉上的厭惡不輸她絲毫。

  她要瘋了!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她嗚咽著跑了出去,門外的宮女們急急的追了出去。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1 11:57 AM 編輯

【第十四章】   虎口救美

  庭羽公主受了天大委屈,坐上馬車就直奔皇宮找玉妃討安慰,可沒想到,呂佑也在。

  「三皇兄什麼時候回來的?真巧,校尉也剛返京,可是他——他對我好壞,嗚嗚嗚……」庭羽公主傷心的哭著,沒注意到她說季睿麟剛返京時,母妃跟皇兄那詫異的目光。

  「他喜歡上倪芳菲那個賤人了,她要招贅,他竟然還要娶她,我要她死,母妃,我要她死。」

  玉妃跟呂佑互看一眼,玉妃點點頭,讓呂佑開口。在女兒過來前,他們剛商量好件事,而倪芳菲是死不得的。

  「那可不行,倪姑娘會是你的另一個三皇嫂。」呂佑笑說。

  庭羽公主頓時愣住,淚水還卡在眼眶。

  「是啊,你好好聽你皇兄說,乖,別哭了。」玉妃笑著拍拍她的手。

  呂佑娓娓道來,他這一趟下江南,是發現有人在抄他的底,檯面下幫他攢錢的大小官員,日子過得很不平靜,他們的秘密帳冊被偷走,但卻沒有任何動靜,無人向他們索取或威脅,而在那段時間,梁書凱跟葉閎仁打著替太子微服出巡的旗幟出現在那些州縣。

  其中,合知縣的曾裕達是最重要的中間人,他向他發出緊急信函,他一接到後,也立即下合知縣,成功的攔劫了一批要送上京城的秘密帳冊,暗中用假帳冊調包了,而那些假帳冊被季睿麟以為是葉閎仁要他緊急護送返京的秘密帳冊。

  「帳冊裡到底有什麼?」她都好奇了。

  呂佑不答,那裡面有自己向他國買武器的交易時間及數量,甚至還有賄賭官員的一些金額紀錄,那些帳冊要是到了太子手裡,再送到父皇手裡,他跟母妃都完了。

  「有什麼你別管,也別對外說,這會讓你母妃跟三皇兄喪命,懂嗎?」玉妃也知道女兒被皇宮眾人寵得不知輕重。

  她馬上用力點頭,「可是這跟倪芳菲當三皇嫂有什麼關係?」三皇兄之前已定下正妃,所以,是要納倪芳菲為側妃了。

  「哥哥在合知縣時,聽到一樁妙聞,找來杜縣令一問,竟是真的。」他將杜縣令與曾裕達原本要替他除了季睿麟,沒想到卻被一個可以用香粉引蝶的女子壞了事,弄得灰頭土臉,曾家大少爺還有家歸不得。

  庭羽公主馬上就猜到那名女子就是倪芳菲。

  「父皇喜香,皇室中多的是人為了討好父皇,到各國找來調香聖手調香獻給父皇,而這次夕顏娘子如此大出風頭,卻未讓父皇宣進宮,是因為外有異族虎視眈眈,而江南鹽引所造成的民怨尚未平息,父皇得要安內攘外,沒有閒情逸致品香。」呂佑耐心的說著。

  「我懂了,父皇忙得焦頭爛額,三皇兄娶了倪芳菲,讓她專為父皇調幾款好香更能討好父皇,只是,為什麼杜縣令跟曾裕達要替你除掉季大哥?哥哥難道起了什麼異心嗎?太子哥哥會是個好皇帝的。」她並不笨,雖然玉妃跟呂佑把許多事含糊過去,但她還是聽出端倪。

  「你是我的親妹妹,皇兄不想讓你傷心,這一輩子,除非季睿麟改效忠皇兄,不然,你跟他永遠都不會有機會。」過去,他還曾想拉攏季睿麟,但眼下,他是除之而後快。

  「皇兄!」她眼眶又紅了。

  「羽兒,你身為公主,何必把一顆心都放在季睿麟這樣的男子身上,沒了他,你會有更好的姻緣,只要你哥哥娶到倪芳菲,我們母子三人的權勢都能再上一層樓,你要明白大局,早在鬥香會上母妃就打算讓你哥哥娶她,而走一趟江南,他查到更多事,倪芳菲身後竟有薄雲大長公主,這等勢力,我們絕不能放過。」

  她傻了,「這是要謀逆,母妃怎麼也跟皇兄瘋呢?不行,我要跟父皇說——」

  「來人!」玉妃臉色丕變,兩名嬤嬤立即進來,她冷聲交代,「將庭羽公主帶到佛光寺,不許任何人去探望,對外,就說她去那裡為國運抄經祈福。」

  「母妃,你要軟禁我?不,我不要,我錯了,我什麼都不說了,好不好?只要你跟皇兄不要傷害季睿麟……」她被兩個嬤嬤扣住手臂,嚇得大叫求饒。

  這個傻孩子,玉妃不悅的揮揮手,一名嬤嬤手一點庭羽公主的昏穴,她就失去意識的倒在另一個嬤嬤懷裡。

  玉妃再冷冷的看著早在一旁嚇到腿軟跪地的冬梅跟春竹,「好好跟著去伺候公主,若是嘴巴不緊,還是沒照顧好公主,不只是你們的小命沒了,你們家中老小都會跟著陪葬!」

  兩人急急磕頭,身子卻抖得如風中落葉,「奴婢謹遵娘娘之命。」

  一行人隨即退了出去,呂佑看著母妃,「皇妹實在太讓我失望了。」

  「那丫頭被寵得太過,身為公主,原本就不會陷入這奪嫡之爭,難免單純些,」玉妃頓了一下又道,「母妃已差人送帖子去給倪芳菲,要她明日進宮,你準備著,太子那邊動作頻頻,我們沒有太多時間,你一定要把人弄到手。

  「母妃對我沒信心嗎?」

  「她看上眼的可是大金皇朝的第一美男子,皮囊生得太好,一笑就動人心魄,哪個美人不往前湊。」她拿了茶杯喝了口茶。

  「兒臣亦是翩翩君子,氣度過人,並不覺得遜他一籌。」

  她勾起嘴角一笑,「這話說的是,只是,女人大多死心眼,倪芳菲既已心儀季睿麟,要看上你就難。」她完全是就事論事。

  他抿緊薄唇,「放心,若不成,霸王硬上弓。」

  「沒錯,這才是做大事的人」

*             *             *

  翌日,倪芳菲在用完早膳後,看著昨日放在桌上的帖子,玉妃要她進宮召見,她還真不想去。

  在京中,無人不知季睿麟效忠的是太子,雖然,太子跟三皇子在檯面上兄友弟恭,但權勢誘人,從三皇子也有朝臣支持的情況來看,他對皇位不是沒有野心。

  而合知縣那件事,讓她多少知道有人想對季睿麟不利,若說他消失對誰最有利,顯然是三皇子,而今,三皇子的母妃要召見她,恐怕有所圖謀。

  「就算是商家女,要進宮見貴妃,也得慎重些,這一套赤金鑲寶石的首飾很好,嗯,一定穿戴合宜,不能太過馬虎。」小蓮碎碎念著拉她到梳妝鏡前好好打扮。

  海棠也在一旁幫忙,見姑娘時不時的透過鏡子看著屋外,她頓了一下,開口,「校尉一定被什麼事拖住了,不然哪會沒再來找你?」

  倪芳菲有種被識破的羞澀,她本以為他昨夜會到院子見她,但天都亮了也沒見他來。

  「姑娘,時間差不多了。」海棠出聲提醒。

  她隨與小蓮、海棠步出宅子,乘坐馬車上路,只是,馬車才前行不久,一陣馬蹄聲突然傳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倪芳菲傾身拉開車簾,微微一探頭,就見季睿麟身著一襲玄色官袍,騎乘一匹高大黑色駿馬而來,英姿勃發。

  她示意車夫把車停下來,他拉韁繩停下馬兒,從車窗外看著她,她一身粉紅色衣裙,淡掃娥眉,宛如一朵清蓮,美得清雅,「我昨日忙得沒空過來,沒想到,你一早就要出去?」他笑問。

  「玉妃召見,昨日才下的帖子。」她也回以一笑。

  他卻是蹙眉,像是想到什麼,最後看著她說:「我也要進宮,我陪你去。」

  她點點頭,臉上的笑靨更深了。

  片刻,一行人已來到守衛森嚴的皇宮大門,守門侍衛對季睿麟極為恭敬,在看過他的令牌與倪芳菲遞出的帖子後,即示意她們主僕三人得下車才得以進入官門。

  於是,馬車停在宮門處,季睿麟也跟著下馬,陪同倪芳菲主僕進宮。

  倪芳菲主僕看著巍峨宮牆,感受到這莊嚴肅穆的氛圍,小蓮、海棠不自覺的屏住呼吸,腳步都跟著放輕,倒是倪芳菲與季睿麟神情頗為自在。

  前方一名宮女匆匆前來,向季睿麟行禮後,對著倪芳菲主僕笑盈盈說:「奴婢是清雲宮的宮女,奉玉妃娘娘之令來迎接倪姑娘,只是,倪姑娘的兩名丫鬟可能得留在這裡,不得進去。」

  倪芳菲點點頭,回頭交代完兩人,就見那名宮女看著季睿麟欲言又止,

  「本官陪倪姑娘走一段。」

  「這……是。」粉衣宮女行個禮,即上前領路,一行人經過重重拱門花圈,一路來到清雲宮。

  守門宮女進去稟報,季睿麟才看著倪芳菲道:「我去辦點事,晚點兒再過來。」

  她點點頭,生平第一次進宮,她就算被雲姨教導過,習慣了皇族威嚴,還是有點緊張,但知道他關切著她,她更是安心了。

  守門宮女回來,低聲道:「倪姑娘,宮裡規矩多,為免姑娘無意中帶了什麼會對貴人造成危害之物,比如香粉,還請姑娘把身上的香囊、荷包等物都先交給奴婢保管,待姑娘出宮,會一併歸還。」

  她蹙眉,帶些防身香粉在身上已是習慣,不過,宮裡陰私事多,若被有心人利用,玉妃也會遭池魚之殃,有這種要求也不奇怪,想了一下,她即將袖袋裡的一隻荷包交出。

  季睿麟聽到此要求心裡卻犯嘀咕,在目送她跟宮女進殿後,他轉身離開,卻愈想愈不對勁,玉妃召倪芳菲進宮本就可疑,而他得到的消息說,三皇子也已返京,甚至也查到她身後有大長公主的勢力……

  他走到一條無人長廊,謹慎的四處看了看後,吹了一聲口哨,一名暗衛很快的來到他面前,他嚴肅吩咐,「盯著清雲宮,有不對勁立即通知我,我會在議事閣。」

  「是。」暗衛很快的消失在視線內。

  倪芳菲進到金碧輝煌的清雲宮內,就見到玉妃坐在上首,兩旁有多名宮女及嬤嬤,而三皇子則坐在一旁,笑容滿面的看著她。

  她抬頭悄悄打量玉妃,玉妃身宮裝華服,更襯托出她的雍容華貴,而她面相與三皇子有幾分肖似,與庭羽公主倒不像。

  玉妃也在打量著她,她雖是養尊處優的皇妃,但再見倪芳菲,仍覺她氣質嫻雅,靜靜佇立,整個人就那麼吸引人,她竟然生出不如倪芳菲的感覺。

  不過玉妃對此並不在意,畢竟成為兒子的側妃,那就是一家人,計較這點事沒有意義。

  在宮女示意下,倪芳菲走上前,恭敬的曲膝行禮,「民女給娘娘請安,給殿下請安。」

  「平身吧。」玉妃聲音柔和,看著她,眼裡的笑意更深了些,「皇兒,你對倪姑娘可還有印象,在鬥香會你們已經見過。」

  呂佑玉樹臨風,貌若潘安,此刻溫文一笑,更是俊雅,「兒臣對倪姑娘是印象深刻,若非有事纏身,早已再見多回。」

  她微笑,知道這不過是場面話,客套回去,便沒有多言。

  呂佑打量著她,眼中儘是讚賞,第一次進宮緊張說話磕磕巴巴的都有,如此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還真少,「坐,倪姑娘。」

  她坐下後,低眉斂目,神情平靜,玉妃親密的握著她的手,就像個鄰家長輩,對倪家曾棄她於江南莊子不顧的事表達不捨,又讚美起她。

  「皇商倪家在京城也算有名,但這幾年漸漸沒落,幸好有你,雖是女子卻最是出息,香坊生意火紅,鬥香會一舉成名,世人方知你竟然是沐芳軒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名聲顯赫的夕顏娘子。」

  倪芳菲只能微笑,這些話她這段日子聽得多了,能夠平常心以對,反倒是三皇子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那傾慕的眼神令她忐忑啊。

  此時,宮女送上熱茶及茶點,玉妃看似閒話家常,但盡繞著皇上愛香,三皇子本人對香道也有涉獵,調香能力不差等話題聊。

  倪芳菲大多只是微笑,不多搭話,但聽到呂佑說起香粉研製種種頭頭是道,倒令她意外,和他聊起來,殊不知,這是呂佑刻意在昨日找來宮裡的製香師傅詢問的。

  「要調出奧妙無窮,韻味獨特的香品極其不易。」

  「三皇子所言甚是,想調香,得無時無刻的感受領略各種氣味,對香氣有很深的感悟才成,學調香不只學功夫,更要識萬物,養成靈敏的嗅覺。」

  「在調配香方時可有何訣竅?」

  「首先要注意調和香料時,水或酒何時添加,甚至第二回合添加的香料種類份量,都得拿捏好,所有環節都做得完美,調製出的香品就是極品。」

  玉妃看著兩人的話已說得差不多,要是再聊深一點,怕兒子露餡,便笑著打斷道:「你們可真聊得來,難怪鬥香那天,皇兒看著倪姑娘,眼珠子都不動了。」

  但倪芳菲心裡咯噔了一下,突然有點不太妙的感覺。

  玉妃看她沉得住氣不接話,只能自己開口,「倪姑娘,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皇兒對你一見鍾情,費盡心思要本宮今日召你進宮,就是希望求娶你為側妃,本宮也已應允了。」

  她錯愕的看著她,你應允我可沒答應啊,這算什麼?

  但她知道心裡的話說不得,連忙起身行禮,「民女多謝娘娘跟三殿下厚愛,但民女明白自己身分,對於娘娘的青睞深感光榮,卻自知不適合,請娘娘跟三皇子另覓良媳。」

  玉妃神色有些許不快:「你這是拒絕了?」

  「母妃太過躁進,難怪嚇壞倪姑娘,」呂佑臉上倒不見怒意,看著倪芳菲溫和說道:「倪姑娘,不如我們先如朋友般相處可好?我在母妃宮殿裡也弄了間調香室,心裡煩雜時,就會調香,不知倪姑娘願不願意在旁指教?」

  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一個皇子還溫文有禮的請教,倪芳菲不敢再拒絕,畢竟玉妃的臉色已夠黑了。

  兩人向玉妃行禮,呂佑示意她跟著他往宮殿後方園子走去,只是進了一間廂房,她沒看見香料,只看見一張床榻。

  不是說調香室?怎麼走到內室來了?

  她頓時警惕的看著呂佑,再看兩名隨侍的宮女向他行禮後也退出去,還將門給帶上,她心中更是戒備,但她深吸囗氣,要自己不要驚慌,沉靜的思索脫困之道,一邊與對方周旋,「這裡不是調香室。」

  「的確不是,請教如何調香只是本皇子的一個藉口。」

  見他走近她,她馬上繞著桌子與他保持距離,眼睛看著門。

  「門鎖上了,你出不去。」他笑說,「過來坐著,我們好好談。」他在床沿坐下,再拍拍他身旁的位置。

  他認為她腦子壞了?「我們可以談,但到外頭去談。」

  「可以,等你是我的人後,我們就到外頭去談。」

  她臉色微微一白,目光望向另一邊半開的窗子,想也沒想的,她施展輕功就要穿出去,沒想到呂佑動作也快,一眨眼,他竟扣住她的手臂,猛力將她甩到床上,她急急的起身,退到床角。

  「三皇子莫非想勉強一個女人?」

  「在今日你進宮時,我就決定了等你出宮時,你就已經是我的女人,只是,你這商家女令人驚訝的本事還真不少,竟然還會輕功?」他愈看她愈有趣。

  在她進宮時日有這個決定?難怪讓宮女拿走她身上所有護身的香粉,她根本是被設計了!倪芳菲又驚又懼,思緒卻依然冷靜,思索著逃脫之法。

  在呂佑微笑上前,要點她穴道時,她從袖口內虛捉一把,「毒粉送給你!」

  她握拳的手做岀撒的動作,在他下意識閃躲時,她藉此機會掠過他,要從窗子離開,沒想到,再度被他扣住腰。

  她怒喊,「放開我!」

  就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揚高的叫聲——

  「校尉大人,你不能往裡闖,那是娘娘的房間。」

  「校尉大人,你再不聽勸,別逼我們動手!」

  外頭,隨即傳來刀劍打鬥聲。

  呂佑陡地放開她,他知道外面的人擋不了季睿麟。

  果不其然,「砰」的一聲,季睿麟一腳踢開門強行闖入,而外頭地上倒臥幾名痛苦呻吟的侍衛、太監甚至是宮女,他已手下留情,沒半個氣絕的。

  他冷冷的看著呂佑,倪芳菲急急的跑到他身後。

  季睿麟雙手握拳,如果可以,他絕對要將三皇子暴打一頓,偏偏身分有別,他只能咬咬牙,拱手道:「三皇子得罪了,太子聽聞倪姑娘進宮,特別要末將過來帶她見上一見。」

  他聲音極冷,卻不敢看倪芳菲,怕自己會嚇壞了她,也怕自己看了她的模樣,他會動手砍了三皇子,他感覺揪著他衣裳的她在顫抖,這令他怒火更盛。

  倪芳菲抬頭,稍微能看到他的側顏,她不曾見過這樣的他,俊容冷戾,目光如刃,全身散發冷酷殺氣。

  呂佑抿緊薄唇,「那就帶走吧。」

  「帶走之前,末將還有話要說。」他冷峻目光環視帷帳床榻,再落到呂佑的臉上,「末將不知三殿下要問何等隱密事?需要將倪姑娘帶到這裡。」

  呂佑黑眸微瞇,「本皇子想這麼做就能這麼做,不須交代。」

  倪芳菲拉拉季睿麟的袖子,在他低頭看她時,搖搖頭。

  他知道她是為他著想,不願他把三皇子得罪過頭,但她受委屈了,這點他不能容忍。

  「末將陪著她一路北上,近日又來往密切,三殿下有什麼要知道的,不妨問末將就好,末將肯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來往密切?」

  「是,其實為顧及倪姑娘閨譽,此事不該公開,但看三殿下這等無恥行徑,末將不得不斗膽放肆一回,未將與她兩心互許,不久,她就是末將的內人,等吉日選定,一定發喜帖給三殿下。」

  此言一出,呂佑臉色陡然一變,倪芳菲則詫異的看著季睿麟。

  其它忍著痛站在屋外的侍衛、宮女跟太監詫異的互換視線,季睿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當眾表明要跟三殿下搶女人?

  呂佑臉色陰沉的瞪著季睿麟,「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季睿麟如玉雕琢的俊容也有著最人的凌厲之色,「末將心上人被殿下帶到這裡,若還不知三殿下心存什麼壞心思,還選擇閉嘴吞忍,末將也該向皇上辭官,實在無顏面對眾人。」

  「季睿麟!」呂佑目皆盡裂的怒聲狂吼。

  「雖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堂堂皇子跟一個臣子搶妻,這傳出去也難聽,三殿下應該不會奪人所愛,而且,君子有成人之美,三殿下絕不會寧當小人而不當君子吧?」季睿麟冷冷的道。

  呂佑咬牙切齒的瞠視著他。

  「末將的話說完了,現在就帶著倪姑娘去見太子。」他拱手行禮,再伸手握住倪芳菲的手,牽著她走出去。

  呂佑陰沉著臉,瞪著兩人交握的手,直至兩人步出門外。

  門外侍衛等人走進來,猶豫的問:,「三殿下,我們要不要追上去?」

  「滾!」

*             *             *

  季睿麟太生氣了,他氣自己只有預感倪芳菲會有危險,卻只讓暗衛盯著,如果暗衛來不及找到他,她也許就……

  想到這裡,他抿緊薄唇,更是握緊了倪芳菲的手。

  一聲極輕的呼痛聲從他身邊傳來,他這才急停腳步,低頭看著倪芳菲,焦急的問:「你哪裡痛?該死的,他傷了你哪裡?」

  「他沒傷了我,是你把我的手握疼了。」她眼眶含淚。

  他連忙鬆開手,果真,手腕都紅了,他急著拉起,要幫她揉揉。

  倪芳菲打量著他,「沒事,你……剛剛看來好不一樣。」

  「我怎麼說也是武將,身上難免有殺伐之氣,只是平時都收斂這股逼人氣勢……你會怕嗎?」

  她搖頭,那一身的凜凜威儀,其實襯得他極為英俊威武。

  「在宮裡當差時大多是剛剛那個樣子,剛剛盛怒中,只想到不能讓三皇子傷害你,整身煞氣都起來了。」

  她微微一笑,「那身煞氣與三皇子比較,可半點也不遜色,」她頓了一下,「你破壞三皇子的好事,算是得罪他了,不要緊吧?」

  「早就得罪他不知多少次,但是,他若敢再欺侮你,我會讓他知道我可以把他得罪到什麼程度。」他心裡已有計較,但還不能多說,「我先帶你去見太子。」

  「我以為那只是你帶走我的藉口。」她愣了愣。

  「是!不過,從我闖進去把你帶走的那一刻起,三皇子就將你歸於太子一派,你見太子也是應該的,他得跟著一起護著你。」

  兩人你一句我一語,卻都避開了會讓兩人尷尬的某些話題。

  兩人沿著長廊往議事閣而行,其間,遇一些宮女、太監,皆垂首低眉的行禮,又悄悄打量,她很清楚這個禮是對著可以在宮中自由行走的季睿麟所行的,而那小心抬眼探看的好奇眼神則是對自己。

  季睿麟帶著她到議事閣見。

  看到呂昱的第一眼,倪芳菲覺得這是一個眉目溫潤,鼻粱挺直,俊逸儒雅,全身散發著尊貴氣質的男子。

  倪芳菲他行禮,說明了自己的身分。

  「不必拘禮,平身。」他心中暗暗點頭,此女氣質沉靜,溫婉如玉,難怪季睿麟對她上了心,接著他示意所有奴才退出去,這才看著季睿麟問:「怎麼回事?」

  約莫半個時辰前,一名暗衛過來對季睿麟焦急的說了幾句,季睿麟就匆匆離開,之後帶著倪芳菲回來,顯然事情跟她有關。

  季睿麟隨即向太子報告三皇子想染指倪芳菲,娶她為側妃一事,「玉妃早早避開,真要追究這事,她不在場自然沒她的事,」他再看向倪芳菲,「末將從未想將她捲入宮圍之爭,但看來還是我想得簡單了。」

  她凝睇著他那雙平時總是帶著笑的黑眸染上冷凝之色,還有濃濃愧疚,不禁心疼,柔聲勸慰,「我不是沒事了?再來我會小心的,若再被召進宮中,我也想法子避開不來的。」

  「你不明白,我剛剛說的那些話,可能讓你陷入危機,你會被我連累。」

  「那些話……我愛聽,雖然一開始很震驚。」她的粉臉紅通通的,但還是很勇敢的接著說,「如果你沒出手,我也會被三皇子逼著加入這場爭位之戰。」

  呂昱聽著兩人一來一往,不免好奇的問:「哪些話你愛聽?」

  季睿麟跟倪芳菲互看一眼,臉同時一紅,這可讓呂昱更好奇,左右議事閣裡也只有他們三人,他決定要追問到底,「睿麟,你說。」

  季睿麟輕咳一聲,卻是深情的看向倪芳菲,沒頭沒腦的問:「你願意嗎?」

  「我願意,在孤立無援又讓三殿下捉住的剎那,我真有一頭撞死的衝動,我是寧死也不願把自己交給他。」她知道他在問什麼,沒有任何遲疑。

  真是一位奇女子,說起這種男女情事都帶堅定的果斷。

  雖然兩人都沒替他解惑,但呂昱大概猜岀是婚嫁之事,突然間,他覺得自己在這裡妨礙了兩人。

  他正要無聲的離開,季睿麟卻笑看著他,「可否請太子向皇上為我跟倪姑娘賜婚?」

  果真!呂昱挑了下眉,「本太子記得上回有人不願意……」

  「情況不同,此時,我與倪姑娘是兩情相悅,而且,她被三殿下惦記上了,我得先下手為強,才能護住她。」

  「哇,原來是怕被搶了妻子,不過,倪姑娘的二娘對外宣布要招贅的事,皇上若賜婚,她不會做出什麼敬酒不吃,吃罰酒的事?本太子可不能讓皇上好心下旨卻沾惹一身腥,引來民怨。」他說著,目光卻看向倪芳菲。

  「民女的二娘的確有可能抗旨,但請太子放心,民女有方法讓二娘應允,不生風波。」

  呂昱滿意的笑看著她,「本太子欣賞你,這事在太子應了,但在這之前,我們先得談談一個人——薄雲大長公主。」

  她詫異的看著他,再驚愕的看著季睿麟,就見他點頭,解釋道:「對,這一趟下江南,閎仁查到一些東西,我敢說,三殿下如今這麼急,恐怕也是因為他查到你身後有大長公主,得到你,意味著得到大長公主的勢力及財力,對他有百利而無一害。」

  「財力及勢力?」

  呂昱點頭,「薄雲大長公主,論輩份,我該喊她一聲皇姑婆,當年她決絕離宮,皇爺爺不捨,私下給她能喚動御林軍的虎符,還給了她極為可觀的金銀財寶。」

  這些原先都是極私密的事,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還是被某些有心人知道,這些年來也不是沒人想去討好或是刺殺薄雲大長公主取得虎符或那筆財富,但大長公主自己就養了一支武功一等的暗衛,沒人近得了她的身。

  而基於大長公主背後的勢力,倪芳菲能成長為名滿天下的夕顏娘子,他並不訝異。

  倪芳菲亦將這些年來大長公主對她的恩情一一道來,其中,她母親與大長公主是忘年之交,還有小倪氏及倪家二房害死她母親之事,她要為母報仇,調製一款讓人吐實的迷香也沒隱瞞。

  「如此一來,你的報仇得先緩一緩,至少在你與睿麟完婚之前先別進行。」呂昱說。

  「為什麼?」

  「睿麟是本太子倚賴的左右手,他又是武狀元,他的對象門當戶對也是應該,倪姑娘是皇商之後,勉強配得上,當然……」見季睿麟有話要說,他笑道,「我知你不在乎門第,但今日請皇上賜婚,就得在乎這一點,如果小倪氏與二房當年的事翻出來,三人入獄受刑,倪家名聲盡毀,皇商資格自然也沒了,要知士農工商,商排在最末,沒了皇商身分,門第就不及了,皇上怎麼可能指婚,除非,大長公主收你為義女,那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

  「事有輕重緩急,我願意等,若沒大長公主一路扶持,民女早已死了,民女不想再麻煩大長公主,她已不插手俗事了。」她眼神清澈,已是想得明白。

  既然已有共識,太子便要季睿麟先送倪芳菲回去,他去見皇上,為兩人請求賜婚。

  「玉妃跟三殿下那裡?」倪芳菲終究還是有些不安。

  「今天之事,他們比我們更擔心會傳到皇上耳裡,應該已下死令摀得嚴實,不准傳出宮。」

  季睿麟看得透徹,呂昱也微笑認同,她鬆了口氣。

  兩人先行離開東宮,到了皇宮大門,小蓮跟海棠早已引頸等侯多時,姑娘的荷包也在她們手上,只是,季睿麟說要送倪芳菲回家,要她們坐上另一輛馬車,海棠跟小蓮只好乘一輛車。

  車上,季睿麟跟倪芳菲坦承,他只想跟她獨處,她要嫁給他了,想著,他就想笑。

  思及點燃夢浮橋的夢境,他想,或許,兩人早有幾世情緣。

  他的黑眸凝睇著她,裡頭有深深依戀,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臂,將她擁在懷裡,如獲至寶的滿足湧至心坎,他忍不住的將她抱得更緊。

  在她抬頭看他時,他吻上她的唇,他的吻染紅她的粉頰,芳心蕩漾,她笨拙的回應,他灼熱的唇吻得更深,一袋少女幽幽體香竄進鼻子,身體情慾通動,他連忙克制,結束這個吻,將她溫柔的擁在懷裡

  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亢奮躁動,她羞紅了臉,氣息亦紊亂。

  兩人都安靜不說話,聽著車輪的轆轆聲,兩人慢慢平復了氣息。

  「知道你身邊有海棠,但她的身手與三皇子的暗衛比起來,遜色太多,我派些暗衛去守著你。」

  「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目光下,我不願意。」

  「他們知道分寸,你放心。」他頓了一下又開口,「算是安我的心,將你捲入皇位爭奪的漩渦,動輒是危及生命之事,三殿下看似溫文,但心狠手辣,多一份防備總是好的!」

  她蹙眉,「他也會對付你吧,你算是徹底得罪他了。」

  他微笑的伸手撫平她攏緊的眉頭,「這點你不用擔心,即使皇權至上,三皇子若找死,我也有能力私下處理他,季家暗衛的武力不輸宮中的御林軍。」他絕不容許任何人破壞他們的幸福。



【第十五章】    一直等著他

  「父皇應了太子所請,要替季睿麟與倪芳菲賜婚?」

  清雲宮內,呂佑蹙眉看著神情不悅的母妃。

  「她身後還有大長公主的勢力,如今跟季睿麟綁在一起,她也歸太子一派,咱們可留她不得。」玉妃看著皇兒,不能不責怪,要得到一個女人是多易如反掌的事,他卻連這也辦不好,反倒讓季睿麟搶快,得了好處。

  畢竟是母子,呂佑也看出母妃對他的不滿,但既成事實,多說無益,只能亡羊補牢。

  「沒錯,就讓季睿麟痛苦,誰叫他要多管本皇子的事!」

  「皇上明日就要派人去宣旨,該怎麼下手?」

  「怎麼下手……」他邊說邊思量著,這段日子朝廷內不少五品以上的將官私下頻繁的出入太子府,動靜這麼大,實際上他們在幹什麼的詳情卻打聽不到,而有些名字在秘密帳本裡的官員也在其中。

  他到底想做什麼?偏偏太子府戒備森嚴,耳目也進不去。

  「母妃知道,要讓皇上易儲難,抹黑太子賢名也難,要動太子更是難上加難,他身邊守著的全是武功高強的侍衛、暗衛更多,我想,抓了倪芳菲,就可以威脅季睿麟,她就是他的軟肋,讓他成為我們的刺客,太子的命就拿到了。」

  玉妃笑了,「紅顏禍水不就是如此,就看她在校尉心裡的重量夠不夠?」

  「肯定是夠的。」對這一點,他極有信心。

  玉妃看著胸有成竹的兒子,心中得意,一旦兒子能坐上太子之位,日後成就大業,她就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             *             *

  翌日,皇上為季睿麟及倪芳菲賜婚的聖旨分別到了校尉府及毓秀坊,消息一出,瞬間傳遍了大街小巷,轟動整座京城。

  多少大家閨秀、小家碧玉是妒火燒心,對倪芳菲羨慕不已,有些心存不平的更是出言批評,指她與繼母爭鬥不休,根本配不上季睿麟,也有人議論庭羽公主說不定會大鬧毓秀坊,因此有人早早就到毓秀坊想看好戲。

  可出乎意料的,一連幾天過去,毓秀坊及校尉府都有賀客臨門,卻沒見到庭羽公主的身影,又過了幾天,宮裡才傳出消息,說庭羽公主為國祈福到佛光寺抄佛經去了,老百姓都各自想像,認為她肯定在宮裡大鬧過一場,被丟到寺廟軟禁了。

  這樁賜婚,人人議論,同為男子的說是他們也不想當駙馬,當上駙馬爺看似光耀門庭,但只能領虛職,有何大志氣,滿腹文采都沒用了。

  反之,娶了夕顏娘子,就是毓秀坊、沐芳軒的半個主子,季家已是富可敵國,再添了倪芳菲的家業,怎不令人眼紅?

  再說到靜悄悄的元香齋,皇上聖旨沒下到倪府,直接送到毓秀坊,這是不是也有當倪芳菲靠山的意思?畢竟小倪氏跟董育博棄她於江南莊子十餘載是不爭的事實。

  而失了面子的小倪氏雖然龜縮在家,卻是不屈不撓的在挑撥離間要丈夫去抗旨,但董育博雖然懦弱,卻還知道抗旨的後果,於是頭一低,繼續悠遊於書香,兩耳失聰中。

  某校尉大人看來心情特好,練功時也有笑意,整個人像吃了糖的孩子,笑容滿面。

  而他心情愉悅的一笑,整個人像會發亮似的,呂昱、眾多朝臣過去雖然也與他接近,但見他笑盈盈的樣子,連他們都無法不讚歎果真是京城第一美男啊。

  從江南返回的葉閎仁可嫉妒死了,那些帳冊出了問題,也不知何時被調包的?大魚暫時還釣不上來,他跟梁書凱、古天、司馬寬及何平都得循線抓人,忙得焦頭爛額,可是某人卻一臉喜氣。

  彷彿怕別人不知他有多幸福快樂?讓他氣得想捶心肝,是不是朋友啊?太過分了。

  所以,葉閎仁忙歸忙,逮到機會,總不忘出言調侃,還不時的伸手探季睿麟的額頭,促狹道:「你沒發燒嘛。」

  「沒有,只是想起菲兒,心就發燙了。」某人的話甜死人了。

  葉閎仁死死瞪著好友,拳頭都舉起來了。

  梁書凱反而成了葉閎仁的好兄弟,葉閎仁忙得沒空去找海棠,他也沒空到佛光寺去見庭羽公主,兩人哀怨的看著呂昱,呂昱只送一句,「是你們的,就是你們的。」

  好吧,太子的心很偏,他們也是他的心腹手下,待遇卻天差地別。

  至於三皇子這邊,皇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季睿麟與呂佑及玉妃也有幾次狹路相逢。

  呂佑與玉妃心中對他再不喜,面上也沒有流露,虛偽的露出笑意,道聲恭喜,季睿麟大方感謝。

  而季睿麟的婚事,一切由季慧吟操辦,江南雙親及兄長等一族親已經收到他的信,說安排一些事情後,即會趕赴京城,且還不忘交代吉日挑早一點,畢竟季睿麟已二十多,早該娶妻生子。

  所以,季慧吟連商議婚期的事也包辦了,還親自帶著宮媒去找倪芳菲。

  倪芳菲家中明明有父、也有繼母,兩人卻都沒出面,季慧吟不免尷尬,倪芳菲卻很大方,對婚事細節侃侃而談。

  想到上回鬧了個烏龍,差點棒打鴛鴦,再看她的堅韌,一手調香才藝也不知是如何廢寢忘食才磨練而出,季慧吟伸手握著她的手,心疼的道:「你跟睿麟成親後,就把我當你的姑母,什麼事我都樂意幫忙。」

  「謝謝姑母。」她感受到她的善意與不捨,真誠的感謝。

  屋外,突然聽到海棠輕喊了一聲,「校尉。」

  「你就沒看到我?」葉閎仁的聲音哀怨許多,心裡該有多悶就有多悶。

  海棠深吸口氣,「葉大人。」

  「我有話跟你說。」他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不管她怎麼甩也甩不掉。

  「未來的校尉夫人,海棠我借一下,晚一點兒還給你。」他好不容易打探到千年頑石是怎麼讓美人兒動心的,他打算也來個強吻再掏心。

  屋內,倪芳菲還沒來得及回應,海棠就被帶走了,但聽著海棠好像沒什麼掙扎,她又笑了,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此時季睿麟才走進屋內,她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見他一身玄色官服,腰際佩戴著把長刀,豐神俊朗,風姿卓然,足以吸引所有女子的目光。

  季慧吟見兩人視線黏在一塊兒,笑著道:「事情都談好了,你們聊吧。」

  她不打擾兩人,跟一起來的官媒先行離開。

  小蓮忙端上兩杯茶,也笑咪咪的走出屋外。

  「都說好了?」季睿麟握著倪芳菲的手不放。

  「說好了,姑母得辛苦些,但她說她有很多人可以使喚,要我別擔心」她頓了一下又道,「梁嬤嬤這幾日染了風寒,不然,她原本要進京,以我的長輩身分幫我張羅婚事。」

  「沒關係,讓她好好休息,我下聘時來不及也不緊,成親時,沒有錯過就好。」他說著,見她眉頭微蹙,不禁關切問:「怎麼了?」

  「梁嬤嬤請程大哥寫了封信給我,除了深深的祝福外,她要我好好過日子,別再想報仇的事,還說我娘親一定也這麼希望,逝者已矣,他們自會受良心譴責。可是我不知道……」

  「你的報仇是要他們死?死不過頭落地,活著受煎熬更苦,如今倪府大門深鎖,小倪氏根本沒臉出門,你爹也是,同父異母的大妹如今深陷宅鬥之苦,小妾難為,二妹守活寡,也不安份,天天往外跑,沒有當人妻子的自覺,攤上一名只會花天酒地的紈褲子弟,下堂婦是當定了,再說到二房,那麼多張嘴要吃飯卻不知開源節流,幾個小輩還往賭坊豪賭,家破人亡的現象一一出現。」

  她詫異的看著他,「你怎麼……」他什麼時候把他們查得這麼清楚?

  「他們是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關注他們的生活,才知道怎麼替你報仇,只是,有人找死,根本不需要別人推上一把。」他將她擁到懷裡。

  「我明白了。」

  「你現在想不明白也沒關係,但我要你先想想我們要成親的事,」他低頭親吻她的額頭,「你不知道我多麼希望日子能過得再快一些,或者直接成親就好,不要什麼交換庚帖,下聘……」

  她噗哧笑了出來,「哪有這麼急?」

  「就這麼急。」他突然牽著她往外走,一想到天氣有點兒涼,他又回身,讓小蓮找了件披風為她披上後,將她打橫抱起,施展輕功到了側門,一匹駿馬就在門處。

  「我們去個地方,有人要見你。」

  她詫異的看著他,快樂就寫在他臉上,是打從心裡真正的開心,她想,那個人要見她一定是件好事。

  他抱著她上了馬背,右手握韁繩,左手摟著她的腰,溫熱的胸膛、他俯低靠近她耳畔時吹拂的熱氣,讓她身子不由得一陣酥麻。

  他策馬而行,路往偏僻巷弄走,一路左轉右拐後,接著,風馳電掣的出了城,就往近郊山上馳騁而行,過了好一會兒,倪芳菲見樹林中竟有一處獨立莊園。

  她怎麼都沒想到,等著見她的人竟然是薄雲大長公主,她眼眶頓時紅了。

  「小妖都要當人妻了,反而變得愛哭了。」薄雲大長公主笑道。

  久違的昵稱,讓她淚水頓時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季睿麟見狀,輕手輕腳的走出去,讓兩人人敘舊。

  約莫一個時辰後,倪芳菲才走了出來,眼睛仍是紅紅的。

  「雲姨勸我放下,不要再報仇了,在這裡發生的很多事,她都很清楚,她告訴我,我做得很好,娘親在天上看了,一定為我開心。」她靠在他懷裡,微微哽咽的說,「雲姨不會參加我們的婚禮,但她會在另一個地方祝福我們。」

  「這裡對她是個傷心地,她是為你而來,想親自送上祝福。」

  她詫異的看著他,「你怎麼知道?」

  「薄雲大長公主主動派人找上我,交代我要好好對待你,還有,她準備了可觀的嫁妝要給你,也是替你的娘親為你添妝,接著像是心有所感,說了一些往事。」

  倪馨調的香品為薄雲大長公主贏得一段感情,與駙馬爺伉儷情深,然而,在數年後,大長公主才知道那香品的味道就是附馬爺的心上人最愛的味道,駙馬爺不愛她,只愛那香味,大長公主在知道這個秘密後,不再用這香味,駙馬爺卻在一次酒醉後逼她擦那款香粉,欲行房事,大長公主在掙扎下,不小心抓了剪刀刺向他。

  那一晚,駙馬死了,這件事被瞞得嚴實,第二日,製造她與駙馬出遊,駙馬不慎落馬被馬踢死的假消息。

  兩人策馬離開時,因為大長公主的情事,心情皆微微的沉重。

*             *             *

  數日後,季睿麟在江南的親人進京了,他們見了倪芳菲都十分滿意,雙方相處很是愉快,而隨之而來的是五日後的下聘,還有十日後的婚禮。

  季家人是卯足勁的來準備聘禮,至於倪芳菲與倪家的恩恩怨怨,季睿麟都已事先交代清楚,眾人有默契的不談那方的事。

  很快的,下聘的日子到來,一早,送聘禮的隊伍就拉得長長的,訂親一事,女方家沒什麼長輩能幫忙,於是季慧吟特別過來主持,寶月夫人也邀請許多貴夫人過來觀禮,倒也熱熱鬧鬧,朱管事接過婚書及聘禮單子後,他一一點收聘禮,再命人將那豐厚的聘禮抬進庫房。

  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海棠等人把客人都送走後,忽然,一名小廝快步跑進來,臉色微白,海棠蹙眉問,「怎麼了?」

  「姑娘的母親……呃……二娘來找,她在側門沒進來,只請姑娘過去,說有很急的事。」小廝連忙說著。

  「哼,哪有什麼急事?一定是想來看看收了多少聘禮,但沒臉從正門過來,就從側門來了。」小蓮想也沒想的就道。

  倪芳菲冷淡的說:「去跟她說我沒空招待她。」她報仇的心雖歇了,但她不想再見她。

  小廝連忙離開了,但沒過多久,小倪氏竟然自己闖進來了,那名小廝臉上還被抓了幾條紅痕。

  他哭喪著臉道:「姑娘,她不肯走,還抓破奴才的臉。」

  「菲兒,二娘求你回家一趟吧,你爹他突然昏倒撞破頭,大夫來看過了,說是時間不多了。」

  倪芳菲臉色刷地一白,倪湘茵看來狠狠哭過了,雙眸紅腫,神情驚慌,就連眼裡的驚懼也是真,整個人還拚命顫抖……她爹是真的出事了?

  「求你快去見他最後一眼,馬車已經在外面等著了,他可是你的親爹啊。」

  倪芳菲蒼白著臉,點點頭,對一旁的海棠簡單交代,「校尉會來找我,你把這事兒跟他說。」

  「是。」

  倪芳菲即刻帶著小蓮跟著不停拭淚的小倪氏從側門出去,一輛馬車果真等在外面,小蓮扶著倪芳菲上了馬車後,小倪氏卻在車外不動。

  「夫人快上來啊。」小蓮忙催人。

  她卻搖搖頭,「菲兒不要怪我,我不照做,死的就是我,你爹就是被他們推去撞柱子的……」

  倪芳菲臉色一變,用力將還搞不清楚的小蓮往車外推,再轉回頭,她的脖子被狠敲一記,她頓時陷入黑暗之中。

  往後跌去的小蓮正好瞧見藏身在車內的黑衣人打昏主子的情形,她整個人是撞在身後的小倪氏身上,小倪氏摔倒昏過去,她倒是沒受傷,她急忙爬起身來,聲嘶力竭的大喊,「救命啊、救命啊,我家姑娘被抓走了,就在前面的馬車上啊。」

  幾個黑影如鬼魅般竄了過來,其中幾人迅速的朝前方馬車追去,一人轉身迅速前往校尉府報信。

  不停顛簸的馬車,讓昏厥過去的倪芳菲蘇醒過來,車內的黑衣人早已不見,但馬車疾馳,令馬車不時重重起落,她也因而被震得頭暈目眩,有股反胃感。

  「快停下來!」

  馬車外突來一聲喝斥,隨即,刀劍打鬥聲不斷,然而馬兒仍瘋狂奔跑,她只能趴在車內,避免更多的撞擊。

  車內的她不知道,因為季睿麟派到毓秀坊保護她的暗衛一路追蹤,又在馬車外與另一方人激烈廝殺下,馬兒受驚,駕車者已經駕驅不了,以致馬車跑偏了路,一路往近郊的山上直奔,還直直的往前方斷崖去。

  「校尉,前方是斷崖啊。」

  一個激動吼聲陡起,她愣了愣,接著,馬車似乎撞到什麼而狠狠一個顛簸,她身子往車壁一撞,「砰」的一聲,她頭昏腦脹,同一時間,簾子飛揚,她看到季睿麟策馬風馳電掣的飛奔而來,那俊臉上儘是驚慌。

  突然,拉車的馬發出嘶鳴,下一瞬,馬匹墜落了懸崖,馬車也跟著要落下……

  她驚恐的瞪大雙眼,季睿麟飛掠而來,及時的抱住她,在馬車消失在崖邊時,他扯著她站到崖上。

  但同一時間,更多蒙面黑衣人手執利刃竄了過來,他神情陰鷙,一手扣住她,單手還擊。

  「校尉,把姑娘交給我。」

  海棠的聲音陡起,倪芳菲這才發現海棠跟另一些著黑色勁裝的人在跟一幫蒙面人廝殺。

  季睿麟黑眸閃動著狠戾寒光,幾名暗衛衝過來幫他,而他從敵人手中搶過一把刀殺過去,雙方你來我往,接著就有人倒下,血腥味撲鼻而來。

  他趁此時衝出包圍,一連幾個起落,越過人群,將她送到海棠懷裡,又踢了一匹馬兒,海棠連忙護住主子,飛身上了馬背。

  「快,海棠,送她走!」

  她看著他握刀與敵人對峙,人一個個倒下,血腥味愈來愈濃,頓感強烈的不安,「睿麟,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好,我答應你,你們快走!」

  「想走?沒那麼容易!」有人大吼。

  十名黑衣人將海棠及倪芳菲圍困在中間,季睿麟飛身掠去,招招狠辣,終於讓她們突圍而去,然而季睿麟等人想撤,卻沒有辦法,黑衣人人數眾多,只要有人死傷,就有人補上,他及幾個暗衛愈來愈無力招架,出現死傷。

  他知道自己要全身而退恐怕很難,他只慶幸海棠帶著倪芳菲逃脫了。

*             *             *

  「聽說沒有?校尉大人才下完聘禮,倪姑娘就被劫走了,他帶人去救,人是救回來了,但他好像死了?」

  「死了?」

  「呸呸呸!沒死,還存一口氣呢。」

  深秋的這一日,天空灰濛濛的,飄著雨絲,傷重的季睿麟被暗衛護送回京城的樣子被許多人目睹,他命在旦夕的消息沸沸揚揚的在京城大街小巷傳了開來。

  校尉府內,季睿麟滿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幾名太醫急著會診。

  倪芳菲坐在房間一角,無聲流淚,他讓她脫困,卻沒遵守承諾,救他回來的暗衛淚流滿面的說,他們趕去救援時,他渾身是血的躺在血泊裡,幾乎斷了氣。

  太醫們來來去去,端出去的水盆裡都是血水,他身上的大小傷極多,幾乎全身都捆滿了白布。

  校尉府一夜燈火通明,許多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

  倪芳菲不是很清楚那些人是誰,也沒興趣知道他們是誰,來幹什麼,她只是逼自己吃,逼自己休息,逼自己不能哭,然後,才能一直守在這個房間,靜靜的看著躺在床上的季睿麟,等待著他醒來,希望他張開眼眸的瞬間,就能看見自己。

  只是,她等得好漫長,整整一個月過去了,傷勢極重的他,在太醫們又是針灸又是湯藥,再加上各種吊命的名貴補品搶救下,總算將他從閻王爺的手上搶了回來,他卻不曾清醒。

  呂昱對此震怒,葉閎仁更是發瘋似的帶著人說就是把京城翻過來,都要將那些傷害好兄弟的人挖出來。

  季睿麟過去帶領的暗衛更是齊心,發誓要抓住那些刺客,皇上也動怒,在天子腳下,竟有人刺殺武狀元,他命呂昱動用御林軍搜查,再有江南季家,派出所有人手尋找真兇,最後,更有一批來歷不明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舉拔掉玉妃與三皇子在京城及江南的各大棋子,接著,在一個極冷的冬夜,一頂轎子進入皇宮,轎子裡的人與皇帝相談一夜便離開。

  翌日一早,玉妃被抓,三皇子府被抄,這消息傳開,宮內宮外,聞者莫不驚愕萬分。

  再一日,玉妃母子密謀篡位,派人擄走季睿麟未婚妻,欲威脅他暗殺太子之事也被查出來,人證物證俱全,兩人就算要狡辯也無法,只能被關在氣味難聞的天牢內,僅有牆角一晦暗不明的燈光。

  呂佑成為階下囚,還將面對終身圈禁的懲罰,他難以接受,請求見皇上一面,在牢裡,跪地哭訴,「父皇,季睿麟不過是一個金吾校尉,為何要對兒臣與母妃如此的趕盡殺絕。」

  「有一個人,不許任何人破壞倪芳菲的幸福,那是她對已逝故友的承諾,把你們母子交由朕發落,已是僅存的一絲仁慈。」皇上語重心長的說著。

  「倪芳菲只不過是一個商戶女,誰在乎她的幸福!父皇,兒臣並不比太子差啊,兒臣只不過是從另一個娘胎出生,也是父皇的兒子,為何我就不能當儲君?」他面色猙獰的怒吼。

  「皇兒,不要胡說。」玉妃額冒汗,急著勸說。

  皇上一臉怒火,「你心狠手辣,大錯鑄成,還不思悔改!」

  呂佑狂笑出聲,「反正已被識破奪皇位的事,兒臣認了,但要兒臣被圈禁一輩子,那兒臣寧可死!」

  「砰」的一聲,他狠撞壁面,頭破血流的倒地,嚥下最後一口氣。

  玉妃昏厥過去,皇上沉痛的看著這一幕,久久無法言語。

*             *             *

  這一日,京城下雪了,整座城都被皚皚白雪覆蓋,到處是一片白。

  校尉府內,倪芳菲獨自走在凊冷的花園裡,也沒撐傘,只偶爾輕輕拍拍衣服上的雪花,小蓮跟海棠靜靜跟在她後方,離她幾步遠。

  府裡的其它小廝丫鬟對這一幕已經很熟悉,見到倪芳菲皆恭敬的行禮。

  雖然還沒進門,但季家幾位爺答應倪芳菲的請求,讓她住進校尉府,以未婚妻的身分親自照顧昏迷不醒的季睿麟,還命總管及府中人必須以當家主母視之。

  然而校尉府內的大小事,倪芳菲沒插手管,要管事們照過去的規矩行事即可,她住進校尉府只想做一件事,就是陪著他。

  只是,這麼簡單的事,她都覺得自己做不好,因為,他遲遲不肯醒來。

  小蓮跟海棠見她連晚上都撐著身子陪著昏睡的季睿麟說話,不忍的勸慰,讓一向好牌氣的倪芳菲嚴厲的要兩人先離她一段距離,她想一個人,就一個人靜靜的走著,靜靜的做著事。

  她知道兩人都很擔憂她,可是她沒有能力也沒有力氣顧到她們,她不想在未來有一天,對她們發脾氣。

  倪芳菲看著小徑上都積了層白雪,她一步一步的踏上去,思緒幾乎是空白的。

  她走進屋內,屋裡極為暖和,燒著炕,炕上的男人仍沉睡著。

  此時,小蓮跟海棠才走了進來,替她備茶,替她解了披風,又退出去,但兩人眼裡都是擔憂,姑娘要處理香坊的事,本就忙得腳不點地,她美麗臉龐有些疲累,眼睛下方有著陰影,但即使如此疲累,還是要親自守著校尉。

  但倪芳菲坐在床鋪,靠在床邊,一手握著季睿麟的手,一如以往,說著近日發生的事。「記得你跟我說過的,不思復仇的事?我想,善惡終有報,即使我未復仇,老天爺會懲戒壞人,小倪氏不肯放手元香齋,卻將元香齋推向關店的命運。」

  「香品滯銷,打折也賣不出去,堆積久了沒香味,又因為連日陰雨發了霉,她交不出貢品,怕失去皇商資格,可要是以次充好,就是欺君之罪,她無計可施之下竟然跑了,留下我爹……我爹那一撞傷了頭,現在的言行舉止有如五歲孩童,我已差人回倪府去照顧他,還有二房被一個賭字弄得悲慘潦倒,連屋子都給人了,沒臉留在京城,舉家南下。」

  她邊說邊低頭,看著他依然俊朗的臉龐。

  他的身體已復原,可為何不醒,太醫們卻找不出原因,只說也許傷了頭,但他們真沒把握,雲姨也派了人過來為他把脈,說他脈象正常,經過幾個月調養,身上的傷也都好透,不解他為何不醒。

  「我有點害怕了,你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她咬著下唇,眼眶微紅。

  她深吸一口氣,倏地起身,拿起披風披上後,打開門,對守在屋外的小蓮跟海棠吩咐道:「你們進去看著校尉,我出去走走。」

  「小蓮進去看顧,我陪姑娘。」海棠馬上說。

  「不,我想一個人走走。」

  海棠跟小蓮沒轍,只能看著主子孤獨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

  雪愈下愈大,天氣又冷,但再過半個月餘,就是過年,大街上採買年貨的人仍是不少,倪芳菲避開人群,往偏僻的地方走,走著走著,不自覺的來到一座無人的涼亭,她在石凳坐下,看著前方雪景,突然想到那一日下著雨,季睿麟到山上亭子找到她,側身為她擋雨的一幕。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回了神,一回頭,竟見到一名白衣男子也在亭內,那張清秀的臉似曾相識,再定睛一看,她想起來了。

  「你是那名送我夢浮橋的雲遊方士,你……你怎麼了?」

  方士是一俊逸的年輕人,他神色哀傷的走近她,「你還是跟前幾世一樣的孤寂,眉宇間儘是哀傷,他還是死了嗎?我還是贖不了罪嗎?」

  她柳眉一皺,「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他哽咽一聲,「我曾經愛慕你,索愛不成,又見你與他相愛,我求得一血咒,以己身之血詛咒你們幾世再遇見、再相愛卻始終有緣無分,悲劇作收。」

  倪芳菲錯愕極了,懷疑自己幻聽了,怔怔的看著他。

  「我世世重生,世世尋找你們,見你們一世一世不是他守著你,就是你守著他,不管是何容顏,是美是醜,直至白髮蒼蒼的咽下最後一口氣,」他眼眶凈是痛苦的淚水,「我曾試著接近你,要照顧你,你卻說你無心了,跟著他一起走了。」

  他走到她身邊,聲音啞而苦澀,「我不甘願,也這麼跟著你們一世又一世,卻一世又一世的心痛你的孤苦無依,心痛你的青春早逝,我後悔了。」

  這是夢嗎?不,眼淚刺痛了她的眼睛,告近她這並不是夢。

  那麼這麼匪夷所思的事居然是真的,她又想到夢浮橋帶給他們的夢境,那夢境也一樣匪夷所思,如果那是他們的前世,那麼他們是不是都沒在一起?

  那麼多世分離都是因為眼前的他……可是,她卻無法恨他,因為幾世輪迴,他也不曾從最初的執著走出來,累積的悲痛比他們更深濃。

  「所以,這一世,我與睿麟終究還是有緣無分。」

  「不,不是的,我試了好幾世,好幾世都快讓你們圓滿了……」

  「始終功虧一簣。」她眼中閃過痛苦,他說了「快」,不是?

  他沉默低頭,淚水一滴一滴淌落,「我尋了幾世找了幾位高僧,向他們懺悔我的罪,他們慈悲,憐我這疲累的靈魂,吩咐門下弟子,等他們圓寂時,給我一粒舍利子,我以舍利子調製成夢浮橋,在夢境裡,在橋的另一端,能見到你們的前世,依你們幾世情緣,你們定會再相遇,延續情緣,能讓你們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一旦成親,就能破解有緣無分的血咒……」

  「會的,我們會成親,一定會。」她說著卻哭了出來。

  「我聽說他昏迷不醒。」

  「他的靈魂只是迷路了,暫時回不來。」

  他眼睛倏地一亮,「去找他,到橋的另一端去找他,燃香入夢境,香味會引導你找到前世的他,找到迷路的靈魂。」

  「真的?」她的淚水直掉。

  「那香是為你們而製,身在不同地方卻能同時點燃香的兩人,只有你們這一對累世鴛鴦才有機會,你們之間心有靈犀,你一定可以找到他的,快去吧。」

  她用力點點頭,「那你……」這個人的靈魂一直在飄蕩。

  「血咒破解,我也能輪迴,不要擔心我,」他眼裡都是懇求,「下一世,如果你遇上全新的我,可否愛我一世?」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感覺卻像已認識了好幾輩子,這個男人愛她愛得太刻苦,她哭著笑道:「好,如果你比他更早遇見我。」

*             *             *

  深夜裡,墨水淵裡充滿夢浮橋的香味,倪芳菲牽著季睿麟的手,與他同臥在床榻上。

  燭火隨風搖曳,倪芳菲漸入夢鄉,她一身紫衣走在濃霧中,她想要找到季睿麟,可卻不知道要往哪兒走,她沒有方向的往前走,走了好久,看到一座浮在濃霧裡的橋,她步上橋,繼續往前,仍是一片濃霧。

  「季睿麟,你在哪裡?讓我找到你好不好?你在哪裡?」

  她喊著、叫著,但夢境裡除了霧還是霧,而她更害怕的是夢浮橋的香味在逐漸的變,她知道,依前兩次的經驗,香味沒了,就是夢醒之時。

  她今日點了僅存的兩根香,一根還是他的,如果這一次沒有找到他,就再也沒有夢浮橋了,怎麼辦?怎麼辦?

  忍不住蹲下來,痛哭出聲。

  「菲兒?是你嗎?菲兒?」

  突然間,她聽到季睿麟的聲音,她眨眨淚眼,倏地站起身來,四處看了看,哽咽的道:「季睿麟?是你嗎?是你嗎?快出聲音,快出聲音,求求你,嗚嗚嗚……」

  籠罩眼前的濃霧突然消失了,他怔怔的看著站在前方的倪芳菲,「菲兒。」

  她看見的是有著此世容顏的他,她咬著下唇,淚如雨下的奔向他,他將她緊緊的擁入懷裡。

  「這會不會只是一個夢?如果是,我寧願是一個永遠無法醒來的夢。」她哽咽說著。

  「是在夢裡,但我找到你了,我聞到你身上的幽蘭香,在霧裡一直尋你。」

  他將她擁得更緊更緊,恨不得能將她嵌進身體裡。

  夢浮橋的香味淡去了,同一時間,床上的兩人驀地睜開眼,轉頭看向對方。

  她哭了,他眼眶也濕了。

  「你醒來了,太好了,我真的找到你了。」她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埋首在她的髮中,將她緊緊擁在懷裡,一如夢裡。

*             *             *

  季睿麟醒來的消息一傳出,季慧吟先行來探望,接著皇上、太子及葉閎仁等一干好友都趕過來了,個個都很欣喜。

  季睿麟見到皇上及太子,即使全身無力,也想下床行禮。

  「免了,好不容易醒了,還顧慮什麼繁瑣禮節,好好休息,好好把身子養好,朕等著喝你們的喜酒。」皇上笑著說。

  「父皇說的是,我等喝這杯喜酒也等太久了。」呂昱也說。

  「就是,你快成親,不然,海棠不嫁我。」葉閎仁語氣很不滿。

  「太子沒請皇上賜婚,海棠不會嫁你的,太子也沒讓我跟……」梁書凱的聲音弱了下去,因為謀逆之事,玉妃被囚於冷宮,庭羽公主雖沒有受太大牽連,卻也沉寂下來,令人心疼。

  「因為你們並沒有做到當初說好的條件,本太子自然也不必守信用。」

  「皇上在此,不然我們直接求皇上行嗎?」葉閎仁皮皮的說著。

  「好,朕今日高興,有求必應。」

  「臣謝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墨水淵天份外的熱鬧,倪芳菲站在屋外,看著一旁羞紅臉的海棠,竊笑的小蓮,再抬頭看著藍藍的天空,笑開了。

  這真是美好的一天。
作者: 丫不    時間: 2018-6-28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18-6-21 01:27 PM 編輯

【尾聲 】  今生情終圓滿

  年節甫過,但這一日校尉府可比過年還要忙碌熱鬧,因為季睿麟與倪芳菲兩人總算要成親了,眾人為了這場婚禮已經忙碌許久。

  初春天涼,但天氣睛朗,陽光灑落,街道兩旁擠滿了百姓們,搶著看季睿麟的迎親隊伍在鑼鼓喜樂聲中往毓秀坊去,新郎官一身大紅喜袍,襯得他俊美不凡,神采飛楊的高坐馬背上,讓人讚美不已。

  因倪家狀況特別,減了不少習俗,但倪芳菲將梁嬤嬤奉為表舅母,程燁被她視為哥哥,由他們當長輩送她出閣。

  新娘上轎後,整個迎親隊伍拉得更長,後方還有讓人眼花撩亂的嫁妝。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聽說這些是倪芳菲親娘早早準備的,不然,倪家早就敗了,哪來的財力準備這些,且她的嫁妝不僅是金銀珠寶,還有京城內十多家鋪子的房地契,全是會生蛋的金雞母,令人羨慕。

  外人不知,但皇上、倪芳菲跟季睿麟知道,這些都是先皇給薄雲大長公主的嫁妝,她全數轉給她了。

  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進到佈置得喜氣洋洋的廳堂,在眾多賓客的祝賀聲中,拜堂進入洞房,而以葉閎仁為首的一票友人都想大鬧洞房,但都被人給攔下了,新房裡,一些禮俗還沒走完呢。

  季睿麟拿了喜秤挑了喜帕,只覺戴著鳳冠,身著嫁衣的她美得如初綻桃花,美眸盈盈似水,明媚動人;而她眼中的他,一身大紅喜袍,風流倜儻。

  明知還得出去宴客,但他一點也不想走,可外頭調侃的叫聲不斷,他只好勉強出去應酬一會兒,就趕回新房。

  大紅喜燭燃著,添了曖昧氣息,兩人喝了交杯酒,季睿麟就要多餘的喜娘丫鬟全都退出去,她們從善如流,不過季睿麟那急不可耐的樣子,讓她們都忍不住低頭偷笑。

  倪芳菲的臉頰似火燒,嬌嗔的瞪他一眼,但再想到前一晚,薄雲大長公主硬塞給她的春宮圖冊,莫名緊張起來。

  他靠近她,陽剛氣息迎面而來,她頓時氣息紊亂,身子軟綿,不知怎麼開始的,他們躺到床上,他動手解開她的衣襟,她羞澀的閉上眼睛。

  接著一室旖旎,直到她美眸浮著氤氳水氣,輕喊一聲痛,他才放慢節奏,溫柔愛撫,儘是銷魂。

  夜已深,兩人相擁而眠。

  未久,天亮了,倪菲先醒了,她聽著耳畔均勻的呼吸聲,靜靜凝睇著自己的丈夫,不敢亂動,就怕驚醒了他。

  季睿麟長得太好看,有幾縷髮絲落在頰上,添了點稚氣,但仍好看得讓人挪不開眼,他長而密的睫毛掩著平日明亮的雙眸,形狀姣好的雙唇亦不輸女子,粉嫩光潤……

  她的心陡地上通卜通狂跳起來,好引人心動的一張唇,她突然明白採花賊的心境。

  季睿麟突然醒過來了,一雙彷彿灑了星光的深邃黑眸就定視著她,她的心跳又重重的漏跳一拍。

  「怎麼了?臉怎麼那麼紅?哪裡不舒服?」他急問。

  差點扮了淫賊,哪有不舒服?「沒事,真沒事。」

  然而,他厚實的手心已溫柔的貼上她的前額。

  「真沒事,只是差點想輕薄你而已……呃……」她怎麼那麼誠實。

  他垂眼看她,眼底染著醉人的笑意。

  她粉臉嫣紅,心跳如擂鼓,氣息紊亂到無法開口。

  如此嬌態太吸引人,他心湖裡激蕩,情難自禁的將她擁入懷裡,唇舌糾纏。

  「起床了,睿麟,你答應我了,你成親後,就輪到我跟海棠,對了,還有庭羽跟書凱你也答應要幫忙的,皇上拗不過庭羽公主,他們的事黃了啊。」

  「葉大人,我家姑娘跟校尉昨天才成親,季家老爺跟夫人都要他們睡晚點兒,不必急著奉茶,你倒好,竟一早就過來吵他們。」海棠壓低的嗓音帶著火氣。

  「那我不吵他們,我吵你吧,我跟你走。」葉閎仁笑咪咪的黏了上去。

  屋內的兩人對看一眼,頓時笑了出來,兩人起床,為彼此穿上衣裳,洗漱梳髮後,步出新房。

  春陽暖洋洋的,他們忍不住抬頭仰望,卻又因太刺眼了忍不住閉上眼眸,好一會兒,似是心有靈犀,兩人同時睜開眼睛,看向彼此,微微一笑。

  園林裡,百花盛開,蝶飛蜂舞,一陣春風襲來,送來幾多花香,但季睿麟最喜歡的還是他身邊可人兒那一身雅的幽蘭香氣。

  他深情凝望,將妻子輕擁在懷,這時的幸福如夢似幻,他謝天謝地,也謝謝那一位曾經下了血咒又費盡數世解了血咒的情敵。

【全書完】



【後記 新的一年 陽光晴子】
 
  是的,又是新的一年,二0一八,這是晴子在這一年的第一本書寶寶。

  在寫這篇序時,晴子實在好想跟徐姊要一筆陳年帳,但因為已經拖稿,晴子沒膽量啊,所以,只好硬著頭皮寫了……徐姊看到這裡,應該想吼我吧。

  但新的一年,新的開始,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的寫出第一書寶寶,何況,又是在藍海啊,睛子喜歡又害怕的書系啊。

  無論如何,晴子的一切努力都在書寶寶裡,希望各位看官們可以感受得到。

  新的一年,晴子祝大家大吉大利,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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