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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月下蝶影 -【如珠似玉】《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7:49 AM     標題: 月下蝶影 -【如珠似玉】《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lue-len 於 2016-5-2 07:57 PM 編輯

【書名】:如珠似玉

【作者】:月下蝶影

【內容簡介】:

  很多人以為,顧家二姑娘長相甜美,一定是個溫婉似水,善良無害的軟和人。

  然而,事實有時候掌握在少數人手中。

  本文是披著嬌花皮的霸王花與看起來病弱但是會超長待機的痴情帝的故事。

  痴情帝的日常:嬌慣霸王花,以及順帶處理政務。

  其實這就是篇甜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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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7:53 AM

1、帝崩 ...

  寒月如霜,滿城皆靜。

  正是宵禁時分,京都的街面上除了打更人,便只有皇城巡衛軍的身影。因為天氣不好,天空沒有半點星月之光,黑漆漆的街道上,唯有巡衛軍手里提著的燈籠,以及世家貴族們府邸大門口的燈籠散發著黯淡的光芒。
  
  巡衛隊長呼出一口寒氣,看了眼身后同樣凍得面色發白的弟兄們,低聲道:“兄弟們打起精神來。”

  近來聖上身体有恙,喜怒不定,不少宮人因此受罰,他可不想巡衛處在這個當頭惹出事端出來。
  
  正想著這事,他見到前面通往皇宮大門的方向,突然一隊身著錦衣的侍衛騎著高頭大馬衝了過來。這隊人馬看到他們停也未停,只是扔給他一個牌子,就打馬消失在夜色中。

  他捧著冰涼的令牌,湊近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這不是聖上親衛隊的令牌嗎,這大半夜匆匆忙忙突然出宮……

  他臉色一變,不敢再多想,手卻不自覺握緊了身上的佩刀。
  
  “咚!”三更時分,鐘聲划破黑夜的寧靜。

  寧平伯府內院的東小院里,几個守夜的丫鬟早已經被鐘聲驚醒,也顧不上綰發,披上外衫便匆匆往內室走。
  
  “姑娘,”寶綠最先進屋子,見紗帳里有動靜,几乎是跑著到了床邊,溫聲道,“姑娘可是醒了?”

  跟在寶綠身后進來的几個丫鬟已經開始點燈以及拆換屋內一些顏色艷麗的東西,手腳輕快得讓人察覺不到半點驚慌失措。
  
  “寶綠,發生什麼事了?”團花錦被下,一位約莫十歲的小姑娘慢慢坐起身,聽到鐘聲仍舊在響,白皙的臉蛋上露出几分疑惑。

  寶綠見她這樣,就知道姑娘已經猜到發生了何事,轉身接過木香拿過來的裙衫給姑娘換上,因為擔心夜里太冷,還特意給她加上了一件披肩。
  
  很快又有丫鬟圍上來,給她換上早已經烤得暖和的鞋襪。又因她年齡不大,丫鬟秋羅只是簡單的替她梳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用了兩支銀飾別在發間便不再用其他累贅的發飾。
  
  顧如玖坐在套著錦緞的凳子上,任由几個大丫鬟打理自己貼身之事。只可惜母親前几日特意給自己打的整套梳頭用品,最近一年是不能用了。

  這個時候敲喪鐘,並且還敲這麼多聲,除了帝王駕崩以外,還有誰有這個禮儀規格?
  
  等她捧著暖手爐准備去主屋見母親時,她小院里顏色艷麗的東西已經換得七七八八。她有些遺憾的抬頭看了看原本掛著紅燈籠的位置,雖然來不及換上其他顏色的燈籠,但紅燈籠已經取了下來,所以看起來有些空蕩蕩。
  
  看到這,她就想起前几日已經出嫁的姐姐,抿了抿嘴,露出兩個有些淺的酒窩。

  几個大丫鬟見狀,知道姑娘是舍不得大姑娘出嫁,只是作為丫鬟,她們也不好勸.

  夫人膝下兩子兩女,兩位公子與大姑娘都比姑娘年長不少,所以都很疼愛姑娘這個小妹妹。大姑娘出嫁后,姑娘舍不得也是理所當然。
  
  東小院離正院並不遠,顧如玖一行沒走多久,便已經到了正院。

  楊氏正在囑咐奴仆如何收拾府中上下,見到女儿進來,忙開口到:“久久怎麼過來了?”說完,又讓下人泡暖身茶,又去摸顧如玖的手,看她有沒有受寒。
  
  她當年懷這個女儿時,已經三十歲出頭。女儿出生的時候,眉眼雖然比前面三個孩子都好看,但是整個人瘦瘦小小的,所以她總是擔心這孩子熬不過去,便與孩子父親給她取了個小名“久久”,唯願她活得長長久久,平平安安。

  如今十年過去,當初小嬰儿已經長得水潤可愛,再看不出當年的瘦小虛弱。
  
  “母親,大嫂,二嫂。”顧如玖給屋里三個人見禮,淺笑道,“母親不要擔心,我過來的時候穿得厚實,凍不著。”

  大嫂陳氏與二嫂胡氏起身回了半禮,然后上前擁著顧如玖一起坐下,然后就開始摸她身上的衣服,確定她所言屬實后,才又勸著婆婆,說小姑這也是擔心大家云云,言行間不自覺便透露出几分疼寵。
  
  楊氏見姑嫂間這個樣子,當下便無奈道:“罷了,就讓她待在這里吧,左右這會儿也沒誰能睡得著。”

  說完,便又繼續安排府中的瑣事,不時還會問一問兩個儿媳的意見,倒是忙中不亂。

  顧如玖捧著茶圍觀三個女人把整個伯爺府管理的井井有條的過程,忍不住想,這便是世家女的能耐,無論何時都能顯露出她們的儀態與氣度。
  
  不到一個時辰,該吩咐的都已經安排好,楊氏對儿媳女儿道:“也不知道新帝出自哪個王府?”

  先帝膝下無子,他駕崩后繼位的新帝只能從兩個兄弟的孩子里過繼。想到先帝為了想要個自己的孩子,不僅拖延過繼宗室子侄的事,還痴迷煉丹修仙,信些游方术士的胡話瞎折騰,以為這樣就能有自己的子嗣,楊氏就覺得先帝為人頗不靠譜。

  陳氏與胡氏都是世家女出身,對政事也有所耳聞。所以不僅是楊氏關心這事,她們也是好奇的。
  
  先帝雖然一句駕崩,但是皇后周氏還在,所以挑選新帝的事情,十有八九要落到皇后身上。

  要說這位皇后周氏,跟她們寧平伯府還有几分親戚情分。論起關系來,府中老太太與皇后的母親乃是親姐妹,所以她們這一輩私下里如果想要顯得親密一些,叫皇后一聲表姑母也是可以的。

  雖然老太太早在几年前便已百年歸去,但是這血緣關系還是在的。不然公公與她們二人的丈夫一個時辰前何必匆匆趕著進宮,不就是擔心先帝駕崩,皇后會被人欺負嗎?
  
  說到皇后周氏,就不得不提到她那彪悍的母親。周氏在進宮前,已經嫁過一次,誰知道那夫家不厚道,竟敢私下納妾養外室。她們這位姨奶奶知道后,便帶著人砸了對方家門,不僅讓對方登門致歉,還討回了周氏的嫁妝,讓兩人和離了。

  周氏和離后不久,與京中其他女子踏馬賞花時,突然被一位高人斷言,說她“鳳翔九天,貴不可言。”

  于是此事過后不到兩個月,周氏被皇帝召進皇宮,初封昭儀,不到兩年便誕下一對龍鳳胎,先帝欣喜之下,便封她為皇后。也不怪先帝這麼不穩重,因為他所有的女人里,除了周氏以外,其他人就從來沒有過半點喜訊。

  只可惜好景不長,這對龍鳳胎先后夭折。大家最后也只能感慨一句,約莫是先帝命中注定無子吧。
  
  攤上這麼個皇帝,大家心情也是很復雜的,好在這個皇帝在政事上雖然糊涂了點,個人生活上放蕩不羈了一點,但好歹性格不暴戾,所以京城里几大世家也沒興風作浪的搞串聯,維持著一個和諧安定的大豐王朝。
  
  “可是現在……万一亂起來怎麼辦?”胡氏皺著眉,全然沒有自己在妄議皇室的恐慌感。

  在旁邊看熱鬧的顧如玖心里明白,平時世家們對皇家雖然尊重,但還不到敬畏的地步,關起門來說起皇室的八卦,那可是一點都不留情。

  其實像他們這些二三流世家還算好的,像司馬家、李家這兩個一流世家,他們一言一行風度翩翩挑不出半點錯處,待人也是溫和有禮,但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種高傲,不用顯露出來都能讓人感受得到。如果是一般的皇家宗室,在他們面前也是客客氣氣的,擺不出半點皇族的譜。
  
  顧如玖接觸過司馬氏與李氏兩家,總的說來,他們就是豐朝最全的禮儀教科書,讓人見之則敬,望之則畏。她跟這兩家姑娘的關系一般,所以也不便發表什麼看法,只能說這家的姑娘都不太好親近。

  見屋內三個女人都有些擔心,顧如玖忍不住開口勸慰道:“先帝的兩個兄弟……想亂也亂不起來吧。”

  三個女人齊刷刷扭頭看顧如玖,似乎都沒有想到顧如玖會開這個口。
  
  被三雙亮閃閃的目光盯著,顧如玖干咳一聲道:“誠王性格向來……軟和,近几年身体也不太好,他的封地也不算富饒,便是有心也是無力吧。”

  “你說得對,”楊氏點頭,女儿說誠王性格軟和,已經是極其客氣的說法了,實際上這位誠王簡直就是軟弱無能,他當年封王去了封地后,一直沒什麼作為,如果這位有膽子造反爭奪帝位,那簡直才是大豐朝一大奇事。
  
  “瑞王身体殘疾,就更加不可能了,”顧如玖眨巴眨巴眼睛,笑得一臉可愛,“而京城里有父親跟兄長們幫著表姑母周旋,怎麼會亂起來?”

  好在先帝雖然糊涂,但還不至于糊涂到沒腦子的地步,所以早在几個月前,就把兩王的儿子全部接到了京城。兩王的子嗣雖然也不太多,好歹總共也湊足了五個,比起先帝來,那就强了不少。
  
  “你說得對,是我們關心則亂了,”楊氏見女儿笑起來的模樣,心里那分擔心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管新帝是哪位公子,與我們也沒有多大的干系。”
  
  小半個時辰后,有人來報,說新帝已經被帝王親衛隊迎進宮。

  進宮的,是誠王長子。
  
  “誠王長子……”楊氏嘆息一聲,此子乃誠王原配所生,只可惜這位誠王妃早逝,誠王余下的兩子三女皆乃填房與妾侍所出。

  她大概明白皇后為何要選此子了。
  
  “新帝……尚且年幼。”世家女對各家關系向來了如指掌,所以陳氏與胡氏很快就想起誠王長子的一些情況,這句話說得有些意味深長。

  顧如玖把這話聽進了耳朵,但是臉上仍舊是那甜美無邪的笑,仿佛沒聽出這話里的深意。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7:56 AM

2、帝師 ...

  先帝駕崩,京城上下無論達官貴人或者販夫走卒,皆要為帝王守孝二十七日,停嫁娶半年,以示對帝王的敬重。

  向來好享受的世家貴族們也只好停了平日的娛樂活動,關上門偷偷吃些葷食打牙祭,出門卻都是著麻布粗衣,滿面哀痛。

  先帝在宮中停靈二十一日,最后謚號純,吹吹打打,在朝臣們抹著袖子,嗚嗚咽咽聲中,葬入了皇陵。
  
  新帝年幼,又不懂料理國家政事,于是晉級為太后的周氏便開始陪著幼帝處理朝政,又與几位帝師細心教導于他,而幼帝也十分乖巧,對周太后十分孝順尊敬,很快兩人就獲得大豐朝朝臣公認的“母慈子孝”榮譽勛章。
  
  作為寧平伯府尚且年幼的二姑娘,顧如玖聽到的朝政之事並不多,只是隱約聽兩位兄長提起新帝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健壯,其他的倒是很少提及。

  實際上這也很正常,新帝年幼,又沒有强有力的勢力支持他,朝中上下的話語權全在周太后手上,這個新帝便顯得不那麼重要的。
  
  這一點,從平時父兄們提到新帝與周太后的頻率差別就可以得出結論。

  一個身体不太健壯的幼帝,能不能活到親政的時候都很難說,誰會在這個時候急著向他表忠心?京城里這些世家們向來沉得住氣,輕易不會下賭注。這就是為何即便皇朝更替,而世家卻仍舊能屹立不倒的原因。
  
  因為尚在先帝的孝期,這個年過得有些沒滋沒味,顧如玖交好的几位小姐妹也不能湊一塊玩耍,實在讓人有些遺憾。

  世家貴女們從啟蒙開始,就要學習很多東西,騎射詩畫譜牒曲藝自不必說,儀容談吐更是不可或缺。

  與現在的生活相比,顧如玖覺得自己前世活得實在是糙了一點,也因此對通曉多種才藝的世家貴女們刮目相看。
  
  “姑娘,老爺跟夫人邀您去正院用飯。”寶綠走進屋后,等顧如玖最后一個字收筆以后才笑盈盈的開口,“姑娘的字越來越好了。”

  “每天你跟她們几個都這麼說,我怎麼就沒看出來。”顧如玖擱下筆,覺得自己這手字看著還行,就是缺了几分風骨。別的穿越女,向來是吹拉彈唱詩詞歌賦樣樣精通,到了她這里,簡直就是給穿越同仁們拉了后腿。
  
  木香與秋羅上前替她收拾書案,秋羅還勸道:“姑娘你才多大?我們做下人的雖然不懂什麼筆法,但是就連老爺都說過你的字有靈性,可見是真的好。”

  其他几個貼身丫鬟笑著齊聲附和,就連舉著銅盆伺候顧如玖洗手的爾等丫鬟,也跟著一個勁儿的點頭。
  
  顧如玖任由她們哄著自己,笑盈盈的帶著四個貼身大丫鬟朝正院行去。進了正院,就見一家人都在,她上前給父母兄嫂見禮后,才挨著楊氏坐下,“爹爹與兄長們滿面喜氣,可是有什麼好事發生?”

  “確實是件好事,”顧長齡撫著自己不算長的美須道,“再過几日,皇上欲封賞有功之臣,我們家有幸得皇上器重,也能得一二封賞。”

  顧如玖心里清楚,能讓父親露出明顯喜色的封賞,肯定不是賞什麼金銀珠寶,更有可能是實質的爵位或者官職。
  
  顧家勉强算得上是二流世家,近兩代也沒出現特別顯赫的人,就連父親現在這個一等伯也是周氏進宮后,讓先帝看重他的書畫,才從三等伯晉封而來。

  現在周太后掌權,照顧一下娘家人倒也可能,但論親疏遠近,那也是周氏一族得好處,與他們顧氏一族有什麼關系?
  
  想不明白,顧如玖也懶得再想,頂著一張白嫩嫩的軟包子臉,朝顧長齡露出甜甜的笑,“爹爹,你快告訴我,皇上要封賞我們家什麼?”

  若是兩個儿子這般沉不住氣,顧長齡早便訓斥了,可開口的偏偏是他最疼寵的女儿。對上女儿那黑白分明的雙眼,他也賣不起關子,不自覺帶出兩分笑意:“今日給太后娘娘請安時,太后欲讓為父做帝師,教授皇上書畫,並且進爵為二等候。”

  顧長齡的書畫在文人中十分受推崇,尤其是他的書法,就連大豐朝的几位隱居名士都誇“難得風骨,游龍飛鳳”,可見一斑。也正因為此,顧氏一族中,他們這一支在京城最是受人尊敬與推崇。
  
  “真的?”顧如玖眼睛頓時笑成彎月,“這實在是太好了,等皇上親政,您再爭取一個公爵回來。”
  
  “這事即好也不好,”楊氏嘆口氣,“夫君可見過皇上了?”不怪她在這個時候潑冷水,實在是她這個夫君有些天真爛漫,生來是個樂天派。四個儿女中,唯有小女儿頗隨他的性子,若讓這父女倆這麼一路暢想下去,他們顧家明天就能變成京城一流世家了。

  周太后與皇上不是親生母子,皇上年幼又体虛,這個帝師看似風光,背后恐怕沒那麼光鮮。
  
  “怎能沒見過,只是往日只是在朝上看過几眼,今天才私下交談過几句,”顧長齡面帶贊色道,“皇上雖然年幼,但是言行極有風儀,相貌更是如玉賽月,讓人見之忘俗,談之心悅。”

  “皇上長得很好看?”顧如玖聽到如玉賽月四個字,頓時來了精神,便問道,“真有那麼好?”
  
  “自然是如此,更重要的是,皇上是個極為懂禮仁愛的孩子,太后把他教養得極好,”顧長齡說到這,頗為感慨道,“只可惜當年的誠王妃早逝,不然皇上只怕會更加驚才絕艷。”

  皇上生母出自司馬一族,司馬氏乃是一流世家,他們家出來的人,向來是被人模仿尊崇的對象。
  
  楊氏有些心塞的看著丈夫與女儿這兩個“看臉派”愉快的聊著幼帝的相貌與氣度,無奈的嘆口氣,好在其他三個儿女不像他們父親那般天真無邪,不然她可真是要操碎心。
  
  “夫人不要過于憂慮,事情已經成定局,多想已是無益,”正在跟女儿閑聊的顧長齡抽空對楊氏道,“更何況我只是教授皇上書畫,有什麼可憂心的。”
  
  楊氏一怔,看了眼自己的夫君,不由得失笑,也不知道他是真天真還是心里有數,這些年看似天真爛漫,不過也不知是天意還是巧合,他們這一支的日子卻是越過越好了。
  
  顧之瑀跟弟弟顧存璟兩人默默的聽著父親與小妹從皇上儀容聊到東街的糕點鋪子,顧存璟苦巴巴道,“母親,什麼時候開飯?”

  楊氏無奈讓人去傳飯,轉頭對顧長齡道:“洗手吃飯,女儿還小,別跟她說這些。”給年幼的女儿說另外一個少年相貌如何出眾像個什麼話?
  
  顧長齡也意識到了這點,干咳了一聲,生硬的轉移話題:“久久,最近的字練得怎麼樣了?”

  顧如玖默然無語的看著顧長齡,顧長齡被女儿盯得有些心軟,笑著道:“吃飯,吃飯。”
  
  顧家在外面雖然頗為講究,但是關上門后,卻沒有那些麻煩規矩。楊氏向來溫和,不愛做那惡婆婆,所以兩個儿媳在飯桌上,不用立那些沒必要的規矩。

  午膳用完后,顧長齡突然道:“對了,我剛才還忘記說一件事,我今天離開宮的時候,太后提起了久久這丫頭,說是好几年不見,想召她進宮看看。”
  
  “太后可說了是哪一日?”楊氏聞言也不意外,只是問了這麼一句。

  “那倒沒有說,左右也就這几日,你先把久久進宮時要用的東西准備好,到時候太后宣召,也不至于太忙亂。”顧長齡說到這,還特意對顧如玖道,“太后是個溫和的長輩,你不必緊張,平日怎麼樣,進宮也就怎麼樣。”
  
  顧如玖眨巴著眼看著自家老爹,這話的意思是,他們家不用特意捧著巴著太后?

  看出閨女在想什麼,顧長齡跟著眨了眨眼,做了一個心知肚明但就是不說的表情。

  于是顧如玖明白了,她家老爹是看好幼帝的,只是還有所顧慮,所以不會急著站位,但是也絕對不會讓皇帝誤解他。
  
  清楚了自家的定位,顧如玖也就放下心來,她本來還有些擔心,自家因為老一輩的關系,成為堅定的太后黨,那就有些麻煩。

  不是她對朝政有多理解,而是她前世所學的歷史上,就沒看到跟著太后混,然后堅持不懈的與皇帝打擂台的家族哪個有好下場。
  
  歷史的血淚告訴我們一個道理,做人不要看到一時的風光,長久的繁榮才是正道。

  想到這,顧如玖忍不住想,這個小皇帝如果真有老爹說得那麼好,還是長壽一點比較好。
  
  顧長齡所料的沒錯,兩日后,宮里的周太后就遣了宮里的兩位五品女官來接顧如玖進宮。

  也不知道是太后有意抬舉還是別有深意,太后給顧如玖安排的車架,竟不是普通車馬,而是縣君規制。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01 AM

3、迷之太后 ...

  馬車進宮門時,有侍衛上來盤查,但是顧如玖沒有下馬車,而是乘坐馬車一直往里走。

  車輪傾軋在石板路上,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顧如玖掀起窗簾一角,只看到雖在馬車旁邊的護衛以及高高的紅牆。
  
  放下簾子,她摸著自己的手背,讓自己臉上的表情顯得更加自在一點。

  豐朝的皇宮不小,一路行來,即便是隔著簾子,顧如玖也能能到禁衛軍行過的腳步聲以及兵器與盔甲碰擊的聲音。

  這個氛圍讓她体會到什麼叫皇宮森嚴,也讓她對權勢有了一個更層次的認識,。
  
  馬車在宮里行駛了大概兩柱香的時間,她聽到前面似乎有擊掌聲傳來,馬車就停了下來。

  接顧如玖進宮的兩位嬤嬤也沒有料到會在這里與御輦相遇,原本她們應該避開,可這里是一條長巷,無法避開,只能停到一邊,以示對帝王的尊重。

  雖然皇上手中並無實權,但無論怎樣,對方也是帝王,她們即便是太后跟前有臉面的嬤嬤,在皇上面前,也不過是宮侍而已。
  
  靠馬車站著的嬤嬤走到馬車窗口小聲道:“顧小姐,御輦過來了。”

  顧如玖一聽,知道這位嬤嬤是在提醒自己迎駕,于是掀開簾子,扶著嬤嬤的手走了下去。
  
  “白賢,發生了什麼事?”晉鞅察覺到御輦速度慢了下來,低低咳了一聲,然后伸手掀起遮住他視線的簾子,就看到前方不遠處一輛縣主規制停在宮道旁,一個穿著水碧色長裙,身披月牙色披肩的小姑娘從車上下來,因為隔得稍遠,對方又微微垂著頭,他只能看到對方黑黑的發頂。

  待他的鑾輦行近,他忍不住多看了這個小姑娘一眼,垂掛在臉頰邊的黛色發髻把她皮膚映襯得水嫩白皙,仿佛能掐出水似的,就連發間的素銀發釵都顯得格外好看。
  
  見這個小姑娘嬌嬌小小的模樣,晉鞅硬生生忍下喉間的癢意,用手帕捂住嘴,壓下了咳嗽的欲望。

  他似乎覺得自己若是就這麼咳出聲,可能會把這個小姑娘嚇著。
  
  御輦離開馬車時,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那個垂首站著的小姑娘,寒風吹起她的衣角以及披肩,于是他忍不住開口道:“初春正寒,姑娘不必多禮,回車里吧。”

  他說完這句話后,就見這個小姑娘微微動了一下,他看到了她白皙小巧的下巴,水潤的唇角以及微微透著淡粉的臉頰。
  
  瞧著是個挺健康的姑娘,這樣挺好。

  晉鞅蒼白的臉上露出几分笑意,緩緩放下了簾子。
  
  聽到御輦離開的聲音,顧如玖抬起頭朝御輦方向望去。

  嬤嬤扶著她上馬車,等馬車簾子放下后,她才有心思去想新帝是個什麼樣的人。一個十三歲不到的孩子,竟然懂得關心別人,只是不知道是表面的仁愛,還是做給別人看的。
  
  馬車又往前行了兩柱香時間,然后在離康泉宮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

  康泉宮是周太后寢宮,所以其他女眷以示對太后的尊敬,都不會直接坐著車轎直接到宮殿門口。顧如玖注意到,這里來往的宮侍比外面更多,言行舉止間也更加小心。也就不會有所謂的宮侍遠遠站在圍觀她這個臣女之類的事,但凡正面碰上他的,不是躬身后退以示尊敬,就是避讓開來,絕對沒有不知進退的人出現。
  
  康泉宮是豐朝歷代太后居住的地方,所以平靜雅致是它的特點。這是顧如玖第一次踏入這個地方,引路的嬤嬤宮女們雖然都面帶笑意,但是仍舊掩飾不住這個地方的特別。
  
  在她想象中,周太后即便不是極美貌的女子也是一個十分有氣勢的人物,哪知道在看到對方第一眼時,她就推翻了自己原先的看法。

  “久久丫頭來了?”周太后原本端端正正的坐在椅子上,看到顧如玖進來后,臉上就露出了几分笑意,當她看清顧如玖的眉眼后,態度就更加的熱情,還不等顧如玖行完禮,就笑眯眯扶著她的手坐下,“自家人不必多禮,私下里叫我姑母就好。”
  
  顧如玖察覺到周太后總是盯著自己的臉細瞧,心底犯疑,口里卻甜甜叫了一聲“姑母。”至于按親戚關系來算,她應該叫太后表姑母而不是姑母,但這種時候,誰會特意去糾正這個呢?

  “好好好,”周太后讓宮女送上茶果點心,仍舊拽著顧如玖一只手不放,“你滿月的時候,我那時候身子不好,也沒機會出宮看看你,沒想到轉眼你就這麼大了。”
  
  顧如玖聽娘親提過,在她出生前兩天,周太后的小公主夭折,只比小皇子多活了几個月。伺候一兩年時間,周太后身体都不爽利,從那以后連與娘家人也不再怎麼來往了。

  如今十年過去,顧如玖看著眼前溫和的婦人,想象不到她當初是如何度過那段最晦暗大的時光,成為豐朝最尊貴的女人。
  
  “母親跟我提過,我小時候身上佩戴的長命鎖便是您讓人送來的,”顧如玖笑著道,“還有好些東西,都是您給我送來的,只是我那時候年幼,不知道給您道謝。”

  “你才多大,以前又不曾有機會進宮,怎麼給我道謝?”周太后笑著把一疊千層糕推到顧如玖面前,語氣柔和道,“我聽你父親提過,你喜歡吃千層糕。這是我讓御廚特意做的,你嘗嘗合不合胃口。”
  
  碧青荷葉盤中擺放著一疊精致的點心,雖然是千層糕,但是每個都只有拇指頭大小,看起來十分的可愛。

  用銀簽叉了一塊放進嘴里,吃起來並不比自家廚子好,顧如玖見太后的笑容里透著几分期待,咽下點心,喝了一口茶后道:“略膩了些。”
  
  果不其然,太后並沒有因為她這句話不悅,反而跟著點頭道:“果然如此,要說千層糕,還是你們家廚子做得好。當年我在家做閨女時,曾經去過你家府上,別的東西我都記不清了,就記得那千層糕入口即化,唇齒留香。”

  “真有這般好吃嗎?”顧如玖睜大眼,滿臉好奇,又有些遺憾,“可惜現在做糕點的是那個廚子的徒弟,我是沒機會嘗到了。”
  
  周太后見她睜大眼睛的樣子,心里癢癢得厲害,有種想伸出手捏一捏她臉蛋的衝動,好歹最后還記著自己的身份,才沒有做出有失身份的舉動出來。

  兩人又說了一會儿話,周太后讓顧如玖寫了一幅子給她看,看完后感嘆道:“名師出高徒,你雖是年幼,但字已經有你爹兩分風骨了。”
  
  “謝謝姑母誇獎。”顧如玖頓時笑得眉眼彎彎,露出兩個淺淺小小的酒窩,周太后瞧見后,心里那種想捏臉的衝動又回來了。

  但不論如何,周太后是格外高興的。早在顧如玖進門后,她就對這個孩子格外有好感,尤其是這對眉眼以及臉頰處的小酒窩,讓她瞧著都不自覺心軟几分。
  
  她雖然住在深宮之中,但是見過的小姑娘不少,顧如玖相貌不是最漂亮的,但卻是最乖巧討喜的,就像是最鮮嫩的水蜜桃,讓人遠遠一看,便覺得格外甜美。
  
  只可惜周太后再喜歡顧如玖,她也不好讓朝臣的女儿在宮中留宿,所以在顧如玖離開時,她執著顧如玖的手道,“皇上平日里忙,我膝下也沒有別的孩子,你若是空閑了,就常進宮來看看,你這個孩子很投我的眼緣,今天剛一見,便覺得你跟我自己的孩子似的。”

  顧如玖聞言抬頭對周太后露出羞怯的笑意,似是不好意思。最后她的視線落在周太后的手背上,這只手雖然仍舊白皙,但是卻已經不如年輕女子那般柔嫩光滑。
  
  這次進宮,顧如玖除了巧遇幼帝御輦以外,就是跟太后的康泉宮坐了半天,其他什麼人多沒見。

  直到她坐上回府的馬車,都弄不清太后究竟是何用意。說是有意拉攏他們顧家吧,又不太像,誰會靠單獨召見一個十歲小女孩來拉攏大臣一家,那也太不靠譜了。

  可是見周太后這種態度,又不像是對顧家猜忌的樣子。若是太后真對他們家不滿,也不會讓她老爹做帝師,還用縣君規制的馬車來接送她出宮。
  
  總不能是太后她老人家突然對她這個沒見過面的表侄女心生好奇,于是就召來她看上兩眼,轉頭發現她還挺順眼,于是把她當成了一個萌物來逗弄?
  
  又想到后面那輛裝滿東西的馬車,顧如玖不負責任的抹了一把臉,管他呢,這種復雜的事情,交給她爹娘頭疼去吧。
  
  實際上顧長齡夫婦看到顧如玖帶回來的一大車賞賜也有些不解,他們家閨女這是進宮把康泉宮洗劫了,竟然帶回這麼多太后的好東西回來。
  
  那個金翠疊步搖不是某小國上供的物品之一嗎,怎麼會出現在這一堆禮物里面?

  還有那個星河琉璃燈,聽說當年某貴妃稀罕得不行,結果被先帝送給了周太后,怎麼也會出現在這里?
  
  “閨女,你進宮以后,對太后做了什麼?”顧長齡頂著一張懷疑臉看著顧如玖,似乎在看一個奇跡。
  
  顧如玖:……

  太后要給她塞東西,難道怪她咯?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06 AM

4、美好的誤會 ...

  顧家幼女以縣君馬車規制進宮,並十分受太后喜愛的消息,在當天就傳入不少世家貴族耳中,不過大多人對此都不太在意,在大多人看來,這不過是太后拉攏顧家以及向二流世家示好的一種手段而已。

  要知道,周氏一族只能算作世家末流,在周氏發源地亭洲可能是風光無限,可是在京城這個地方,也就不過如此。若不是他們家養出一個命好的周太后,哪會有現如今這般風光?
  
  第二天顧長齡進宮向太后謝恩,結果剛開口沒說几句話,太后就悠悠道:“表兄,我十分心悅久久這個丫頭。”

  顧長齡聞言心頭一個咯噔,太后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說我讓皇上封她一個縣君,食邑三百戶如何?”

  “小女無才無德,又無寸功,實在不能受此等聖恩。”顧長齡與這個表妹實在不太熟,所以當對方腦回路與他完全不在一條線上時,他也是滿頭霧水,這莫名其妙的,給他閨女爵位是什麼意思?
  
  “所以你要努力呀,”太后恨鐵不成鋼的瞪了顧長齡一眼,“如今你已是帝師,平日里好好教導皇上,這樣我也有理由給那個丫頭封賞了。”

  因功而加恩,又為了不讓朝臣覺得她偏愛顧家,所以只加封他家閨女,多好的理由。
  
  顧長齡看了太后一眼,見對方的臉上滿是期待與堅定,沉默片刻,只好道:“臣為帝師,教導皇上,乃是臣應盡之責。”
  
  “久久不是說你這個當爹的,平日里最是隨和開明的,怎麼我瞧著,你竟跟其他人一樣,是個不知變通的人呢,”太后皺起眉頭,蠻不講理道,“反正我不管,你最近盡量表現得好些,早些讓久久的爵位下來,她跟京城里的姑娘們來往,也更有臉面。”

  說完,對這個“不知上進爹”嫌棄的擺手,“你現在就去給皇上授課,好好表現。”
  
  有了太后發話,即便這個時辰不是顧長齡的課時,他也只好邁著沉重的步伐朝乾坤宮走去。

  沒走出几步,他轉念又一想,就連太后都這般喜歡他家閨女,可見他家閨女有多好?自家孩子討人喜歡,做爹的該驕傲自豪才對。

  于是,顧長齡又高興起來,連走向乾坤宮的步伐也輕快很多,仿佛對乾坤宮里的皇帝充滿了期待與盼望。
  
  進了乾坤宮的書房,丞相張仲瀚正在為皇上授課,見到他進來,張仲瀚停了下來。

  “顧先生。”晉鞅抬頭見顧長齡進來,放下手里的書,起身向顧長齡行了一個學生禮。

  “皇上,”顧長齡受了這個禮,回了晉鞅一個君臣禮,然后與張仲瀚互相見禮,“打擾二位了。”
  
  “壽之兄來得剛剛好,我正好給皇上講完今日的課程,”張仲瀚語氣溫和道,“你也是關心皇上的學業,何來打擾一說?”

  顧長齡打了個哈哈,見張仲瀚跟皇上交待几句后就離開了書房,在心底搖了搖頭。作為一國丞相,張洪瀚的性子還是軟了些。若是他,這會儿必定不會走,反而會留在這里繼續為皇上講解問題。
  
  倒是晉鞅的臉上看不出什麼,顧長齡讓他臨摹名士字帖,他就乖乖的練習,也不問為什麼,神情認真,不見半分敷衍。

  “常人喜以字觀人,殊不知擅于書法的人,也擅于借由書法掩飾內心情緒。為帝王者,不必做到高深莫測,但不可讓人覺得喜怒不定。”在皇帝練了小半時辰的字,休息的時候,顧長齡寫了兩個字放到在他面前,以閑談的語氣道,“皇上覺得,憑借這兩個字,可以看出臣的性格嗎?”
  
  晉鞅抬頭看去,只見這張紙上,左邊寫著仁,右邊寫著威。仁字圓潤溫和,威字氣勢凌云,完全看不出相似之處。

  他沉默的看著這兩個字,又看了眼端著茶杯一臉淡定的顧長齡,站起身神情鄭重的朝顧長齡深深一揖:“謝先生教誨。”
  
  顧長齡放下茶杯起身扶住皇帝的手,笑眯眯道:“皇上不必如此,臣相信您定能做到最好。”

  顯擺了這一手,皇帝見識到了他的書法有多好,日后定會好好跟他學習字畫的。
  
  晉鞅見顧長齡眼里滿是對自己的信任,心中有些感動,不曾想寧平伯竟是如此看好自己,就連他自己現在都不敢肯定,自己能做好這個皇帝。

  那些世家貴族們怎麼看自己,他心里是有數的。太后為自己安排的几位帝師,有些對自己格外殷勤,有些對自己表面恭謹內里敷衍,他更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曾表露出來而已。

  現在剛來為自己授課的寧平伯不僅認真的教他書法,暗中提醒他為君之道卻又沒有急切擺出想要從龍之功的嘴臉,反而讓他心生几分好感。
  
  一人有意安心努力學習,一人有意用心顯擺學問認真教授,倒是相得益彰。一個多時辰下來,竟是師生盡歡,晉鞅甚至親自送顧長齡到了門口,恭敬的稱顧長齡為“顧先生”而不是寧平伯,以示對顧長齡的敬重。
  
  當天晚上顧長齡回到家后,又向妻儿誇獎了一番皇帝,言其尊師重道,聰慧上進,是個難得的好少年。

  兩個儿子對此無看法,只是沉默的聽著。而楊氏也早就習慣了丈夫這種澎湃的情感抒發,根本就沒有把這些話認真的聽進去,誰叫自家丈夫回家后,總是喜歡跟她贊揚誰好,誰特好,誰好得不得了。她如果每次都要認真記著,腦子還不得崩潰?
  
  倒是顧如玖聽完顧長齡所言后,忍不住想,難道這個皇帝,真的是個品行不錯的好騷年?

  她爹雖然是個樂天派人物,但是在她記憶里,被她爹誇過的人,好像現在過得確實都很不錯,在朝野中名望也越來越好,其中有兩個甚至已經成為了名士。
  
  其實她覺得朝廷應該頒發一個“吉祥嘴”稱號送給她爹。
  
  五日后,顧長齡晉封為寧平侯的旨意正式下發,同時伴隨聖旨而來的還有周太后與皇帝的封賞,各種擺設物件,錦帛綢緞,引得不少人側目。

  不過隨后又有好几道封賞的聖旨分發到其他人府中,于是顧長齡這個新晉的侯爺就變得不那麼起眼了。
  
  整個京城因為新帝登基后的封賞而變得喜氣洋洋,先帝駕崩的最后一點陰霾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也讓大家清晰的認識到,大豐朝換主人了。

  只是這個主人,他們暫時還不確定是一個女人還是一個為成年的幼帝而已。
  
  半年過后,民間又恢復了正常的婚喪嫁娶,太后與幼帝之間,也沒有傳出爭權奪利的□□,京城再度變得繁榮熱鬧起來。

  年輕的公子小姐們,又開始了他們喜愛的各種聚會,騎馬狩獵,賞畫作詩,踏馬游花,打球投壺,什麼熱鬧玩什麼,什麼新奇樂什麼。
  
  最近京城里的新消息就是司馬家三房的人要到京城里來了。

  作為一流世家,司馬家的人情來往,向來受人關注。現在京城里居住的是司馬家大房與二房,所以三房進京,是為了投靠他們。

  早年聽聞司馬家三房老爺子喜好玩樂,不喜仕途,如今為了儿孫前途,竟也不得不進城投靠大房與二房,不得不說是權勢動人心。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48 AM

5、聚會 ...

  司馬香覺得自己似乎並不太喜歡京城里的生活,與四季如春的亭洲比起來,京城的夏天顯得過于炎熱。這里的衣飾流行與亭洲更是不相同,讓從未到過京城的她都有些微的不適應。

  可是作為司馬家的女儿,她說不出這種怯場的話,甚至不能讓人看出她的無所適從。這次祖父帶著一家人進宮,是為了替父親以及兩位叔伯謀前程,她絕對不可以在這種時候,為家中蒙羞。
  
  也正是因為如此,堂姐司馬芸准備帶她去參加聚會時,她沒有拒絕,反而為這次聚會做了精心的准備。

  這次的聚會地點在京城近郊的一處清涼的別庄里,司馬香搖著手中的檀香團扇,壓抑著心里那股因為炎熱升起的燥意,直到馬車進入別庄的地界,她才察覺到一絲涼意。
  
  下了馬車,她跟在司馬芸的身后往里走,還未到地方,就聽到里面傳出說笑聲,顯得十分熱鬧。

  “你們可算來了,”一位穿著香橘色裙衫的少女見到她們,笑吟吟的上前挽住司馬玲的胳膊,臉卻對著她說話,“快過來一起坐。”

  在一番介紹之下,她才知道挽著堂姐的少女是李家二房的三小姐李靜玉,但是據她所知,堂姐的閨中密友並沒有這位李姑娘。

  作為這次聚會的舉辦者,李家的几位公子姑娘熱情又不殷勤,即便是不喜聚會的司馬香都挑不出半點不是。

  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頓時淡淡的荷葉香味傳入她的鼻尖,讓身上最后一絲暑氣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情平靜下來,她才有心情打量四周三三兩兩在一起閑聊或者做小游戲的少男少女們。

  堂姐也在她耳邊輕聲介紹著這些姑娘都是哪家的,好在她早已經開始背譜牒,所以對這些公子姑娘們背后的家族關系圖還算了解。
  
  “那位姑娘是哪家的?”司馬香望向一位十一二歲左右的姑娘,這位姑娘穿著杏黃輕紗裙,雖然不是在座諸位姑娘中最漂亮的,但卻是最讓她在意的一人。因為在看到此女第一眼時,她便覺得心里模糊軟乎了一下,就連對方那雙又大又亮的眼睛,她也覺得格外清亮。

  “你說她?”司馬玲語氣停頓一下,表情雖未變,眼神里卻露出似輕視似羨慕的情緒。

  司馬香輕輕點了一下頭,恰好此時,那位姑娘往她這邊望過來,朝她們露出甜甜的笑容,端得是天真無邪。
  
  “那是顧家在京城一脈的姑娘,”司馬玲語氣軟和几分,眼底的輕視與羨慕消失得無影無蹤,“性子……挺不錯的。”

  司馬香了然點頭,對方身邊坐著好几個稍微年長的姑娘,可見應該是個性子討喜的。
  
  司馬家姐妹在小聲討論在場的眾人,其他人自然也都很好奇這位剛來京城的“新人”。

  “長得挺漂亮,氣質也出塵,不愧是司馬家的姑娘。”胡家三姑娘胡喜是顧如玖二嫂的胞妹,與顧如玖向來十分要好。

  “嗯。”顧如玖贊同的點頭,這位司馬香姑娘長著柳葉眉,櫻桃嘴,雖然還不到十五,卻身姿曼妙氣質出塵,倒是比坐在她旁邊的司馬玲還要出色几分。
  
  跟兩人坐在一塊的沈青冉與楊惜雪聞言都只是笑,見顧如玖還跟著點頭,于是無奈道,“他們在那邊在玩投壺,我們去看看。”

  “又是投壺,真沒意思,”胡喜嘆氣。

  “天這麼熱,玩別的哪受得了,”楊惜雪看出她不樂意,上前挽住她的手道,“就當是陪陪我們了。”

  “好吧,”胡喜無奈的任由自己被楊惜雪拽著往前走,顧如玖與沈清冉相視一笑,跟了上去。
  
  實際上除了投壺以外,下棋作詩賞畫或者看下人比斗都是夏季常有的娛樂活動。

  尤其是各家養的大力士們互相比斗,世家公子貴女們以金銀做賭注,看誰家養的大力士更厲害,獲勝的大力士往往能捧著一大堆金銀玉珠回去,所以每每這個時候,大力士們都會拼盡全力,只為了那一輩子都可能賺不到的錢財珠寶。
  
  作為剝削階級的世家小姐,顧如玖對這種活動不發表任何意見。

  她家里沒有養這類角斗士,所以也不會派人參與這種比賽,最多在比賽結束后,湊個熱鬧撒一把金銀出去,獎賞給這些角斗士們。
  
  比斗結束后,公子小姐們興奮勁也漸漸過去,大家正准備各自告辭時,吳家與孫家的小姐們卻起了小矛盾,互相之間用言語刺了几句。

  李家小姐們作為主人,只好出來打了圓場,雖然最后矛盾沒有升級,但是這次的聚會,多多少少也留了一份瑕疵,對于向來追求完美的李家人來說,這實在算不上一件高興的事情。
  
  這一點從送她出門的李家兄妹臉上可以看出來。

  “顧小姐,”在顧如玖登上馬車前,李懷谷捧出了一只木盒,“這是別庄剛摘下來的蜜桃,小姐若是不嫌棄,還請收下帶回去嘗嘗味道。”
  
  “多謝李公子,”顧如玖親手接過木盒后,才轉身遞給寶綠,“方才逛別庄時,我就注意到樹上的蜜桃,只是不好意思開口,沒想到這會總算得償所願了。”
  
  “顧小姐喜歡就好。”李懷谷溫和一笑,目送顧如玖上馬車放下簾子后,才轉身往庄內走去。

  跟在他身后的李楚柔小聲道:“大哥,母親已經准備給你定親了。”

  李懷谷腳步微緩,語氣平淡道:“我知道。”
  
  見李懷谷沒有多少反應,李楚柔有些遺憾,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后又開口:“顧家只能算二等世家末流,母親看不上這家姑娘。”

  “你想得太多,”李懷谷轉頭看著自己的妹妹,“顧家小姐今年才十一歲。”
  
  再說了,顧家即便只能算二等末流,他們家的姑娘也比吳家與孫家的好。只是因為母親也姓吳,所以這句話他說不出口。
  
  顧如玖回到院子后,打開了李家公子送給她的木盒,里面整整齊齊排列著八個白里透紅的水蜜桃,几乎每一個都同等大小,散發著香甜的味道。

  她想了想,讓丫鬟送了六個到父母兄長那里,自己留了兩個。

  吃完半個水嫩多汁的水蜜桃,顧如玖給李家加了几點好感度,因為他家的桃子比自家別庄送來的好吃。
  
  晚上全家人一起用飯時,楊氏提起了顧如玖讓丫鬟送過來的几個桃子,得知是李家兄妹送給顧如玖的以后,她便不再多說,只是讓人過几天准備一份自家別庄的新鮮果蔬給李家送過去。

  李家與顧家之間沒多少交情,但也沒有過不去的地方。他們不需要李家折節下交,而李家也不需要他們躬身相迎,這般不遠不近的便最好。
  
  當天夜里二更時分,下了一場大雨。顧如玖第二天早上進宮面見太后時,地上的水汽還沒有干,天際的太陽卻已經開始燦爛耀眼。
  
  這半年多時間里,顧如玖進了好几次宮,太后待她也一如既往的親近。最大的差別就在她第一次進宮時馬車只能停在離康泉宮還有段距離的地方,而現在卻可以停在康泉宮大門不遠處。
  
  她與太后的相處模式不像是太后與朝臣之女,更像是長輩與子侄。太后從不會在她身上打探關于顧家的事情,而她也不會刻意討好太后為自家人謀求利益。
  
  她們每次見面,說得最多的……是各處美食與京城里一些舊年八卦。

  可憐太后心中藏著滿腔八卦無處可說,憋了這麼多年,總算找到顧如玖這個嘴緊又喜歡聽八卦的傾訴對象。

  而顧如玖也因為太后告訴她的八卦,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三觀,感覺自己已經無法直視世家這兩個字了。
  
  所以今天兩人又湊在一塊閑聊,這次太后說的是一等世家李氏的猛料。

  只可惜太后還沒說多少,就被乾坤宮過來的太監打斷了。

  因為皇上在下朝就跟著某位先生學習,結果方才突然嘔吐頭暈,現在已經發起熱來。
  
  太后臉上的笑意在太監彙報過后消失得無影無蹤,顧如玖低下頭,盯著自己的指尖想,皇上下朝已經近一個時辰,為什麼到現在才遣人來彙報太后?
  
  是真的剛剛才發病,還是……年幼的皇帝已經開始防備太后?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52 AM

6、別庄 ...

  迷迷糊糊之間,晉鞅似乎聽到太后與御醫交談的聲音,只是他無力睜開眼,看不到太后的臉色。

  再度昏睡過去之前,他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勸慰太后,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他再度睜開眼時,已經是傍晚時分,紅紅的晚霞的透過窗戶照進屋內,讓屋子里也染上橙紅色,太后站在床邊,她身上穿的素色宮裙,因為夕陽變得艷麗起來。

  “皇上醒了?”看到他睜開眼,周太后轉身看向窗外,聲音平靜道,“你感覺如何?”
  
  屋內伺候的宮女扶著晉鞅靠著床頭坐好,與太監總管白賢退出屋子,于是安靜的屋內只剩下晉鞅與太后兩人。

  “儿子讓母后擔心了,儿子不孝。”晉鞅掩著嘴角,咳了一聲。
  
  “哀家儿子夭折的那一日的夕陽 ,也如現在這般艷麗,”周太后表情漠然的看著天際,那處的云彩猶如火燒一般,“哀家哭了一天一夜,可惜逝去的孩子也不可能復活過來。”

  晉鞅抓著身下的被子,看著這樣的太后,沒有說話,這是他第一次聽到太后私下里自稱“哀家”。
  
  “當年我受過你母親的恩惠,所以才在几個孩子中選擇了你,因為我認為她的孩子必有過人之處。”盡管她對司馬家某些人不太看得上眼,但是晉鞅的生母司馬氏卻是一位極其優秀的世家貴女,只可惜天妒紅顏,讓她早早便香消玉殞。
  
  沒有想到周太后竟然會提及自己的母親,晉鞅怔怔的看著站在窗戶邊的女人,想要分辨出她這話是真是假。
  
  “沒有實權的帝王,對于朝臣而言,只不過是爭權奪利的工具。”周太后走到床邊,拉起被子一角輕輕壓了壓,“你首先要學會的,就是用心看人,謹慎行事。”

  說完這些,周太后站直身子,“皇上雖然已經退燒,但仍要好好休息兩日,明日的朝會便不用去了。”
  
  晉鞅躺平在床上,拉起被子捂住自己頭頂,腦子里想的卻是周太后說的那几句話。

  難道他真的只是朝臣們爭權奪利的工具嗎?

  他的那几位老師,沒人都待他極用心,甚至還有人隱晦的提醒他,不要成為太后的傀儡皇帝。可是說這個話的人,是真的對他忠誠,還是……另有所圖?
  
  “皇上。”白賢進來的時候,見皇上全身都捂在被子里,擔心他悶壞自己,又不敢伸手去揭被子,只好小聲的喚著他。

  晉鞅掀開蒙在臉上的被子,面上已經不見半點悵然,如果不是臉頰有些發紅,根本讓人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對。
  
  “朕暈倒的時候,是張丞相讓人去稟告的太后?”今天正值張仲瀚給他授課,所以整個乾坤宮除了他,就只有張仲瀚的品級最高。
  
  “是,”白賢猶豫了片刻,又道,“只是張丞相過于擔心皇上您,以至于待御醫來給您探脈以后,才想起讓人去稟告太后。”

  張仲瀚乃是寒門出身,幼年因拜名士為徒,以孝入朝,現在朝中任右丞相一職。雖然右丞相不如左丞相有實權,但是他能以寒門出身在世家林立的朝中博得如此地位,可見不是沒能耐的人。
  
  晉鞅沉默良久,道:“張丞相朝中事務繁多,日后他教授的內容讓顧先生分擔一部分,以免讓他過于勞累。”

  白賢低下頭,沉默的聽著。
  
  “對了,今天太后過來時,身邊有其他人嗎?”晉鞅在宮女的伺候下喝了藥,突然想起了自己迷糊時聽到的小女孩聲音。

  “今日太后召顧家二小姐進宮,因為擔心太后太過著急傷著身子,所以顧二小姐陪著太后一道過來的,只是隔著簾子給您行過禮后,便離開了。”
  
  晉鞅聞言點了點頭,這半年來太后召顧家二小姐進過好几次宮,所以他對此女有所耳聞。

  既然是顧先生的女儿,想來應該是不錯的。

  晉鞅不再問,白賢自然也不會多話,只是在心底感慨,顧家父女也真是能耐,做父親的受皇上敬重,做女儿的受太后青睞。若是日后太后與皇上不合,不知他們父女又該如何自處。
  
  最近几天顧長齡有些悠閑,因為皇上生病了,他這個帝師也跟著放了病假,所以閑來無事的他,便帶著儿子女儿去城郊查看自家養著的護衛。

  京城里的世家,但凡不是太過落魄的,都會養一些護衛給自家種田或者看護別庄用。多則上千近万人,少則几十几百人。這些護衛都沒有普通的民籍,而是世家們的“私產”。
  
  顧長齡名下登記在冊的護衛不多,只有八百人左右,加上楊氏陪嫁帶過來的兩百個護衛,他們全家總共的護衛也就一千人,與司馬家、李家這些大世家比起來,這點數字只能算零頭。
  
  顧如玖第一次知道自家竟然養著“私兵”時,整個人都驚呆了,后來才慢慢了解到,世家們都會養著這樣的護衛,天下太平時就幫著主人家種田看家護院,天下大亂時,就成了主人的武裝力量。

  這也是即便該朝換掉,世家仍舊還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朝,也難怪如司馬家、李家這些家族骨子里帶著倨傲。
  
  她前世的歷史上,也曾有過世家興盛的時期,只是后來因為皇權漸漸的集中,世家們慢慢失去了他們的往日的地位,最后消散在歷史洪流中,成為空有美名但無實權的名門。

  雖然仍舊被稱為世家,但是興衰榮辱卻系在帝王身上,再不復往日榮光。
  
  在顧如玖看來,她現在所處的大豐王朝,已經是世家走向衰落的時期,因為皇室已經掌握了主要的兵權,世家們雖然還能養著護衛,但是數量卻要登記造冊向朝廷彙報,甚至連鐵器銅器等物,也有數量限制,輕易是不能超額的,不然就是“謀反罪。”

  皇室在溫水煮青蛙,而世家們卻為了榮華富貴,掉進這口煮青蛙的大鍋中,卻還無知無覺。
  
  顧如玖心里清楚,這是歷史必然的演變,她做不了那個倒推車輪的人。

  更何況以顧家在京中的地位,世家興盛也好,皇家崛起也罷,對他們來說,都沒有多大的影響。
  
  說得難聽一點,顧家不過是頂著世家殼子的新貴而已。近百年前,顧家因為過于沒落,差點被踢出世家行列。后來前前任皇帝重排世家譜時,顧家剛好出了兩個受皇帝重用的能干人,才勉强擠進二等末流世家行列。

  從那以后,世家在朝中的影響,就開始不知不覺的降低,皇家地位卻漸漸上升。雖然說腹誹祖宗不對,但是顧如玖有理由懷疑,讓世家漸漸走向沒落的這個事件中,有他們家那兩位先輩的手筆。
  
  每每想到這,顧如玖就長吸一口氣,然后扭頭去做她幸福快樂的貴小姐,這麼有深度有理想的事情,嬌弱如花的她,還是不要去操心了。

  反正只要她的親人們平平安安就好,其他人如何,她也管不著。
  
  到了別庄后,顧如玖一行人就受到最熱情的招待,她跟兩位兄長騎了一會儿馬后,就因為熱得受不了,躲回了屋里。

  正在聽庄頭彙報的顧長齡見到儿女們走進來,便笑著道:“就知道你們三個會熱得受不了,快去把祛暑湯喝了。”
  
  喝完祛暑湯,顧如玖蹭到大哥二哥身邊,想讓他們講一講朝中的花邊八卦。

  顧之瑀前兩年剛入朝,現任職于鴻臚寺,這個地方平日里比較清閑,相當于皇帝私人專有的外交秘書部門。周邊小國們給大豐進貢時,第一不能得罪的就是鴻臚寺官員。
  
  “能有什麼有意思的事情,”顧之瑀笑了笑,“皇上登基后,已經有好几個小國派特使進京納貢,稍遠一些的還在半路上。不過這都是一些貧寒落后之地,並沒有值得可說的地方。”
  
  顧如玖捧著臉道:“不可盲目自大嘛,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對不對?”

  見妹妹這般模樣,顧之瑀笑著抹了一下她的腦袋:“放心吧,朝中心中有數的。”朝中自然不可能真的放心這些稱臣的小國,只不過有些事不會放在明面上說而已。

  好在見他不說以后,妹妹也沒有堅持再問,顧之瑀心里松了口氣。
  
  顧如玖見大哥放心下來的模樣,偷偷一笑,帶著几個丫鬟到院子里走走。出去后,看到院門口有几個小孩偷偷往里看,她讓寶綠送了些糕點給這几個孩子。

  今天的天氣格外悶熱,她根本沒胃口吃東西。這種天氣,糕點放著不吃容易壞掉,不如拿給這些孩子飽腹。
  
  “姑娘,”寶綠送完糕點回來,正准備開口,卻見牆角突然竄出好几只灰黑色老鼠,嚇得她面色一變,忙擋在顧如玖的面前。

  好在這几只老鼠並沒有往人身上扑,而是倉皇的竄出了院門,門外几個護院追打了過去。
  
  “這兩天怎麼回事,我剛才聽那几個小孩子說,最近兩天常常有老鼠從牆角竄出來,庄子里養的狗也常常狂吠不止,”寶綠說到這,抬頭看了眼天,“這天熱得連畜生都受不住了。”
  
  聽到寶綠的抱怨,顧如玖心頭一跳,隱隱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56 AM

7、地龍翻身 ...

  回家途中,顧如玖就有意觀察四周,發現不僅老鼠與狗都狂躁不安,就連林間的鳥獸似乎也都格外活潑,半路上甚至有蛇跟兔子突然從草叢中竄出來,讓人心底更加的不安。

  作為從出生開始就是世家貴族的顧長齡一開始並沒有察覺到不妥當,直到他看見一條魚從路邊的水田里自殺般的跳到岸上,就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勁了。

  他是讀書人,當有異事發生時,不會如無知婦孺般認為是不詳或者天譴之類,而是猜測有可能是氣候悶熱引起的。
  
  今天的天氣格外悶熱,仿佛把人扔進了蒸籠里,不然他也不會帶著儿女往別庄這邊走,哪知道別庄也不涼快,還要忍受禽犬們刺耳的叫聲。

  落后顧長齡半匹馬身的顧之瑀眉頭越皺越緊,他從出生開始,就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怪事,難免心里有些疑惑。

  “父親……”當他看到又有几只灰鼠跑出來以后,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回去再說,”顧長齡沉著臉,用馬鞭拍了一下身下的馬儿,“加快速度回去。”
  
  顧如玖察覺到馬車的速度加快,心里隱隱有些擔心,又覺得松了一口氣,好在老爹跟哥哥們也察覺到不對勁,她回去后也好開口了。

  她一開始是懷疑鼠疫,可是京城沒有鬧過水災旱災,而且由于這里是世家與皇族聚集的地方,所以每年都會進行各種疫症預防,所以如果真是這種情況,還不至于太過擔心。

  真正讓她擔心的不是鼠疫,而是地龍翻身。
  
  雖然《地理志》中並沒有關于京城有過地動的記載,但是板塊的移動與碰撞的時間,有時候會相距几千年甚至是几万年,誰知道京城這個地界,是不是處于地震帶上?

  可是難道要她跟父親講什麼叫“地震帶”,這完全行不通,更重要的是,万一她猜錯了,根本不是地震呢?這種容易引起人恐慌的事情,誰敢出去亂說?
  
  顧長齡帶著儿女匆匆回到家中,剛進內院,就被跟著過來的女儿叫住了。
  
  “爹爹,”顧如玖拽著顧長齡的袖子,一雙大眼里滿是迷茫:“我曾看《奇文錄》中說,鳥飛不回巢,鼠潰而倉皇,渾水沸騰魚躍犬吠禽飛,乃是睡龍翻身之兆。今天我在路上見到……”

  “奇聞錄……”顧長齡看著可愛的女儿,心頭大震,《奇文錄》中確實有此類描寫,今天的所見所聞,不正符合書中所描寫嗎?
  
  《奇聞錄》是顧家的藏書之一,里面描寫許多奇異古怪之事,地龍翻身便是其一。

  匆匆翻找出《奇聞錄》,找到有關于地龍翻身的內容,向來樂呵呵的顧長齡神情十分凝重。這件事他知而不報,誰也不會知道。但如果真的發生地動,他只怕會余生難安。可若是報了上去,造成京城百姓恐慌,到最后地動卻沒有發生,那麼他們顧家就將陷入困境之中。
  
  進退維谷,前后兩難。顧長齡捏著手中泛黃的書籍,佇立在原地未動。

  “爹爹。”

  他回頭,看到幼女站在門后,腦袋卻伸了出來,露出白嫩的小臉,“爹爹,你怎麼了?”
  
  顧長齡走到女儿身邊,半蹲著身子平視著女儿,溫熱的手掌摸了摸她的頭頂的發漩:“一件事成功了,有可能拯救全城百姓,失敗了卻有可能牽連我們全家,你說該怎麼做?”

  這件事根本沒有完全之策,唯有報與不報,報則是全城驚動,不報……則是眼睜睜的看著全城有可能陷入災難之中。
  
  說完這些,他見女儿滿臉疑惑,不由得失笑。她還是個孩子,雖然是第一個猜到有可能是地動的人,但哪里知道地動有多可怕。

  “想做就去做吧,”楊氏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了門口,她面帶笑意的看著這個與自己風雨同舟二十載的男人,“即便是失敗,也不過是你跟兩個孩子無法再入朝為官。當年我們顧家先祖能在顧家一無所有時興亡整個家族,我們的子孫后代,自然也能做到。”

  顧長齡抬頭看向發妻,她的身后還跟著儿子儿媳,顯然他們都已經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父親,”顧之瑀與顧存璟走到顧長齡面前,齊齊作揖道,“顧家男儿,自以百姓為重。”

  “好,好,好!”顧長齡連說三個好字,面上露出自豪之色,“有子如此,何愁我顧家不興。”

  “嗯嗯,”顧如玖也跟著點頭,“以極少數換大多數,是我們賺了。”她拉著顧長齡的衣擺搖晃道,“而且我相信爹爹不會出錯的。”
  
  “乖女這麼相信爹爹?”決定已下,顧長齡心中輕松很多,朝顧如玖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那就在家等爹爹回來。”
  
  顧長齡拿著書進宮后,楊氏就開始忙起來,一邊讓下人把貴重的東西從庫房的搬出來,然后帶著下人們往郊外趕去。

  京城里見顧家這麼大的動靜,都有些莫名其妙,這是要搬家還是怎麼的,一大家子都往郊外趕?
  
  與顧家結親的陳家、胡家、楊家以及張家也都接到了顧家讓人傳來的消息,雖然抱著懷疑態度,但是見顧家這般鄭重其事,也就以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把几個受重視的后輩打包送到了顧家出城的隊伍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顧家以及親戚家的后輩們坐在臨時搭著的棚子里,毫無睡意的看著月明星稀的天空發呆。

  更奇怪的是,上午雞鳴狗叫的郊外,現在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連蟲鳴聲都聽不見,寂靜得有些滲人。
  
  楊氏帶著女眷們待在一個棚子中,眼中不見半點慌亂與驚恐。

  “母親,關于有可能地動的消息,皇上已經派人快馬加鞭的送往京城各處了,京郊的村庄里也已經開始有了預防,”顧之瑀滿身塵土的從城內趕出來,臉上帶著几分疲倦,“只是有些世家還沒有動靜,京城里已經有關于父親危言聳聽的流言傳出。”說完,他遞上一張由欽天監張貼出來的告示。
  
  “不用管這些流言,”楊氏喝了一口醒神茶,茶水已經涼了,但是這種環境下,她也不講究這些,“我顧家人,但求問心無愧。”
  
  顧如玖陪坐在楊氏身邊,也沒有心思與其他几個親戚家的小姑娘閑聊。在她發現四周半點聲音都沒有時,心里就越來越緊張,不由得暗暗祈禱,希望這些的地動不要太嚴重,斷裂帶不要太長,能把傷亡降到最低。

  乘其他人不注意,她拿過大哥帶回來的告示看了一眼,覺得這個告示極具神話色彩。
  
  告示大意是,皇帝前日夢到先祖,先祖說,因我見你是個非常好的繼承人,所以特意投夢告訴你,近來京中要發生大事,你要提前做好准備。皇上醒來后,心中十分不安,恰好欽天監最近夜觀天象,發現京城有地龍之兆。而此時寧平侯也發現雞飛狗跳,魚躍水渾等等地動預兆,于是特此通知,讓大家近兩日小心地龍翻身,做好防范云云。
  
  這個告示的有兩個重點,重點一,即使發生了地動,也跟皇上無關,不然先祖怎麼會特意投夢給皇上,提前預警呢?可見祖宗們都在保佑皇上,保佑大豐朝啊。

  重點二,怕死的就不要待在屋里了,地龍翻身是很可怕的。
  
  至于欽天監跟她爹,只不過是讓百姓更加相信有可能發生地動的砝碼而已。
  
  又過了兩個時辰,仍舊沒有什麼動靜。張家送過來的几個后輩都困得厲害,只是這種簡陋的棚子讓他們根本睡不著。不過盡管他們心里有些不滿,但是面上卻不敢顯露半分。

  他們家只能算是三等世家末流,能求娶到顧侯爺的嫡長女,已經算是高攀,外面哪家不羨慕他們家教子有方,能夠求娶到顧家女?

  所以這會儿在顧家人面前,他們也都客客氣氣,極力做出有禮謙和的姿態,免得丟了張家的臉面。
  
  宮中,周太后、晉鞅、顧長齡等几個朝中重臣都或坐或站的待在欽天監外空地上,他們面前擺著一架純銅制成的地動儀,只是這架地動儀從頭到尾根本沒有半分動靜。
  
  晉鞅堅持相信顧長齡的話,是頂著極大壓力的,他深知此舉十分冒險,甚至有可能得罪一些世家。可如果地動真的發生,而他又毫無作為,那麼事情的結果就會更加糟糕。

  他不想成為歷史上“被上天譴責”的帝王。
  
  夜已經過了大半,地動儀仍舊沒有任何動靜,几個重臣看向顧長齡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好,就連張仲瀚都開口道:“壽之兄,我看這次只是一個誤會。現在已經快到卯時,皇上又病体剛愈,在外面守了一宿,恐有傷身体,不如……”他的話沒有說話,就覺得腳底似乎顫動了一下。
  
  “咚咚咚。”地動儀上,金龍飛鳳口中銜著的銅珠先后掉進下面的銅盤中。
  
  晉鞅猛的從椅子上站起身,這個時候大地開始劇烈的顫抖,若不是身后的白賢與顧先生扶住他,他差點摔倒在地。

  整個天地轟隆作響,仿佛忽然間便陷入了煉獄。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59 AM

8、慶幸 ...

  在自然災害來臨時,人類是渺小的。不管是世家或者普通百姓,在他面前,都會受到最公正的待遇。

  劇烈的晃動並沒有因為大地上的哭叫聲而停下,反而以摧枯拉朽之勢,搖晃得更加厲害,仿佛天地都要翻過來般。

  人們似乎聽到地下傳來轟隆聲,這個可怕的聲音讓不少逃出來的人跪倒在地,哭求蒼天能饒過他們的性命。
  
  不知道是巨龍翻身疲倦了,還是百姓們的祈求有了效果,搖晃終于停了下來。可是一些不太結實的屋子已經成了廢墟,四處都是呼喚親朋的聲音。

  經歷過地動的可怕,百姓們雖然損失了一些財產,可是內心卻滿是對皇上的感激,如果不是皇上仁德,得以讓先祖托夢示警,恐怕此刻他們只會在睡夢中被落下來的房梁砸死,哪里還能保住性命,甚至護住重要的財產。
  
  不知道是誰高呼了一聲“皇上万歲”,竟引得無數百姓朝著皇宮的方向磕頭作揖,恨不得給皇上立下一塊長生牌位。至于皇帝只有十三歲事情,于天性中就對皇家有著崇拜思想的百姓來說,根本不是什麼大事。

  他們才不管皇帝老還是少,丑還是美,反正皇上剛登基就受到先祖投夢,讓全京城百姓都逃過一劫,那就說明皇上定是英明之主。
  
  比起老老實實聽朝廷的話,早早就躲出屋子里的普通百姓,京城里一些世家貴族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因為他們打心底沒有把小皇帝當一回事,所以認為地動之說不過是危言聳聽。

  所以他們尚在睡夢之中,便被地動搖醒,雖然大多人在忠仆的保護下逃過一劫,但仍舊有部分的傷亡,財產損失更是不計其數。
  
  司馬家同樣損失不小,三房人看著亂七八糟的府邸,皆都心有余悸。

  站在眾人中間的司馬玲臉上猶帶著淚痕,發髻散亂,再無平日里的冷靜自傲。在一邊小聲安撫著她的司馬香也好不了多少,不僅頭發亂七八糟,衣衫上還沾著塵土,簡直是說不出的狼狽。
  
  司馬家現在是有苦說不出,他們家按理雖是小皇帝的母族,可是他們與小皇帝並不太親近,甚至不好看他的帝王之途,所以近半年來彼此間不過是守著君臣之禮,沒有半點情誼可言。

  更重要的是小皇帝似乎更加親近新貴以及不太顯赫的世家,這讓他們心中更加不滿。這次地動的事情,他們也沒怎麼在意。此處乃是几朝興旺之地,近千年來,從未有過地動的記載,怎麼可能說動就動了?
  
  小皇帝做了個莫名其妙的夢,又被顧家鼓吹几句,就信以為真,輕易張貼這樣的告示,簡直就是擾亂人心。

  與司馬家同樣想法的還有李家,在他們兩家的影響下,還有几家人也沒什麼動靜,所以他們成為這次地動中,受損最嚴重的几家。
  
  結果他們還沒來得及悲傷,宮里又來人了,說是地動之后,恐地龍仍舊未沉睡,望諸君小心行事。

  之前還不把小皇帝的話當一回事的几大世家,這會儿回頭看了眼自家亂七八糟的府邸,老老實實的讓仆從搭棚子,狼狽無比的住了進去。
  
  果不其然,接下來的几天里,大地又搖晃了好几次,有時候重,有時候輕,弄得大家誰都不敢安心睡覺,但凡有些許的搖晃,就會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值得慶幸的事,這次的事情因為事先有預防,加之受災的地方只有京城地界,所以人員傷亡並不多,只是有些房舍倒塌,財產損失而已。好在大豐國庫並不缺錢,戶部經過大略統計以后,很快就撥出第一筆救災款項。

  這一舉動,又讓小皇帝得了不少的民心。甚至因為此事,他在朝中也有了話語權,不知道是因為他得了民心,還是朝臣們受到了驚嚇然后對晉家先祖托夢一事深信不疑。

  當下的人們,對鬼神之說,還是心懷敬畏的。便是很多讀書人自詡不信神,不拜神,對自家先祖也十分崇拜。
  
  顧長齡自從帶著《奇聞錄》進宮后,顧如玖就一直沒有見到過他的身影,直到余震消失,她跟著母親兄嫂坐著馬車回城,才看到在城門口接他們的老爹。

  經過几天的修整,京城里面已經看不出剛受災時的雜亂,雖然街道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但是已經恢復了正常秩序,攤販們也沿街叫賣,貨物琳琅滿目的堆在攤子上。
  
  見到這個情景,顧如玖暗暗松了口氣,好在這個小皇帝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但凡她爹遇到一個膽小怕事的皇帝,那麼這次災難帶來大的后果就無法預估。

  謝天謝地,她老爹看人的眼光還不錯,這個小皇帝是個敢賭敢拼,並且把百姓安危放在心上的人。

  如果是先帝還在世,這事她爹不一定能辦得這麼順利。
  
  寧平侯府的房屋並沒有受到多少破壞,屋內的擺設物件雖有損毀,但是值錢的東西,早已經被他們帶出去,所以收拾收拾就能住了。

  “工部的人已經來看過了,我們的府邸可以安心居住,”見到老婆孩子,顧長齡疲倦的臉上也多了笑意,一邊說著自己這几日的安排,一邊把人往屋內領。
  
  “爹爹,剛才進城的時候,我好像看見施粥的地方有我們家以及其他几個世家的族徽,”顧如玖牽著顧長齡的袖子,邁過高高的門檻,“是在免費為百姓提供飯食嗎?”

  “久久真聰明,”顧長齡越看女儿,越覺得女儿是大福星,這次若不是女儿提醒他,恐怕他也想不到地動這回事,“我們家以及其他几家因為早有准備,所以並沒有多少損失。布粥施米,也是為后人積德。”
  
  “嗯,”顧如玖重重的點頭,用甜甜的嗓音道,“爹爹是好人。”

  得到了女儿一張好人卡,顧長齡顯得格外高興,彎腰抱起女儿,讓顧如玖坐在自己的臂彎上,然后笑呵呵道,“明日爹爹帶你進宮去見太后與皇上。”他還沒跟女儿說,太后與皇上已經知道《奇聞錄》是經由她提醒后,他才去翻找到的。
  
  “連皇上也要見嗎?”說來慚愧,她這半年進宮的時間雖然不少,但是小皇帝長什麼樣,還真沒看到過。

  第一次皇帝坐在御輦里,第二次他躺在紗帳后的龍床上,都無緣得見小美男的真容。

  “孩子都這麼大了,你抱著像什麼樣子,”楊氏又好氣又好笑,“還不快快放下來。”
  
  “規矩是做給外面人看的,自家人面前,自然是怎麼舒服怎麼來,”顧長齡振振有詞道,“我自個儿的女儿,我願意寵著,別人能說什麼。”

  顧如玖聞言趴在顧長齡肩膀上吃吃的笑,楊氏看到女儿那白里透紅的小臉,嚴肅的臉再也擺不下去,也跟著露出几分笑意。
  
  乾坤宮中,晉鞅寫完最后一筆字,擱下筆后仔細端詳了好半晌,覺得仍舊沒有顧先生半分風骨,于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白賢,”他朝白賢招了招手,“顧大人的女儿,你見過嗎?”顧先生是他最敬重的老師,老師的女儿,他怎麼也該照顧兩分。前些日子母后想晉封先生的二女儿為縣君,借著先生這次立下大功,倒是可以大力封賞一番。
  
  “陛下,奴並未見顧家女眷,只是聽聞顧候的長女去年嫁入張家為婦,與張家郎琴瑟和鳴,夫妻和睦。次女年方十歲,性格溫婉,十分受顧候喜愛,就連太后也十分喜歡顧二小姐,所以常常宣其進宮陪伴。”白賢停頓了一下,又道,“唯有半年前,顧二小姐的車架與您御輦在宮道相遇,奴不小心瞧著一眼,生得玉雪可愛,靈氣逼人,也難怪顧侯爺待她如眼珠子般,連兩位公子都不及她受父母寵愛。”
  
  聽到白賢提及半年前,晉鞅便想到了那個垂首站在宮道邊的小姑娘,即使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他仍舊記得那青絲間的素銀發簪,被垂下的發髻遮住大半的白嫩臉頰。

  難道那個小姑娘便是顧先生的女儿?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02 AM

9、縣君 ...

  楊氏走進小女儿的院子,見里面的下人進退有度,井然有序,滿意的點了點頭。

  自從女儿八歲后,就單獨住了一個院子,院中的下人大多時候都由二女儿自己調教,她只是偶爾來查看,並沒有過多插手。

  “母親?”顧如玖正沐浴完,坐在窗戶邊讓几個丫鬟給她擦頭發,見楊氏進來,便起身迎了過去。
  
  “都這麼晚了,怎麼還沐浴?”楊氏接過秋羅手里的棉布,繼續擦著顧如玖的頭發,“夜里涼,仔細別頭疼。”

  “我還嫌天熱呢。”顧如玖笑嘻嘻的乖乖坐著,任由楊氏一邊訓她,一邊給她擦頭發。
  
  “再熱現在也是晚上了,”楊氏又換了一塊柔軟的布,免得傷了頭發,“明日你父親帶你進宮面見太后皇后,我不能陪你面聖,所以有些事不得不跟你說。”

  寶綠等几個貼身丫鬟輕聲輕腳退了出去,只余母女二人留在屋內。
  
  “經由這次之事,皇上必會借機掌握朝中大權,原先我還擔心你表姑母會與皇帝□□,看來是我想太多了。”如果周太后有心與皇帝□□,那麼這次的告示就算能正式下發,內容不會對皇帝如此有利。

  告示中言明,先祖給幼帝投夢,是說京中有大事發生,可沒有點名是地動。如果地動沒有發生,那麼在京城這個地方,要發生一件所謂的“大事”並不難,所以皇帝也不會陷入万劫不復的地步。
  
  但凡周太后有半點爭權的意思,就可以借由此事,把皇帝變成一個名副其實的傀儡皇帝。可是周太后並沒有這麼做,反而全力把皇帝往上面推,想要把他培養成一名真正的英明之主。
  
  “皇上抓牢朝中權利后,朝中想要擠到他面前討好賣乖的人就多了,”楊氏摸了摸女儿的頭發,確定已經干了很多后,才放下手中的布,“皇帝的生母乃是司馬氏一族的人,這次司馬家因為地動受到不少打擊,不僅珍貴古玩打碎很多,就連許多珍貴的藏書,也在地動第二天的傾盆大雨中損毀。”說到這,楊氏面上露出有些復雜的笑意,“此事過后,司馬家必定會向皇帝低頭,他們家三房的人還准備入朝為官,不向皇帝低頭,日后怎麼能爬到高位?”

  顧如玖有些不解,世家人之所以面對皇室都有底氣,不就是因為他們掌握著很多寒門不可能學到的東西,朝中更是世家林立,互利互助嗎?怎麼聽她娘親說起來,倒沒有她想象中那麼風光?
  
  “現在的世家,早已經不是百年前的世家了,”楊氏嘆息一聲,卻沒有跟女儿解釋這些,而是道,“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在說司馬家,而是讓你明白如今的局勢,心里有數。”
  
  顧如玖眨巴著眼,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楊氏。

  楊氏見女儿這樣,無奈笑道:“罷了,左右你還小,不需要操心那些事。”

  司馬家有兩個未出閣的姑娘,年歲與皇帝相仿,只怕司馬家會起與皇家結親的心思。

  她看了眼尚且懵懵懂懂的女儿,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還是不讓女儿知曉才好。
  
  母女倆說了一會儿話,楊氏見時辰不早,擔心影響女儿休息,叮囑兩句后便離開了顧如玖的院子。

  顧如玖躺到床上,蓋著絲滑清涼的被子,迷迷糊糊的想,這個小皇帝似乎有種“誰跟他過不去誰倒霉”的体質,司馬家就是活生生的樣本。
  
  第二天上午,顧如玖就跟在老爹顧長齡身后進了宮,只不過這次去的不是太后的康泉宮,而是皇帝居住的乾坤宮。

  乾坤乃天地,帝王居于乾坤,便是定天下之意,從宮殿名就可以看出,一百多年前豐朝那位開國皇帝抱著怎樣的野心。
  
  乾坤宮紫宸殿外,白賢早就已經候著了,遠遠瞧見顧候爺帶著一位小姑娘朝這邊走過來,便在臉上擠出一個笑。待顧長齡走近,他上前迎了几步:“顧候有禮,女公子有禮,皇上已在殿內等候二位。”

  “有勞。”顧長齡客氣的對白賢頷首。

  顧如玖身上沒有爵位,父親是侯爵,白賢尊稱她為“女公子”便是再妥當不過。察覺到對方釋放的善意,顧如玖停下腳步,朝白賢笑了笑。

  時下的人對宦官大多都很輕視,世家的人更是秉持著骨子里的高高在上,不把宦官一類放在眼里,像顧長齡這般禮貌的已經十分難得。
  
  所以當顧如玖朝白賢露出燦爛的笑顏時,歷經万千的他,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待他醒過神時,這位女公子已經跟在顧候身后朝大殿門口走去,在邁大殿的門檻時,顧候還轉身牽起女公子的手,待她邁過去后,才松開手。

  父女二人動作自然,配合默契,仿佛這種事早已經發生過多次。

  果然如傳聞般,是個受盡寵愛的小姑娘。白賢不由得想到聖人,聖人在王府里的日子,與這位女公子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
  
  紫宸殿的女官引著兩人入了內殿,顧如玖就見上首坐著一位美貌小少年,深紫色的軟綢袍穿在他身上,穿出了難得的清貴之氣。

  “臣女見過聖人。”第一次正式面見皇帝,顧如玖右腿后屈,低頭屈膝,雙手放在胸前,行了一個大禮。

  “先生與師妹不必多禮。”晉鞅並沒有單獨面見過朝臣之女,雖然殿內還有小姑娘的爹在,他仍舊有些別人不易察覺的小拘謹。稱呼顧如玖為師妹,是他深思熟慮過后的叫法。

  顧候是他敬重的恩師,恩師的女儿自然便是他師妹了,私下里這麼叫一叫,也是無妨的。
  
  聽到皇帝叫自己女儿師妹,顧長齡眼皮耷拉一下,開口道:“皇上可不能如此。”

  “朕知先生的顧慮,不過是私下里稱呼一聲,別人不會知道的。”晉鞅面上帶笑,招呼著兩人坐下,一邊跟顧長齡說話,一邊偶爾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一下坐在顧候下首的女公子。
  
  “咳,”察覺到小皇帝對自家女儿好奇的目光,顧長齡干咳一聲。拉回皇帝的注意力,“皇上,不知今日召臣與小女來……”
  
  “原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聽聞女公子常常陪伴母后,讓母后心情歡愉,所以今日便想借著先生在場,向女公子表達謝意。”晉鞅又小心的看了顧如玖一眼,顧先生的女儿長得真可愛,白白軟軟的,像是一只讓人忍不住想捧在掌心的小兔子。
  
  “臣女愧不敢受聖人的謝字,太后乃是臣女姑母,晚輩孝順長輩,乃是天經地義,”顧如玖起身,朝晉鞅笑得天真無害。

  晉鞅耳尖發紅的移開自己視線,下意識摸著腰間的玉佩道:“那你日后多進宮陪陪母后。”說完這句話后,晉鞅又有些后悔,自己這話說得有些聲音,顧師妹這般軟甜可愛的小姑娘,會不會誤會自己對她不滿?

  顧如玖看著美貌少年捏著玉佩的樣子,忍不住在內心捧臉感慨,多漂亮的小少年,就著這張臉,每天都能多吃一碗飯。
  
  “你們都已經見了?”好在此時周太后走了進來,她與皇帝相處的時間比較多,所以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扭頭又見久久表情並無不妥,便知道皇帝是看到小姑娘不好意思了,于是道,“皇上既然讓久久丫頭進宮陪我,總該給她個好出入的名頭才好。”

  嗯,她就是如此簡單粗暴的給自己喜歡的丫頭要爵位了。
  
  “母后所言有禮,顧先生家的女公子當以爵位敬之,”晉鞅點頭,“只可惜女公子太過年幼,便暫封縣君之位,食邑五百戶。待你出閣之日,朕再厚封。”

  他雖有心給太后與顧先生面子,但是顧先生如今只是侯爵,這位女公子也才十歲,縣君已經是厚封,再高便不太合適了,所以他又特加食邑五百戶的恩典,而不是讓她空有封號,沒有實質的東西。
  
  原來她小名為久久,倒是如她本人般可愛。

  待她將來得遇良人出嫁時,自己再給她加封,便再無不妥了。
  
  坐在旁邊的顧如玖看著皇帝與太后非要給她爵位,而她爹再三推辭不敢受的戲碼,有些傻眼,難道今天所謂的面聖,就是為了給她加封爵位?

  縣君雖然只是個五品爵,而且她這個縣君並無封地,算不上多顯赫,但是名頭好聽啊,誰會嫌棄自己多一個爵位?
  
  最后這場封賞大戲以顧長齡推辭不過,只好行大禮謝聖恩結束。

  真是好一幅君臣相得的美好畫面。
  
  新晉縣君顧二小姐坐上馬車離開皇宮時,忍不住想,如果小皇帝待顧家一直如此信任看重,她真心希望他能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她這人沒什麼優點,就是比較務實。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06 AM

10、姐姐 ...

  地動過后的小半月里,天氣都一直不太好,不是下著雨,就是陰沉著天。朝中擔心百姓飲用髒水而患上痢疾,于是每日都會派巡邏衛走街串巷宣傳,水一定要煮開喝,千万不要為了省些柴火錢,弄得一家子沒了性命。

  工部也日日派人在各處撒生石灰,張貼各種預防的告示,甚至强硬規定百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也好在這是京城地界,但凡出現拉肚子或者發熱的百姓,沒有哪個官員敢圖省事,把這些病人放在一邊等死,而是在城郊的僻靜處全部圈養起來,每日免費給他們灌藥下去,倒是救活了不少人。
  
  京城里轟轟烈烈的災后安排,再度給小皇帝刷了一把聲望。在老百姓眼里,他儼然已經是仁德有為之君,甩前任帝王十八條街都有余。

  大豐朝的老百姓也很務實,誰好他們就誇誰,絕對不會心疼口水。
  
  小皇帝在這次事件中,獲得了最大的利益。作為敢與諫言的顧長齡,也因此名聲大震,在老百姓眼里,他是為了百姓性命敢于冒險的好官;在讀書人眼里,他就是品行高潔,為人正直的代表人物。

  在世家眼里……世家們表示,他們很心塞,沒心情考慮這種別人風光,他們卻倒霉的事情。
  
  所以當顧長齡二女儿受封縣君的事情傳出來后,竟無人覺得意外,反而覺得本該如此。半個月后,顧長齡的二等候升為一等候,他的夫人也跟著加封為郡夫人,一時間京城的顧氏竟是風光無限。

  不少人對顧家既羨又妒,但是想到這事若是他們遇見,不見得有顧長齡把事情上報的勇氣。于是這份艷羨慢慢的便成了服氣,別人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服氣難道還泛酸不成?
  
  泛酸者或許有,但是在顧長齡深得民心的當頭下,誰也不會對顧家露出半點不滿出來,反而會在外表現出對顧長齡大義之舉的感慨與佩服,以示自己也如顧候這般正直。

  世家貴族們在外的形象向來是正直清高的,所以經過他們這番或是真心或是言不由衷的推崇,顧長齡身上的“好官”標簽,几乎已經是牢牢的釘了上去。
  
  世家最注重的就是臉面,顧長齡現在有了如此美名,連帶著整個顧家人都仿似拔高不少。

  在京城徹底恢復往日的繁榮寧靜后,顧如玖的姐姐顧盼琪帶著姑爺張劭回娘家了。
  
  聽到大姐回來了,顧如玖特意換了一身衣服才出了院子,剛進正院,就聽到屋內傳出笑聲,她加快腳步跨進屋,顧不得給父母兄嫂行禮,便走向了顧盼琪身邊。

  “姐姐,”提起裙擺,顧如玖小跑到顧盼琪面前,視線飛快的把對方從頭到腳掃視一遍,扭頭笑眯眯的給坐在顧之瑀旁邊的張劭行禮:“姐夫安好。”
  
  “姨妹好。”張勛起身還了禮,又給顧如玖送了一份禮物。

  “謝謝姐夫,姐姐,”顧如玖接過禮盒,在顧盼琪身邊坐下,小聲道,“姐姐近來可還好?”

  顧盼琪眼中含笑,微微點頭,“張家忍對我挺好的,你姐夫是個溫和人,別為我擔心。”她與妹妹感情深厚,當初出嫁時,她見向來不愛哭的妹妹,竟是哭得眼鼻通紅。

  到了張家后,她總是擔心妹妹身邊服侍的丫鬟不夠細心,擔心妹妹沒有自己的陪伴而會寂寞,盡管很多時候,她自己都清楚這些擔心沒必要。可是她只有久久一個妹妹,而久久也只有自己這麼一個姐姐,又怎麼能不擔心?
  
  “看到姐姐這樣,我就放心了。”顧如玖說的不是假話,大豐朝男女之間的地位,雖然不像她前世歷史上明清時代那般苛刻,但是女人的地位,到底比不上男人。万一張家的婆母為人刻薄,姐夫不夠貼心,妯娌間不夠和睦,這些都會影響婚姻的質量。
  
  “半大孩子,操心這些事情做什麼,”顧盼琪見顧如玖小大人的模樣,失笑道,“你姐我是那種受了欺負不吭聲的性子嗎?”

  顧盼琪可以肯定,如果張家敢對她不好,她的父母兄長定會帶著人砸了張家大門,而不是任由她在張家受氣。

  有這樣的家人在身后,她又有何懼?
  
  顧如玖捂著嘴偷笑,她姐長得溫婉如水的相貌,性子卻不似這樣,可見相如心生也不是百分百准確。
  
  楊氏見兩個女儿坐在角落里說瞧瞧話,借著舉茶杯飲茶的動作,觀察了一下女婿的反應。見張勛確無不悅,甚至隱隱有几分縱容在里面后,她滿意的點了點頭。

  看來當初答應張家的求親這個決定非常正確。夫妻間的感情好與不好,從眼神中便可以看出來。
  
  “泰山大人在此次地動前,提前告訴小婿,讓小婿一家幸免于難。泰山大人恩情,小婿感激涕零,實是無以為報。”張勛對顧長齡這位岳父十分的敬重,便是上門女婿也不過如此了。
  
  “雖你只是我的半子,但是在我眼里,你跟自家孩子無異,做父親的有事提前告訴儿子,本是理所應當,有何好感激的?”顧長齡擺手道,“你若是再說這些話,便是見外了。”

  張勛聞此言,竟是感動得紅了眼眶,再不說感謝的話。只是在后來吃飯飲茶的時候,顧如玖就發現,她這位姐夫,真把她爹當自家親爹般孝順了。

  看來在姐夫眼里,她爹的地位確實不低。
  
  張勛陪著顧盼琪在顧家待到傍晚才離開,顧如目送著姐夫扶著姐姐的手坐進馬車離開,臉上露出笑意。

  知道姐姐過得幸福,她就放心了。
  
  張勛與顧盼琪這次來,一是為了見家人,二是為了代表張家向顧長齡表達謝意。
  
  發生地動前,顧長齡曾遣仆從給張告知了此事,張家雖然心中並不太相信,但是為了給親家面子,還是做了一些准備。

  誰知道這些准備拯救了張家,不久他們全家上下無人傷亡,就連府中重要的東西,也基本都護住了,所以這個人情有多大,他們心里很清楚。所以張家老爺子才特意讓夫妻二人跑這一趟,有心讓兩家日后的關系更加親密些。
  
  時間總是過得飛快,夏去冬來,除夕過后,轉眼又是一年春。

  春回大地,百花盛開之時,向來是世家公子小姐們最喜歡的時節,因為這個時候,他們又無數新奇的玩耍花樣。

  最近几年每當這個時候,顧如玖都會收到不少請柬,只是今年的請帖與往年相比,顯得格外的多。
  
  翻著手中的描花請柬,顧如玖笑了笑,司馬家邀請她去城郊別苑踏馬觀花,她自然不會拒絕。親手寫了一封回帖讓人給司馬玲送過去,顧如玖把玩著手中精致的請帖,憶起了前些日子太后跟她說的話。

  司馬家所圖不小。

  能圖什麼呢?不過是一個后位以及未來的地位罷了。
  
  一個在十三歲時便已經堅定果決的皇帝,會任由司馬家算計?

  恐怕司馬家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才會這般縮手縮腳,卻又不甘心就這麼放棄。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09 AM

11、馬場 ...

  城郊外有一處專供皇室貴族們使用的跑馬場,在這里做事的官吏最期盼的就是年輕貴族們來這里跑馬玩,因為每到這個時候,他們都要收不少的賞賜。

  所以聽到司馬家的公子貴女邀人來這邊跑馬,樂得他們提前好几天就開始准備,把馬圈里的馬匹全部好好洗刷了一遍,盡管那些王孫貴族大多都會自己帶馬匹過來,但万事准備好,才算妥當不是。

  這個馬場雖然隸屬于太仆寺,但最大的趙管事也不過是八品小官,在這些王孫貴族面前,連抬頭的機會都沒有。

  當天一早,天還沒亮,趙管事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帶著人把馬場巡視一遍后,才放下心來。

  辰時下刻,這些王孫貴族果真三三兩兩打馬而來,每人身后還跟著擅騎射的護衛,他們高談闊論,意氣風發,讓站在角落里的趙管事等人既羨又畏。
  
  最先到的是這次聚會主辦人司馬家,這次司馬家來了好几個年輕后輩,男俊女美,配著身上的華服美飾,讓無數人自慚形穢。

  隨后趕到的是一些不太顯赫的世家,這些人面對司馬家時,皆客氣到小心的地步,但司馬家待他們的態度卻是平平。
  
  辰時將過,又有几個年輕姑娘相伴而來,噠噠的馬蹄聲,惹得不少人好奇心起,朝她們來的方向看去。

  待看清是顧、楊、張三家人后,有些年輕人便翻身下了馬,朝來人露出友好的笑意。這些大多是與三家交好,或者有心與三家交好的人。
  
  楊家是顧如玖的外祖母家,張家又是她姐姐的婆家,所以她與這兩家的姑娘一道出現,也沒有人意外。

  騎在馬背上的司馬玲猶豫了一下,輕輕拉著韁繩,驅使身下的馬儿朝顧如玖方向走了几步:“你可算到了,剛才我們還念著你呢。”

  “得司馬姐姐相邀,我怎麼舍得錯過這個熱鬧,”顧如玖利落的翻身下馬,一雙貓儿般的眼睛看著司馬玲,眼里全是笑意。
  
  司馬玲微楞,也跟著下了馬,然后上前輕輕執起顧如玖的手,淺笑道,“好些日子不見,也不曾好好為你賀喜。”

  “這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哪里需要勞師動眾。”顧如玖臉頰微紅,有些羞澀。

  司馬玲笑了笑,便不再提顧如玖晉封縣君一事。
  
  還是個青澀的丫頭,皇上恐怕也看不上這樣的?

  掃了一眼顧如玖臉上的嬰儿肥,司馬玲握著她手腕的白嫩手指放輕了几分力道,“既然來了,就要玩得開心一點,今天人很多,定會很熱鬧。”說著話,司馬玲順勢放開顧如玖的手,又笑著與顧如玖閑聊了几句后,才轉頭招呼其他人。
  
  楊惜雪與張玉芹見狀,心里有了計較,見顧如玖還笑眯眯的模樣,知道她肯定沒有猜到司馬玲的心思,無奈的嘆氣,待三人走到角落后,楊惜雪才開口道,“久久,你小心些司馬家的姑娘。”

  “啊?”顧如玖詫異的看著楊惜雪,她看起來有那麼好騙麼?

  可是楊惜雪見她這樣,以為她還不知道司馬家的心思,便小聲道:“司馬家有心把女儿嫁到皇家,姑父乃是帝師,我擔心她們有心利用你。”
  
  也不怪楊惜雪如此操心,實在是顧如玖這張臉實在太有欺騙性,任誰看到她的模樣,都會想到單純無害的小白兔,既不想她被那些亂七八糟的黑暗污染,可又擔心她因為對這些一無所知而受到傷害。所以作為顧如玖的表姐,楊惜雪不是擔心自家表妹被人欺負,就是擔心自家表妹被人帶壞,也算是操碎了心。
  
  “楊姐姐說得對,”張玉芹是張劭的胞妹,在顧盼琪還未嫁入張家時,她與顧如玖已經是閨中好友。她同樣也擔心顧如玖被司馬玲哄騙,忙點頭附和楊惜雪的話,“聖人今年已經十四,過不了几年便要大婚,司馬家與李家私底下都替聖人操心著后位呢,等下他們不管提什麼要求,你都不要應下。”

  張玉芹這話說得比較含蓄,再難聽一點就是,李家跟司馬家在搶皇后之位。
  
  見兩人皆用看單純天真少女的眼神看自己,顧如玖點頭道:“你們放心,我會小心的。”

  看顧如玖信誓旦旦的模樣,張玉芹與楊惜雪對望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擔憂。

  李家的人是最后到的,可是看著司馬家與李家親密相處的模樣,誰能看得出兩家在搶皇后的位置?
  
  與司馬家一樣,李家的人與司馬家招呼過后,他們家的李楚柔便朝顧如玖走過來,親親熱熱說了几句話后才離開。
  
  “看來她們都想你幫著在太后面前說好話呢,”楊惜雪語氣略有些嘲諷,似乎覺得再高貴的世家在利益面前,也不過如此,所以顯得有些冷淡,幼時對一流世家的憧憬之情,早已經漸漸消失。

  透過現實看透本質,就會發現頂級世家也好,新貴也罷,不管言行儀態差別有多大,但是在利益的追求方向卻是一致的。
  
  司馬玲心情有些不好,因為李楚柔今天的裝扮搶去了她的風頭,論容貌她不輸于李楚柔,可是李楚柔身姿卻比她跟曼妙。世間之人,無論男女,誰不在意自己的外貌,誰又沒有攀比之心?

  “姐姐。”司馬香察覺到司馬玲笑容有些微的僵硬,借著轉身的動作,輕輕碰了一下司馬玲的手背。

  司馬玲回過神,臉上的笑容再度變得完美無缺,提議大家一塊賽馬,順道看看路邊的花朵。
  
  這次大家本就為了賽馬而來,所以司馬玲的提議沒有人拒絕,原本圍在李楚柔身邊獻殷勤的男男女女也四散開來。

  見身邊圍著的人全部離開,李楚柔的臉色沒有半分變化,只是抬頭朝司馬玲微微一頷首,露出完美的笑容。

  司馬玲回了她一個毫無挑剔的笑,語氣輕柔道:“李妹妹今天的騎裝很漂亮。”

  李楚柔勾唇輕笑:“多謝誇獎。”說完,翻身上馬,一拍馬鞭,便從司馬玲旁邊錯身過去。
  
  司馬玲神情平靜的看著她的背影,接過護衛遞過來的馬鞭,同樣利落的上了馬背。正當她准備揚起馬鞭打下去的時候,見旁邊一匹白馬緩步走了過來,騎在馬上的是顧如玖。
  
  這是一匹矮腳母馬,看起來很溫順。顧如玖騎在這樣的馬上面,瞧著就是個粉嫩可愛的小孩子。

  雖然司馬玲並不太瞧得上顧家這種二流末等世家,但是看到顧如玖那張單純無害的小臉,她怎麼也起不了厭惡之心。若是對方朝她笑一笑,她更是覺得不知要下多大的決心,才能狠下心來算計這樣的姑娘。
  
  “馬場上人多,顧姑娘万事小心。大家湊在一塊本就是為了玩樂,不必太過在意輸贏。”司馬玲扔給顧如玖這麼一句話后,才打馬離開,快得讓顧如玖來不及道一聲謝。
  
  顧如玖望著對方越來越遠的背影,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白嫩的臉蛋,她看起來真就那麼讓人不放心,連司馬家的姑娘都忍不住擔心她?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14 AM

12、意外 ...

  在眾多文武雙全的世家女里面,顧如玖的騎术只能算不好不差,但凡是比賽,她從未拔得頭籌,也從未落后,永遠是居中偏上,既不打眼也不會讓人小瞧。

  不過大家都知道,顧氏祖籍清原州,祖輩皆都不以武發家,所以顧如玖的騎术能有這樣的水平,私下里讓不少世家女感慨一番。而家中有適齡子侄的夫人們,更是早就動了心思,把顧如玖納入結親選項中。

  顧長齡這一脈乃是清原州顧氏嫡系分支,百年前顧家落魄時,便有嫡脈兄弟來京中發展,哪知竟讓顧家再度翻了身,在京城里站穩了腳跟。

  實際上京城里不少世家分支都如顧氏先祖這般,從祖籍遷來京城博名利,但並不是所有世家都如顧家這般幸運,他們有些最后無奈回了祖籍,在地方上維持著世家的体面;有些漸漸落魄,最后連世家譜上也消去了他們的名號。
  
  這次京城地動,顧長齡能夠提前諫言預警,此舉足以讓他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世間有多少能夠預知災難的人?偏偏顧長齡做到了,讓京城几十万人幸免于難,日后顧家即便沒有德才兼備的人物出現,只要腦子不犯抽,做出不該做的事情,近几十年也仍舊能夠風光過活。

  也因此顧家成了非常好的姻親對象,只可惜顧候兩子兩女中三人都已成親,唯有最小的女儿還在閨中嬌養著。
  
  十一二歲的姑娘,本可以提前相看合意的人家,可是偏偏顧家的人仿似全然沒想起這事般,即便有人上門提及這事,也被顧家當家主母楊氏給擋了回去。就連楊氏娘家人來打探口風,她也沒有松口。

  早有傳聞顧長齡在几個子女間最寵小女儿,現在看來倒有七八分真。不然前些日子李家托人去問,顧家也沒有應下。

  那可是與司馬家齊名的李家,若是其他人遇到李家來問,只怕早就歡天喜地答應下來了。
  
  也因為有這一段緣故在,所以當李家二郎李懷谷出現時,竟有不少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思,希望能鬧出點什麼事來。

  可惜以李顧兩家教養,怎麼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失卻身份的事?

  “顧姑娘,”李懷谷器宇軒昂的坐在馬背上,笑著與顧如玖問好,“近來可好?”

  “李公子,”顧如玖回以一笑,輕拍馬儿的頭,馬便停下了腳步,顯得格外的靈性,“挺好的。”
  
  李懷谷見她只是摸摸馬的腦袋,馬儿便乖乖停下,眼底染上溫柔笑意:“真是一匹好馬。”他更想說的是,只有好主人,才能讓馬儿這般有靈性。
  
  馬儿被誇,顧如玖這個主人也挺高興,臉上的笑意明顯了几分,聽到身后有馬鞭聲傳來,她回頭一看,是几個世家公子正在策馬狂奔,只不過這行人見到他們兩人后,速度慢了下來。

  几個世家公子其實也不太明白李懷谷的眼光,這顧家丫頭雖說相貌不錯,可是長得跟個粉嫩團子似的有什麼趣味?在他們看來,司馬家那几位姑娘才是傾城絕色,李家的姑娘們也是十分耀眼。

  像顧如玖這般,他們也都十分喜歡,誰不知喜歡看起來軟軟白白,水水嫩嫩的小孩子?可是這種喜歡,起不了男女之情,更讓人不好意思有那啥的心思,總覺得對這種姑娘起淫穢之意有些禽獸。

  所以李懷谷竟然對顧如玖有這種心思,他們才非常意外,沒想到李家二郎愛好還挺特別哈。
  
  李懷谷見這些世家公子停下,與几人互相見禮。等他跟几人閑聊几句后,就連顧如玖已經騎著馬不緊不慢的走出一段距離,他看了眼身邊的几位同齡人,猶豫片刻沒有跟上去。
  
  楊文霽是楊惜雪的兄長,也是顧如玖的表兄,他在不遠處看到這一幕搖了搖頭。這個李懷谷即便對顧家表妹有几分心思也不會多,不然早就跟著追上去了。

  作為男人,在惦記的姑娘面前,這麼矜持干什麼?太過矜持的感情,就不會有多深厚。
  
  張玉芹與楊惜雪早早的就在前方等著,待顧如玖趕了上來,兩人朝顧如玖笑了笑。

  兩人沒有問顧如玖李懷谷的事,在她們看來,顧如玖與李懷谷並不合適,他們更希望久久找一個性格堅定,願意把她捧在掌心的人,李懷谷並不是好的選擇。不是她們不好奇,而是因為擔心在久久跟前提多了此人,讓久久沒心思也起兩分惦記,所以她們干脆不提不問。
  
  三人都不愛爭强好勝,所以干脆慢悠悠的跟在大部隊后面閑聊,從鄉間傳聞到衣服首飾,從菜譜到誰家出了什麼事,全都是她們閑聊的范圍。

  “聽說前些日子忠定伯家大郎被打了,”張玉芹小聲道,“連朝都沒好意思去上。”

  忠成侯魏定伯一家乃是新貴,先帝在世時,因為擅于討先帝歡心,所以竟受封了一個三等伯爵。

  可即便魏家有個三等伯爵,可是世家也不愛搭理他家,平時世家公子小姐們聚會,也不會主動邀請他們家。世家確實有些排斥新貴,但是朝中新貴不少,就算世家們待他們不夠熱情,但也不會像對待魏家這樣明著排擠。
  
  因為魏家行事實在太惡心,先帝在時,靠著家里有個做貴妃的女儿,做了不少讓人看不上眼的事。魏定祖原名叫魏寶福,女儿做了貴妃受封三等伯后,自認光宗耀祖了,就臉大的改名為定祖,世家們被他這種迷之自信驚呆了。

  改名也就算了,他還大肆在屋里放人,寵愛妾侍的事情鬧得外面不少人都知道。
  
  但凡要點臉面的世家,誰會有事沒事納一堆妾在屋里,別說妾,就連暖床通房都不會輕易有,難道傳出好色之名好聽麼?

  便是一些自詡風流的文人在外面有一堆紅顏知己,但是誰見他們把人帶進家了?但即便如此,這種文人在世家們眼里,也會被划分到文采尚可,私德有虧類別中。
  
  “魏家大郎干什麼了?”楊惜雪好奇的問。也不怪她這麼問,因為魏家大郎近些年越來越不像話,他被打肯定是自己先犯了錯。所以聽到張玉芹的話,她首先問的是魏家大郎干了什麼,而不是誰打了他。由此也可以看出,魏家人在世家眼中,實在沒什麼閃光點可言。
  
  “還能干什麼,背著嫡妻納小妾唄,”張玉芹語氣里帶著些鄙夷,“聽說被他妻子拿著刀追出大門大門,還追著跑了半條街,這會儿正在鬧和離呢。”

  “這樣的男人打死活該,”楊惜雪嗤了一聲,“他們魏家還以為是先帝在的時候呢。”

  說到這,兩人想起久久的父親乃是帝師,于是看了眼顧如玖,不好再聊皇家的八卦。
  
  顧如玖聽得正得勁,見兩人都不說話了,便道:“魏貴太妃無子無女,幸而太后仁厚,才留她在宮中養老。可是她身為貴太妃,竟不管轄好家人,實在有愧太后恩德。”

  張玉芹與楊惜雪頓時呆住,對啊,魏家這麼鬧,不是給太后收拾魏貴太妃的理由嗎?誰不知道當初魏貴太妃借著年輕漂亮,在太后面前都敢擺譜,這會儿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里后悔呢。
  
  可是……久久怎麼會想到這些?

  她倆齊齊看去,只看到顧如玖一派天真的笑臉,又忍不住想,或許久久只是隨口几句話,並沒有想那麼多吧?
  
  就在三人八卦魏家時,馬場上發生了一件意外。

  此時正是百花盛開之時,蝴蝶蜜蜂之類的昆蟲更是不少。也不知從那個花叢里飛出來的蜜蜂竟是驚了李家某個姑娘的馬匹,導致李家這位姑娘從馬上摔落,追在她身后的司馬家姑娘也因此遭了秧,被前面的馬一擋,也跟著栽了下來,頭重重撞到地上,竟是折了脖子。
  
  折了……脖子?

  顧如玖呆愣的看著馬場里的管事匆匆跑來跑去,有些恍惚,一時間竟忘了從馬上下來。

  “久久,”楊惜雪見她臉色不對,同樣臉色有些蒼白的她抓住顧如玖的手,“別怕。”
  
  趙管事此時是冷汗直流,腿肚子直打顫,几乎要暈過去。可是他現在還不能暈,不僅要派人向上峰報告,還要安排馬場的事務。

  司馬家一位姑娘當場摔斷脖子死亡,李家姑娘還沒等到大夫來,也沒了氣息。京城里最顯赫的兩大世家姑娘都丟了命,他這輩子算完了。此時他別無所求,只求別連累妻儿父母。
  
  “你是這里的管事?”一個騎著矮腳白馬的小姐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聲音好聽極了,“你派人去把馬場里的馬匹看好,別再傷了人。”

  聽到這位小姐的話,趙管事原本絕望的情緒竟奇跡般的有几分緩和,他大著膽子朝馬上的小姐看去,詫然之下,竟以為自己看見了玄女娘娘身邊的仙童。

  只見這小姐玉雪可愛,無一處不精致,讓趙管事不敢再看。
  
  “下官見過顧縣君。”恰好這時太仆寺派來的人到了,為首之人看了趙管事一眼,下馬給那位小姐行禮。

  趙管頓時恍然,難怪看著這般貴氣,原來竟是位縣君。

  “諸位大人辦事,小女子不便打擾,諸位大人自便,”雖然低著頭,趙管事覺得這位縣君似乎看了自己一眼。
  
  “這位管事瞧著還算穩妥,讓他帶著人去把那些受驚的馬匹安撫好。”

  就是這麼簡單一句話,趙管事被保住,沒有成為這場無妄之災中的犧牲品。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19 AM

13、生死 ...

  擔心妹妹跟表妹害怕,楊文霽沒有跟其他好友待在一塊,而是騎著馬找尋楊惜雪跟顧如玖的身影,見她倆跟其他几位姑娘站在角落里,忙下馬快步跑過去,“妹妹。”

  楊惜雪見他過來,也不好自家兄長跟女孩子扎堆在一塊,便迎了上去,“大哥,你怎麼過來了?”

  “你們沒事吧?”楊文霽上下打量她一番后,又看向她身后的顧如玖與張玉芹,見三人臉色雖然有些許不好看,但還沒有嚇丟魂,才放下心道,“司馬家與李家的長輩趕了過來,大理寺與刑部的人也都到了。”言下之意就是他們這些人,一時半會還不能走。
  
  在場都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小姐,目睹同齡人被摔死,心中已經非常不安,現在見刑部與大理寺竟不想讓他們走,面上雖沒顯露出什麼,內里卻有些不滿。

  這個地方是司馬家自己安排的,馬是自己帶來的,就連賽馬這件事也是司馬玲提出來的。現在鬧出人命,司馬家不去懷疑自家姑娘,讓刑部與大理寺把他們留下來算什麼事?

  這是懷疑他們?

  司馬家與李家乃是一流世家又如何,他們在場這麼多人,未必比不過這兩家。
  
  大理寺與刑部的官員心里也是暗暗叫苦,他們查檢過案發現場,並沒有什麼可疑之處,就連那兩匹摔斷腿的馬也都看過,也沒找到人為的痕跡。可是面對司馬家與李家咄咄逼人的態度,他們只好含含糊糊的拖時間,轉頭還要安撫其他世家的公子小姐們,這叫個什麼事?
  
  作為這次事件中最受關注的司馬玲,她此刻顯得十分的茫然無措,看著痛哭失聲的二嬸以及面色悲痛的二叔,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二堂妹的性格向來最要强,平日在家中,若是不太重要的事情,她也願意讓著她。這次二堂妹有心與李家姑娘爭第一她是知道的,可是誰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意外?

  這次聚會司馬家來了三位姑娘,只是二堂妹不愛跟三堂妹小香在一塊,她擔心剛來京城半年的小香不適應,才特意陪著小香一起跑馬,哪知就這麼會時間……
  
  李吳氏乘坐馬車趕到的時候,正好聽到司馬家二夫人的哭聲,她紅著眼眶恨恨的看了李家眾人一眼,朝面色慘白的儿子走去。

  “懷谷,你妹妹……”李吳氏說不出下面的話,拿出帕子捂著臉,低聲抽泣著,這副悲痛的樣子看起來比司馬家二太太還要難過,便是在旁邊辦公的刑部人員,也不由得生出几分同情之心。
  
  這會儿不僅司馬家與李家的人來了,其他世家也派了人來接自家的公子小姐,平日里冷清的馬場,這會是熱鬧得猶如趕集一般。

  來接顧如玖的是她二哥顧存璟。

  顧存璟在禁軍北衙任職,乃皇帝的近身護衛,外面百姓常以龍禁衛來稱呼他們,是個從五品的閑差。所以當他聽到同僚說京郊馬場出事,有兩家的女公子墮馬而亡后,就跟上峰告了假,一路朝郊外趕。

  半途打聽到這兩家姑娘是司馬家跟李家姑娘后,他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氣,不是他家妹子就好。
  
  一路疾行到馬場,刑部與大理寺的人已經准備離開了,因為不管他們怎麼查,這件事也看不出半點人為的跡象。跑馬時墮馬是常有的事情,只是這兩家姑娘運道不好,連命都沒有保住。

  草草與相熟的几家打了個招呼,顧存璟就找到了跟楊家表兄妹在一塊的妹妹。

  “久久,”顧如玖跳下馬,有些心疼的走到顧如玖身邊,“可是被嚇著了?”

  顧如玖搖頭:“有表哥跟表姐陪著,沒事的。”

  顧存璟又轉頭跟楊文霽兄妹道謝,楊家乃是他們的外祖家,所以他們后輩之間關系還比較不錯。

  “顧二哥不必客氣,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楊文霽朝顧存璟拱手笑道,“時辰不早,顧二哥先帶玖妹妹回府休息。”

  知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顧存璟又擔心妹妹因為今天這事精神不好,所以帶著顧如玖跟楊家兄妹告別。
  
  在顧存璟進馬場不久時,李懷谷就已經看到他了,若是往日,李懷谷或許已經主動上前去跟顧存璟打招呼,可是今日他卻沒有心情上前去討好顧如玖的兄長們。

  他怎麼也想不到,今天早上還在跟自己撒嬌的妹妹就這麼沒了。如果自己不是惦記著顧家二姑娘,如果自己能好好的看住她,也許妹妹也不會因為爭强好勝丟了性命。

  其實他心里明白,妹妹是不太喜歡顧家二姑娘的,所以才總是以母親不會喜歡顧家為借口來提醒他。往日他總是覺得,待日后久久進門,姑嫂之間好好相處,總是會變好的,可是現在……
  
  “李公子,”顧如玖見向來風光霽月的少年郎失魂落魄的站在門口,從他身邊經過時,忍不住開口道,“請節哀。”

  李懷谷看著馬背上的姑娘,怔忪片刻,作揖道:“多謝顧姑娘。”

  便是他有万般心思,從今以后,也不能再提,不可再想。
  
  言語在某些時候,是非常蒼白無力的。顧如玖看著猶如行屍走肉般的李懷谷,嘆了口氣,說了一句告辭后,便與二哥一起離開這個馬場。

  她怎麼也想不到,之前還好好跟她交談的李楚柔,就這麼眨眼沒了。

  原來生與死之間,相隔著如此近的距離。她看著與自己並肩前行的二哥,忍不住開口道:“二哥……”

  “別怕,”顧存璟把馬朝顧如玖的方向趕了趕,几乎讓兩匹馬貼腹而行,他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別怕,二哥在呢。”

  “嗯。”顧如玖覺得自己鼻子跟喉嚨有些酸,低著頭應了一聲。然后在噠噠的馬蹄聲中,跟在二哥身邊往家的方向走去。

  “告辭……”李懷谷看著兄妹二人漸行漸遠的背影,發現自己說這兩個字時,似乎有冷風灌進了嘴里,讓他喉嚨跟胸口涼得難受,這口涼氣梗在那,吐不出,咽不下,最后化作對妹妹的懷念,紅了眼眶。

  乾坤宮中,白賢小心伺候著晉鞅做完事后,才小聲道:“陛下,今日出事了。”

  “什麼事?”晉鞅微微挑眉,能讓白賢特意提出來的,應該不會是小事。
  
  “今日京城里世家的少爺與小姐們去郊外馬場賽馬,結果有兩位小姐墮馬沒了。”因為皇上身体不好,白賢有意避開了“亡”跟“死”字,以免衝撞。

  “哪家的姑娘?”晉鞅神情微變,語氣也重了半分。像這種意外墮馬之事,不會有誰不夠庄重的特意稟告給他,所以要知道這些外面的消息,就要靠下面的人去打聽。
  
  “司馬家二房的姑娘以及李家大房的姑娘,晌午的時候,連刑部跟大理寺都派了人去,不過只是意外。”白賢說完后,特意補充道,“李家那位姑娘,似乎是前些日子太后提到的那位。”

  “她?”晉鞅咳了兩聲,語氣再度平淡下來,“這兩位姑娘尚未及笄,喪事既然不能大辦,我跟母后也不便送悼儀過去,此事便只做不知吧。”

  白賢躬身聽著,微微點頭表示把這事記下了。
  
  “先生的女儿是否也去馬場了?”晉鞅突然問道。

  “顧縣君乃是世家貴女,這樣的聚會想必也在的。”白賢知道聖人對顧家印象極好,所以便一五一十答了。

  “顧家師妹尚且年幼,性子天真純然,發生這樣的事,定會感到害怕。前些日子你不是提到我的私庫里有極好的安神香?”晉鞅想了想,“還有那塊據說有養神安顏的胭脂玉,都讓女官給顧先生家送去。”

  先帝雖然人不太靠譜,但是私庫里的好東西卻是不少,晉鞅繼承皇位后,先帝的私庫也由他一並繼承了。

  白賢心中了然,皇上既然說是“送”,那就不能是“賞”。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24 AM

14、想太多 ...

  兄妹兩人剛踏進家中大門,就被家人團團圍住。顧存璟被父親兄長拉到一邊,問起馬場的情況,而顧如玖則是被母親以及嫂嫂們簇擁進屋里,又是喝安神茶,又是被安排著沐浴更衣。

  按照習俗,遇到這種意外之事,大家為了避免沾上晦氣,都是要沐浴焚香,以求先祖庇佑此生無病無災,不要遇到此類災禍。

  家人的這種關心,顧如玖不忍推卻,只要由著母親跟嫂嫂們把她安排得團團轉。
  
  眼見著女儿被發妻帶走,顧長齡嘆口氣,叫兩個儿子坐下,“李家與司馬家因為這件事,兩家必然會起嫌隙。你們二人不要參與進去,左右這兩家與我們也沒有多少交情。”

  他平日性格雖然溫和,但也分得輕重。司馬家與李家要打擂台是他們的事情,他們顧家可不想去充當任何一方的卒子。
  
  顧之瑀與顧存璟知道父親在擔心什麼,兩人齊齊點頭道:“父親不用擔心,我們定會小心行事。”

  “嗯。”顧長齡點頭,兩個儿子行事他是十分放心的。大儿子行事穩重,二儿子機敏善辨,都不是惹事的性子。
  
  “今天馬場時,我察覺到一點不對勁,”顧存璟皺了皺眉,“李吳氏似乎與李家內部有什麼矛盾,我瞧著她的態度有些不對勁。”他原本以為李吳氏是因為經歷喪女之痛情緒才特別不穩,可是后來仔細一想,她看李家人的眼神,可不像是一家主母看自家人的樣子。

  自己想不通的事情,他就提出來跟父兄一起商量,總比自己單獨琢磨靠譜。
  
  顧長齡聽完顧存璟說的這件事,覺得自己作為男性長輩,不太適合談及別家婦人的過往私事,只好搖首嘆息道:“李家內帷之事,你等不必打聽。”
  
  一聽這話,顧存璟就知道這里面肯定有什麼前塵往事,只是看父親明顯不想多談,而且李吳氏又剛沒了一個女儿,他在背后談論人家這些,確實非君子所為,便壓下了心底的好奇,不好意思開口問。

  原本還擔心弟弟會不知輕重的開口,結果對方竟然沒有再問,顧之瑀也在心底松了口氣。
  
  “司馬家與李家近百年雖也曾有過姻親關系,可是一山不容二虎,即便都是一等世家,也有高下之分,”顧長齡輕輕摩挲著手中的茶杯,神情中似乎帶著些感慨,又帶著些釋然,“可惜當下已經不是几百年了。”

  世家的榮光終究會漸漸散去,皇權注定會凌駕在眾人之上。
  
  几千年前的奴隸主那般風光,一句話便可斷人生死。可因為文化與各種階層權利的碰撞,讓這塊土地成為世家與王室的天下。千年前元始帝統一十國,皇朝建立,世家與皇室一直處在互相牽制的地位上。

  歷史的進程既然注定無法改變,那麼作為已經預料到的人,就只能盡力為自己以及后人謀取一條有方向的道路。
  
  顧之瑀與顧存璟見父親神情復雜,齊齊沉默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晉鞅派來送東西的女官到了。
  
  “見過顧侯爺,見過兩位公子,”為首的女官跟三人屈了屈膝,然后說明了來意。
  
  “聖人惦念侯爺平日教授聖人學識辛勞,特讓奴婢帶來安神養身的熏香茶葉等物,”女官示意身后的宮女太監把東西全部呈了上來,笑吟吟道,“聖人一片尊師重道之心,還望侯爺不要推辭。”
  
  顧長齡看著太監宮女們手里的茶葉熏香以及絹絲布匹,心情頓時有些復雜,那几塊顏色鮮嫩一看就像小姑娘用的布料,難道也是給他用的?

  誰家尊師重道的好學生,會讓自家先生用這種東西?
  
  “陛下太過客氣,臣深感汗顏。”顧長齡笑呵呵的收下東西,又讓管家招呼著這些宮里出來的人吃茶。見女官堅持不受,他便讓人親自送到門口,還給每人奉送上了紅封。
  
  等這些人一走,顧長齡跟兩個儿子發現這些禮品中,藥材全是安神養身甚至是養顏的好東西,布料也全是年輕姑娘用的花樣顏色,還有那匣子珍珠,總不能是讓他這個大老爺們磨成粉燉乳鴿湯喝的吧?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顧之瑀有些犯傻,這些東西,瞧著不像是給父親用的啊。

  顧長齡看完這些東西后,就撫著胡須微笑,見大儿子問起,便道:“不是說了,是送給為父安神養身的麼?”說完,叫來几個丫鬟抱著東西,跟著他去后院。

  兄弟二人面面相覷,猶豫著跟了上去,父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沐浴后換上新的裙衫,顧如玖在母親的陪伴下,頂著半干的頭發給祖宗上了香,又轉身朝上天拜了拜,才重新回到屋內,吃上兩位嫂嫂特意為她准備的糕點。
  
  似乎是因為擔心引起顧如玖的恐懼心理,三人都沒有提馬場的事情,而是與顧如玖聊著一些坊間小趣聞。
  
  “你是沒有看見,那魏家大郎被他發妻追得連鞋掉了都不敢撿,讓外面人看了不少笑話,”陳氏輕笑著提起魏伯爺家的事情,“這種新貴人家,不好好想著教育子孫,偏偏有所發跡便自以為高人一等,實在是可笑可恨,徒惹人笑話。”

  “可不是麼,但凡要些臉面的人家,誰會像他們那般行事,”胡氏跟著點頭,京城里新貴不少,但是大部分都有值得讓人稱頌的地方,像魏家這樣荒唐又不要臉的確實少見。
  
  “只可惜他家中的女眷,有如此夫君,”顧如玖喝了口茶,壓下嗓間的干澀感,“魏家大郎的發妻年輕尚能和離,魏伯夫人卻是浪費了一輩子在魏伯這種人身上。”

  楊氏見女儿神情似乎很是感慨,擔心她對男子產生不好的印象,便道:“世間男女有好有壞,一個人言行代表不了所有人。你不可輕易相信他人人,但也不可盲目懷疑。”

  她並不覺得自己跟女儿說這些不好,女儿現在已經十一歲,現在不教導女儿這些,難道等女儿日后被別人欺瞞才提嗎?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規矩,本就是擺出來給外面其他人看的,在自家人面前,還擺著一副禮儀大全書的模樣過日子,這樣有什麼滋味?

  他們顧家人在外面時,其他人挑不出半點禮儀不妥當之處,回到家關上門是什麼樣子,那就不關別人的事了。
  
  聽著自家娘親給自己談生活道理,顧如玖几乎要膜拜了。她娘親這樣的,才是女中豪杰呀。
  
  不過要做到在外面風度翩翩,儀態万千也是不容易的。
  
  “你要記得,在外面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自己與家族的顏面,所以怎麼講究就怎麼來,可是回到家里,自然是怎麼舒適怎麼好。”楊氏端起茶輕啜一口,視線掃過兩個儿媳與女儿,“家之所以叫家,就是因為它能讓大家都輕松舒適。”
  
  陳氏與胡氏聽懂楊氏話中之意,面上皆露出几分笑意。作為顧家儿媳婦,她們自從嫁進來后,就與婆母小姑相處和諧,與夫君感情也十分親密。顧家的家風極好,上下皆是一心,所以她們的日子過得非常舒心。
  
  顧如玖摸了摸鼻子,其實這話說得通俗一點,就是“做人不要那麼認真,在外面繃夠面子就行了,回到家再玩那套給誰看?”

  她總算明白兩位兄長在外風度翩翩,回到家就原形畢露的行為是在哪學的了。
  
  “家人相處時當如此,夫妻相處之道亦然,”楊氏聲音低了几度,“男人不會喜歡關起門來還滿口規矩的女人,女人也不會喜歡回到家還裝模作樣滿口仁義道德的男人。”

  有兩個儿媳婦還在,楊氏不便說得太多,她見好就收,“現在什麼時辰了?”
  
  陳氏正欲回答,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扭頭朝門口看去,就見顧家父子三人朝屋里走,他們身后還跟著几個捧東西的丫鬟。
  
  得知這些東西是聖人讓女官送來的,她們几人有些好奇,翻看一番后心里都明白過來,聖人這是借著尊師重道的名義,給久久送壓驚的東西吧?
  
  顧如玖也沒有想到小皇帝會送一堆東西過來,伸手打開一個小巧的錦盒,里面裝著一支銀鬢花,樣式十分精致,正適合未出閣的小姑娘佩戴。

  看到銀鬢花,楊氏面色有些奇怪:“陛下這是什麼意思?”不怪她多想,哪有這麼送禮的?
  
  顧長齡拿過女儿手里的鬢花,放回盒子里:“這花素淨了些,年輕姑娘還是用顏色亮麗的首飾好看。”
  
  顧如玖:……

  小皇帝今年才多大,她才多大?老爹是不是想太多了?
  
  顧候夫婦確實有些想太多,晉鞅讓女官帶上那支銀鬢花去顧候府,只是因為這些東西留在他這里沒什麼用,而他又認為顧家師妹頭發又黑又亮,戴著一定很漂亮。

  他到現在還記得一年前在宮道上遇到顧家師妹時,對方發間那支素銀釵的樣式。
  
  也不知道顧師妹會不會喜歡那支鬢花呢?

  當天晚上,感動大豐好師兄晉鞅在睡過去之前,腦子里還在惦記這件事。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27 AM

15、宮中 ...

  李懷谷站在院子里,少年人應有意氣風發在這次意外發生后消失無蹤,他看著緊閉的房門,神情有些疲倦道:“母親還是不願意跟父親見面嗎?”

  自從妹妹意外身亡后,父親與母親的夫妻情分仿佛在一夜之間變得冷淡起來,母親甚至連門都不想讓父親進。整個后院的氣氛冷冰冰的,几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公子,夫人身子不舒服,”回話的人是李吳氏身邊的陪嫁,她的語氣雖然溫和又尊敬,但是卻掩飾不了李吳氏不想見人的意思。

  “我知道了,”李懷谷有些失落,又有種莫名的放松,他的內心深處實際上並不敢面對母親悲痛的眼神。朝著大門恭恭敬敬的行禮后,他提高音量道,“請母親好好休息,儿子明日再來看您。”
  
  李吳氏坐在昏暗的屋內,聽著門外儿子的聲音,輕輕嘆息一聲。

  銅鏡里的女人披散著頭發,雖然肌膚仍舊白皙,可是早不復年輕時的水嫩與緊致。

  她在庭院深深中耗去了半輩子光陰,到最后卻連自己的孩子都照顧不好。

  “禮義廉恥,世家榮辱,”她嗤嗤笑出聲,揮手把妝台上的東西打翻在地,露出又哭又笑的瘋狂神情,“不過是藏污納垢,男盜女娼的偽君子罷了!”
  
  “夫人!”門外傳來小丫鬟擔憂的聲音,只是懼于她的威嚴,不敢隨意進門。

  “我沒事。”李吳氏臉色突然平靜下來,彎腰撿起地上摔成兩半的犀角梳,用其中半邊輕輕的梳著自己的頭發,然后慢慢把它挽成了發髻。

  司馬家想要的,她又怎麼可能讓他們輕易得到?她女儿拿不到的東西,司馬家也別想擁有。

  這天下誰家的女人做皇后都可以,唯有司馬家與李家的不可以!
  
  接下來的几天,京城里一直淅淅瀝瀝的下著綿綿細雨,顧如玖在家待了好几天,每天喝各種各樣的安神湯跟補身湯,感覺自己走起路來,都能聽見肚子里“叮鈴哐啷”的水聲。

  好在這日太后召見,她終于可以少喝兩碗補湯了。
  
  馬車熟門熟路駛出寧平侯府所在的街道,然后從朱雀門進宮,在康泉宮大門外停了下來。

  顧如玖一下馬車,就看到等在門口的劉姑姑,當即便露出笑臉道:“劉姑姑近來可好?”

  “勞縣君問,老奴一切皆好,”劉姑姑雖是太后身邊最有臉面的姑娘,但是在顧如玖面前,也沒有擺出貴仆的架子,反而朝顧如玖區膝行禮。

  伸手扶起劉姑姑,顧如玖笑眯眯道,“姑母竟然讓劉姑姑親自來接我,看來是真的想我了。”

  “縣君這話沒錯,太后可是日日都在奴婢面前念叨你,”劉姑姑臉上的笑容親近几分,“便是今日都問了好几次,這會儿只怕已經望眼欲穿了。”
  
  聽到劉姑姑這麼說,顧如玖當即便加快腳步,最后几乎是小跑著進了內殿。

  劉姑姑看著顧縣君匆匆的背影,面上的笑意半分未變。顧家把這位二姑娘養得這般天真爛漫,難怪太后如此喜愛。便是她們這些在康泉宮伺候的,也都很喜歡這位姑娘,可也正也因為此,她才又有些擔心。

  世間的壞人,可不會因為一個人天真爛漫就少壞一點。
  
  康泉宮的大門外,御輦慢慢停下,晉鞅扶著白賢的手,踩著腳凳走下馬車,剛走出兩步,便咳嗽了好几聲。他拿出素白手帕掩著嘴角道,“白賢,讓人去稟報。”他與周太后名義上雖是母子,但是滿朝上下都知道他們並無血緣關系,所以只要沒有重要的事情,他都不會大大咧咧的往太后寢宮闖。

  “陛下,”劉姑姑看到御輦在門口停下時,就迎了上去,朝晉鞅恭恭敬敬行了禮,“太后說了,但凡陛下過來,不過由人通報,直接進來便可。母子之間,不必太過講究。”

  “母后說得對,是我過于拘泥了,”晉鞅笑著應下,然后在劉姑姑的引路下,朝內殿方向行去。

  盡管他們彼此都知道,等到下次遇到這種情況,晉鞅仍舊會讓人通報。但是有些事情,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不必表現出來。
  
  “魏家那種男人,就是骨頭輕得慌,不把他打疼,他不知道是非對錯,”專注八卦三十年的周太后對魏家前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她也想借由此事,教一些顧如玖身為女子的處世之道,“久久快十二了吧?”

  “入秋便滿十二了。”顧如玖一邊點頭,一邊吃削好的水果。初春的時候時令水果很少,她現在吃的香橘,還是去年用特殊手段貯存下來的。所以太后這里,優點之一就是想吃水果時,不用擔心沒有。

  “時間過得還真快,”周太后想了想,“我當年像你這般大的時候,就已經定親了。”雖然定親的對象經過事實證明不是個靠譜的男人,但是周太后並沒有覺得這件事有什麼不能提的。
  
  顧如玖伸出去拿水果的手頓住,太后怎麼突然提到這個了?
  
  “世間言論對女子總是格外嚴苛一些,便是當年我跟那家和離,京城背后也有不少人說我的閑話,直到我進宮,還有人私下拿前一家人說事,”周太后語氣平靜,可見當年那些話,對她並沒有多少影響,“可是咱們女人可不能因為別人的閑話委屈自己一輩子,不然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老實跟你說,”太后突然壓低嗓音,把頭伸向顧如玖的方向,小聲道,“若不是當年哪個人瞎了眼非說我命格貴重,我也不願進這個地方。”

  見顧如玖露出一絲驚訝,周太后當即便笑出了聲,坐直身子道:“你現在還小,我也不知道跟你說這些合不合適,但我視你如女,總不願意你吃虧。”太后臉上的笑意變淺,多了几分鄭重,“凡事多愛自己一點,詩情畫意也好,甜言蜜語也罷,都不過是鏡花水月,聽聽則罷,万不可深信不疑,錯付一腔情誼。”
  
  身為太后,周氏把話對顧如玖說到這個地步,已經是越矩了。即便沒有把顧如玖當做自己女儿,但也相去不遠。

  顧如玖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她自然察覺得到周太后對自己的關切之情,當即便道:“請姑母放心,久久記下了。”
  
  聽到她承諾,周太后再度恢復笑顏,然后就聽到劉姑姑在外面道:“陛下,請。”

  小皇帝來了?顧如玖從椅子站起身,側頭去看周太后,就見她已經擺出正襟危坐,嚴肅認真的模樣。
  
  眼見晉鞅走進來,顧如玖屈膝道:“臣女見過聖人。”

  晉鞅早在進門時,就看到了站在椅子旁的顧如玖,所以顧如玖的禮還未行完,就被他攔下了:“顧師妹不必多禮,快請坐。”說完后,他朝著周太后作揖問安,與太后客氣几句后,在顧如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兩人面對面坐著,視線難免會落到對方的身上,于是兩人在偷偷細細打量完對方后,都對彼此有了一個更加的好印象。

  顧如玖內心:好一個病弱美少年,比上次見到的時候更好看了。

  晉鞅內心:師妹眼睛真漂亮,臉頰上的酒窩好可愛,好想伸手去摸摸。
  
  周太后注意到晉鞅臉頰有些發紅,關切的問道:“皇上身体可還好?”

  “儿子沒事,母后不要擔心,”晉鞅朝周太后露出一個笑容。

  美少年的殺傷力是不分年齡段的,周太后見到便宜儿子這個笑容,頓時語氣都低了几度,“最近正是換季的時候,你定要多注意,不然又要喝那些又苦又黑的藥汁。”
  
  顧如玖坐在旁邊看太后與小皇帝的相處模式,心里隱隱約約覺得,太后即便沒有把皇帝當成親生儿子,但是絕對沒有培養一個傀儡皇帝的意思。

  母子二人雖客氣有余親近不足,不過彼此間並沒有那種懷疑打探的意味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周太后對權勢並不是那麼感興趣。
  
  早在地動事件的處理過程時,太后的態度已經隱隱約約表達出來了,這也是世家們現在有心想往小皇帝身邊靠的原因。

  若是太后與小皇帝唱對台戲,他們還能借著太后的勢,不把小皇帝當回事。可是太后偏偏不跟他們一塊玩,關上門自娛自樂,轉頭還替小皇帝安排了不少靠譜的助手,這不是明明白白告訴大家,我對大豐朝的朝政不感興趣,你們別找我玩的意思?
  
  “顧師妹,你覺得這事如何?”

  顧如玖聽到小皇帝叫自己,茫然的抬頭,就見小皇帝笑得一臉溫柔,不知道提到了什麼。

  她愣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歪著頭看著晉鞅:“陛下,您方才說什麼?”
  
  晉鞅看著對面小姑娘摸耳朵的動作,覺得心口跳得有些快。

  師妹看著他的樣子,好可愛!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32 AM

16、摘花 ...

  周太后與皇帝的親子時間,顧如玖覺得自己這個外人坐在這里,似乎有些不太合適,于是開口提出告辭的話。

  “這都快午時了,你回去做什麼?”周太后當即便拒絕道,“我早就讓御廚做好你喜歡的菜,你如果走了,這些菜豈不是白准備了?”

  晉鞅也跟著笑道:“師妹你可千万別走,我還想跟著你在母后這里蹭一頓飯食,你如果走了,母后哪還有心情用膳,連帶我這個蹭飯的,恐怕也會不受待見。”
  
  周太后笑看晉鞅一眼,點頭應道:“皇上這話很是。”

  兩人把話說到這個份上,顧如玖若是再說推辭的話,就是不識趣了。更何況她以往來康泉宮時,也常常被太后留膳。今天皇帝過來,她就堅持要走,引得小皇帝不高興給她爹穿小鞋怎麼辦?

  要知道小皇帝這個年齡,可正是中二病的高發期。
  
  見顧如玖終于不提離開的事情,周太后臉上的笑意明顯几分,她讓宮侍給晉鞅與顧如玖兩人換上了一杯開胃茶,當著皇帝的面提起几日前在馬場上發生的事情。

  “我聽聞發生意外的兩位姑娘,都是嫡脈所出?”周太后看了眼正低頭喝茶的皇帝,意有所指道,“這兩家的女子,都不是簡單的人。久久日后與這些姑娘相處時,可要小心一些。”
  
  “臣女記下了,”顧如玖點頭,然后道,“司馬家的姑娘挺好的。”她猶豫片刻,沒有把司馬玲曾經提醒自己小心的事情說出來。

  在她眼里,這或許只是對方單純的好心提醒,可若是發生墜馬事件后,任何人的言行都會被放大一百倍,即使普通的關心,也會變成別人眼中的別有深意。

  她跟司馬玲之間並沒有多少私交,平日來往也都是面子情。但是馬玲待她的善意向來比惡意多,所以她也不願意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一位不到十五歲的姑娘。
  
  “李家那邊……”周太后想起前些日子,似乎有人提過李家似乎有意跟顧家結親,只是顧家似乎沒有這個心思,然后就不了了之。不過想到久久丫頭尚且年幼,她不想提這種事,開了一半的口,就咽了下去,“前些日子你給我送進來的那道食譜,我已經讓御廚學了,等下你記得嘗嘗味道,看御廚學的功夫到家沒有。”

  顧如玖笑著稱是,兩人的話題便從馬場意外,變成了美食。
  
  當女人談興正濃的時候,男人是插不了話的,晉鞅默默的坐在一邊,聽著太后的話題越扯越遠,十多二十年前,京城里那些恩恩怨怨。

  什麼李家的家主當年是京城有名的玉面公子,什麼司馬家三房之間曾經鬧過矛盾,或是吳家當初又鬧出過什麼荒唐事。
  
  當聽到某家的男主人在外面偷養外室,被家里女人知道后,打得哭爹喊娘時,晉鞅喝了一口水壓驚。

  不愧是京城中的女人,就連性格也比他在錦州時遇到的那些女子彪悍。
  
  鬼使神差的看了眼顧師妹,見她聽得津津有味,眼中帶光的表情,晉鞅終于忍不住干咳了一聲:“母后,午時已經過了。”

  總覺得讓師妹繼續把這些“彪悍事跡”聽下去,可能會發生不好的事情。

  還有那些家中已有嬌妻孝子的男人,究竟抱著怎樣的心思,才會寧可傷害妻儿的心,也要去找別的女人?

  現在的他理解不了,也無法理解。難道男人生來就可以花天酒地,而女人天生就該相夫教子嗎?
  
  “都這個時辰了,准備開飯吧。”周太后這才想起屋里還坐了一個皇帝,努力讓自己臉上的表情嚴肅了几分。

  顧如玖上前扶住周太后的手,與晉鞅一左一右走在太后兩邊,來到了飯廳里。
  
  宮女們魚貫而入,伺候著三人洗手擦手,然后便是一排提著食盒的宮女緩緩而入,打開食盒后,這些菜猶如剛從鍋里出來一般。可見在呈菜過程中,這些宮女們有多快速與小心。

  以顧如玖的口味來看,這些菜味道只能算一般,不過在太后期盼的眼神下,她的評價從“一般”變成了“不錯”。
  
  太后心里也知道,皇宮里的御廚其實比起傳承几百年的世家廚子,多的只是一個“御廚”的名頭。所以聽到顧如玖只評了一句“不錯”也沒有不高興,反而覺得對方跟自己是越來越親近,不會刻意說討好的話來騙她了。

  “能做到五六分也算是不錯了,”用完膳食,周太后漱口后道,“外面的雨已經停了,老待在屋子里也不是個事,你們倆陪我到外面走一走。”

  晉鞅與顧如玖齊齊應是。
  
  御花園里並沒有“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這種景致,因為地面上掃得干干淨淨,別說是花瓣,就連一點塵土都看不見。

  因為連下了几天春雨,石板有些潮濕,繡鞋踩在這樣的石板上,几乎發不出任何聲音。

  所以當她發現,突然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出現在她面前時,她一時間還有些弄不清楚對方究竟是從哪儿冒出來的。
  
  直到對方自稱“魏氏”后,她才大概猜到此人的身份。

  早在魏氏出現時,晉鞅身邊的白賢便已經往前一步,不動聲色的擋在了晉鞅面前。

  不能怪白賢太小心,而是因為他們大豐朝晉氏一族里,還真出過皇帝跟太妃不清不楚的那檔子事,以至于民間至今還流傳著當年的“佳話”。

  如今聖人尚且年幼,魏氏也才二十多歲,都是年華正好的時候,即便兩人沒什麼,傳出那些亂七八糟的話來也不好聽。
  
  好在魏氏在周氏成為太后之后,先帝時一直學不會的規矩,終于學得十成十。所以當她注意到小皇帝也隨行在側后,便低下頭退后了几步。
  
  “魏太妃這是要去哪儿?”周太后對魏氏並沒有多少喜惡,所以這一年多以來,也從未讓人刻意刁難過魏氏。

  可是這會儿見對方穿著七成新的衣服,頭上的發飾也顯得有些老氣,就知道失去先帝寵愛的魏氏,日子過得並不是特別的好。
  
  “不敢勞太后垂詢,妾只是隨意走走。”魏太妃面對周太后尊重到几乎畏懼,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過頭,看樣子是害怕太后會苛待她。

  “既然如此,你就自便,哀家跟兩個孩子四處看看。”周太后淡淡的收回視線,申請平靜如水。
  
  待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走遠,魏氏才緩緩抬頭,看著陪在周太后身邊的小姑娘,她有些好奇的想,這是哪家的孩子,看起來太后似乎極喜歡此人。

  她如今在后宮里沒權勢沒人脈,有用的消息更是打探不到,所以看到太后身邊多了一個陌生丫頭,才感到十分好奇。

  只是她沒有勇氣為了這份好奇去打探消息。
  
  她膝下無子,又是先帝生前最受寵的妃嬪,但凡太后心狠一點,就能讓她為先帝陪葬,可是太后沒有,反而讓她以貴太妃的身份活著。

  僅憑這一點,她在太后面前,就完全失去了任何用手段的勇氣。
  
  “貴太妃?”她身后的宮女小聲道,’“太后已經走遠了。”

  “今日天氣不好,”魏太妃收回視線,“不適合散步,回去吧。”

  太后與帝王游園,無干人等回避。太后雖然讓她自便,卻不代表著她真的就自便了。
  
  園子里,顧如玖努力的伸出手去摘太后看中的花,可是讓人感到悲傷的是,她的胳膊不夠長,夠來夠去都沒有采到花不說,還逗得太后看笑話。如果不是她有不亂踩花草樹木的好習慣,現在只怕已經踩進花壇中去了。
  
  眼看著師妹跳來跳去,連腳尖都踮了起來都采不到花,他看了眼差點連眼淚都笑出來的母后,上前走了几步,彎下腰替顧如玖把花摘了下來。

  “給你。”
  
  看著手里的花,又看了看面前笑得有些靦腆的小皇帝,顧如玖嘴角一勾,臉上浮起兩個小酒窩:“謝謝陛下。”

  回頭看了眼還在笑的周太后,顧如玖鼓起了包子臉。

  這可真是親姑媽,看笑話的時候,都不帶一丁半點含蓄的。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36 AM

17、野心 ...

  御膳房里,趙大廚彎著腰,小心翼翼的把自己做好的點心放進食盒里,並在食盒上面,掛上了一塊兩指寬的牌子,上面寫著“敬獻康泉宮”字樣。

  現在雖不是飯食的時辰,但是大家都知道,康泉宮的太后會時不時讓御膳房里的廚子做一些東西,他們自然會費勁了心力去做好。因為康泉宮有自己的小廚房,輪到他們御膳房里獻手藝的機會實在不算多。
  
  “趙哥今儿的手藝好,”旁邊負責紅案的廚子似乎有些羨慕嫉妒恨,可又礙著同在一處做事,不敢真的把話說得太過,便以開玩笑的口吻道,“這糕點似桃花盛開的模樣,想必是費了不少心思?”

  “見笑了,不過是我們做下人的一片心意,”趙大廚長得白胖憨厚,笑起來更是一副好脾氣的模樣,旁邊几人見狀,便是心有嫉妒,也說不出難聽的話了。

  要說這小子運氣也真是好,本來在白案區混得也就一般,哪知道他做的某道點心受到了太后以及顧縣君的青睞,以至于常有機會敬獻一兩道糕點到康泉宮里。
  
  他們這些做廚子的探聽不到內宮的消息,但是一見老趙敬獻了這道進去,各個心里都門儿清,太后定是召顧縣君進宮了。

  要說這也邪門,太后娘家也有不少小姑娘,也沒見太后召見過,反而對顧縣君這個隔著几層關系的表外甥女十分喜愛。

  也正因為此,顧縣君雖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但是在御膳房里,已經非常具有神秘的地位,讓大家既好奇,又不敢多言。
  
  趙大廚敬獻的糕點很快就被太監提走,約莫半個時辰后,這個提食盒的太監回來了,身后還多跟了一個人,有人認出這是康泉宮伺候的內侍,于是都熱情的圍了上去。

  要知道這可是能在太后面前伺候的人,別說是內侍,即便是能在院子里掃地的,那也是他們平日很難見到的。
  
  康泉宮里的內侍進來后,態度也不見有多傲慢,但是御膳房的眾人卻莫名覺得對方比其他地方的內侍有威嚴氣度。

  “這次敬獻的桃蕊糕味道非常不錯,太后特命咱家來感謝一二。”

  御膳房眾人心底齊齊泛酸,這小子是走了什麼狗屎運?!
  
  “不敢,不敢,此乃小人的榮幸,不敢擔感謝二字,”趙大廚又驚又喜,不住的朝內侍拱手。

  宮里的貴人雖然不會明著把“賞賜”這兩個字掛在嘴邊,但是他們的“感謝”也不是誰都敢接下的,所以趙大廚便不住的作揖。

  見他識趣,內侍便說出來意,原來是太后看中他的手藝,讓他日后專供康泉宮的點心。但因為趙大廚不是宦官,所以仍舊在御膳房里當值。

  趙大廚當即便喜得應下了,送內侍出門時,把身上所有銀兩都摸了出來,塞進了內侍手里。
  
  內侍不動聲色的把銀子揣進兜里,才慢慢開口道:“平日里太后並不愛用糕點,你只需要送些清淡爽口的過來就行。像今日這般,你就要多費費心思,別怠慢了嬌客。”說完后,他語氣有些艷羨道,“聖人對你的糕點,也是滿意的。”
  
  宮里人說話都不會太過直接,尤其是未出閣的貴女,宦官們更是輕易不提及她們的名號。內侍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趙大廚大致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太后滿意是假,顧縣君喜歡才是真,更巧的是,皇上今日也在場。

  作為御膳房的人,他怎麼會不知道聖人登基這一年多時間以來,對吃食方面並不是特別挑剔,所以又怎麼會因為一盤糕點表示滿意或者不滿意?

  一切皆因顧縣君而已。
  
  送走內侍后,趙大廚喜得朝康泉宮方向作揖了好几下,又念叨了几句顧縣君的好,才轉身回了御膳房里。

  旁邊人瞧見了,都在心里暗罵趙大廚會拍馬屁,康泉宮的人都走了,還不忘做戲表忠心。
  
  康泉宮內,顧如玖與晉鞅仍舊是面對面坐著,兩人雖然沒怎麼見過面,但是談起話來卻也不尷尬。

  周太后眼看著兩人從書法談到某本雜談,又從雜談聊到某些附屬小國的風俗習慣,最后關于風俗習慣的話題終于還是變成了各地美食討論。

  果然不管什麼話題,到了最后,都是殊途同歸。

  大豐朝的人,對于探索“吃”文化的精神需求,是刻在骨子里的。
  
  “據傳清原州的醋魚乃是我朝一絕,宮里御廚也曾做過這道菜,只可惜我無緣去清原州,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如此。”晉鞅見顧師妹自從聊到美食就明顯自在不少后,就有意把話題放這方面引,“師妹祖籍乃是清原州?”

  顧如玖見小皇帝對各地美食說得頭頭是道,心下感慨道,原來這也是個隱形的吃貨。想到對方半大的年紀,就要承擔起一國的未來,輕易更是不能出京,便有些心疼加同情。
  
  “是的,我聽爹爹提起過,醋魚只有清原州才最地道,離了那里的水跟魚,怎麼做就失去了原來的味道,”顧如玖說到這,小臉蛋頓時一皺,“只可惜臣女祖籍雖在清原州,可卻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士,也是無緣品嘗地道的醋魚了。”

  她這樣說,小皇帝的心里會不會平衡一點?在這個中二病高發的年齡段,她可不想小皇帝因為少年時期吃不到地道的醋魚,最后學某些皇帝,沒事就揮灑大把銀子,在全國各地四處亂跑,既費錢又擾民。

  君不見還有人因為一個饅頭變成大壞蛋麼?醋魚可比饅頭美味值錢。
  
  “吃不到也沒事,京城里的魚味道也很好,”晉鞅見小師妹似乎極其失望的樣子,有些后悔自己提起這個,當即便把美食話題的地理范圍轉移到京城地界,“聽說京城里有家酒樓的全魚宴特別有意思。”

  “在哪儿?”顧如玖見小皇帝似乎對醋魚的執念並不深,對小皇帝的印象又好了几分,這麼小的年紀,就如此的有自控力,可見長大以后,應該不是個易受外物影響的好帝王。
  
  “我也不清楚,只是偶然聽到侍衛提及而已,顧師妹如果有興趣的話,我讓侍衛去打聽打聽,然后讓顧師兄回家轉告給你。”晉鞅歉然一笑,轉頭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低下頭坐在椅子上動也未動。

  晉鞅口中的顧師兄,是指在宮中做五品龍禁衛的顧存璟。
  
  “謝謝聖人,”顧如玖點著頭應下,對這位体貼溫柔的小皇帝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晉鞅看著顧家師妹的笑臉,臉頰有些紅。
  
  申時下刻,顧如玖才乘坐馬車離開皇宮。當然,她不知道小皇帝為了陪她聊天,當天下午連課都沒有去上。

  好在周太后派人提前去給負責課時的先生放了假,不然晉鞅人生第一次逃課的名頭就要落實了。

  “太后,顧縣君與聖人相處得倒是好。”燭火下,劉姑姑替周太后散開了發髻。

  周太后嘆口氣:“都還是半大的孩子,知道什麼。久久是個好姑娘,日后到底如何,且都由她,這深宮內院,也算不得什麼好去處,不過是瞧著風光而已。”
  
  劉姑姑知道太后是真心疼愛顧縣君,舍不得她受委屈,只好轉而道:“陛下日后定會讓大豐越來越好的。”

  周太后聞言笑了笑,沒有說話。
  
  誰說她沒有野心?

  她的野心就是培養出一個名垂千古万民稱頌的英明之君。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40 AM

18、掩藏的矛盾 ...

  司馬家近來的氛圍不太好,大房里老太爺收藏的孤本古玩在地動中沒了,二房里的姑娘沒了。到了今天,二房與三房又鬧起來了。

  好在兩房人都顧及面子,關起門來以后才開始撕破臉皮。

  作為中間人的大房有些尷尬,既怕遭兩邊怨恨,又擔心任他們吵下去,傷了情分。只是人心都是偏的,大房與二房這些年在京城互相扶持,感情上自然要偏向二房一些,所以當二房指責三房時,大房的老太爺雖然呵斥几句,但是卻來不及攔住二房,以至于事情鬧得有些僵。

  早在三房進京的時候,兩房人就因為一些小事有些不快,不過礙著大家多年不見,所以面上都是一團和氣。

  不滿不會因為時間而消散,而是越積越多,最后二房姑娘的死,成了最終的心結。

  原因就在與二房姑娘在跑馬開始前,曾跟司馬香交談過,而且據兩人身邊伺候的人說,當時兩人鬧得有些不愉快,所以二房家的姑娘才會氣衝衝的趕著馬轉身就走。

  誰也不知道兩人當時說了什麼,而司馬香堅持說,只是普通的交談,事實如何,恐怕只有香消玉殞的司馬二姑娘知道了。
  
  但是不管司馬香承不承認,二姑娘的母親認定了此事與司馬香有關,于是便關上門鬧了起來。

  “我可憐的女儿,這些年來一直安平康順,哪知道……”二太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看著三房的人,也不像是看親戚,更像是看仇人,“你們進京后,我們一家有何處對不住你們,你們要如此害我的女儿?”
  
  聽到二房直接把二姑娘的意外推到自家女儿身上 ,三太太也不高興了,當即便道:“世人都說,不相干的人胡言亂語不可怕,最可怕是自家人打自家人,且不說我家姑娘性格向來溫順,但就說說,她何必去害二姑娘?”

  “她自然是有目的!”二太太惡狠狠的盯著司馬香,就像是在盯一頭惡鬼。
  
  作為晚輩,即便二太太說得再難聽,司馬香作為小輩,也不好直接還嘴。她見二太太聲音凄厲,雙眼發紅,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恐怖,于是忍不住小幅度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當然有目的,我的女儿沒了,她進宮的機會就大了,”二太太看著司馬香那張精致的臉,又哭又笑,狀若癲狂,“便是沒有我女儿,也有大房的丫頭在,哪里輪得上你這個蛇蠍心腸的人。”

  “小小年紀便如此歹毒,還想母儀天下?!”二太太哈哈大笑,“我且看著你,怎麼的落魄荒唐!”

  站在大房太太身后的司馬玲聞言抬頭看了司馬香一眼,然后若無其事的低下了頭。
  
  “二房太太,”大房老太爺聽二太太的話越來越不像,便開口道,“你家大郎還在學堂念書,你這麼鬧起來,讓孩子怎麼想?”

  這般吵鬧,哪像是世家太太,簡直就是市井婦人的做派。

  二房太爺早些年前便去了,留下一儿一女,跟著大房一起長大,所以大房老太爺在二房人面前,還是極有威嚴的。
  
  三房老太爺向來是只讀聖賢書的清貴人,哪里會跟人開口爭吵,所以二房鬧起來,他只是坐在一旁皺眉,卻沒開口。
  
  大房太爺見他這樣,心頭就有股子氣,只是現在大家儿孫都有了,他也不好擺著長兄的架子去訓斥,只好轉頭去勸二房的人。

  見大房老爺子開了口,兩房的人勉强壓下心頭的不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個月后,司馬家三房就以買的新宅院荒廢著不妥當的理由,從司馬家搬了出去,住進隔了兩條街的新宅子里。

  喬遷新居當天,司馬家的人和樂融融,讓同來慶賀的旁人看不出半點的不妥。

  畢竟不是一家人,住在一起那是感情好,分開住也很正常,便是李家顧家吳家這些在京城里扎根上百年的,堂兄弟之間,也都是四散而居的。
  
  司馬家三房的喬遷宴上,來了不少的賓客,顧存璟作為顧家的代表出現在了宴席上。自從幼帝登基后,顧家就像是走了逆天好運一般,好事一茬接著一茬的來。
  
  先是顧長齡成為帝師,后面竟是預料到了地動,再后來閨女得了爵位,小儿子也由普通的六品禁衛軍成為五品龍禁衛,成日在聖人跟前打轉,不知道私下里要拉聖人多少好感走。
  
  不管大家是什麼心思,至少在顧存璟面前,還是擺著十足的風度,互相熱情的問好道安。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45 AM

19、有福同享 ...

  “好些日子不見,賢侄瞧著是越來越出眾了。”孫家當家人,也就是司馬家二房太太娘家哥哥孫弘,有意坐到了顧存璟身邊,也不管周圍都是小輩,徑直跟顧存璟聊起來。

  “伯父過獎,”顧存璟放下筷子,朝孫弘笑呵呵的拱手,“倒是伯父近來瞧著年輕不少。”
  
  “唉,”孫弘擺了擺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仰頭灌下,“別提了。”

  見他一臉苦相,顧存璟親手端起酒壺,給孫弘滿杯,似笑非笑的聽著孫弘說著一些看似抱怨,實際上並不重要的廢話。

  據說司馬家二房的姑娘意外身亡后,二太太孫氏情緒上就一直不好,孫家的人去司馬家勸過好几次,看來勸說的效果並不太好。
  
  這抱怨的話題,說著說著就提到了宮中的太后與聖人,顧存璟心里清楚孫弘打的是什麼主意,便只是笑而不語。

  “再過兩年,陛下就該大婚了,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這鳳命,”孫弘頗為遺憾道,“可憐我那外甥女,相貌出眾,才華斐然,竟是天妒紅顏……”

  孫弘語氣頓時低落下來,仿似司馬家二姑娘沒了,給了他極大打擊一般。但是據他所知,孫家有位相貌傾城的姑娘,是連司馬家姑娘們都比不上的標志人,所以在京中頗有盛名。
  
  “請伯父節哀,”顧存璟極力讓自己臉上的表情顯得低落,“今天乃是司馬三叔家的好日子,你該高興才對。”說完這句話后,他看到孫弘的神情有些微的怪異,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你說得對,今天是個好日子。”孫弘抬頭朝正在招待賓客的司馬三爺看了眼,擠出一個干巴巴的笑意。

  孫弘安靜了一會,狀似隨意般的提到:“賢侄乃是聖人近身龍禁衛,想來非常了解聖人的愛好。”
  
  顧存璟眉梢微挑,語氣有些無奈;“陛下雖是年幼,可卻是個難得的明君,每日除了盡心學習處理朝政外,也不見他對什麼東西特別愛好,就連太后都擔心陛下這樣太辛苦,常勸他多休息。”

  孫弘有些牙疼,小皇帝真是這樣的性子?

  那這日子過著有什麼滋味可言?

  在如存璟這里實在問不出什麼,孫弘偃旗息鼓的不再往上湊,只是在宴席散場后,特意找到顧存璟說下次一起喝酒云云。
  
  自從成為龍禁衛后,常有人向他打聽皇帝的事情,顧存璟都已經習慣了。也不是他說假話,而是小皇帝行事實在挑不出毛病,旁人更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的喜好,讓人即便有心去分辨,也無從下手。

  不過這個認知,在顧二哥隔日進宮后,就被小皇帝親自打了臉。
  
  “存璟,聽說京城里開了一家酒樓,最擅長做全魚宴?”做完當天的功課,晉鞅抬頭看到站在門口的顧存璟,招手讓他進來,“你聽說過這家酒樓嗎?”
  
  他不僅聽說過,還去吃過呢。

  顧存璟見晉鞅似乎對這家酒樓感興趣,猶豫道:“微臣去過這家酒樓,他們做出來的全魚宴也有些意思,陛下,您這是……”
  
  “剛好今天下午我沒功課,你陪我去走走。”每過五天,晉鞅就有半天的休息時間,今天正是該他休息的日子。

  “宮外人員繁雜,微臣擔心……”想到自己昨天還信誓旦旦的表示皇帝沒有丁點個人愛好,顧存璟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你放心,此事我已經跟母后彙報過了,母后並沒有反對,”晉鞅自從登基后,就一直沒有出過宮,現在有機會出去,穩重如他,也難免露出了期待之意。

  既然皇太后都沒有意見,顧存璟這個龍禁衛自然不好多說什麼,待安排好隨行人員后,顧存璟就換上常服,陪著晉鞅一起出了宮。
  
  離皇宮最近的府邸,大多是皇族或者世家的居所,晉鞅遠遠瞧著,就看到但凡從這邊經過的百姓,莫不小心翼翼,輕手輕腳,仿佛手腳重一點,就會冒犯到府中的貴人們一般。
  
  從李家府邸門口路過時,晉鞅看了眼那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石獅子非常干淨,干淨到沒有半粒灰塵。

  “你們家在哪?”晉鞅走了一段路,也沒看到顧家的府邸牌匾,忍不住開口問了出來。
  
  “公子,這里都是皇族與一等世家們居住的地方,在下的家離這里要稍遠一些,”顧存璟伸手在李家西邊的方向指了指,“就是在那邊。”

  “嗯,”晉鞅點頭,蒼白的臉頰上帶上些許笑意,緩步朝顧存璟指的方向走去。

  顧存璟心中犯疑,陛下不會真要去看他家大門長什麼樣吧?
  
  顧如玖心情有些不好,今天上午與几個小姐妹去郊外賞花,哪知卻與其他几家不太相熟的姑娘遇到了,本來大家湊在一塊聊天打發時間,也挺好的,哪知道臨走的時候,吳家與孫家的姑娘又掐了起來。

  也不知道這兩家的姑娘之間是怎麼回事,互相之間針鋒相對,軟刀子飛來飛去,鬧得十分難看。

  去年李家邀請聚會時,也是這兩家的姑娘鬧得不愉快,這才過了多久,兩邊又掐起來了。

  氣氛鬧得太尷尬,大家也沒興致繼續玩耍,只好各自回了家。
  
  “姑娘,我們到家了,”馬車外,秋羅小聲道,“二公子帶著几位年輕公子也正往這邊過來呢。”

  二哥?

  顧如玖掀開簾子下車,就見顧存璟帶著几個人朝家這邊走來。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走在他前面的人,十分的眼熟。

  我去,二哥怎麼把小皇帝帶出來了?
  
  心里嘀咕,腳下卻沒有停,她不疾不徐的上前,朝晉鞅屈膝一福:“晉公子,二哥,諸位公子好。”

  能陪著皇帝出行的侍衛,哪個不是出身清貴?

  几名穿著常服的龍禁衛紛紛作揖回禮,任誰看著這麼一個粉嫩可愛的姑娘,也起不了厭惡之心的,更何況這還是同僚的同胞妹妹,面子自然都給足了。
  
  “師妹,”晉鞅猶如普通少年公子般,跟顧如玖回了禮,然后笑道:“真是趕巧,我正准備與存璟去我們上次提過的那家全魚宴酒樓,既然遇到你,不如也一道去吧。”說完后,他又轉頭看向身后的顧存璟,“存璟,你覺得如何?”
  
  顧存璟看著自家妹子,猶豫道:“公子,舍妹乃一介女子……”

  “女子又如何了,總不能讓師妹整日關在家里,”晉鞅挑眉,“更何況還有你跟婢女在場,任誰也不會多想多說的。”
  
  你難道沒看出來我家師妹這是剛出去玩才回來嗎,誰把她關在家里了?

  顧存璟扯出一絲怎麼看怎麼僵硬的笑容:“公子說的是。”
  
  “師妹,我們走吧,”晉鞅漂亮的桃花眼看向顧如玖時,眼中帶著無限光彩。就像是兩個小孩子原本對某種東西心生向往,最后其中一個孩子得到了,迫不及待要跟伙伴分享時的光彩。

  顧如玖看著他的眼睛,笑著點頭:“嗯。”

  行事再成熟穩重的小皇帝,也只是個半大少年而已。
  
  “京城比錦城繁華許多,”晉鞅從白賢手里接過一把糖人,先分給顧如玖一個,自己拿一個,剩下的交給顧存璟讓他們几個龍禁衛自己分,“我很慶幸當初相信了老師的話。”
  
  顧如玖低頭看了眼手里的糖人,是個可愛的包子頭小女孩,小皇帝手上的是個鍋鏟頭小屁孩。她嘎嘣一下,咬下了糖人的手,鼓鼓囊囊的嘴巴讓她來不及說話。
  
  見她的包子臉鼓鼓的,嘴角還沾上了點糖屑,晉鞅忍不住停下腳步掏出手帕,低下頭替顧如玖擦干淨嘴角,露出格外柔和的笑容道,“師妹吃東西的樣子真可愛。”

  顧如玖還沒來得及咽下的糖塊差點噎在嗓子上,小少年,你知道這種行為叫調戲未成年少女嗎?
  
  她抬頭瞪向晉鞅,見他笑容溫柔,雙瞳中印出自己的包子臉,頓時覺得自己思想邪惡了,明明對方只是個擁有“哥哥力”的未成年少年。

  于是她的怒瞪變成笑,雙眼眯成彎月:“謝謝師兄。”
  
  “不客氣。”晉鞅聲音溫柔得几乎要擠出水來,也不嫌棄給顧如玖擦過嘴角的手帕髒,直接塞回自己袖籠里。

  跟在兩人身后的顧存璟頗為無辜的捏著一把糖人,隱隱有種兄長身份被人搶奪的危機感。
  
  鱻魚樓,又被大家笑成為四魚樓,自開張以來,它的生意一直非常好,只是價格略高,普通的百姓若是沒有大事,是舍不得到里面花錢的。

  几個龍禁衛也算得上是這里的熟客,所以當晉鞅一行人西出現,掌櫃就親自把他們引到樓上的包間,好水好茶的招待起來。

  “几位貴客,可還是老規矩?”掌櫃殷勤的問,“今天有剛從河里弄上來的鮮魚,各個都十分鮮嫩,定不會讓諸位貴客失望。”
  
  “公子,您喜歡什麼樣的口味?”顧存璟沒有回答掌櫃,而是恭敬的去問晉鞅。

  “貴酒樓有什麼特色的菜品?”晉鞅抬頭問掌櫃,態度十分認真,仿佛這不是在問吃食,而是在問國家大事般。
  
  掌櫃心中暗暗吃驚,連這几位貴公子都尊稱這位少年為公子,可見此人身份不一般,于是也不嫌麻煩,口齒清晰的把特色菜全部背一遍,還機靈的把這些菜的口感風味介紹了一番。

  “師妹喜歡什麼?”晉鞅聽完后點了點頭,對掌櫃的介紹非常滿意,轉頭就問顧如玖的意見。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50 AM

20、真心實意 ...

  晉鞅讓顧如玖點菜,她有心推辭,但是見晉鞅態度堅持,干脆就應了下來。在座諸人除了晉鞅以外,都是在京城里長大的,所以她有意避開了大多京城人接受不了的口味,然后點了几樣符合小皇帝與她口味的菜。

  她與小皇帝同桌吃過飯,雖然小皇帝表現出來的樣子是個不挑食的好少年,但只要是人,又怎麼會沒有偏愛?所以盡管對方有所掩飾,她大概還是能猜出對方應該是喜歡偏辣偏甜味的菜,只是宮里的御廚為了顧忌貴人們的腸胃,所以口味重的菜品非常少。

  果然,在顧如玖點了几道偏辣偏甜的菜后,小皇帝的表情變得更加滿足了。
  
  坐顧如玖身邊的顧存璟見她點味道重的菜,皺起眉頭,可是礙于有皇上在場,只好偷偷瞪她一眼,然后伸手抓了一把花生開始剝,剝完以后,吹去外面那層皮,塞到顧如玖手里。

  他擔心自家妹子今天出去玩,中午沒能好好吃東西。
  
  “謝謝二哥,”顧如玖朝他討好一笑,捻起一粒准備往嘴邊里放,轉頭見小皇帝眼巴巴的看著自己,于是分了小皇帝一半:“皇上也嘗嘗。”

  顧存璟簡直沒眼看自家妹子這行為,要麼你就別給,給就給全部,給一半留一半這也……

  “謝謝。”晉鞅學著顧如玖的樣子,放了一顆到嘴里。
  
  顧存璟于是默默的繼續剝花生,對小皇帝跟自家妹子的幼稚行為表示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在座的龍禁衛能伴皇帝出行,說明他們家里基本上都是親皇派,並且還都是有些能耐的,這會儿他們見顧家的小姑娘與皇帝湊在一塊像小孩般玩耍,這些已經成年的公子哥,心里就有了計較。

  司馬家與李家的打算,一些消息靈通的家族,隱隱約約都有些猜測,但是見皇上待兩家人不冷不熱的態度,以及太后平時也不常見這兩家女眷來看,皇家似乎並不想與兩家結親。
  
  兩大世家想與皇家結親,皇家又不願意,這場戲就有些好看了。倒是這顧家……

  几人看顧家姑娘完全還是一副小孩模樣,瞬間又覺得他們自個儿想多了了。

  他們都是男人,自然清楚男人都好的哪一口,像顧家姑娘這種還沒長開的類型,怎麼看怎麼不像能迷暈小皇帝的樣子。
  
  魚很快上桌,隨行的太監把所有魚都試吃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后,大家才開始動筷。

  擺在晉鞅面前的菜沒有誰去動,世家出來的公子都很聰明,知道哪些時候需要避諱,哪些時候又要裝作親近熱情。
  
  鱻魚樓的糖醋魚雖然不如清原州的地道,但也別有一番風味,晉鞅讓白賢把魚腹上的肉夾給顧如玖,然后小聲的對顧如玖道:“比宮里的味道好。“

  顧如玖笑了笑,宮里的御廚不是沒有這個技藝,只是他們擔心貴人們吃出問題,所以很多時候但求無功,只求無過。

  “陛下可以多去太后那里坐坐,然后趁機留下來用飯,她老人家小廚房的廚子手藝不錯,”顧如玖擦了擦嘴角,“我也比較喜歡太后小廚房里的菜。”
  
  晉鞅捏著筷子的手頓了一下,然后偏頭朝顧如玖道:“我記下了,謝謝你。”

  “不用謝,畢竟只要你去了,廚子會更加用心,我往后給太后問安時,也能跟著一起享福嘛。”顧如玖不在意的笑了笑。

  晉鞅看著她臉上的笑容,也跟著笑了笑。
  
  一頓飯吃完,顧如玖肚子總算是飽了,端起茶杯漱完口以后,她朝二哥抬了抬下巴。

  顧存璟摸了摸自己的錢袋子,垂頭喪氣的出門結賬,剛走到門口,就聽到有人叫他。

  “這不是顧二弟嗎?”一個年約二十歲的青年從隔壁包間出來,見到顧存璟,便作揖道,“相見不如偶遇,顧二弟一起進去喝一杯?”
  
  “多謝吳兄盛情邀請,只是今日實在抽不開身,”顧存璟作揖回禮,“下次我做東向吳兄賠罪。”

  吳衝也不勉强,吳家與顧家素來沒多少來往,他剛才也不過是客氣几句而已。雖然大家都是世家,但是圈子不同,愛好不同,大家也玩不到一塊去。
  
  見顧存璟匆匆下樓,吳衝疑惑的朝旁邊的包間門看了一眼,但是聽不到里面有什麼動靜,只好回了自己的包間。

  不過他這次長了心眼,有意留了門縫,就看到顧存璟很快又回來,腳步匆匆的像是包間里有什麼重要的人物。
  
  “吳兄,在看什麼,這會儿時辰不早,咱們該回了。”一個坐在桌邊的青年朝吳衝招手,臉上還帶著酒氣。與吳衝交好的都是几個世家紈绔子弟,平日里雖然沒有做殺人放火,奸/淫擄掠這種惡事,但也都是游手好閑,招貓惹狗的性子。

  吳衝朝這人笑了笑,拉開門道:“時辰不早,確實該回去了。”

  屋里几個酒氣衝天的紈绔子弟走出門,于是與晉鞅一行人相遇了。

  世家紈绔子弟與世家優秀子弟碰面,大家能做什麼?
  
  几位紈绔子弟注意到這行人里還有几名女子,都很識趣的沒有胡亂說話,不尷不尬的互相見禮后,就准備各自離開。

  只是樓道只有一條,誰走前面?
  
  雖然這几位世家優秀子弟都是家中長輩口中“別人家孩子”,但是人要臉,樹要皮,大家口里說著讓對方先走,但並不代表著真想對方先走。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大家伙就算心里不太順暢,但也都會互相推辭一番,給足對方的面子,可是這一次的情況好像有些不太相同。

  因為在紈绔子弟禮讓的時候,這些優秀子弟竟然真的先走了!

  你們這些優秀子弟都怎麼了,世家子的謙讓禮儀呢?!
  
  紈绔子弟表示很不滿,很不高興,可是偏偏又是他們自個儿開口讓對方走前面的,所以只能忍下這種無言的憋屈。

  就在大家想要開始討伐的時候,吳衝突然開口道:“你們認識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嗎?”
  
  大家愣愣的搖頭。

  “這几個都是被選進宮做龍禁衛的吧?”作為紈绔子的中堅分子,吳衝的智力也格外的超群。

  能走在這些優秀子弟前面,還是生面孔的人,會是什麼身份?
  
  “那不會是……”

  吳衝一把說話之人的嘴巴,“別亂開口。”鱻魚樓人來人往,叫破皇帝身份,可不是鬧得玩。

  在場眾紈绔紛紛點頭,也不怪他們不認識皇帝,因為以他們的能耐水平,根本就找不到機會面聖啊。

  紈绔的心酸,誰人能懂?

  大家抹了一把臉,紛紛讓自家小廝牽來馬,匆匆趕回自家,把在鱻魚樓遇到疑似皇帝的人告訴了家里,並且把陪伴皇帝的有哪些人也說得清清楚楚。
  
  顧如玖與顧存璟回到家中的時候,顧長齡與楊氏都在,見他倆進來,顧長齡抬起眼皮道:“存璟,聽說你帶你妹妹出去玩耍了?”

  看父母親臉色如常,分辨不出息怒,顧存璟老老實實的點頭。
  
  “你覺得陛下的用意為何?”顧長齡指了指下面的椅子,示意兄妹坐下。

  “陛下……是想告訴其他世家,他活得好好的,不會輕易被誰搶走帝位?”顧存璟不會單純的以為小皇帝出宮就只是去吃魚。

  如果要出宮吃魚,騎馬坐轎都可以,何必步行這麼遠,讓這麼多人都看到他?
  
  “除了這個呢?”顧長齡喝了一口,繼續問。

  顧存璟想了想:“是為了向親皇派表明他親近的態度?”
  
  顧長齡滿意的笑了笑,“你能想到這些,非常不錯,你記著,皇上雖然尚還年幼,但是胸中溝壑万千,非池中之物,你雖比他年長几歲,但卻不可有輕慢之心。皇上是個足智多謀,有雄才大略的人,非你們兄弟二人可及。”

  顧存璟鄭重道:“儿子受教了。”
  
  見儿子明白這些,顧長齡心中更加滿意,于是轉頭看向女儿:“久久,今日玩得可還好?”

  “上午有些不愉快,下午倒還好。”顧如玖笑眯眯的回答,“陛下待人很溫和。”

  “那你覺得皇上此行是什麼意思?”顧長齡順口問了一句。

  顧如玖歪著頭想了想,然后道:“也許皇上就是為了出來吃魚,順道看一看京城百姓的生活而已。”

  顧長齡與顧存璟愕然,半晌都無奈的搖著頭微笑。

  自家久久還是太單純了些。
  
  宮中,晉鞅躺在榻上,兩個太監輕輕的替他按腿。

  “陛下,可感覺好些了?”白賢擔憂的問。

  “沒事,”晉鞅咳了好几聲,接過白賢遞來的潤喉茶喝了一口,“出去走一走也好,還能碰巧遇到顧師妹,多好的一件事。”

  白賢正在懷疑皇上是不是有意顧縣君,哪知道皇上又開口了。
  
  “顧師妹這般乖巧可愛,不知道她日后的夫婿會不會欺負她。你說我是不是該找個機會給師妹晉封一次,待她她出嫁時再度晉封,才更能顯出我跟母后對她的看重,這樣她的夫家應該會更加敬重她一點。”

  “按照律法,女子年滿十五后,便可行婚嫁之事,也不知道顧夫人會給師妹挑個什麼樣的夫婿……”
  
  白賢默默無語,人家顧縣君今年才十一歲,您都替人想到夫家的事情了。

  所以……陛下,您開心就好。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57 AM

21、缺德的流言 ...

  “姑娘,夜色已深,您該歇息了。”寶梅走到司馬香身邊,小聲道,“若是夫人知道您晚睡,又該心疼了。”

  “我知道,你別去跟母親說。”司馬香放下手里的筆,看著自己寫在紙上的字,微微皺眉。

  她聽聞陛下因為十分喜好書法,所以待顧侯爺這位帝師格外親近。她之前在機緣巧合之下,曾得見顧縣君的墨寶,她現在的字,連縣君都比不過,又拿什麼來讓陛下驚艷?

  顧縣君比她年幼兩歲有余,寫的字靈氣逼人,娟秀風流,倒是把她的這手字襯得匠氣有余,風流不足了。
  
  人人都道司馬家貴氣逼人,最是講究禮儀法度之家,可是她心里很清楚,比起大房與二房,他們三房弱勢許多,不然何至于在二房的咄咄逼人之下,搬了出來。

  新家雖是十分敞亮精致,但是地段上卻不如之前的居住地。在京城這個地界,身份不僅僅要房子大,同時還要地段好。他們三房,在這一點上,已經是底氣不足了。
  
  “寶梅,你覺得顧縣君此人如何?”司馬香拆下發間的珠釵,突然開口。

  “顧縣君那般貴人,奴婢雖因在姑娘身邊伺候,有緣得見芳容,但對方品格如何,奴婢哪能清楚呢,”寶梅輕輕替司馬香按捏著頭頂,“不過瞧著是個隨和人。”
  
  “隨和人?”司馬香憶起這些日子里看到的顧如玖,似乎從未紅過臉,與京中的貴女們就算不夠親密,但也從未見誰在背后說她的不好。

  便是李家與司馬家的姑娘,也難免有人在背后閑言閑語几句。像顧如玖這種在京中也算頗受關注的姑娘,貴女們提到她,大多都會誇上几句,即便是吝嗇美言的,也不會口出惡言,要做到這一點,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或許世間就有這樣一種人,天生具有親和力,不爭不搶便能得到別人費盡心力才能拿到的東西。

  “你也去睡吧,”司馬香嘆口氣,揉了揉額際,起身朝床的方向走去,“前些日子別庄上不是送來一些新鮮的蝦蟹,明早我寫一封帖子,你讓人拿著帖子把蝦蟹給顧縣君送去。”

  寶梅微楞,隨即便點頭應是。
  
  接到司馬香的帖子時,顧如玖有些意外,尤其是在聽到對方送了自己一簍蝦蟹時,就更加意外了。

  春天並不是吃蝦蟹的好季節,司馬香讓人送一簍過來,真的只是因為吃不完,然后讓人分擔?

  或者說,自己喜歡吃魚蝦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就是不知道這位司馬三姑娘究竟想關心誰的愛好,她或者……小皇帝?
  
  她與司馬香根本沒有多少交情可言,若真要與司馬家几位姑娘論交情,她也只與司馬玲說得上几句話,其他人不過是點頭之交。

  “這位司馬三姑娘真有意思,”坐在顧如玖身邊的胡氏似笑非笑,“小姑可有適合回禮的東西,如果沒有,我那里還有一些山珍,你拿去回了她。”

  “既然二嫂那里有,我就不用費心准備了,”顧如玖當下便笑眯眯的轉身對秋羅道,“秋羅,等下你就去二哥二嫂院子里拿,千万不要客氣。”

  “你這可是把主人的話都說了,”胡氏瞪眼,伸手去掐顧如玖的臉,“讓我看看,這臉皮究竟有多厚?”
  
  顧如玖趕緊偏頭躲開,姑嫂二人笑鬧一番后,胡氏才正了正表情道:“我在閨閣中時,與司馬家的人並沒有多少來往,但是這家人向來走一步想三步,心思十分深沉。”

  看著手中的帖子,上面的字十分秀雅,看起來像是司馬香親手所寫,還帶著一股隱隱約約的香味,讓人看到帖子,便能想到寫帖子的佳人是如何風華絕代。

  “謝謝二嫂的提醒,我記下了。”顧如玖想了想,當著胡氏的面寫了一封回帖,然后遞給胡氏過目。

  胡氏接過猶帶墨香的帖子,看完以后,忍不住笑道:“小姑好靈巧的心思,這樣回帖再合適不過了。”她十一歲那年,是想不到如此周全的。

  果不其然,司馬香收到顧如玖的回帖后,就沒有再殷勤的送東西過來。原因很簡單,顧如玖的回帖里面,雖然感謝了司馬香,同樣還連帶感謝了司馬家其他几位姑娘。

  此舉明確的表明了她待司馬家所有姑娘的態度都一樣,既不得罪司馬家,也斷了司馬香的心思。

  司馬香雖然有心交好顧如玖,借此靠近皇家,但這並不代表她沒有一流世家大小姐的驕傲,低一次頭已是難得,得知對方不領情后,她絕對低不下第二次頭。
  
  得知此事后,楊氏很滿意女儿的處理方法。

  “司馬家雖顯赫,但我們顧家也不必有太多敬畏,他們有什麼心思是他們自己的事情,想要利用我們,便万万不能。”楊氏看向顧如玖,“你這樣做很好,既不失禮,也維持著我們顧家的身份。”
  
  “我就是覺得,往日司馬香待我也就不冷不熱。現在我跟二哥在皇帝面前露了臉,她就熱情起來,挺沒意思的,”顧如玖覺得司馬香打心底並不太瞧得上她,所以才會認為她跟一些落寞世家姑娘一樣,只要司馬家勾一勾手指頭,她就會眼巴巴靠上去。

  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招攬人心,把他們顧家當成什麼了?
  
  春去秋來,轉年又是一年,除了兩位當事人以外,其他人早已經把這件事忘在了腦后。

  顧如玖十二歲那年,司馬玲行了及笄禮,主賓贊賓都是京城里極有名望的女名士,讓京城里不少貴女羨慕了大半年。

  司馬玲舉辦及笄禮后,又過了一年,司馬家三姑娘司馬香也開始准備及笄禮了。

  只可惜三房在京中的影響力比不上大房,來給司馬香主持及笄禮的人身份自然也就比不上司馬玲及笄禮上的那些人。

  原本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也不知道是哪個缺德人把司馬家兩位姑娘拿來比較,弄得京城里不少人都覺得,司馬家三姑娘好是好,可是比起司馬家大姑娘來說,還是差了些。
  
  司馬香有沒有因為這件事感到膈應,作為旁觀者的顧如玖不知道,但是她覺得背后傳這些話的人,用意可能不僅僅是說閑話。

  因為這些話傳到現在,不僅僅是司馬香不如司馬玲了,就連三房的儿郎也比不上大房的儿郎,把三房說成了來京城攀附兩位兄長的窮親戚。
  
  這些話世家們沒放在心上,可是在普通老百姓口中,卻成了熱鬧的話題。他們可不知道世家親戚之間的關系與來往,就以為世家跟他們似的,會為了半斤大麥,二兩油吵得不可開交,于是話傳得越來越難聽,早已經走樣。

  好在司馬家應對及時,關于他們家的傳言很快就消失,但是一部人因為這次流言得用影響,已經避免不了下意識的去拿司馬家大房與三房相比較了。
  
  不過在世家人看來,這種莫須有的流言根本沒什麼影響。像司馬家這種大家族,偶爾有些詆毀之言出現,也不是稀罕事,只要自家人心如明鏡,別受這種不入流的話語所影響就好。

  大家所料的也沒錯,京城很快就流出司馬家三房公子的字畫詩作,引得不少人稱贊,然后又有某位女名士出來誇贊司馬香言姿不俗,才貌雙絕云云。
  
  “司馬家三房還是沉不住氣了些,”關上家門,顧長齡跟家人說起司馬家這次發生的事,“這樣一來雖然扭轉了普通百姓對三房的印象,但是在世家人眼里,他們此舉便落了下乘。”

  顧之瑀點頭道:“儿子也覺得這樣過有些不妥,本來不是什麼大事,被他們這麼一弄,反而有可能讓兩房出現隔閡。”
  
  “他們三房有心培養出一個皇后,自然忍不住了別人說他家閨女不好,”顧存璟嘲諷一笑,“也不想想皇上願不願意要他家姑娘。”

  “存璟!”楊氏沉下臉,“身為世家子弟,有這麼私下評論別人家未出閣姑娘的麼?!”
  
  被母親這麼一訓,顧存璟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話輕浮了些,朝楊氏告饒几句后,才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就是覺得司馬家三房鬧得難看了些。”

  “難看不難看,根本不重要,”楊氏低頭喝了一口茶,“只要他家姑娘做了皇后,這些過往就不會再有人提及。”
  
  已經升任為龍禁衛隊長的顧存璟干咳兩聲,在他看來,体弱多病但又總是不鬧出大毛病的皇帝,似乎對女色方面根本不大感興趣。

  別說司馬家姑娘容貌出眾,便是傾國絕色,也不一定能被皇上看重。
  
  “皇上的親事不是我們操心的事,”顧長齡撫著胡須,眼角余光掃過坐在角落里低頭喝茶吃點心的女儿,“太后與皇上心中,只有計較。”

  顧如玖深以為然的點頭,大豐男子大多在年滿雙九年紀后才會成親,小皇帝今年才十六,這些人著什麼急呢?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01 AM

22、婚事? ...

  皇帝剛滿十六不到兩月,按照大豐律法,男子十七方才到法定結婚年齡,雖然民間很多人不遵照這個規矩,而且在此事上衙門基本上也都奉行民不告官不究的准則,但是晉鞅作為一國之君,卻不能忽略律法上的規定。

  婚事上不急,但是選后一事上,卻可以開始考慮了。皇室的人也都隱晦的跟周太后提及過此事,不管是真的為皇室著想,還是別有目的,至少都證明了晉鞅的婚事十分受人矚目。
  
  京城里的人好奇,周太后自己本身的壓力也不小,李家與司馬家都對皇后之位有意,就連居住在桑干郡的德宜大長公主也來信提及皇上的婚事,德宜大長公主信中提到的合適人選,正是司馬家長房孫女司馬玲。

  若是別人,周太后直接拒絕就可以,可偏偏寫信之人是德宜大長公主。論輩分,她還要尊稱德宜大長公主為姑母。
  
  只是德宜大長公主這封信里,看似在推薦司馬家的姑娘,但是內里卻隱隱提到她自己的孫女,含義不可謂不深。

  桑干郡沈家,也是傳承几百年的名門望族,德宜大長公主嫁到沈家后不久,便隨夫君遷出京城在桑干郡定居,比起那些養面首或者常鬧得駙馬灰頭土臉的公主們,這位公主實在是難得的低調又溫柔。
  
  周太后看到信后頭疼,覺得不能讓自己一個人為難,于是讓人請了晉鞅來,母子二人齊齊看著書信做沉思狀。

  “皇上可有中意的人?”周太后並不想在這件事上,與皇帝鬧僵。之前周家相送女儿進宮為妃,她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前面這麼多步都走了,現在她准備給皇帝提前行冠禮,讓他早些親政,又怎麼會願意讓皇帝誤會她?
  
  晉鞅搖頭:“儿子一心扑在朝政上,哪有心思認識這些世家姑娘?”他的目光在信中“司馬”二字上掃過,眉頭微皺,“司馬家的姑娘……可能與我不太合適。”

  “她家姑娘品貌出眾,氣度非凡,你還沒見過,怎麼就知道她們不合適了?”周太后心里雖然也覺得司馬家不是好人選,但這怎麼說也是晉鞅生母娘家,所以即便天下所有人都可能評價司馬家好壞,唯獨她不會輕易開口。
  
  晉鞅笑了笑,蓋上這封信,朝周太后作揖道:“還請母后寫信回絕大長公主,就說儿子如今尚且年幼,還未加冠掌朝,不宜談婚嫁之事。”

  未親政便不成親?

  若有所思的看了晉鞅一眼,周太后笑言:“罷了,罷了,為了你,我再做一次惡人,大長公主身份再尊貴,那也尊貴不過你去,你不願意,那麼誰都不能逼你。”
  
  晉鞅站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儿子謝過母后。”

  “不必言謝,”周太后親手扶住他,“我們母子二人同氣連枝,我便是為了你做這個惡人又何妨。只盼你能仁愛百姓,還大豐一個太平盛世,也就不負我現在所做的一切了。”
  
  “儿,記下了。”晉鞅鄭重的看著周太后,“定不會讓母后失望。”
  
  等晉鞅離開后,周太后拿起桌上的信,嘲諷一笑,一個几十年不曾回過京的隔輩公主也妄圖插手皇帝的婚事,真當她跟小皇帝好欺負?

  “嗤,真當還是先帝在的時候麼?”白皙的手掌把信捏作一團,隨意丟棄在一邊。
  
  夜里,正是美夢時分,躺在龍床上的晉鞅卻睡得有些不安穩。

  他覺得自己好像站在一個擁擠的街道上,四周白茫茫一片,只有路邊灰色的行人把他擠來擠去,他不知道往哪儿走,只好茫然的隨著人流往前走。

  耳邊似乎有很多人在說話,可是他卻聽不清這些人在說什麼,他只看到這一張張仿佛蒙著白霧的臉上,嘴唇動來動去。

  這是哪儿,他為什麼在這?他茫然四顧,沒有覺得驚惶,只是感到有些奇怪。
  
  “陛下,你怎麼在這?”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嫩黃裙衫的姑娘從旁邊跑了過來,猛的抓住他的袖子,“快跟我走。”

  他猛的低頭,看到一個梳著雙髻的小姑娘,掛在她發髻上的金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小姑娘臉上的白霧散開,他看到了一雙大大的眼睛,以及白嫩柔軟的皮膚,以及眼睛上方那對彎彎的柳葉眉。

  他張了張嘴,想叫出對方的名字,可怎麼也喊不出來。
  
  “給你!”小姑娘不知道從哪拿出一個糖人,糖人穿著艷麗的紅色宮裝,臉蛋像極了小姑娘長大后的模樣。

  他怔怔的接過這個糖人,突然聽到天空傳來一聲驚雷,他猛的抬頭,看到的卻是滿目黑暗。
  
  “陛下,是春雷響了。”守夜的太監察覺到龍帳后有動靜,忙上前小聲彙報,“您可受驚了?”
  
  晉鞅握了握右手,察覺那里空蕩蕩的。

  “朕無礙。”睜大眼看著龍帳上方,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什麼時辰了?”

  “回陛下,現在是丑時下刻,您可要起夜?”

  “不用,退下吧。”他把溫熱的手掌放在自己臉上,輕輕呼呼了一口氣,再度閉上眼。
  
  春雨貴如油,顧如玖趴在窗欞上,看著外面濕乎乎的院子,轉頭對丫鬟木香道,“木香,把我的荷包拿來。”

  落花臨窗繡荷包,也是一件很有意境的事。雖然繡工不怎麼好,但架勢還是要擺足的。

  好在世家對女儿的繡工要求並不高,不然像顧如玖這樣,不知道還要做多少關于刺繡的功課。
  
  自從她滿七歲后,家里就為她請了几位女先生,不過都是琴棋書畫經濟管理之類,繡工方面倒沒有特意請先生,只是跟著母親簡單學了些。

  按照楊氏說的話就是,大家族出來的女儿,誰會整日捻針拿線,繡個荷包做個貼身衣物那叫閑趣,以繡工而自傲的那是繡娘,不是世家貴女。
  
  可惜顧如玖的這份閑趣還沒堅持多久,就有主院的人來請她過去。

  她整一整衣衫后,就帶著丫鬟們去了父母院子里,剛進門就聽到老爹說到小皇帝要提前舉辦冠禮的事情。

  見到女儿進來,顧長齡也沒有避諱,招手讓她坐下:“皇上提前加冠的事情勢在必行,如今朝中不少人都看好皇上親政之事,几乎沒有人明著反對,司馬家跟李家的人,也對此事頗為推崇。”
  
  “可定了日子?”顧之瑀略一想,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關鍵,“太后想讓陛下提前親政?”

  顧長齡含笑點頭:“太后確有此意。”

  “太后真是個果決聰慧的女人,”楊氏感慨道,“能遇到她,也是陛下之幸。”
  
  顧長齡笑眯眯道:“夫人言之有理,不過太后能選中陛下,也是她之幸。”如果過繼來一個扶不上牆的爛泥,太后可有得頭疼。

  “皇上提前親政,也就代表著他的婚事也要提前開始准備了,”楊氏嘆口氣,“這下京城可真要熱鬧起來。”說到這,她忍不住看向女儿,“久久,近來你進宮可遇到過陛下?”

  “我平日進宮也只是去太后那里坐坐,並不常遇到聖人,”顧如玖搖頭,“距離上次見到聖人,應該有四五個月了。”
  
  楊氏聞言點頭,沉思半晌后道:“前几日定國公夫人邀請我明日去她家吃茶,你也隨我一道去吧。”

  顧如玖愣了愣,不就是詩書世家楊家嗎?

  看不出母親是什麼意思,她只好乖乖點頭。

  顧長齡看了看發妻與女儿,笑呵呵的沒有說話。
  
  康泉宮中,周太后看著晉鞅第三次扭頭看門口,不動聲色的喝了一口茶。

  “母后,聽說顧師妹今日要進宮來給你問安,怎麼都快午時了,也不見她過來?”晉鞅捻起一塊桃蕊糕,“她素來喜歡這類的糕點,不來吃真是可惜了。”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我擔心濕氣太重,對她身子不好,就讓她在家里歇著了,”周太后目光掃過那盤几乎沒有動過的桃蕊糕,“皇上平日不是也喜歡這個,怎麼今日動也未動?”
  
  晉鞅笑著答道:“方才過來時,用了半碟綠豆糕,所以這會儿並不餓。”

  周太后點了點頭,母子二人便話話題轉到了別處。

  在晉鞅快要離開的時候,周太后突然道:“今日不讓久久進宮,也算是件好事。”

  晉鞅疑惑的看向她。

  “據說定國公夫人今日在府中辦茶會,她家的家風好,人口簡單,長子文武雙全,品格端正……”說到這,周太后停頓了一下,“聽說這位國公夫人也甚是喜歡久久,此次茶會定會邀請她,所以我才說是件好事。”
  
  晉鞅微怔,捏著桃蕊糕的手頓住,隨后道:“也不知道楊家人是否真如傳言中那般好,有些世家的美名往往是名不副實的。”

  周太后目光落在他膝蓋上的桃蕊糕碎屑上,垂下眼簾。

  桃蕊糕向來松軟,吃的時候最考驗人的禮儀姿態,因為但凡在拿的時候捏得重一點,它都會碎散開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04 AM

23、成長 ...

  京城楊家,與顧如玖母親的母族楊氏雖都姓楊,但卻不同支同脈,並沒有多少關系。

  此楊家于前朝發跡,雖沒有司馬家李家顯赫,但卻足夠清貴。他們家出過三任丞相,兩任皇后,各地封疆大吏更是無數,近二三十年雖然開始低調起來,但是衝著楊家的底蘊以及他家在讀書人中的美譽,也無人敢在他們家面前放肆。
  
  顧家祖上與楊家並無多少交情,近几年因為楊國公十分推崇顧長齡的書法,兩家才走得近了些。

  說楊太太有多喜歡顧如玖也不盡然,但是她對顧家的善意卻很明顯。自從顧如玖跟隨母親出現在楊家內院之后,楊太太便不住的誇贊顧如玖,恨不得把她誇成一朵珍惜絕世的花儿。
  
  “小女粗鄙,哪里值得國公夫人如此誇贊。”面對楊太太的善意,楊氏顯得不驚不喜,從容的順勢誇贊几句楊家的姑娘,也算得上是氣氛融洽。

  坐在楊氏身邊扮演裝飾品的顧如玖注意到對面的楊家姑娘在看自己,于是抬頭朝對方笑了笑,楊姑娘也抿著嘴回以一笑。笑起來的樣子就如清晨初放的青蓮,既美又清純。
  
  注意到兩個小輩之間的小動作,楊太太笑道:“時辰正好,不如諸位與我一同在園子里逛一逛,也算是附庸風雅一場。”

  在座諸人笑著應是,也有人鼓掌附和道:“早就聽聞國公府上的園子景致乃是一絕,若貴府的園子自算得上是附庸風雅,那我家的那園子,只能叫俗不可耐了。”

  此話引得諸位女眷笑了起來,顧如玖好奇的看了眼說話的那個女子,對方衣著明艷,是個年輕婦人。年紀輕輕,能在這種場合下大聲笑言,不知道是哪家的。
  
  待大家沒怎麼注意時,楊氏在她耳邊輕聲道:“方才那個說話的女子,你可瞧見了?”

  顧如玖點頭。

  “她是張丞相家的閨女,前些日子嫁給了孫家大郎,”提到張丞相這位朝廷新貴,楊氏語氣有些淡漠,“張丞相雖是個能干人,不過他家閨女,越輕浮了些。”
  
  顧如玖啞然,原來孫家大郎竟娶了個新貴家的閨女?她忍不住又多瞧了那位嫁入孫家的張氏一眼,因為對方衣著過于華麗,所以坐在一堆女眷中,格外的顯眼。但明顯可以看出,雖然她極力想在眾人中表現,但始終有些格格不入。

  聽聞張丞相的發妻極為潑辣,因出身不好,並不愛與京中女眷來往,連帶著家中的姑娘,也從未打進世家貴女們的圈子。
  
  “跟几個小輩玩去,”楊氏朝不遠處笑了笑,那里站著好几個未出閣的世家姑娘,“跟在我身邊有什麼意思。”

  “那我就不打擾母親興致了,”顧如玖笑眯眯的對楊氏福了福,才拎著裙角朝几個年輕姑娘們站的地方走去。
  
  楊太太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滿意的點了點頭。款步姍姍,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顧家的這位姑娘好姿態,好氣度。
  
  越看越歡喜,楊太太忍不住道:“顧夫人真會教養女儿,我看你家二姑娘,喜得跟自家丫頭似的,可仔細一想,我家那丫頭與二姑娘比起來,就跟燒火丫頭似的。”

  楊氏剛謙虛几句,旁邊就有人笑著上前打趣,把兩家姑娘都捧了一遍。在座諸位女眷,都是心如明鏡的人物,哪會看不出楊太太的心思。只是看楊氏的模樣,似乎對國公府這樁聯姻的心思有些不冷不熱。
  
  于是有好事者就想到京城雙楊的過往恩怨了,京城有兩個楊家,一個乃是二流頭等清貴詩書世家,一個乃是三流中等靠軍功發家的楊氏一族。

  兩家人雖然都姓楊,可不是一個祖宗下來的,所以勢弱的那家難免要聽些閑言碎語。
  
  大家見楊氏態度不溫不火,忍不住在心底懷疑,難道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楊氏不願意把女儿嫁到楊國公府上?

  大家心里雖然好奇,但也沒有誰表現在臉上,只有孫張氏好奇的多看了正與閨閣女子閑聊的顧如玖几眼,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黃毛丫頭,也非天姿國色的妙人儿,國公夫人究竟看上她哪點了?
  
  “久久,孫張氏正在看你呢,”顧如玖的閨中好友胡喜在她耳邊細語道,“也不知道孫家怎麼想的,怎麼……”她咬了咬唇,覺得自己這般說話不好,只好干咳一聲,把話咽了下去。

  顧如玖笑看她一眼,知道胡喜是想說,堂堂世家公子為何會娶一個新貴家女儿。
  
  但是在她看來,孫家卻做了一個不錯的選擇,他們家缺勢,張家缺名,兩家一拍即合,落得一個雙贏的結果。

  唯一不太妥當的就是,這位孫張氏似乎並不太明白世家女眷之間的相處方式,只是世家女眷們行事向來含蓄,或許她此刻尚不知道,在座諸人大都看不上她的做派。

  几位姑娘湊在一塊,玩了會投壺,一位姑娘道:“玩這個還是李家郎君厲害一些。”

  “只可惜今天是女儿家的聚會,你可看不見風度翩翩的李家郎君。”旁邊的姑娘拿著手絹取笑几句,然后隨手拿起一支箭,摸了摸被包住的箭頭,“司馬家跟李家郎君,便是不投壺,只是站著也是養眼的。”
  
  在大豐,美男子向來是極受歡迎的。大豐人對待美男更是熱情,什麼美貌郎君出門擲果盈車可不是傳言,而是京城里常常發生的事情。

  不得不說,大豐百姓的看臉技能都已經滿級,名士名臣們,就沒一個長得丑的。太丑的人,就算有幸入了朝,也很難受到上級重用。
  
  無論什麼時代,長得好的人,總是要占便宜一些。顧如玖看著几位姑娘小聲討論哪家的郎君長得更加俊俏一些,就忍不住在心底無數次感慨,幸好這里不是要求女子三從四德,追求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不然真是活著憋屈。
  
  “顧妹妹,你說誰家的郎君更俊?”大家辯論半天,也沒分出個高低,總算把火燒到了顧如玖身上。

  顧如玖愣了愣,想到了宮中的皇帝,在她看來,司馬家跟李家的男孩子,都不如小皇帝長得好看。

  不過這種話在心里想一想就行了,她可不能說不出來:“我覺得我二哥挺俊的。”
  
  几位姑娘愣住,顧家二郎確實相貌十分出眾,當年他還未成親時,也是京城姑娘們追捧的對象。

  不過已經成親的男人,長得再好看,已經入不了她們的眼了。所以大家都不願意了,非讓顧如玖再說一個人。就連看起來十分文靜的楊姑娘,也含笑看著她。
  
  顧如玖無奈的嘆口氣:“那我可真說不出來,京中的美男太多,各有特色,各有各的好,你們這不是讓我為難麼?”

  聽到這話,大家頗為贊同,嘻嘻哈哈的打鬧開,便把京城美男排行榜忘在了腦后。

  倒是楊姑娘有些失望,她還盼著顧如玖說出自家兄長的名字呢。
  
  定國公府外的街道上,司馬香乘坐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她好奇的掀開簾子往外望去,只看到前方几位錦衣公子護著一位紫袍少年朝這邊過來。

  待她看清紫袍少年相貌時,捏著簾子的手微微一緊,世間竟有如此俊美之人?與這位少年公子一比,司馬家的儿郎,竟顯得平庸起來。
  
  似乎意識到他們一行人擋住了馬車,為首的紫袍少年拉了拉韁繩,驅馬讓到一邊,他身后的几人見狀,也跟著避讓開來。

  馬車經過紫袍少年身邊時,司馬香再度掀起簾子,可惜知道馬車行遠,那個紫袍少年也未看馬車一眼。
  
  “陛下,”顧存璟看了眼四周,“前方是定國公府,您是要……”

  看了眼那對威風凜凜的石獅子,晉鞅微微垂下眼瞼:“不用了,我就是四處走走。”
  
  他去拜訪定國公府,不是給定國公府增加臉面麼?不知道的人,誤會他看重定國公府的人怎麼辦?

  “那……”顧存璟有些詞窮,因為他實在弄不清楚皇上怎麼突然決定出宮了。
  
  “存璟與楊家大郎交情如何?”晉鞅調轉馬頭,狀似不經意道,“我聽說此人才貌雙全,是個難得的清俊人物?”

  “依微臣看來,此人雖無傳言中誇張,但也有七八分,”顧存璟想了想,“而且他今年方才十六,日后或許大有可為。”說完后,他又補充一句,“不過微臣與此人交情並不深,有不了解的地方也有可能。”
  
  聽完這些后,晉鞅沒有說話,半晌才道:“回宮吧,我突然想起,還有些詩書未讀。”
  
  “是。”顧存璟依言行事,對晉鞅的命令沒有半分猶豫。其他几位龍禁衛的反應比起他來,就慢了半拍。
  
  晉鞅把他們所有人的動作都看在眼里,但是面上卻沒有半分情緒。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06 AM

24、理想的選擇 ...

  “姑娘,”寶梅扶著司馬香下車,在她耳邊道:“門口好像停著大老爺府上的車。”

  司馬香偏頭看了一眼,臉上帶起笑意朝府內走去。
  
  內院中,三太太與大太太正在飲茶,氣氛很是融洽,看不出前些日子里那些流言的影響。

  “皇室那邊可有信儿?”比起大太太來,三太太就顯得稍微有些沉不住氣,“太后那里一直不松口,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德宜大長公主回信說,太后婉拒了她的提議,”大太太搖頭,抿了口茶壓下心底的復雜情緒,“聖上如今只是半大少年,哪知情愛之事,只說未親政之前,不考慮成親。”

  “不成親便想親政,”三太太冷哼一聲,“他想得倒是好。”便是皇帝自己想,朝臣也不見得會同意。
  
  大太太輕飄飄看她一眼,側頭看向坐在自己下首的女儿,放下茶杯不疾不徐道:“我今日來,還有一事要告訴你。”

  三太太聞言一笑:“不知大嫂所為何事?”

  “德宜大長公主為她的長孫向我們司馬家求親,我同意了。”大太太道,“大長公主的長孫年十七,是個翩翩少年郎,又精通番語,下個月即將到京城任鴻臚寺任少卿。”
  
  三太太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大嫂是何意,只好笑道:“連大嫂都說好的,定會不錯。”

  “桑干沈家的家風,還是讓人信得過的,”大太太仿似沒有察覺到對方的不安,徑直道,“雖然他的職位現在看似不高,但是人上進,又與皇家有兩分關系,給玲儿定下他,也妥當。”
  
  三太太有些驚訝,原來大嫂不是來給自家丫頭說親,而是給大姑娘定下了?早前大房不是有意把大姑娘送進宮麼,怎麼這會卻改變主意了?

  見妯娌似乎還沒想明白,大太太忍不住勸道:“據說周家有意送姑娘進宮為妃,被太后拒絕了。”

  連太后娘家想送人進宮,都沒有成功,更別說他們司馬家。他們司馬家現在有的,也不過是祖宗積攢下來的美名以及與聖上生母那點親戚情分。
  
  可是先祖攢下的東西,始終是先祖的,外面的人再推崇他們司馬家,也不會把先祖的榮光直接放在他們后輩身上。更重要的是,自從聖上登基后,並沒有表現出對他們司馬家的親近,反而頗為冷淡疏遠。

  他們大房略表現出看重皇后之位的樣子,也不過是擺出看重皇帝的態度,但並不代表他們對后位勢在必得。能得,自然是幸事,不能得,也不會太過失望。
  
  近來見三房對后位的野心越來越大,她擔心到時候下不來台,才忍不住勸說几句。他們几房人同氣連枝 ,不管哪房人丟了臉面,其他兩房臉上也不會好看到哪去。

  所以前些日子三房有意宣揚子女美名時,他們大房沒有阻攔,甚至順水推舟把之前的流言壓了下來。
  
  “陛下雖年幼,但卻是個極有主意的人,”話說到這個份上,大太太不好再說下去,再說就是讓三弟妹難堪了。

  可惜讓她失望的是,聽完她這些話,三太太並沒有松口。
  
  “大太太,太太,姑娘來了。”一個藕荷色衣衫的丫鬟引著司馬香進來,朝屋里眾人福了福身,無聲無息退了下去。

  一番行禮問好后,司馬香在三太太下首坐下,然后安靜的聽長輩聊天。

  當她得知司馬玲竟然與桑干郡沈家公子定親后,面上露出驚詫之色,大伯母之前不是打算把大姐送進宮嗎,怎麼突然就跟沈家結親了?
  
  或許是她臉上的驚訝太過明顯,坐在她對面的司馬玲朝她笑了笑,竟帶著一絲灑脫。

  看到這個笑,司馬香有些怔忪,大姐可以輕易選擇放棄,她可以嗎?

  用力的攥了攥袖擺,司馬香向司馬玲回以一笑:“妹妹在這里向姐姐道喜了。”

  司馬玲掩著嘴角輕笑出聲,眼角的愉悅不自覺便泄了出來。
  
  司馬香母女二人送走大房的人,三太太挑眉笑道:“大房的姑娘訂了親,二房的……現在我們司馬家唯一有望進宮的,就只有你了。”日后若是有什麼事,大房與三房便不得不幫。

  看到母親臉上的笑意,司馬香怔忪片刻,低聲道:“嗯。”

  她與司馬玲本就不一樣,所以她們想要的東西,也不一樣。
  
  晉鞅回到乾坤宮后,練了一會字,最后讓白賢把顧存璟叫了來。

  “陛下。”顧存璟身上穿著常服,看樣子像是已經跟同僚換班,准備回家的架勢。

  “叫你來,是為了些私事,”晉鞅讓無干的人都退出屋內,雙手交握放在御案上,右手拇指無意識的彎曲著,“聽聞令堂有意為師妹定下楊家公子?”

  “有這事?”顧存璟愣住,仔細回想半天,“家母並未提過此事。”
  
  見顧存璟的模樣不像是說謊,晉鞅松開交握的手,猶豫著開口道:“成婚乃是女子人生大事,万不可馬虎。按理說,先生家的私事,我不該多言。只是師妹在我眼中,跟自己的妹妹無異,我總擔心她所遇非人。”

  “請陛下放心,家人都很疼久久,所以定不會在親事上讓她受委屈,”顧存璟頓了一下,“微臣代舍妹謝過陛下的關心之情。”
  
  “我待久久的心意,與你是一樣的,”晉鞅笑了笑,“總希望她過得好才放心。”

  顧存璟面上含笑,心里卻有些疑惑,誠王膝下也有女儿,但是陛下登基后,似乎並未替這些兄妹加恩,這怎麼看,怎麼不像是個關愛妹妹的好哥哥啊。
  
  回到家后,顧存璟把這事告訴了顧長齡。

  顧長齡聞言笑道:“傳聞誠王府中的郡主與其父性格截然相反,其人殺戮果決,性烈如火,讓無數人避讓敬畏。據聞陛下在誠王府時,性情溫和,與郡主並不常往來。”

  要把任性刁蠻說得如此委婉和諧,也是挺不容易。
  
  想到大豐歷代公主郡主們的各種彪悍事跡,再回想一下自家的妹妹,顧存璟覺得自己似乎理解皇上為什麼會把多余的愛心用在久久身上了。

  有一個刁蠻任性的同父異母妹妹,府中當家女人還是異母妹妹的母親,親爹又是個不管事的,這個中滋味,不用想也能猜到几分。
  
  “父親,依您看,皇上會求娶哪家姑娘為后?”顧存璟好奇的問。

  “你認為是哪家?”顧長齡不答反問。
  
  “依照皇上現在的態度來看,司馬家與李家不太可能,但是皇上現在又絕對不會讓新貴家的女儿做皇后,所以皇后必然會從二三流世家里面出來。”他仔細回想著京中名聲好,夠清貴又低調的几家,最后有些不確定道:“會不會是……國公楊家?”

  顧長齡笑而不答,等顧存璟實在憋不住后,才道:“你只算到了局勢,卻沒有算到人心。”
  
  “人心?”顧存璟看著故作高深的父親,對他的話持懷疑態度,“陛下似乎……並不是特別重感情的人。”

  顧長齡挑眉瞥儿子一眼,懶懶道:“且慢慢看著吧。”
  
  父子二人正說著,就聽到外面傳來丫鬟們請安問好的聲音,原來是楊氏與顧如玖母女二人回來了。

  顧存璟見到跟在母親身后的妹妹,忍不住又想到了皇上。

  皇上心中想要的妹妹,是他家妹子這樣的嗎?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08 AM

25、野心 ...

  “定國公府一行可還順利?”顧長齡端了杯茶遞給楊氏,順口問了一句。

  “不還是那樣,”楊氏接過茶杯,朝顧長齡笑了笑,低頭抿一口,捧在手心沒有放下,她轉頭看了眼湊到二儿子身邊說話的女儿,沒有把楊國公家有意結親的事情說出來,“楊太太為人慈和,他們家的公子小姐,都是禮儀周全的人物。”

  “他們家的人,在禮儀方面,向來讓人挑不出錯,”顧長齡對楊國公一家印象頗佳,所以言語里,略帶了几分推崇,“雖然后輩如何我不太清楚,但是楊國公其人,卻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
  
  “君子不君子,有什麼可重要的,”楊氏笑了笑,轉頭對顧如玖道,“久久,你今日與楊家姑娘相處時,可還融洽?”

  正在與顧存璟聊龍禁衛里發生的一些趣事,聽到母親提到自己,顧如玖忙回過頭來道,“楊姑娘性子穩重,並不常說話。”

  “言多必失,楊姑娘這樣的穩重人確實不錯,”楊氏笑著道,“倒是把你給比下去了。”
  
  “天底下好姑娘千千万,我若是跟每個人都比上一場,只怕都沒臉在京城里待下去了。”顧如玖討好的朝楊氏笑道,“只要你跟父親覺得我好,就夠了。”

  “單單我跟你父親覺得好可不行,”楊氏又是一笑,對自家女儿這種討好賣乖的行為早已經習慣,“你玩了一天,也該靜靜心,回院子里去吧。”

  顧如玖起身朝父母福了福身,然后道:“那我便不打擾母親與爹爹了。”

  顧存璟見狀,也跟著起身告辭,追了出去。
  
  “久久,”顧存璟叫住妹妹,“你等等我,我有話跟你說。”

  “二哥?”顧如玖停下腳步,疑惑的看向顧存璟,有什麼事值得他特意追出來說?
  
  顧存璟扯了几句有的沒的,終于把話題引到了皇帝身上:“我見陛下私下里總是稱你為師妹?”

  “對,”顧如玖點了點頭,“怎麼了?”

  還能怎麼?他怎麼不見陛下叫他或者大哥為師兄?
  
  “沒什麼,我見陛下似乎跟關心你的事,所以就隨口一問,”顧存璟笑道,“我不好問陛下,只好來問你了。”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叫我師妹,是給父親顏面。叫我師妹,總比叫你跟大哥兩個已經入朝為官的人為師兄好。”顧如玖覺得,即便皇帝現在對她確實非常不錯,但是一開始他稱自己為師妹時,有很大部分的原因就在父親身上。
  
  見妹妹看得清楚,並沒有因為皇上的特殊對待而誤會什麼,顧存璟也就放下心來,當下便道,“還是妹妹看得清楚明白,是為兄愚鈍了。”

  顧如玖掩著嘴角輕笑出聲:“二哥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笨了?”
  
  “哼,”顧存璟把手背在身后,故作生氣狀搖搖擺擺的離去。

  顧如玖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笑意良久后才淡了下來。回到院子后,有些疑惑的想,二哥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了?

  三天后,宮中突然傳出消息,皇上的加冠禮將在下個月二十八舉行。因先帝已經作古,所以由周太后頂替父親一職,替皇帝安排加冠禮。而顧長齡因為是皇帝最器重的先生之一,加之又頗有才名,所以在帝王冠禮上以贊賓身份出席。
  
  最讓人感到微妙的是,司馬家只能作為客人出現,而沒有在皇帝加冠禮上,扮演重要的角色。

  冠禮對于男子來說,是極為重要的存在。雖然早有古代名士說帝王應二十而冠,但是眼下太后與皇帝有意提前加冠,而大多朝臣都沒有站出來反對,那麼這事不成也要成,除非皇帝在這期間,突然喪命或者帝位傳讓。
  
  顧長齡原本在朝中只領了個清閑職位,以及帝師這個榮譽稱號,但是關于皇上冠禮舉行的詔書頒發后不久,顧長齡就升遷了,就任京城尚書省二品尚書令,雖沒有中書省與門下省來得顯赫,但這也是顧長齡得到重用的訊號。

  中書省中書令乃是張仲瀚。門下省侍中是李家的當家人李光吉,兩者一人出自寒門,一人出自世家,政治立場上,必然不可能事事相同,不過由于張仲瀚性子軟和,而李光吉也不願顯得太咄咄逼人,所以兩人之間,並未發生太大的矛盾。
  
  不過由于顧長齡得到重用,就有可能打破朝堂上的局勢。當然,擔憂的人大多是寒門出身的官員,世家們就顯得穩重多了,因為顧長齡是他們世家這邊的人。

  很多時候並不是寒門與世家之間互相看不順眼,只是彼此都是為了階級利益,所以在某些時候,就不能退讓。
  
  皇上提前加冠后的野心,朝臣們心里都清楚,不過他們對此並沒有多大的意見。朝堂上的眾人,雖然大多都有自己的小心思,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願意讓個昏聵無能的人坐在那個位置上。

  現在這位皇上自從繼位以后,由于沒有親政,大家還看不出他是否勤政愛民,但至少言行有度,品性出眾,這一點上已經勝過先帝太多。就這些,已經足以讓朝臣對他十分滿意了。

  最重要的是,連人家太后都對他提前加冠沒有意見,他們這些朝臣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所以在詔書頒發到冠禮即將正式舉行,竟沒有人站出來對皇帝提前加冠表示反對,倒是有朝臣上書對皇帝從品性到外貌進行了好一通誇贊,有些文人也跟著趕了一把時髦,寫了几首詩詞來宣揚皇帝的美德,盡管他們連皇帝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期許有人能看重他們的詩作,以此能夠進入朝堂。

  抱著這種心思的人不少,就連顧家也收到了不少文人想盡辦法塞進來的詩詞大作。
  
  有些詩詞寫得極其肉麻,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這是哪個郎君寫給心愛姑娘的詩句,而不是心有抱負的青年寫給帝王的。

  文人們想得很美好,實際上靠詩詞入朝一途並不容易,除非有人看上此人才華,並且願意大力推薦。
  
  只可惜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

  顧如玖已經看到她老爹讓人收了不少詩詞放到雜物間去了。
  
  “有才華的人,並不代表他有治世救民之能,”顧長齡合上一封自薦信,“能寫一首好詩的人,未必能寫出好的辦公文章。”他把信紙折好,塞進信封里,對女儿道,“久久,太后說她進來身子不太舒服,希望你進宮陪她几日。”

  正在聽自家老爹講政治正確道路,哪知道對方突然把話題轉到太后身上,她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陪伴太后……這是要在宮中留宿?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11 AM

26、馬車 ...

  第二天一早,顧如玖剛用完早飯,就聽說自家收到了一大堆的拜帖,有交情的沒交情的,還有細數祖上几代,拿著宗譜上趕著結親戚的,簡直刷新了顧如玖的三觀。

  不過這些匆忙已經與她無關,昨晚晚上她就收好行禮,等宮里的馬車來,就乘車離開,不用為這些家長里短頭疼。

  難道太后她老人家已經預料到這種情況,讓她進宮光明正大躲懶的?

  因為是進宮小住,所以顧如玖自帶了四個貼身丫鬟,身邊其他伺候的人,都留在了侯府。
  
  臨行前,楊氏特意囑咐了顧如玖几句:“宮中人員繁雜,但你要記住,規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你既是為了陪伴太后進宮,那麼言行就代表著太后的顏面,我們顧家的顏面。遇事是進還是退,你心里要有個度。”

  顧如玖點頭,已經從包子形向鵝蛋形發展的臉上露出笑意:“請母親放心,我明白。”

  “嗯,”楊氏伸手摸了摸她鬢邊的步搖,“旁人皆說你天真爛漫,被我們寵得什麼事都不愛放在心上。但我明白,你雖然長得稍顯稚氣,但心里比誰都想得明白。”
  
  知女莫若母,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內里究竟是什麼樣的性格,她又怎麼會不清楚。她這個小女儿看似天真無邪,似乎是個單純的性子,但是從小到大,她吃過誰的虧?

  反而是與她過不去的人,最后被折騰得無可奈何,偏偏還不能說出什麼來。

  聰明的人,向來傷人于無形,她這個女儿為人處事,比她往年在閨閣時,圓滑伶俐多了。
  
  親自送女儿上了馬車,楊氏轉頭往書房走去。

  大豐的朝會安排是三日小朝,五日大朝,今日顧長齡不用給皇帝授課,也不用去上朝,所以早上過后,就坐在書房里看書習字。

  楊氏走進書房,語氣里帶了几分怒意:“夫君,之前李家來求親,你說他們家內里混亂,不是好的人選。現如今楊國公家有意,他們家人口簡單,又是書香世家,楊家大郎更是難得的翩翩少年郎,為何你仍舊有意見?”
  
  “夫人莫惱,”顧長齡放下書,扶著楊氏在椅子上坐下后才道,“久久如今方才十三,京城里的貴女們即便等到雙十成婚也不嫌晚,你何必如此焦急?”

  “少說這些有的沒的,”楊氏也顧不得世家女子的儀態了,拍開顧長齡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你敢說你沒有半點其他心思?”
  
  “我即便是有其他的心思,也不會拿自家姑娘終身來開玩笑,”顧長齡見發妻動了真火,只好道,“如今京中情況復雜,皇上與太后早已對几個世家心生不滿,只怕待皇上親政后,李光吉的左相一職便不會太穩當了。”

  “即便是司馬家與李家非好人選,但是楊國公家素有清名,也不受宮里貴人猜忌,難道也不合適?”楊氏說到這,皺眉道,“你不會是起了把久久往……”

  楊氏沒有明說,但她相信顧長齡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顧長齡聞言嘆了口氣,有些無奈道:“這事不是我怎麼想,而是由皇上怎麼想,以及我們家丫頭自己怎麼想。現在談什麼,都言之過早。”

  “晉家算得上什麼世家,他們祖上稱帝前,不知道是個從哪里跑出來的泥腿子。稱帝后,自詡是八百年前赫赫有名的晉家后人,這話哄騙晉家自己人跟普通老百姓還行,咱們世家誰信?”楊氏有些沒好氣道,“再說了,那種地方有什麼好,皇帝若是要納妾,咱們家姑娘想攔也沒法攔。”
  
  “這事皇上太后沒有提過,我也不曾開過口,只是沒影的事,”顧長齡笑得一臉討好的模樣,湊到楊氏身邊,“既然你不願意,那我們就慢慢給久久挑一個如意郎君。楊家的孩子雖然不錯,但卻過于本分了,這樣的男人在外面確實能稱得上是正人君子,可如果跟這種人過日子,就不太合適。”

  楊氏冷靜下來仔細想了想,輕哼道:“再不合適,也比進宮好。”嘴上雖然這麼說,她語氣卻軟和下來,“關于久久的事情,你不可擅做決定。我知道你很看好這位聖人,但是在我眼里,即便他是万年難得一見的好皇帝,那也比不上我家久久重要。”

  “夫人說的是,為夫絕對不會擅自做決定 ,請夫人放心,”顧長齡故意朝著楊氏深深一揖,一副深切懺悔的模樣。

  楊氏斜睨他一眼,嘴角雖有了笑意,但眉頭的皺紋卻沒有散開。
  
  顧如玖乘坐的馬車在離朱雀門外几百米處,見到路邊停著一輛藍頂馬車,遠遠見一位婦人打扮的女子由丫鬟扶著站在馬車旁。

  “前面發生了什麼事?”顧如玖掀起車窗簾子,問旁邊隨行的護衛。

  “回縣君,前面是一位夫人的馬車壞了。”護衛是康泉宮的人,所以對顧如玖格外的客氣。

  “不知是哪家的夫人?”顧如玖皺了皺眉,這種情況下,她若是不出手相助,就不太合適了。
  
  沒過一會儿,打聽消息的護衛回來后,顧如玖才知道,遇到這種倒霉事的是李相的夫人吳氏。

  憶起兩年前在馬場意外身亡的李楚柔,她輕嘆一聲,打起簾子走了下去。
  
  “吳太太,”顧如玖走上前,朝吳氏行了一個晚輩禮,然后看向馬車:“馬車……可是壞了?”

  不知道是不是李楚柔的意外身亡打擊到了吳氏,顧如玖這兩年很少見到吳氏,現在乍然看到,還有些驚訝。

  兩年前的吳氏雍容端庄,貴氣逼人。現在看起來消瘦不少,精神看起來也不太好,仿佛在短短兩年里,老了七八歲。
  
  “顧姑娘,”吳氏扭頭看著眼前的半大姑娘,鵝蛋臉,眉清目秀,看著是個很有福氣的面相,這也是她當初為何同意儿子求娶這位姑娘的原因。

  只可惜兩人有緣無分,這兩年多以來,懷谷也不曾再提起過顧家這位姑娘。

  “方才不知道怎麼回事,馬車的轱轆就出現了問題,”吳氏嘆口氣道,“今日受詔入宮面見太后,這會怕是要來不及了。”

  “吳夫人進若是不介意,可以與晚輩共乘 ,”顧如玖看了眼躺在地上修馬車的車夫,“恰好晚輩也去康泉宮給太后請安。”

  “那便有勞,”吳氏向顧如玖道了謝,便踩著腳凳進了顧如玖的紫頂馬車。
  
  這輛馬車外面看著雖然只是普通的縣君規制,可是內里卻十分的舒適,吳氏一進去,就能感受到這輛馬車做得有多用心。

  兩人經過一番客氣后,便一路無話,直到馬車在康泉宮外停下。
  
  作為朝中地位顯赫的女眷,吳氏這兩年也來過几次康泉宮面見太后,但是沒有哪一次馬車能停在離太后寢宮如此近的地方。

  太后甚是喜愛顧家二姑娘的傳聞早就有了,但是她絕對想不到,太后竟對顧二姑娘如此看重。
  
  “李夫人,顧縣君,”等在門口的宮女見到二人,上前給兩人行禮后,便引著她們入內殿。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14 AM

27、宮里的女人 ...

  “二位貴人請稍坐。”宮女奉上茶點,朝兩人福了福,便退到一邊。

  往日顧如玖進宮,都是直接面見太后的,這次或許是因為有李夫人在,所以才被宮女引到偏殿,等著太后出現。

  康泉宮的偏殿很寬敞明亮,屋內的擺設也很雅致,可以看出這里是太后常用來待女眷的地方。

  顧如玖剛端起茶杯,吳氏便開口道:“有些日子不見,顧姑娘可還好?”

  雖然吳氏曾有意替自家儿子像顧家提親,但是托人探了口風,發現顧家並無此意后,她就沒有再提此事。好在事情沒有傳出去,所以兩家之間,也不必太過尷尬。

  現如今當初那個稚嫩的孩子,已經初顯美色,只是眉宇間仍舊帶著天真,可見顧家人把她護得很好,若是自己的女儿還在……

  吳氏眼神稍黯,借由喝茶的動作,掩飾了心底的情緒。

  “勞李太太掛念,一切都好。”朝吳氏禮貌一笑,顧如玖中規中矩的回答,無心與吳氏套近乎。
  
  吳氏的視線落到顧如玖用來壓裙角的芙蓉玉佩上,輕輕吹了口茶。

  顧氏在世家里雖然只算二等末流,但是家底倒是豐厚,比起楊國公這種清名在外的書香世家顯得富裕多了。不然一塊用來壓裙角的玉佩,便如此的不凡。

  想到太后對顧家二姑娘的喜愛,以及聖人對顧家的親近,吳氏對自己心中的某個猜測几乎越來越肯定了。
  
  如果預想成真,那麼也不枉費今日她們二人巧遇一場。

  放下茶杯,吳氏語氣柔和道:“上一次見你,你還是個小姑娘,轉眼便這麼大了。”

  顧如玖上一次見吳氏,還是在城郊馬場,那天正是李家姑娘發生意外的時候,只怕那會她注意到了吳氏,而吳氏也沒心情看其他人。
  
  “晚輩確實有好些日子不曾見到您了,”顧如玖一派天真無害的模樣,“您近來可好?”

  “我也挺好。”吳氏笑了笑,笑意標准精致,讓人挑不出半點瑕疵。

  實際上,一個失去女儿的母親,能好到哪去?
  
  平心而論,吳氏算不上是多美艷的女人,但她身上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端庄大氣,面相也偏柔和,看起來像是個極其好相處的人。然而一切都是表現,能坐上大世家當家主母位置的人,怎麼可能如表象那般溫和。

  顧如玖內心里對這種生活是不太感冒的,她不想行屍走肉的活著,成為一個讓不少人敬仰的活標本?
  
  兩人實在沒什麼話說,互相客氣了几句,屋內便安靜下來,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吳氏周身的氣勢太過淡定,顧如玖也沒覺得尷尬。

  過了大概兩柱香的時間,周太后在前呼后擁下出現在兩人面前,兩人對太后見過禮后,周太后就讓兩人再度坐下。
  
  周太后對吳氏的態度顯得十分客套,客套得近乎平淡,顧如玖隱隱察覺到太后似乎並不太喜歡此人。

  果然沒一會儿,吳氏就起身告辭了,太后略挽留后,便不再堅持,任由吳氏離開了。
  
  “久久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對她態度平平?”吳氏走后,周太后周身的貴氣與端庄消失大半,扶著顧如玖的手站起身,笑眯眯道,“走,去里面說話。”

  “是有些奇怪,”顧如玖想了想,“我覺得您似乎有些不太喜歡她。”
  
  “當年她就是這樣對我的,”周太后語氣平淡,“當日我初進宮,尚未晉后位。朝中女眷進宮拜見我的時候,吳氏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可憐可嘆的女人。”

  從未聽到太后提及過此事,顧如玖有些愣神,抬頭看周太后的臉色,發現對方神情格外的平靜。
  
  “看似在同情別人,實則不過是滿足于自己的驕傲,”周太后看著顧如玖道,“若真的心生同情,就不會擺出那樣的姿態。”

  顧如玖明白太后的意思,如果自己真的心疼某個人際遇,肯定是小心避開她曾經的痛苦往事,而不是讓對方再度感到難堪。

  或許吳氏並沒有這種意思,但是對于當時的周太后來說,被人用那種眼神看著,絕對算不上是一件高興的事情。
  
  “太后,魏太妃來給你請安了。”劉姑姑走到兩人身側,小聲道,“奴婢瞧著魏太妃似乎不太好。”

  周太后聞言皺了皺眉:“讓她進來吧。”

  顧如玖扶著她在原位坐下,然后站在她的身側。
  
  她進宮的次數不少,但是只見過魏太妃一次面,而且還是有太后與皇帝在場的情況下。

  魏太妃進來的時候,顧如玖驚了一跳,完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形容憔悴,瘦弱干癟的婦人就是魏太妃。

  魏太妃今年還不滿三十,怎麼看起來卻猶如三四十歲的婦女般?
  
  “妾魏氏給太后娘娘請安。”魏太妃一進來,便向周太后行了一個大禮。顧如玖忙側開身,避開魏太妃這個禮,並向她福了福。

  魏太妃注意到她這個動作,眼瞼微顫,然后規規矩矩的垂下頭。
  
  “不必行如此大禮,請入座吧。”往日有再多恩怨,見到這樣的魏太妃,周太后也沒了想法。更何況兩人往日不過是些小矛盾,還沒到血海深仇的地步。

  女人何苦為難女人,這些后宮女人的矛盾皆起源于先帝,如今先帝早已經作古,她們這些留下來的女人,何必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了那樣一個男人互相記恨?
  
  “請太后救我!”魏太妃的娘家早在去年,便因為行事荒唐被擼去了職位,就連那個三等伯的爵位也丟了,他們家的人又不事生產,如今不過是靠著往日的老本,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娘家人靠不住,魏太妃又不能出宮,日子並不好過,加之往日與她有過仇怨的几位太妃,也想盡辦法與她過不去,于是日子就越發艱難起來。
  
  “早知如此,你又何必當初,”周太后見她身上的衣服雖然干淨,但仍舊能看到折疊過的痕跡,就猜到這身衣服,應該是魏太妃的壓箱底了,“當日你但凡對何氏、錢氏等人客氣几分,也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魏氏進宮時年紀尚輕,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直到先帝駕崩,她一直都是后宮里最受寵愛的妃嬪。或許是帝王的寵愛讓她得意忘形,平日里竟干出磋磨不受寵妃嬪這些事情,若不是還有她這個皇后鎮在后宮里,只怕魏氏當初行事還要張狂不少。
  
  “妾已經知錯了,求太后替妾在其他几位姐姐面前美言几句。”魏氏泣不成聲,顯然是過怕了這樣的日子,最后只能求到太后這里來。

  顧如玖沉默的看著這一切,覺得魏氏這樣的女人,既可恨又可悲,明明自己就是一個万事不由自己的人,偏偏還要仗著男人給的一點疼寵,卻為難別的女人。
  
  最后太后讓人把魏氏送了回去,並且嚴令伺候的人,不可怠慢太妃們。但是几位太妃之間的矛盾,她卻不打算管。

  一飲一啄自有道理,她若是見魏氏可憐,便幫了她,那麼往日那几位被她欺辱過的妃嬪,難道就該活活受她折騰了?所以只要這几個人不鬧出事來,她都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魏氏離開后,周太后發現顧如玖神情有些懨懨,便道:“久久怎麼了?”

  “就是覺得,挺沒意思的,”顧如玖沒有掩飾心中的想法,對周太后道,“這樣算計一生,有什麼意思。”
  
  “她們家族利益的犧牲品,要什麼意思,”周太后輕笑道,“帝王願意納,而她們的父母又願意送,她們自身的意願如何,就不太重要了。宮里像魏氏這樣,為了富貴榮華自願進宮的也不少。”

  顧如玖聽著沒有說話,但是在她看來,如果帝王無意納妃,那麼像現在這種情況,就可以避免了。
  
  “所謂食色性也,天下男女皆是如此,只是世道偏愛男人,才讓他們有更多的選擇,”周太后說到這,朝顧如玖眨了眨眼,“若這個天下是女儿家當政,權勢皆在女子手中,也許情況跟現在差不多,只不過是性別顛倒過來而已。”

  顧如玖默然,心下感慨,太后她老人家,思想上還是很大膽的嘛。

  不過轉念想到那些冷落夫君,養一堆面首的公主郡主們,顧如玖又覺得,太后這話或許還有些道理。
  
  “所以啊,這天地之間,才有這麼多人為了權勢金錢而費盡心力,因為比起看不見摸不著的人心,這些東西更能讓人有踏實感,”周太后拍了拍顧如玖的手,“這也是我為什麼想盡辦法,也要給你一個封號的原因。”

  顧如玖咽了一下口水:“謝謝姑母為我費心。”

  看來,還是她的思想覺悟不夠高。
  
  “你我姑侄之間,不必說這些客套話,”太后笑道,“我把你的住處安排在了西配殿,那里景致好又離我住的地方近,你這般花骨朵似的小姑娘,最適合住這里,其他地方都是貴氣有余,靈氣不足,小姑娘住那些地方,不利于修身養氣。”

  周太后正跟侄女說居所對女儿家的重要性,就有宮女來報,說皇上來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鬢角,周太后點頭道:“讓陛下暫且等等,我隨后就來。”說完,她轉頭看向顧如玖,“久久可與我一同去?”

  顧如玖想到自己要進宮小住,怎麼也要跟皇帝行了禮,于是便點了點頭。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18 AM

28、帝惱 ...

  白賢發現陛下從晨起后,便有些心神不屬,比起往日多問了三次時辰。作為帝王的貼身宦官,他即便心中存疑,也只會把這種事裝進肚子里。

  眼見著陛下寫壞了兩副字,他上前小聲道:“陛下,太后邀顧縣君進宮小住,這會儿顧縣君想是已經到了。”
  
  正在練字的帝王筆尖未停,只是道:“什麼時辰了?”

  多問第四次了。

  “陛下,已經是巳時下刻。”
  
  “嗯。”晉鞅移動手腕,慢慢寫下最后一筆,放下毛筆道:“有几日不曾與母后好好說話了,我今日去拜見她。”

  “是。”白賢與几名宮女宦官伺候著他更衣,不管隨意多說一個字。近一年來,皇上越發威嚴,雖然從不隨意對身邊伺候的宮人動怒,但是紫宸殿里的人,沒有誰敢因此懈怠,反而伺候得更加小心謹慎。
  
  紫宸殿外,正在乾坤宮附近當值的顧存璟見晉鞅出來,停下腳步,與身后的龍禁衛們齊齊向晉鞅行禮。

  晉鞅朝几位頷首,坐上御輦而去。
  
  待御輦行出一段距離后,龍禁衛們才站直身体,顧存璟的副手語帶感慨道:“陛下皇威甚重。”帝王之威,在氣不在形,更不是喜怒不定,亂打亂殺威,而是氣勢,即便他一言不發,也會讓人覺得,難以直視其雙眼。

  跟在顧存璟身后的這些,基本上都是顧存璟一派的人,他們也都知道,陛下最信任的帝師就是顧存璟的父親寧平侯,只是寧平候此人向來是未語先笑,和煦溫和之人,教出來的陛下倒是跟他很是不同。
  
  難道還受了其他几位帝師的影響?

  陛下主要帝師有五位,這五人性格各有不同,除了右相張仲瀚以外,其他四人皆是世家出身,更巧合的是,這四個世家私下里的來往都很少,這四人都是家族中頗有才名之士。

  可見太后在挑選帝師一事上,當真是費盡了心力,對親儿子也莫過于此了。
  
  “陛下日益威嚴,乃是我大豐之福,百姓之福,”顧存璟朝天抱拳,然后朝身后几人道,“也是你我諸位之福。”

  大家笑著稱事,心底卻暗嘆,顧大人這吹捧人的本事,是越發高强了。別看這會儿皇上不在,但是不出一日,顧大人今日這番話,定會傳到皇上耳中。
  
  乾坤宮,康泉宮,鸞和宮是皇宮里最寬敞講究的三座宮殿,如今因為后位空虛,所以鸞和宮還無人居住。

  乾坤宮出來去康泉宮時,要途徑鸞和宮,晉鞅坐在御輦上,看著這座看起來有些幽靜的宮殿,眸色暗沉,或許等他親政后,是該讓工部的人來修理這座宮殿了。
  
  御輦在康泉宮前停下,晉鞅見門口有宮女太監在搬東西,便問門口的太監:“這是在做什麼?”

  “回陛下,太后留顧縣君在西配殿小住,這些東西都是新置換的。”太監小聲答道。
  
  “縣君難得進宮小住,小心些也是應該的,”晉鞅點了點頭,略沉思片刻后道,“白賢,你去看看朕的私庫里有什麼是師妹用得上的,都拿過來。”

  白賢:陛下,您私庫里適合女子用的東西多了去了,總不能全部拿過來吧?
  
  “是,奴婢這就去。”白賢轉身帶了連個小太監去御庫挑東西,先帝在世時,可是攢了不少好東西准備留著賞妃嬪或者公主,可惜他沒女儿,攢著給公主用的東西,也只能躺在庫里吃灰了。

  以顧縣君的年齡與身份,在這些東西里面挑揀一番,應該很合適。
  
  進了內殿,太后跟師妹不在,晉鞅只好端著一杯茶慢慢喝著,坐了沒一會儿,就聽到門口傳來腳步聲。

  他回頭看去,就看到了太后身后的顧如玖。

  好几個個月不見,師妹似乎又長高了一點,身上的纏花暗紋宮裙由師妹穿著,似乎多了几分活力,少了几分呆板。就連那頭青絲,似乎也比往日更漂亮了。
  
  “臣女見過陛下,”顧如玖笑吟吟的上前朝晉鞅一福,晉鞅放下茶杯,起身道,“師妹有禮。”說完,朝太后作揖道,“母后今日可好?”

  “好好好,”太后笑容滿面的拉著顧如玖在身邊坐下,然后讓宮女換了新茶上來,“我聽人說陛下近來日日專心苦讀,可別累著了。”

  “母后放心,儿子不會因小失大的,不過是下面的人太多緊張小心了。”經過兩三年的相處,晉鞅與太后之間也隨性了許多,太后表明了態度,晉鞅沒有心結,兩人即便不是親生母子,但也是互相可以安心依靠的親人。
  
  “非是他們不小心,只是你身体向來不大好,他們這些擔心你,擔心他們自己,”周太后道,“你若是有個什麼不是,他們也落不得好。”

  太后說得也是實話,晉鞅繼位以后,別的什麼都好,只是這身体一直不太好,太醫也查不出什麼毛病,只說是在娘胎里時有些許不足,小心養著便沒什麼事。

  人與人之間,相處的時間久了便會有感情,更何況晉鞅為人處事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所以周太后對他,也是有不少真心在里面的。
  
  母子二人針對晉鞅的健康狀況進行了一番討論,顧如玖在旁邊捧著茶杯不住的點頭。晉鞅見她發間的蝶翅步搖跟著點頭的動作晃來晃去,忍不住笑道:“師妹難得進宮,不如在宮里多住些日子。”

  周太后端起茶盞笑道:“這事不用你說,我也是要留她的。明日我要去五庄觀上香祈福,久久也跟著一起去吧。”

  顧如玖點了點頭,五庄觀在大豐朝極為有名,雖然大豐朝沒有所謂的國師第一教之類的存在,但是五庄觀的卻隱隱有大豐第一道觀的地位。
  
  說來也奇怪,大豐朝雖然出過各種奇葩帝王,但卻沒有一個去追求長生不老,五庄觀的真人們似乎也不愛煉所謂的長生不老丹,但是喜歡做各種治病的藥丸子,聽說效果還都很不錯。
  
  可見不擅長醫术的道士不是好道士,看人家五庄觀的業務范疇,會解卦,會看相,還能祈福頌經,看病拿藥,難怪香火旺盛,連皇家人都習慣去他們這里祈福。

  顧如玖突然記起,再過几日便是太后生母的忌日,難怪太后特意去五庄觀里祈福。
  
  晉鞅也想起了這事,他道:“明日儿子不用上朝,母親若是不嫌棄,也帶儿子一道去吧。”

  “你若是想來,便跟著一塊來,”周太后被他的模樣逗笑,“難不成我還要嫌你不成?”
  
  顧如玖聞言,捂著嘴嗤嗤的笑。過了沒一會儿,白賢帶著一堆東西過來了,什麼鮫紗帳,什麼寶玉瓶,全是些女儿家喜歡的稀罕東西。

  “喲,這稀罕東西原來在這儿,”周太后拿起一套水晶棋,笑著道,“當年聽聞附屬國進貢了一套水晶棋,渾身剔透毫無雜質,可惜誰也沒見過,沒有想到竟被先帝藏得這麼好。”

  只不過這稀罕玩意儿,先帝恐怕也沒怎麼把玩就忘在了腦后,不然怎麼沒跟著陪葬,而是堆在御庫里?
  
  “那放在姑母這正好,反正我也不太會下棋,”顧如玖抓了几顆棋子在手里把玩,“放在西配殿里,有些浪費了。”

  “再珍貴的東西,如果沒用,那就跟路邊石子一樣沒什麼差別,”周太后笑著道,“這東西還是留著給你用,沒准你看在棋子漂亮的份上,就願意學著下棋了。”
  
  顧如玖捧臉做沮喪狀,顯然對下棋的愛好實在有限,即使這是一套水晶棋,也不能緩解心中的哀怨。

  “你在我等面前還好,若是其他貴女們知道你連棋都不擅長,還不得私下笑話你?”太后搖頭無奈微笑,“我看還是你父母太慣著你了。”
  
  “說得好像您不慣著我似的,”顧如玖一臉無賴的模樣。

  周太后愕然,隨即用手帕捂著嘴角大笑道:“我看你長進不多,這臉皮卻是越來越厚了。”

  但是心中對顧如玖這樣的小抱怨,卻極為受用,若不是跟自己親昵,哪敢說這樣的話呢?
  
  晉鞅看著顧如玖一臉笑呵呵的模樣,心里有些發愁,師妹什麼話都敢說的行為,真是讓人擔心,若是日后出嫁,也是這般實誠,可怎麼是好呢?

  世家人誰不是說一句藏三句,各個面上都是和善人,內里卻是藏污納垢,忠奸難辨。師妹這般性子,怕是要吃虧的。
  
  越想越愁,越愁越擔心,晉鞅覺得自己整個人有點不好了。
  
  “再過几個月,久久就滿十四了吧?”周太后大笑過后,隨口問道。

  顧如玖點頭,“還有五個月。”她還可以裝嫩一段時間。

  “時間過得真快,”太后想了想,有些感慨,“眨眼間就過去了。”
  
  晉鞅于是更加焦慮了。

  京城里不少貴女們十三四歲就開始相看人家,然后准備個三四年,就要出嫁。

  他家師妹這樣的,找個什麼性格,什麼家世的才合適呢?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21 AM

29、心思 ...

  御膳房里,趙大廚身邊圍著几個粗使太監,這些太監一口一個趙哥,手腳麻利的幫著打下手。

  紅案區的主廚見這些太監的殷勤勁儿,扭頭嗤了一聲,把手里的鍋抖得咣咣作響,一邊還呵斥燒火的粗仆把火燒得旺一點儿。
  
  趙大廚小心的把點心擺上盤,並不讓其他人插手,擺好以后,小心翼翼的放進食盒,等小太監把食盒提走以后,才松了一口氣。

  看著周圍話里話外都捧著自己的幫廚們,他不禁在心中期盼顧縣君能在宮里待久一些,這樣他的日子才能更好過。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后,就有康泉宮的人過來送“謝禮”,趙大廚得到了一個繡得很漂亮的荷包,里面裝著好几兩碎銀子,他笑眯眯的分出一角銀子給前來送荷包的人,然后才小心的把荷包揣進懷里。

  這荷包可是宮里人的手藝,拿回去給自家婆娘用,也是件風光事儿。
  
  其他人既羨慕趙大廚的好運,又是感慨與顧縣君的受寵,若宮里有公主,恐怕也不過如此了。也不知道這位小貴人走的是哪路好運,竟讓太后如此青眼有加。
  
  康泉宮里,顧如玖正在與太后下棋,可惜她實在是個臭棋簍子,短短半個時辰內,便連輸好几局。

  晉鞅見她愁著一張臉,腳尖在地上划了好几下,終于沒忍住湊了過去。

  見他過來,顧如玖忍不住用眼神向他發射求救信號。晉鞅干咳一聲,小聲道,“師妹可以嘗試著走左邊第三顆棋子。”

  顧如玖毫不猶豫的照做。
  
  周太后眉梢動了動,繼續下棋。

  “下右路第七。”

  “左三。”

  “右四。”

  “陛下可知觀棋不語真君子?”見自己的優勢被去掉大半,周太后捏著一枚棋子道,“這可不是君子風度。”
  
  “母后見諒,儿子見師妹如此為難,實在不忍心,”晉鞅溫和一笑,朝周太后作揖道,“此時陽光正好,不如去外面走一走?”

  顧如玖一聽,忙解脫般的扔下手里的棋子,點頭道:“對,多曬曬太陽,對陛下的身体好。”
  
  “既然如此……”周太后捻著一枚棋子笑了笑,半晌才放下棋子道,“那就出去走走。”

  顧如玖笑呵呵的上前去扶她,她順勢挽住顧如玖的胳膊,倒像是感情極好的母女,而不是尊與卑。

  離開前,她看了眼棋盤,黑棋的路數看似溫和保守,實則暗藏玄機,若是再下,她的白子定會被包抄,而且連后路也被堵死。
  
  宮中的花園在顧如玖看來,並不算太大,只是勝在精巧二字,可見宮中花匠為了打理園子,廢了不少心思。

  春日的陽光照在身上,讓人覺得暖烘烘懶洋洋的,顧如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用手絹捂著嘴的時候,發現自己這個動作被晉鞅發現了,她頓時覺得有些小尷尬。
  
  或許是察覺到她的尷尬,晉鞅極其自然的移開自己目光,然后道:“母后,師妹,不如我們去亭中稍坐?”

  旁邊的八寶亭修建得十分精致,陽光傾瀉進去,讓人還未走進去,便莫名有一種舒適感。

  周太后看了眼兩位晚輩,點了點頭:“也好。”
  
  劉姑姑見狀,帶著几個宮女太監把亭中的石凳鋪上墊子,又捧上香爐差點之物,才退到一邊。

  此刻陽光溫和,茶香四溢,言笑晏晏,當真是歲月靜好,無比愜意。
  
  顧如玖端著茶杯,看著花園中飛舞的蜜蜂蝴蝶,面上露出笑意。

  晉鞅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茂密的花叢以及不知名的彩蝶,他把手邊的糕點碟子朝顧如玖方向推過去,“師妹可要來我的加冠禮?”
  
  顧如玖驀地回頭看向身邊微笑的少年,沉默著沒有回答。

  帝王冠禮十分的隆重,等閑人不能參加,她非皇室女眷,又只是一個小小的縣君爵位,怎麼可能進入這種場合?

  周太后恍若沒有注意到兩個小輩的動靜,只是捻起了一塊拇指大小的點心放進口中,眼神卻有些復雜。
  
  見顧如玖不回答,晉鞅也不惱,只是笑道:“當日初見師妹,我便覺得師妹玉雪可愛,總想著若是自己有這樣一個可愛的妹妹,該是多好的一件幸事。”

  顧如玖想起父親提過的那些有關晉鞅的往事,神情微有動容。
  
  “好在你我終于有了師兄妹之誼,冠禮這種重要場合,師妹又怎麼可以缺席?”晉鞅端起茶杯,朝顧如玖一敬,“師妹可願給愚兄這份面子?”

  顧如玖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道:“若是可以,臣女定會到場。”

  聽到這話,晉鞅臉上的笑意濃烈几分:“如此便好。”
  
  周太后扭頭看向亭外,那里花草茂盛,一片燦爛盛景,可是她心中的擔憂卻越來越濃烈,最終化作無奈與苦澀,沉默的抿了一口茶。
  
  晉鞅在康泉宮這邊逗留了大半日,直到蹭了一頓晚膳后,才心滿意足的離開。走之前,還再三表示,明日一定陪太后去五庄觀。

  太后趕蚊子般,把他趕了出去,回頭讓顧如玖也回配殿休息。等顧如玖離開后,她臉上的笑容才垮下來。
  
  “太后,”劉姑姑替她松開發髻,見她神情不太高興,有些擔憂道:“您怎麼了?”

  “我或許不該讓久久進宮,”周太后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疲倦道,“皇上越來越大,心思也越來越深沉,即便是我,也不一定能夠猜透了。”其實這也是一件好事,作為合格的皇帝,就該如此。

  可是他對久久的態度……
  
  “您這不是為了縣君好嗎?”劉姑姑去把取下的鳳釵放進首飾盒中,小聲勸道,“皇上即將親政,若您此刻不多為她打算,待日后多打算,万一被皇上誤會就不好了。”

  “我有心想讓久久日后多一個依靠,可是……”周太后搖了搖頭,沉默下來。她是真心疼愛久久,所以並不想她的后半生陷在這種地方。
  
  但凡久久有這個心思,她或許會想辦法成全,可是久久這丫頭偏偏也沒這個心思。

  皇上雖然不是她親生的孩子,但他怎麼也是自己挑選進宮的孩子,即便不是血濃于水,也有相依為命的真感情。若他對久久有這個心思,她又該如何?
  
  紫宸殿中,晉鞅也睡不著,他在書房里呆了很久,最后親手寫了一道聖旨,並且在上面加蓋了御印。
  
  康泉宮西配殿,顧如玖看著屋內的擺設物件,沐浴完的她舒適的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把蠶絲錦被往身上一拉,香噴噴的睡去。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26 AM

第30章

  五庄觀雖然是接待皇家貴客專業戶,但是太后與帝王出行,再怎麼從簡,也簡單不到哪儿去。

  第二天早上,顧如玖登上縣君規制馬車前,忍不住扭頭看了眼前方金寶華蓋馬車外烏泱泱一大群人,第一眼就看到了騎在馬背上的二哥。

  顧如玖朝顧存璟小幅度招了招手,顧存璟干咳一聲,朝自家妹子咧嘴笑了笑。

  旁邊几個跟他相熟的同僚見狀,都取笑了几句,艷羨他有個如此乖巧的妹妹。

  胡云旗乃是顧存璟發妻的堂哥,與顧存璟年齡相近,兩人又都是龍禁衛,關系向來十分親近,所以開起玩笑來,就更加少几分顧忌。他朝顧如玖的馬車方向望了好几眼,笑著道:“顧家二妹妹越發出眾了,不知道要便宜了哪家小子去。”

  顧存璟臉上的笑頓時僵住,半晌才咬著牙道:“我家妹子還小呢。”

  “嘖嘖嘖,”胡云旗笑得搖頭晃腦,但他心里也清楚顧家人對他們家二姑娘的寵愛,所以略笑了几句,便不再多說什麼。

  “你們在說笑什麼?”坐在金龍馬車里的晉鞅掀起簾子,面上帶著笑道,“竟然這般開心?”

  胡云旗看了眼顧存璟,下了馬朝晉鞅拱手道,“陛下,微臣正在誇贊顧兄呢。”

  “哦?”晉鞅扭頭看向顧存璟,繼而大笑道,“存璟快跟我說說,他們都誇你什麼了?”

  顧存璟整了整臉色,翻身下馬,如實道:“胡兄這是羨慕我有個好妹子呢。”

  聽完這話,晉鞅點了點頭,深以為然道:“這倒是實話。”說完,便放下了簾子,讓聽到他這句話的胡云旗有些傻眼,他愣了一下轉頭去看顧存璟,小聲道:“陛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存璟沉默著搖頭,心底隱隱有些不安。

  馬車前行的速度並不快,顧如玖掀開簾子,只能看到馬車兩旁隨行侍衛以及宮女太監,見不到一個行人的影子。

  五庄觀在京郊的寶鹿山上,據傳千年前此山有只白鹿化形成仙,以此而得名。雖然不知道真假,但是此山確實風景怡人,幽靜空靈。

  因為常有貴人上道觀祈福,所以山腳有直接通往道觀門口的馬車路。顧如玖發現沿途早有侍衛把守,守衛十分森嚴。

  為了以示對上天神仙的敬重,太后的鳳架在離道觀大門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了下來。顧如玖走下馬車,見太后已經扶著宮女的手站在地上,于是略加快几步,走到了太后身側站定。

  見到她過來,太后轉身拍了拍她的手背,親昵之意盡顯。

  五庄觀的觀主乃是大豐有名的出云真人,這位出云真人向來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即便是司馬家或者李家人盛情相邀,這位也不見得會露臉。這次太后與皇帝駕臨,這位出云真人竟然親自站在門口相迎,可算是給夠了皇家的面子。

  顧如玖偏頭去看周太后與晉鞅,兩人都是面上含笑,倒是看不出什麼來。

  “功德主慈悲,請諸位功德主請入觀。”出云真人是個清瘦的白發老人,身上穿著一件半舊不新的干淨道袍,手中未拿拂塵,也未刻意擺出高人姿態,可偏偏給人一種是不出的飄逸出塵感。

  “有勞真人。”周太后回了一個道家禮,顧如玖也跟在太后身后福了福身。

  “功德主乃是九天翔鳳之身,貧道万万受不得此禮,”出云真人避開周太后這個禮,又規規矩矩回了一禮,轉頭注意到太后身邊的晉鞅,眼神微微一亮,隨即恭謹的又是一禮,“祥龍入世,万民之福。”

  高人就是高人,拍起馬屁也是這般清新脫俗。別人如果說這種話,肯定是羞恥感與尷尬度滿點,可讓這位出云真人說出來,仿佛太后與晉鞅當真得天獨厚的太后與帝王般。

  可是不管這話是拍馬屁,還是出云真人有所謂的面相掐算之能,但是以他在大豐的地位,今日這話傳出去,明日太后與晉鞅在百姓心中,那就是天命所歸,甚至是老百姓的大福星。

  難道……太后來祈福是假,讓出云真人說這几句話是真?

  可如果真是這樣,晉鞅昨天才提出陪同太后一塊來就有些不合理,這不像是提前安排好的節奏啊。

  她扶著太后的手,正准備抬腳外里走時,准備轉身帶路的出云真人卻突然停下了腳步,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真人,這是哀家的侄女。”太后注意到出云真人的不對勁,輕輕拍著顧如玖的手背,面色含笑的看著出云真人。

  “慈悲慈悲,”出云真人行了一禮,看了太后與皇帝一眼,“這位功德主好面相,福祿雙全,功德深厚。”

  “不愧是真人,如此火眼金睛。這丫頭自小生于富貴世家,爹娘疼寵,如今有爵位在身,又生得嬌俏可人,必然是個有福氣的。”周太后拍著顧如玖的加了几分力道,面上的笑意卻是如常。

  出云真人雖是方外真人,但卻不是不懂人情俗事之人,見太后似乎並不想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談及這位貴女面相,于是看了她身邊的皇帝,轉身引著他們進入觀內。

  殊不知他這番話讓周太后想到了當年的自己,所以才特意攔住了他接下來的話。

  顧如玖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她的面相有那麼好嗎?好到這位大豐聞名的真人都特別開口了?

  道觀正殿中擺放著三清聖人的雕像,供案前擺放的器皿以及貢品都極其講究,足可見這家道觀香火有多旺盛。

  顧如玖在周太后與皇帝身后跪下,上香行禮后,跟在晉鞅身后把香插進香爐中。

  給三清聖人上完香,周太后就給自己母親的牌位添了不少香油錢。晉鞅與顧如玖,也按照各自的身份添了一份心意。

  做完這些后,就有小道士過來引著顧如玖到后面的院子飲茶,顧如玖沒有問太后去了哪儿,跟在小道士到了后面的院子里。

  五庄觀的后院很大,這里與后山相連,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見對面的山峰。

  顧如玖剛坐下沒多久,就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扭頭一看,就見晉鞅帶著几個龍禁衛以及宮女太監朝這邊走來。見狀她只好放下茶杯,與几個侍女朝晉鞅福了福。

  “師妹快快請坐。”隔著石桌,晉鞅在顧如玖對面坐下,見顧如玖坐下后,又讓其他几位龍禁衛跟著在旁邊的石桌旁落座。

  顧如玖看了眼鄰桌的顧存璟,伸手替晉鞅倒了一杯熱茶,“陛下請。”

  “多謝,”晉鞅接過茶杯,帶著笑道:“方才我為……誠王妃在觀眾立了牌位,只盼她來生富貴安康,無病無災。”

  “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又心懷孝心仁義,所求之事必定能成,”顧如玖知道他口中的誠王妃便是他的生母司馬氏,便面色帶笑語氣溫和道,“陛下乃是天之子,上天又怎會辜負你所期望呢?”

  聽到“孝”字時,晉鞅臉色已有所動容,聽完顧如玖這番話后,他的神情已經變得極為放松:“借師妹吉言了。”

  此生不能稱生母為母,他已經心有愧疚,若是連為她在五庄觀立一塊牌位都做不到,他又怎麼對得起她的生育之恩?

  鄰桌的顧存璟神情有些無奈,端著茶杯的手也有些不穩。皇上已經過繼給太后,給誠王妃供奉牌位這種行為已經有所不妥,自家妹子還要提到“孝”這個字,這話若是傳到太后耳朵里,可就不太好了。

  看了眼圍在四周的宮女太監,顧存璟無奈的嘆息,看來想不傳到太后耳中都不行。

  太后跟出云真人談了大半時辰的道經之后,才又出現在眾人面前,此時已經近午時,道觀里為太后等人准備好了飯菜,其他的宮女太監以及品級不高的侍衛,就由他們自己帶來的人解決。

  顧如玖是隨太后與皇帝一道來的,所以用膳的時候,也與二人坐在一起,讓不少跟隨而來的侍衛都見識到了太后對顧家二姑娘的看重。

  大家忍不住在心底猜測,難道太后有意讓顧家姑娘成為皇后?可是看顧家的態度,好像又不像是那麼回事,前些日子不是還說楊國公家公子有意求娶顧家二姑娘嗎?

  不管皇家是不是有意求娶顧家二姑娘為后,至少太后對待顧家二姑娘的態度明顯十分親昵,待親閨女也不過如此了。

  “我說,”胡云旗朝內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們家不會……”

  顧存璟緩緩搖頭:“我們顧家几百年來從未出過鳳位,更何況久久自小便由我們嬌寵著長大,不合適。”

  胡云旗知道顧存璟話里的意思,這就是說,顧家從未打算培養出一個皇后,也沒准備去爭奪這個皇后之位?他朝四周看了一眼,見沒人注意到他們兩人,方才小聲道,“你們沒這意思也好,李家跟司馬家三房那邊,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司馬家三房與李家的心思,早有不少世家猜到了,只是都心照不宣而已。

  胡云旗相信,以顧家人的能耐,恐怕也早就看出這兩家人的心思,所以才會在皇家親近顧家二姑娘時,帶著顧家二姑娘去了楊國公府上,借此讓這兩家知道他們顧家對后位並沒有企圖。

  這麼一想,又覺得顧家也是不容易,司馬家與李家行事,只怕會熱得陛下不快,反而得不償失。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34 AM

第31章

  用完膳食,出云真人帶著道童再次出現,道童手里捧著托盤。顧如玖好奇的看了一眼,里面放著各色的金玉銀牌,做工十分精致,上面還雕刻著道家符文。

  “各位功德主有禮,”出云真人轉身從小道童手上把托盤拿了過來,然后道,“這些玉牌乃是貧道這些年在三清尊者座前供奉之物,功德主若是不嫌棄,倒是可以留下几個把玩一番。”

  “真人親手開過光的好物,哀家豈會嫌棄?”周太后面帶笑意,“真人太過客氣了。”

  顧如玖上前雙手從出云真人手中接過托盤,朝他略略一福,才退到周太后身后去。

  出云真人很是慎重的朝她回禮后,才轉頭與周太后繼續說話,顯然對顧如玖的態度十分的尊重,倒是不像傳聞中那般高冷。

  晉鞅走到顧如玖身邊看托盤里的東西,然后伸手拿了塊雙指寬做成魚形的玉牌,只見上面刻著繁復的符文以及“吉祥如意”四個字。

  玉的成色也極好,觸及手心,便讓人覺得說不出的舒適之感。

  他看了眼盤中的其他牌子,笑了笑,便把這塊牌子收了起來。

  顧如玖挑了挑眉,倒是覺得晉鞅更適合挑那塊刻著“福祿壽喜”四字的牌子。

  “貧道在京中逗留多日,今日得見三位貴人,已是幸事。”出云真人引著三人往后院走去,最后在寬闊的院中站定,“天下之大,貧道實不該久居一處。”

  周太后知道出云真人不是常居一處之人,所以也不相勸,只是囑咐著路上要小心云云。

  “天道有常,生死有命,”出云真人倒是顯得十分灑脫,他朝太后道,“功德主為天下万民培養出千古皇帝,便是功德無量,万民敬仰。”

  周太后笑道:“哀家所求的,也不過如此。”

  出云真人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站著的皇帝與顧縣君,搖頭笑道:“功德主莫怪,是貧道逾越了。”

  “真人一心為民,何來逾越之說,”周太后不怒反笑,又往旁走了几步,離晉鞅與顧如玖更加遠了些,“真人說哀家的侄女富貴非常,福澤深厚,氣運加身,可有個緣故說法?”

  “命由天定,貴女運格極旺,乃是有福之人,福澤深厚必將惠及他人。”出云真人感慨道,“貧道在外游歷多年,京中貴人見過不少,唯有功德主的這位侄女,尤為有福。”

  “旺與不旺也不甚重要,只要她安平美滿一生,便是福氣了,”周太后聽完這些話,面上的表情反而輕松下來。她對命運一說,向來是半信半不信的,但是好話又有誰不愛聽呢?

  “陛下,”顧如玖把刻著“福祿壽喜”四個字的牌子拿出來,然后遞到晉鞅面前,“您覺得這個如何?”雖然神鬼之說虛無縹緲,但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她即便不全信也是懷著敬畏之心的。所以見這個牌子上四個字寓意極好,晉鞅身体又有些虛弱,得了這個牌子,也能讓人心安。

  從溫軟的手掌心里拿起這塊玉牌,晉鞅拿起另一塊玉放到她的掌中:“那我們交換好。”

  顧如玖對這種小孩子換東西行為表示無語,收回手看著這枚“吉祥如意”開光魚形玉佩,笑眯眯的收下了。

  周太后回頭看到兩人的小動作,微微愣神,然后提高聲音道:“陛下,時辰不早,我們也該回宮了。”

  晉鞅把玉佩在腰間系好,然后起身朝周太后一揖:“儿子明白。”

  顧如玖走到周太后身邊,朝出云真人笑吟吟一拜,扶住了周太后手臂。

  出云真人回以一禮,然后送三人到道觀門口,等三人乘坐的車架都離開后,他臉上才漸漸露出笑意。

  “師傅,”他身后的小童手里捧著一包糕點過來,肉呼呼的小臉上全是笑意,“功德主們留下了好多東西。”

  出云真人看著他手里的糕點:“這個是誰給你的?”

  “是那位年輕的女功德主,她說小孩子吃這個好,”道童羞澀的撓了撓頭,“徒儿嘗過了,挺好吃的。”

  出云真人摸了摸他的發頂,笑著沒有說話。抬頭看著馬車遠去的方向,良久才感慨的嘆息一聲。

  顧存璟回到家中時,已經是宵禁時分,他匆匆用了几口飯食,就跟顧長齡提起了今天說發生的事情。

  “出云真人當真這樣說?”楊氏面色又喜又憂,喜的是自家閨女有福氣是好事,憂的是這讓她想起周太后當年。

  福氣這種東西虛無縹緲,抓不住摸不著,誰能保證這話是真是假?古往今年,多少人扯著天命的大皮行事,最后落得可悲下場的?

  還有些人家為了圖謀富貴,找些所謂的高人異士出來宣說,說自家小子或者閨女命格如何如何好,未來如何不凡,以求能得貴人青睞。

  “別擔心,”顧長齡察覺到發妻心中的擔憂,低聲道,“出云真人不是普通的游方道士,他說的話別人即便不是全部相信,也不會說出什麼不好來。”

  楊氏緩緩點頭,喝口茶壓下心頭的郁悶:“久久一路上,可都是跟在太后身邊?”

  “母親不必擔心,這點上久久十分注意,即便太后不在的時候,身邊也跟著不少伺候的人,”顧存璟想了想,又把之前胡云旗開玩笑被皇帝聽見的事情說了出來。

  “儿子想著,陛下或許只是隨口應了這麼一句而已。”顧存璟心中隱隱覺得陛下對自家妹子的關心得有些過度了,可是兩人相處的時候,也並不見過火的地方,所以他又覺得自己顯得有些多。

  或許陛下真的把久久當真親妹妹看待也說不定。

  “父親,母親,”顧之瑀滿面喜色的從外面走了進來,朝楊氏與顧長齡匆匆行了一個禮后便道,“嘉月有喜了。”

  嘉月乃是陳氏小字,顧之瑀匆匆而來,可見對于這個孩子的到來感到十分的高興。

  “這可是好事!”楊氏聞言也是大喜,扭頭就讓身邊伺候的人把孕婦能用的東西都挑揀出來好給陳氏送過去。

  顧長齡早樂得不行,放下茶杯就高興的在屋內走了好几圈,一邊搓著手一邊吩咐顧之瑀平日要多關心陳氏,不可因公而忘私。

  陳氏嫁進顧家五年有余,胡氏嫁進顧家近四年,二人肚子皆沒動靜。他們自家人沒說什麼,外面卻有些人在那瞎操心,更有一些居心叵測之人,傳出些難聽的話。

  “恭喜大哥,”顧存璟笑嘻嘻的跟顧之瑀道謝,“看來我很快就要有侄子了。”

  楊氏笑著用食指點了點他的額頭,讓人讓他明天把這個好消息告訴顧如玖,讓她也跟著高興一場。

  果不其然,當顧如玖第二天聽說大嫂懷孕后,也是高興得見牙不見眼,當即便找出一大堆太后跟皇帝送給她的東西,讓顧存璟帶回去送給大嫂。

  “我的好妹妹,你可饒了我吧,這麼多東西我哪拿得了。”顧存璟看到一大堆東西覺得有些頭疼,又擔心妹妹把這些東西都送了人會讓太后與皇帝不快,于是道,“這些事不用你操心,家里都安排得好好的。”

  “我做姑姑的,給侄儿侄女准備東西怎麼了?”顧如玖笑眯眯的把一盒珠寶往顧存璟手里塞,“福壽當初還未出生時,我也送了不少東西呢。”

  福壽是顧盼琪去年冬天生下的孩子,長得圓胖可愛,十分逗人喜歡,當初還沒出生時,顧如玖就送了不少好東西去張家,出生后更是得了她這個姨母一大堆好東西。惹得張玉芹開玩笑的說,她這個姑媽要被顧如玖這個姨媽比下去了。

  不過顧家人的這些行為,倒是再一次讓張家人看明白顧家態度,這嫁出去的閨女那還是自家閨女,該給的不會少,該疼寵的更是不會省半分。

  父親任尚書令,兩位兄長前途無量,妹妹深受太后喜愛,顧盼琪自己又是德才兼備的能干女子,所以在張家備受尊重,丈夫張劭對她更是死心塌地,半點別的心思也沒有。

  “你獨自一人拿不回去,我讓人幫著你送回去,”周太后在院子外就聽到兄妹兩人的說話聲,走進院子里笑著道,“不僅要把久久准備的東西送回去,連我准備的你也要一並帶回去。”

  顧存璟起身行禮笑道:“那侄儿就先謝過姑母了。”

  “這會儿倒是不推辭了,”周太后笑著走到二人身邊坐下,然后道,“按理說家中有這等喜事,我應該讓久久回去看看的,只是近來我身子還是不太爽李,所以只能讓久久再在宮里多逗留几日了。”

  “晚輩孝順長輩那是應該的,”顧存璟拱手笑道,“當然,長者賜下的東西,晚輩也該好后收著。”

  “我看這話重點在后面一句,”周太后笑著在兩人身邊坐下,與顧存璟閑話了一會儿家常,才讓顧存璟帶著大堆的禮物離開。

  等顧存璟走了以后,周太后才對顧如玖道:“你可知我為何不讓你回去?”

  顧如玖緩緩搖頭,此刻她心中即便有想法,也不會說出來。

  “你這丫頭腦子挺聰明,就是不愛用,”周太后無奈一笑,“你今天若是出去,明日就有一堆人上門求親。”

  顧如玖聞言,忍不住坐直了身子,看著太后猶豫著開口:“是因為……出云真人的那些話?”

  “京城這個地方沒有秘密,”周太后似笑非笑道,“你父親如今是尚書令,實權在握,又深得皇帝信任,想要求娶你的人可不少。”

  顧如玖臉上略露出几分羞澀,低著頭道:“姑母,您這是……”

  “這並不是什麼羞于啟齒的事情,你不必感到羞澀,”周太后想起了楊國公家的大郎,便道,“京城中里,世家貴公子不少,才貌雙全者也不缺。只是婚事並非兩人之事,而是結兩家只好。再英俊出眾的男人,若是背后有一家子人糟心的親人,那也算不得良配。再好的感情,也禁不起這些雞毛蒜皮勾心斗角的折騰。”

  這話顧如玖也很贊同,丈夫再好,若是遇到極品的公公婆婆,整日抬頭不見低頭見,那日子也是難熬。日子久了,往日的柔情似水也就變成了怨氣漫天,深情厚誼變成了后悔連連,哪還有感情可言?

  實際上,她對婚姻並沒有多少恐懼,至少大部分世家行事作風還是要臉的,而她也不會任由別人來磋磨她。只不過要說有多期待,那也不太可能。

  她現在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什麼都不缺,嫁到別人家以后,要好過現在的生活水平,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周太后見顧如玖的神情清明,知道她把這話聽了進去,便感慨道:“我真是恨不得親手替你篩選全京城的世家公子,然后挑個最合適的給你。”

  只可惜看得上顧如玖的,顧家不一定能瞧上,顧家看中的,別人就不見得也是如此。

  無奈的操心完顧如玖的婚事,周太后又要去操心晉鞅的冠禮,離晉鞅舉行冠禮的日期已經沒几日,流程規格都已經定了下來,可是小細節上,還需要她仔細琢磨,力求盡善盡美。

  太后跟皇帝有事忙,顧如玖就自己找事做,沒事練練字,做作畫,或者在院子里糟蹋一下花,過得也是頗為愜意。

  “姑娘,”秋羅等人撐著油紙傘跟在顧如玖身后,小聲提醒道,“小心地板濕滑,別摔著了。”

  春季的雨並不大,絲絲縷縷飄揚而下,帶著些許寒意,讓人有種詩興大發之感。只可惜顧如玖向來在詩與棋方面不太擅長,最多也只能學著文人賞景,卻不能學著作詩。

  “沒事,”顧如玖提著裙擺,走到青石路上,聽著雨打在傘頂悶悶的聲響,忍不住笑道,“最近這些日子我躲在宮里,倒是免了其他人邀我賞花作詩這些事了。”

  知道自家姑娘最不愛做那些詩啊詞的,秋羅道:“可見是太后娘娘知您心意,替您免了這些煩心事。”

  顧如玖笑了笑沒有說話,太后特意把她留在宮里,絕對不會是因為這個。留朝臣女儿在宮中居住,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太后行事向來穩妥漂亮,這次留她住在宮里,實在不像是她往日的風格。

  正想著這些事,她聽到不遠處傳來“砰”的一聲悶響,聽起來像是有人摔倒了,她好奇的看過去,就見一個穿著藍衣的太監摔倒在地上。見到她后,忙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拍去身上的泥水印子,躬身往后退了几步。

  顧如玖見他整個手掌都是泥,有可能已經摔破了皮,無心讓他繼續站著等自己慢慢離開,于是讓身邊伺候的宮女遞給他一塊手帕,然后加快離去的步伐,好讓這個小太監下去處理傷口。

  哪知在路過這個小太監身邊時,這個小太監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顧如玖眼底露出一絲詫異,朝小太監微微頷首,但是腳下未停,繼續朝康泉宮方向走去。

  待顧如玖走遠了,小太監才緩緩抬起頭,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握著手中宮女們常用的手帕,抽了抽冷得有些發紅的鼻子。

  “姑娘,方才那個小太監是什麼意思?”回到西配殿后,秋羅壓低嗓音有些緊張道,“什麼叫請多加小心?”

  顧如玖取下手腕上的鐲子,一字一頓道:“司馬家與李家快要忍不住了。”

  “您的意思是說……”秋羅臉色大變,“他們想干什麼?”

  “他們要干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與陛下早已經有所准備,”顧如玖走到桌案邊,取出一張信紙,猶豫良久后道:“寶綠,給我研磨。”雖說住在宮里輕易不可寫信給外面,但是她明天會當著皇帝的面,把這封信交到二哥手中。

  待墨研好,顧如玖從筆架上取下筆,快速的寫下了一封簡單的信。但是她相信,父母一定能懂她的意思。

  趙大廚有些坐立難安的待在御膳房里,等了半天終于見自己要等的人出現,忙抓著他來到僻靜角落處:“今日可遇到了?”

  “今日運氣好,總算遇到了貴人,”來人小聲道,“話已經傳了,不過顧縣君瞧著,好像並不驚慌的樣子。”

  “你以為貴人能像我們這般,遇到點事就咋咋呼呼?”聽到話已經傳過去了,趙大廚心里松了口氣,掏出身上所有的銀兩向小太監道謝,小太監卻不要。

  “趙哥,這些年若不是你偷偷藏些吃食給我,我早就餓死了,哪還有今日,”小太監把銀兩推回趙大廚懷里,“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要這些銀子有什麼用,你家中還有妻儿,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趙大廚哪會相信小太監這些話,兩人推來讓去,最終讓小太監接受了一半的錢,兩人總算都滿意了。

  送走小太監,趙大廚深吸一口氣。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司馬家怎麼知道顧縣君喜歡用他做的糕點,所以便派人到他家中,讓他多多留意顧縣君的喜好之類。別說他一個外廚連見都沒見過顧縣君,哪里能知道多少有用的消息,即便是他知道,也不會真的說出來,所以當著來人的面雖然口頭虛應下來,心里卻想怎麼才能把消息傳到顧縣君耳朵里去。

  這位顧縣君不僅是他的貴人,還是他弟弟的救命恩人。兩三年前,司馬家與李家的兩位貴女意外身亡,若不是顧縣君開了個口,他弟弟沒准連命都保不住,更別說現在坐到了正八品的官吏位置。

  以這兩大世家的勢力,找的人必然不會只有他一個,他擔心顧縣君被這兩家人算計了。

  在他看來,這兩家人也是沒什麼意思,想要什麼東西可以光明正大的爭取,盯著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算什麼?都說世家人最是知禮仁厚,這般行事可不像是世家作為。

  司馬家三房,司馬香正在看桃蕊糕的食譜,看了半晌也沒看進去,有些煩悶的披上外袍朝主院方向走去。

  主院里,老太爺司馬鵬、司馬香父親司馬躍,兄長司馬冀以及三太太都在,見到她進來,几人停下了交談。

  司馬香給几人行禮后在司馬冀下首坐下,猶豫著開口:“祖父,我聽聞前几日出云真人對顧家二姑娘贊不絕口,這可是真的?”

  “他們家姑娘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如何,”司馬鵬嘆口氣,“我原就覺得不該安排你走這條路,現下……”

  “父親,如今我們三房也是無可奈何,”司馬躍起身朝司馬鵬深深一揖,“還請父親幫我。”

  見到儿子這樣,司馬鵬面上憂色更重,可是想到正是由于自己這些年的任性,儿子才不能像大房二房子侄般在朝中任要職,只好道:“且讓我想想吧。”

  見父親松了口,司馬躍面上露出几分喜色,“原本儿子打算由高人來給香儿看相,然后效仿太后,言說她命格不凡的,哪知道竟有出云真人誇贊顧家二姑娘這一出,我原本想好的方法便不能再用了。”

  “不用反而是好事,”司馬鵬道,“出云真人這般有名的方外人士誇贊顧家的丫頭,你看顧家人可曾刻意宣揚過?他們不僅沒有宣揚,反而更加低調,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司馬躍不解:“這不是好事嗎,他們家為什麼反而要藏著掖著?”

  見儿子這般,司馬鵬有些恨鐵不成鋼:“他們家姑娘才多大,人生在世不到百年,不到閉眼那一刻,誰敢說自己福澤深厚?他們家那是心疼自家孩子,怕她擔非議呢。”

  司馬鵬沒有說出口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顧家或許並無意讓顧家二姑娘進宮為后妃。

  想到自家儿子與儿媳一門心思想把自家閨女送進宮里,他忍不住道:“你們算計這麼多,有沒有想過,若是皇家無意迎娶香丫頭進宮,甚至連納她為妃都不願意,到時候我們家又該如何自處?”

  見父親有些動怒,司馬躍便吶吶不敢言,既尷尬又不好多說什麼。但是在他看來,司馬家的姑娘,向來是眾人求娶的對象,怎麼可能落得太過尷尬的地步?

  聽到“心疼自家孩子”几個字時,司馬香眼皮顫了顫,抬頭見父親被祖父說得抬不起頭,她小聲開口道:“請祖父不要動怒,父親也是因為憂心自家人才會如此。”

  “唉,”司馬鵬看著容貌出眾的孫女,擺了擺手,“我年紀大了,也操心不了几年了。”

  司馬香聽到這話,心底堵著有些難受,一時間五味陳雜,再也說不出話來。

  司馬冀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妹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于是,滿室皆靜。

  司馬鵬看著滿屋子木頭般的子孫,差點沒嘔出一口血出來,半晌才擺手:“罷了罷了,你們自己好好想想吧。”

  出了正院,他露出一個苦笑,沒把這個儿子教聰明,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失誤。

  好在大哥家的孩子還頭腦清明,即便是日后他們三房……

  不管怎麼樣,只要有一房人得以保全,他們司馬家的根就不會斷,司馬家的榮光也就不會消失。

  屋內,司馬香看著表情木然的父母,咬著唇角道:“母親,我……”

  “你別擔心,你祖父只是說氣話,他定會幫我們的。”司馬躍坐下后,對司馬香說道,“為父會繼續想辦法的。”

  司馬香覺得喉頭有些發苦,張嘴半晌,最后低低的“嗯”了一聲。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10:40 AM

第32章

  晉鞅掩藏在袖擺下的手攥得指節發白,面上的表情卻格外平靜,平靜得就像是一汪死水,讓人看不出半點情緒。

  站在屋內的兩個人身份很顯赫,他的兩位叔祖平郡王與康郡王。

  “陛下,天地乾坤,陰陽調和,男女成婚乃是天命所歸,我已垂垂老矣,只盼能見陛下與皇后琴瑟和鳴,龍鳳呈祥。”平郡王站立的姿勢有些顫顫巍巍,可是說話的嗓音卻半點不小,“司馬家姑娘德才兼備,出身高貴,可配鳳位。”

  他是皇室中年歲最長,離皇室關系最近的郡王爺,跟晉鞅提娶后一事,雖然有多管閑事之嫌,但卻算不上逾越。

  只是他此舉雖不算逾越,但不代表著晉鞅心里痛快。世間姻緣,向來講究你情我願,沒有强按牛喝水的道理。

  晉鞅清楚,現在這些人對自己指手畫腳,不過是因為覺得他年幼不知事好拿捏,各個心懷為自己謀求利益。

  平郡王這般為司馬家謀划,不也因為平郡王世子妃也是司馬家的姑娘嗎?

  “叔祖的關愛之心,朕心中明白,只是婚姻大事,非而小可,”晉鞅微微勾起嘴角,一副仁愛之君的模樣,“司馬家的禮儀教養自是無可挑剔,只是……”

  他語氣微微一頓,目光落到康郡王身上,“京中其他家女儿,便無有能及者嗎?”

  康郡王向來是個不愛得罪人的性格,今日平郡王把他拉過來,也不過是想多個壯聲勢大的人而已。

  他們幼年時並不受寵,父皇病逝后還是個光頭皇子,身上半點爵位也沒有。后來他們的兄長繼位,好歹想起了他們,于是給他們封了個光頭郡王,雖然領著八百食邑,但卻沒有封地,在皇室只算得上是個吃閑飯的小透明。

  現在晉鞅繼位,他們地位雖然不高,但是輩分在那,仗著小皇帝根基不穩,便想擺一擺長輩的譜,借機拉攏世家,為自家子孫謀得利益。

  他們渾渾噩噩過了大半輩子,腦子雖然不太聰明,但還不至于糊涂的地步,聽皇上把話問到這個地步,就知道皇上這是不滿意司馬家了。

  他們能怎麼說?說司馬家的姑娘最好,別人家都比不上?

  這些年來,皇城里搬來多少大大小小的世家,都是各地的名門望族,他們即便真的覺得司馬家姑娘出眾,也不敢說無人能及這種話。

  “陛下言重了,世家貴女們的教養自然都是好的,”康郡王見勢不妙,忙站出來和稀泥,“平郡王只是一時心急,憂心陛下婚事,才言語急躁了些。”

  “便是兩位叔父憂心我儿婚事,也該與哀家商議,怎好來逼問我儿?”

  兩位老郡王齊齊回頭,就見周太后穿著九鳳袍逶迤而來,臉上不怒自威,說不出的氣勢。

  兩人心里暗暗咯噔一下,他們作為男性長輩,很多話在皇上面前可以說,但是面對身為太后的侄儿媳卻需忌諱許多。雖然對周太后這般咄咄逼人的態度有些不舒服,但是兩人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朝太后行了禮。

  在皇室中,向來是先談尊卑,再論輩分。

  太后穩穩的朝兩人回了一個晚輩禮,然后扶著顧如玖的手在上首位置坐下,語氣不疾不徐道:“不知兩位叔父屬意哪家姑娘為后?”

  顧如玖找聽說過京中有兩位沒有封地的老郡王,一位行事荒唐,一人万事不管,看來就是這兩位了。在她看來,兩人的行為確實不太妥當,最不妥當的地方不在于他們推薦了司馬家姑娘,而在于他們沒有把此事告與太后商量,而是私自跟皇帝說。

  是覺得皇帝年幼,聽了他們對司馬家姑娘的描述,就會起几分少男心嗎?可是晉鞅此人雖然看似溫和,實則是個十分有主見的人,這樣的人不會小肚雞腸,但若是他認定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這兩位老郡王看慣了自家不爭氣的子孫,難道以為晉鞅也像他們一樣?

  察覺到晉鞅望向這邊,顧如玖朝他露出一個笑,然后又快速的低下了頭。

  晉鞅看到她的動作,掩在袖子下的手緩緩松開,唇角略略勾起了些許笑意。

  “太后,老夫覺得京中的世家貴女都很不錯,此事還是要有您來親自操心才行。后位如此重要,我老邁眼花,又不了解這些小輩,哪里清楚這些。”康郡王最大的特色就是見風使舵,變臉比六月的天還快。

  聽到他這麼說,平郡王瞪了他一眼,對他這種立場不堅定的行為表示了强烈的不滿:“太后,老夫覺得司馬家三房的姑娘甚是不錯。”

  “叔父的儿媳乃是司馬氏,難怪對司馬家這般信任,”太后不咸不淡道,“哀家這位侄儿媳乃是司馬氏大房的人,司馬家大房的姑娘似乎已經跟大長公主家的長孫訂婚了?”

  “大房姑娘訂婚了,三房的姑娘也行。”平郡王底氣有些不足,說這話的時候,嗓門都變小了。

  周太后知道他們的能耐與脾氣,于是沒有動肝火,而是道:“兩位叔父的好意,哀家與陛下心領了。只是選后一事非同小可,哀家心中已經有所打算。”

  “不知……”平郡王眼神一亮,想從太后嘴中知道確切消息。

  “待陛下冠禮過后,便是哀家千秋。哀家向來喜歡年輕的孩子,待千秋時,便邀請這些世家公子與姑娘去泰安別宮玩耍游園吧。”

  泰安別宮修建在京郊,那里地方寬敞,花草茂盛,還有圍獵場與湯泉池,是帝王平日在宮中待得無聊時玩耍的好去處。

  兩人聽懂了太后的意思,也知道他們今天這事辦得忒不地道,便悻悻的告辭離開。

  待兩人走后,周太后才嗤笑道:“司馬家也是好能耐,能把平郡王慫恿過來探聽口風。”礙于皇帝生母的面子,她沒有把話說得太難聽,但是對司馬家這種行為,卻是非常不滿的。

  作為局外人的顧如玖低著頭把玩著腰間一個十分精美的荷包,對太后這些話表示聽不見。

  “司馬家人情關系錯綜復雜,在朝中影響極大,”晉鞅頓了頓,“司馬氏與李氏,不可為后。”

  周太后看著皇帝,點了點頭:“這些事你想明白就好,哀家年歲已高,早該享清福了。”

  “姑母,陛下,臣女懷念家中未出生的侄儿,所以特書家信一封,想讓二哥幫著帶回去,讓大哥念給未出生的侄儿聽,”顧如玖覺得兩人的對話自己不能再聽下去了,于是頂著一張善良無害的天真笑臉道,“我方才見二哥就在殿外,不如我現在就去拿給他?”

  “知道你是個好姑姑,快去吧。”太后笑著點頭應下了。

  “謝姑母,”顧如玖喜滋滋的朝太后福了福身,走了一步又停下腳步,轉身朝晉鞅也福了福才匆匆朝外走去。

  看著她跨出殿門的背影,晉鞅臉上忍不住出現了笑意,轉頭見太后真看著自己,才勉强把臉上的笑意壓下來。

  太后裝作沒有看見他臉上的笑,而是道:“陛下,立后之事待冠禮過后,便不可再拖延了。”

  “儿子明白。”晉鞅面上的笑意淡下來,他在王府時見慣了繼王妃與妾侍們的行事,還有几個妹妹的刁蠻任性,對于所謂的世家貴女期待並不高。

  他現在不想立后,最大的原因在于不想向李家與司馬家妥協,這兩家人在朝中的勢力復雜,盤根錯節,他不願意再給這兩家人增添榮耀。

  幼時母親早逝,原本繼室因著司馬家的原因,還對他頗為照顧,后來見司馬家從未關注過他這位沒了親娘的孩子,于是漸漸的便怠慢起來,甚至謀算起世子之位。

  若不是先帝無子,他被召進京城,又被太后選中,那麼今日他仍舊會留在錦州,頂著這身病弱的殼子,等待著不知哪天到來的死亡。

  司馬家不曾照顧過他,他並無怨恨,但對司馬家也不會起親近之心。這滿朝上下,所謂的黨羽也不過是權利之爭。圈子之間,在利益相悖時,同樣亦會有爭奪。

  他是帝王,這些人是想要從他手里謀取更多權勢利益的臣民,這就是他最大的優勢。

  “陛下,”周太后緩緩開口道:“身為帝王,最重要的就是要懂人心。懂朝臣的,懂万民的,以及懂自己的。”

  晉鞅微怔:“儿子明白。”

  周太后見他神色清明,站起身道:“你明白就好。”

  終歸是自己認下的孩子,她不忍心。

  乾坤宮外,顧如玖光明正大的把信封放到顧存璟手中,笑呵呵道:“二哥,你回去記得讓大哥多跟侄儿提提我。”

  “當初福壽還在娘胎里時,你也常寫這些信,孩子還在娘胎里,能聽得懂嗎?”顧存璟大大咧咧的把信隨手往衣襟里一塞,也不管這封信會不會起皺,“就你會折騰。”

  “怎麼會沒用了,”顧如玖鼓著臉,頗為得意道,“福壽出生后,不是特別親我這個小姨嗎?”她回頭看了看殿內,“我回去啦,記得讓大哥把信念給我的侄儿聽。”說完,便噠噠噠的回了殿內。

  “真是小孩子行徑,”顧存璟嘀咕一句,回頭看了眼其他几位同僚,抱拳道,“見笑了,見笑了。”

  其他几位同僚只是笑著誇贊顧如玖可愛心善,倒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受盡太后寵愛,還惦記著未出生的侄儿,這可是好姑娘呀。家中有適齡儿郎還未訂婚的人,已經開始偷偷動了心思了。

  在皇帝舉行冠禮的前兩日,由紫宸殿里頒發出一道聖旨。這道聖旨與前朝無關,但是在這種當頭,卻讓人覺得有些微妙。

  顧家二姑娘因服侍太后有功,由五品縣君晉三品縣主,由原本的食邑三百戶變為四百戶,還有了帝王親擬的封號長顏。

  眾所周知,顧氏一族發源地便是清原州,清原州有一縣名長顏,據說這里出生的女子總是格外的長壽美貌。陛下與太后此名作為顧家二女的封號,可見對顧家二姑娘是帶著祝福之意的。

  由縣君直接越級封為縣主,雖無封地,卻又以縣名為封號,加之還有食邑,皇家對這位顧二姑娘的恩寵真是無人能及。

  他們原本還以為皇室這是偏愛顧氏一族,可若是特別偏愛顧氏,那麼這些封賞也該給他家的兩位儿郎,而不是給一個注定要嫁到別人家的閨女。

  不過皇室這麼恩重于顧家姑娘,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有意立顧氏女為后?

  可這也不對呀,如果要立后,何必還費盡心思的給她晉封爵位,這不是沿江賣水多此一舉嗎?

  而且看顧家養女儿的這種態度,也不像是教養皇后啊。誰不知道顧家對這位老來女格外疼寵,連儿子都比不上?

  周太后會選個養得天真不知事的姑娘做皇后?

  世家新貴思來想去也沒得出個什麼結果,最后只能感慨出云真人面相准,這位顧家姑娘的命是真好。

  其實不僅僅是外面的人,就連顧家人都有些意外,這次皇室的封賞純粹是毫無預兆。這道聖旨是由紫宸殿直接下發至康泉宮西配殿的,顧長齡這個尚書令是半點不知情,所以消息傳到他耳中時,他的表情不比其他人淡定多少,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楊氏皺著眉,看著顧長齡以及兩個儿子。

  顧長齡緩緩搖頭,這一次,他也看不懂皇上的心思了。

  “存璟,你在陛下身邊當值,這事……你也不知情?”顧長齡扭頭去看二儿子。

  顧存璟搖頭:“陛下向來喜怒不顯,聖旨頒發之前,我根本半點消息都不曾聽聞。”

  聞言顧長齡皺了皺眉,半晌道:“明日我進宮向陛下謝恩。”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3:2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2 01:19 AM 編輯

第33章

  紫宸殿中,顧長齡給晉鞅授完課,然后鄭重的向晉鞅謝恩。

  “先生不必如此,”晉鞅走上前,伸手扶起作揖的顧長齡,然后道,“這不過是朕對師妹的一份心意而已,兄長疼愛妹妹,何談謝字?”

  顧長齡看著滿臉認真的皇帝,微微愣神后道:“陛下待小女如此,微臣又豈能覺得這是理所應當呢?”

  晉鞅聞言笑了笑,對顧長齡道:“先生多慮了。”

  饒是顧長齡能言善辯,也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下去了?繼續謝恩不太妥當,可是不謝恩,又有違君臣之禮。

  “陛下,長顏縣主覲見。”一個小太監進來,打斷了他的為難。

  “快請縣主進來。”晉鞅左腳往前垮了一步,扭頭見顧長齡還在,又把這只跨出去的腳不著痕跡收了回來,“師妹照顧母后十分盡心,母后待她如親女,一個縣主又算得了什麼。”

  顧長齡默默低頭想道,那也不是真的親女啊,你們皇家這麼搞,簡直讓我們顧家措手不及好嗎?

  “陛下,”顧如玖進了殿,先是給晉鞅行禮后,才又盈盈朝顧長齡一拜,露出個燦爛的笑容。

  “師妹怎麼來了?”晉鞅在上首坐下,然后又邀顧長齡與顧如玖落座,“可是有宮人伺候得不妥當的?”

  “宮侍待我十分的盡心,我今日來,是向陛下道謝的,”她站起身,再度朝晉鞅一福,“臣女無才無德,榮封縣主一爵,實在万分惶恐。”

  “我待師妹如此,只盼師妹一切安好,”晉鞅忙道,“若是因為讓你惶恐,卻是我的過錯了,你千万不要這樣想,我的本意並非如此。”

  一個人的真心還是假意,言語可以騙人,眼神卻掩藏不了。

  顧如玖看著對方的雙眼,突然愣住。這几年來,她雖然常常在康泉宮見到晉鞅,而晉鞅也從未在她面前擺帝王架子,反而更像是個溫和的少年。可是她只以為對方是禮教與天性使然,並沒有覺得晉鞅對她真的有多少師兄妹之情。

  可是現在看到對方的眼神,她覺得有些羞愧,羞愧于自己仗著所謂的理智與見識,自以為是的先入為主,把別人的真情當做客套,把別人的關心當做禮貌。

  她總是冷靜的以旁觀者角度來評判他是否是個好皇帝,揣度著他一言一行的用意,從未真的把他當一個親近的朋友或者兄長看待。

  “不,我雖然非常惶恐的,但也有些高興,謝謝陛下。”顧如玖抿著嘴角笑著,眼底眉梢也帶著笑意,“只是突然變成了縣主,有些不適應。”

  便是他日后會變成很多歷史書中的那些帝王,但是至少對方在年少時用真心待過自己,那麼她也不該拿這份真心誠意當做理所當然。

  “慢慢就好了,我當年剛進宮的時候,也是有些不適應的,”晉鞅見顧如玖並沒有因為自己擅自的決定不高興,心頭不知名的緊張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兩日后,我的冠禮你可別忘記來。”

  他這師妹什麼都好,就是有些愛睡懶覺,他擔心到了那天,冠禮開始了,師妹還沒起床。

  “師兄的冠禮,做師妹的怎麼會不到場,”顧如玖輕笑出聲,“陛下請放心,我一定會准時到。”

  晉鞅聽著連連點頭,轉頭讓白賢捧一個盒子出來,然后拿著盒子走到顧如玖面前:“我聽存璟說你喜歡民間這些手藝玩意儿,就讓人給你找了些來,你拿回去把玩吧。”

  “謝謝陛下,”顧如玖笑眯眯的接過盒子,順勢摟進懷里,然后朝旁邊裝雕塑的顧長齡看了一眼,“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先退下啦。”說完,便小跑著出了紫宸殿。

  “咳,”顧長齡干咳一聲,“陛下,小女被臣寵壞了,實在是……”

  “師妹這樣挺好的,”晉鞅笑著走會書案旁,“對了,古語有言,當仁,不讓于師。可古語又云,為學者,應尊師重道,這該何解?”

  “天地君親師,天地之仁義,應大于君,大于親人,大于師長。”顧長齡略沉吟道,“陛下乃是天地之君,自然是大于師。”

  “先生可知,司馬、李氏二族乃朕心中之患?”

  顧長齡沉默片刻,走到殿中央,掀袍而跪:“微臣雖才學平庸,但願為君之利劍。”

  “先生快快請起,”晉鞅上前扶起顧長齡,“先生于朕,非利劍,而是明燈。有先生相助,乃是朕之幸。”

  顧長齡看著眼前年輕的帝王,一字一頓道:“此乃臣之幸。”

  兩日后,天光才露魚肚白,顧如玖就已經開始起身梳洗,換上了昨日太后特意讓人送來的宮裝。

  “姑娘,時辰快到了。”秋羅彎腰替顧如玖整理了一下裙擺,躬身退后几步,“車架已經在外面等著了。”

  顧如玖看了眼鏡中的自己,確定沒有不妥當后,才點頭道:“走吧。”

  晉鞅的冠禮在昭陽殿舉行,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先去祭拜先祖,然后才能開始加冠儀式。她作為女眷,是不用跟著去的,她需要做的就是在昭陽殿里站著做一名旁觀者。

  她沒有想到晉鞅竟然加封她為三品縣主,她這樣的身份出現在昭陽殿上,也算是光明正大了。

  從康泉宮到昭陽殿還有一段距離,顧如玖聽著車轱轆壓在青石路上的聲音,心底莫名生出一股感慨,原來眨眼便是三四年時間過去了,當初不被人認真對待的小皇帝,終于要踏上真正的帝王之路。

  昭陽殿上有樂師們在奏樂,她走下馬車時,見到的便是殿外兩旁站著的守衛,以及分立兩邊站著的男女。

  “長顏縣主,請往這邊來。”一位禮部的小官員走過來,朝她行禮后,便給她指了方向。

  “有勞。”顧如玖朝此人道謝后,朝身后的丫鬟們看了一眼,單獨踏上了白玉階梯。

  長長的宮裝裙擺在階梯上拂過,就像是水流划過,顧如玖的心也猶如被微風吹過的水面,有點小小的激蕩。

  爬上最后一級階梯時,她回首看了眼身后,階梯下的人渺小得看不清面貌,宛若兩個世界的人。

  收回目光,顧如玖朝女眷堆里看去,然后提起裙擺朝楊氏站著的方向走去。

  楊氏的身份乃是郡夫人,位居國夫人之下,但是在場女眷除了皇室中人,楊氏已經算是位居高位。

  站在楊氏左邊的是李家太太吳氏,顧如玖上前給楊氏行禮后,又朝周圍的夫人們福了福,才去自己應該站的位置站定。

  楊氏見女儿臉色紅潤,精神飽滿的樣子,也就放下心來。

  “顧太太家的女公子瞧著好福氣。”站在楊氏右邊的是張右相的太太,她丈夫雖然是寒門出門,但是品級在這,所以站位比較靠前。

  不過周圍的夫人們待她並不熱絡,只是世家人行事太過委婉,張太太並沒有切實感受到自己其實被排外了。

  “謝謝,她小孩家家的,哪來什麼福氣。”楊氏淡笑,對于張太太這種當著眾人的面談論她女儿的行為有些不滿。

  “話可不能這麼說,連出云真人都這麼稱贊,那還能有假。”這位張太太還是忠實的信徒,對于出云真人的話深信不疑。她原本對顧家的姑娘沒什麼印象,這會見顧如玖面色白皙,走路的樣子也比自家閨女好看,就忍不住動了些心思。

  自家雖然算不上世家,可是夫君是朝中右相,她的幼子又上進,若是能把這位有福氣的縣主求娶到他們家……

  “皇上駕到!”

  張太太心中正想著,突然聽到太監尖利的傳報聲,才猛的回神。她盼頭看去,只見玉階之下,一個身著玄底紅紋錦袍的少年拾級而上,每一步都走得極穩,仿佛他腳下踩的不是玉階,而是整個天下。

  張太太認出這個少年,就是前几年太后過繼而來的皇帝。

  皇帝進入內殿后,先是念了一篇長長的文章,張太太沒讀什麼書,也不太明白這里面的意思,只覺得這個皇帝念文章的樣子格外的好看,自家那几小子是半點也比不上的。

  在后面便是加冠,取字之類的流程,反正各種繁復,看得張太太有些頭暈,只覺得宸君這個字還是挺好聽,這麼一想,又認為有些可惜。一個皇帝的字再好聽,也沒人能叫啊。

  再看看做贊賓的顧長齡,張太太心里有些不太高興,明明都是帝師,為什麼顧長齡能做帝師,她家夫君卻只能站在一邊觀禮?

  不管張太太心里是不是有些不愉快,至少其他人面上都挺愉快的。顧如玖站在人群中,看著頭戴帝王冠冕,身著玄色九龍服的帝王,心里也跟著有些小激動。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她覺得就在晉鞅轉身面向眾人時,好像朝她站的地方看了一眼。

  帝王的冠禮實在折騰人,等典禮結束的時候,顧如玖的腿已經有些發僵,她送走楊氏后,才坐上回康泉宮的馬車。

  回到西配殿,換了一套宮裝后,顧如玖來到主殿,周太后與晉鞅都在。見到她過來,晉鞅未語先笑,“師妹。”

  顧如玖對他笑了笑,見他臉色有些白,朝周太后屈了屈膝后便道:“師兄臉色有些不好,可是累著了?”

  “我沒事,”晉鞅咳了一聲,端在手里的茶杯跟著一抖,“師妹不用擔心。”

  “我知道你孝順,只是你今日也累了一天,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周太后見狀,忙道,“白賢,扶陛下回宮。”

  顧如玖跟著點頭道:“陛下,姑母說得對,你先回去休息。”她也顧不得禮儀,伸手拿過晉鞅手里的茶杯,“這里還有我呢。”

  “那就有勞師妹了,”晉鞅低咳一聲,朝顧如玖微微一笑,便由白賢扶著站了起來。

  周太后忍了忍,開口道:“久久,你去送送你表哥。”

  表哥?顧如玖愣了一下,然后跟了出去。

  見顧如玖跟了出來,晉鞅的腳步放緩,待顧如玖跟上后,才道:“師妹今日站了大半日,也累了吧。”

  顧如玖搖了搖頭,“我還好,陛下別擔心我。”她見晉鞅臉上疲態盡露,擔憂道,“陛下,我聽說睡前半個時辰喝些杏仁奶茶有益睡眠,你不如試一試?”

  白賢聞言在心底嘆息,陛下整日要學那麼多東西,哪能好好休息。

  “好。”晉鞅笑著點頭。

  顧如玖目送著他踏上御輦,忍不住再度開口道:“陛下,政事每天都有,您卻只有一個,唯望你為了自己,為了太后,好好保重身体。”

  晉鞅掀簾子的手微頓,回頭看著御輦前站著的少女,再度笑著說了一個好字。

  顧如玖上前一步,攤開掌心道:“臣女賀陛下加冠之喜。”

  她的掌心放著的是一個福與壽字的荷包。

  大豐每年的三月初三是女儿禮,每到這日,家中未出閣的姑娘便會為家中父兄母嫂送上繡著福字與壽字的繡品,祝願家中長輩福壽安康。

  現在早已經過了三月初三,可是這個福字荷包,意義卻是一樣的。

  晉鞅看著荷包下面的絡子在夜風中飛舞,緩緩伸出手,冰涼的指尖觸到對方溫軟的掌心,那點溫度几乎燙到了他的心底。

  這是他第一次收到福壽荷包,所以茫然之下,竟有些不知所措。

  這個荷包繡得不怎麼好看,邊角處還有線頭,晉鞅把這個荷包緊緊握在了掌心。

  站在馬車上的他彎下腰,看著這個嬌俏客人的少女,輕輕道:“謝謝。”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3:33 PM

第34章

  “陛下,杏仁奶茶送來了。”白賢端著托盤,托盤里面放著碗杏仁奶還在冒著縷縷熱氣。

  晉鞅端起奶茶喝了一口,覺得味道還不錯,淡淡的杏仁味壓住了奶腥氣,還帶著股甜絲絲的味道。

  一口氣喝完奶茶,晉鞅接過宮女遞來的杯子,漱干淨嘴巴,然后用手帕擦著嘴道:“長顏縣主那的奶茶,也是這種味道?”

  “是的,陛下,這奶茶正是照康泉宮的方法做的。”白賢把空碗遞給身后的太監,然后小聲道,“時辰不早,您看……”

  晉鞅心中雖掛念著几分奏折,但是想到方才母后與師妹關切的眼神,他想了想,然后道:“把前几日朕看過的游記拿來,朕看一會儿就睡。”

  白賢放下心來,找來書呈給晉鞅后,便安靜站在一旁。

  略過了不到半個時辰,晉鞅放下書,對白賢道:“喚人進來伺候。”

  白賢輕輕鼓掌,就有宮女太監走了進來,伺候著晉鞅洗漱以及整理床鋪。

  小心取下晉鞅發間的玉冠,輕輕放進盒中,白賢隱隱覺得,只怕從今日開始,這個天下就要大變樣了。

  “白賢,你說誰家貴女可堪為后?”晉鞅張開雙臂,看到給他解腰帶宮女手抖了一抖。

  白賢捧著盒子的手頓住,背后甚至冒出了冷汗:“陛下,奴婢乃位卑低賤之人,哪有機會得見各家貴女芳顏。”

  “是嗎?”晉鞅走到椅子上坐下,抬起腳任由宮女替他脫去鞋襪,然后把腳放進冒著熱氣的木盆中,溫熱的水包裹著他的腳,他神情略緩和了几分:“聽聞前兩日司馬家的人找過你?”

  “陛下!”白賢面色慘白,咚的一聲跪在晉鞅面前,“奴婢有罪,但是奴婢絕未向司馬家透露半點消息。”

  晉鞅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看著自己腳背。

  春季的夜晚尚帶寒氣,可是白賢的額際卻冒出大顆大顆的汗水。他額頭觸地,聽著水聲卻不敢開口,更不敢抬頭,只瑟瑟的抖著肩膀,以期皇上看在這麼多年的情分上,能饒了他這一次。

  洗完腳,宮女用上好的棉布擦干晉鞅腳上的水漬,跪在地上替他穿上一雙柔軟的棉鞋。

  晉鞅站起身,走到白賢面前,沉默的看著白賢沒有說話。

  白賢全身都跟著微微顫抖起來,他等了半天,結果陛下一言不發,轉身朝內室走去。

  “陛下,陛下。”他向前跪行几步,卻被面前放下的紗帳攔了下來,他只好隔著紗帳朝內砰砰磕起頭來。

  “陛下,奴婢忠心為您,絕不敢有二心,請陛下明鑒。”僅僅几下,他的額頭已經見了血,可是他卻不敢擦,更不敢放輕力道。

  “你退下吧,”紗帳內陛下顯得有些平淡的聲音傳出,“今夜由何明伺候。”

  白賢心頭一苦,卻不敢多說,只是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奴婢……告退。”

  走出紫宸時,他正好看到何明朝里走,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白賢面無表情的站著沒有動。

  “白公公辛苦了。”何明皮笑肉不笑的朝他拱了拱手,然后才繼續往里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白賢低罵一句:“小人得志!”且看他能狂到几時!

  不知道是因為昨天太累,還是因為那碗杏仁奶茶起了作用,晉鞅這一夜睡得格外的香甜,差點誤了大朝會的時辰。

  在九龍御座上坐下,晉鞅看著文武百官齊齊朝自己行禮,抬了抬手。

  站在他身后的賀明高聲唱道:“起!”

  坐在金鳳座上的太后起身道:“今日文武百官皆在,哀家便宣布一件事。”

  文武百官齊齊朝太后看去,心中皆有了底。

  果然不出大家預料,太后要還政于陛下,當著全朝重臣的面,言明朝中大小之事,皆由皇帝做主,她不再操心朝政。

  不少忠臣良將原本還擔心太后與幼帝之間會因為權利起爭端,甚至有不少人還在私底下做了許多准備,就是為了避免兩人的爭端連累百姓。哪知道他們設想了無數可能,卻沒有料到太后居然就這麼輕輕松松放手了。

  這可不是口頭說放權,內里卻還緊緊把持著朝政,而是真真正正的還政了。因為太后就連能調動中央大軍的虎符也交給了皇帝,那姿態說不出的瀟灑,仿佛那不是虎符,而是一塊丑陋的石頭。

  但不管怎麼說,太后願意這麼輕輕松松的交權,大多臣子心中是松了口氣。恭送太后時,三拜九叩得十分服氣,這事輪到他們頭上,沒准還做不到太后這般灑脫。

  李光吉看著御座上的年輕帝王,面上的笑意十分勉强。

  待朝會結束后,他叫住准備往外走的顧長齡:“顧大人,請留步。”

  “李相。”顧長齡停下腳步,笑得一團和氣的朝李光吉作揖。

  李光吉回禮,然后笑道:“今日天氣正好,若能與顧大人這般文雅之人同路,也算是雅事,不知顧大人是否介意在下同行?”

  “李相請。”顧長齡笑著擺手道,“只是我等庸俗之人,不堪雅字,李相謬贊了。”

  “顧大人太過謙虛了。”李光吉笑著與顧長齡並肩走著,話題拐來拐去,終于還是說到了后位之事上。

  “李相,君主君主,便是眾君之主,在下雖有幸教授陛下課業,只是這等大事,豈是在下能去參言的?”

  “我等忠心為君,立后乃國之大事,即便進言一二,陛下仁德寬厚也不會對我等不滿,”李光吉朝紫宸殿方向抱拳,“顧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下相信此事太后必有定奪,”顧長齡不疾不徐開口,見李光吉臉上的笑意有些疏離,又開口道,“不過李相所言也甚是有理,不若我等面見太后,一抒心中所想。”

  “顧大人所言極是。”李光吉知道顧長齡此人是個滑不溜秋的笑面虎,所以也不堅持,轉頭又把張仲瀚帶上,三人一起去求見太后。

  三人在外求見時,太后剛換下一身厚重的鳳袍,聽到三位重臣求見,當下也不猶豫,讓宮里的太監總管去請三人進來。

  顧如玖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朝太后道:“姑母,我見宮中有處杏花開得正好,我去摘些回來給您看看。”

  “你小心些,多帶几個伺候的人。”太后點了點頭,又讓她穿上披肩,才放她離開。

  走出正殿,顧如玖見父親與兩個中年男人朝這邊走過來,停下腳步往旁邊站了站,待三人走近時,屈了屈膝蓋。

  張仲瀚知道這是顧家二姑娘,現在還有個縣主爵位在身,所以笑得十分溫和的點了點頭,做足了溫和好相處的長輩姿態。

  與張仲瀚相比,李光吉臉上的笑容就顯得矜持許多,略向顧如玖頷首后,便朝殿內走去。

  顧長齡把兩人的動作放在眼底,朝女儿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

  “父親,”顧如玖瞪大眼睛,“這是我剛梳好的發髻。”

  顧長齡笑呵呵的收回手,把手背在身后道:“你放心,好好的沒亂,亂不了。”

  顧如玖抬頭看了眼已經走在前面的李光吉以及站在原地等父親的張仲瀚,小聲道:“太后正在正殿等您,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張仲瀚笑眯眯的看著顧如玖的背影,然后道:“顧兄家的女公子當真是可愛爛漫,讓人見著便心生愉悅。”

  “都被內子給寵壞了,”顧長齡笑著擺手,“你看看像個什麼樣子。”

  張仲瀚聞言仍舊只是誇獎,言語中對顧如玖甚是欣賞。顧長齡偏愛自家幼女這又不是什麼秘密,別看他這會儿說自家閨女怎麼怎麼不好,張仲瀚敢肯定,若要真有人說他家姑娘不好,他鐵定馬上翻臉。

  周太后已經猜到三人為何而來,所以等三人坐下后,就提及了下個月千秋節時邀請各家貴女去泰和別宮的事情。

  這下連李光吉也沒話說,再不好提立后一事。他抬頭見顧長齡神情如常,仿佛對此事半點沒有意外,心中忍不住有些疑惑,難道此人早知道這事了?

  這麼一想,他心頭有些發緊,顧家能知道的事他卻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

  等出了康泉宮,李光吉朝顧長齡拱手道:“顧大人好耳目。”

  顧長齡笑道:“李相此話何來?”

  李光吉笑了笑沒答,反而跟顧長齡說起了春種之事。顧長齡也仿佛沒把他之前那句話放在心上,兩人再度愉快交談起來。

  張仲瀚時不時插几句嘴,笑呵呵的猶如個老好人。

  顧如玖帶著貼身丫鬟以及几個太監慢悠悠的走著,她對所謂的杏花也沒什麼興趣,只是找個離開的借口而已。

  “縣主,御輦過來了。”身后一個太監小聲提醒。

  她抬頭看去,果然見到帝王儀仗遠遠的朝這邊行來,于是往旁邊退了好几步,哪知御輦在經過這邊時停了下來。

  “師妹,”晉鞅掀起御輦前的簾子,露出俊美的容顏,他面帶微笑看著顧如玖,“你在這儿做什麼?”

  顧如玖想起剛才自己離開康泉宮時的借口,只好道:“杏花閣的杏花開得正好,我想去看看。”

  “正好我也無事,師妹可介意多一個人同行?”晉鞅掀起簾子的手沒有放下,反而問出這麼一句。

  “多一個人同行正好。”顧如玖笑望著晉鞅,覺得晉鞅確實需要多走走鍛煉身体。

  晉鞅走下御輦,走到顧如玖身邊,在離她兩步遠的距離站定:“師妹請。”

  “陛下請,”顧如玖沒有動。

  晉鞅知道她雖行事天真,但是在規矩禮儀上卻從不忽略,所以只好先走了一步,然后側身與她說話,“師妹喜歡杏花?”

  “好看的東西都喜歡,”顧如玖注意到他這個姿勢,面上的笑意更加柔和,“陛下喜歡什麼?”

  “小時候我住的院子里有一株桃樹,剛開始我總盼著它開花結果,后來發現它結的果子不僅小,毛還特別多,吃起來又澀口,我就不盼著它結果了,”晉鞅說到這,搖頭笑了笑,“所以我大概比較喜歡能結好果實的花。”

  這想法挺務實的,顧如玖心想。轉念又想,堂堂王府嫡長子,卻要盼著桃樹開花吃個桃子,這日子過得肯定不算特別舒適安逸。一時間她對晉鞅又有些同情,于是道:“我住的院子里沒桃樹,可是有顆橘子樹,去年就已經開始結果,等今年果實熟了,我送陛下一半。”

  “種橘子樹挺好。”晉鞅心里清楚,桃花略顯輕浮,像顧家這般疼愛孩子又講究的世家,怎麼會在他們院子里種這種樹?

  “那今年秋天橘子成熟時,你可不能把今日說的話忘記了,”晉鞅笑著道,“若是沒記住,可別嫌我到時候厚顏向你討要了。”

  “陛下放心,我們顧家人有一條家訓就是,不可輕易承諾于人,但若是許諾便要重諾。”顧如玖點頭表示鄭重,臉上的表情卻帶著笑意,“今年橘子熟了,一定給您送進宮來。”

  “不輕易承諾,許諾便重諾,”晉鞅笑道,“顧氏先祖不愧是胸有溝壑的高人。”

  是啊,如果不是胸有溝壑,又怎麼把已經沒落的家族挽救回來,順便還坑一把其他競爭對手呢?

  從這一點來說,顧如玖確實十分佩服自家的先祖。

  兩人走得不快,走到杏花閣的時候,竟花了兩三刻的時間。此時杏花開得正好,顧如玖站在門口,看到地上一大片杏花瓣,而枝頭的花朵更是開得正艷,忍不住道:“如云如霧,當真是漂亮。”

  她正說完這句話,一陣風起,枝頭的花瓣隨風而起,就像是下了一場花瓣雪雨,美得讓人覺得若是驚擾了這場美景就是過錯。

  晉鞅看著身邊面露微笑的少女,目光落到她發間的那片杏花瓣上,忽然想,或許日后就會有個俊俏公子陪伴她賞花賞景賞盡美色,陪著她嘗天下美食。

  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也挺……好吧?

  眼看著那片花瓣落在她發間怎麼也不落下去,他指尖微顫,最終卻沒有伸手去拿開。

  “陛下,你在看什麼?”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顧如玖回頭,就看到晉鞅清亮的雙眼,疑惑的眨眼,“我有什麼不對嗎?”

  “沒,”晉鞅淡笑著搖頭,然后指了指她的發間,“上面有片花瓣。”

  “哎?”顧如玖猛的甩了甩腦袋,然后問,“還有嗎?”

  “別動,”晉鞅笑著嘆息一聲,伸出白皙如玉的手,避開她的青絲,捻起了那片花瓣,然后放到她掌心,“給你。”

  顧如玖舉起這片花瓣湊到眼前,笑著道,“俗語有言,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你看這謝了的杏花,就從粉紅變成白色了。”說完,便提起裙擺道,“所以我今天還是趁有花的時候,折几支回去給姑母看看。”

  “姑娘,”秋羅喚了一聲,扭頭見皇上神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你們站著做什麼,”晉鞅轉頭看那几個跟著顧如玖出來的太監,“別讓縣主摔著了。”

  几個小太監見狀,忙都跟了上去,在顧如玖的指揮下,折下好些漂亮的花枝。

  “分給你一半,”顧如玖抱著几支花過來,大方的塞了几支到晉鞅手里,“你送的花姑母看見了,肯定高興。”

  “你帶回去的,母后也一樣高興。”晉鞅伸手捻走她發間的几片花瓣,笑著道,“現在就回去?”

  “所以我們才一人一半嘛,”顧如玖回頭看了眼杏花林,點頭道:“再漂亮的東西,看第一眼時都是驚艷的,可是看久了,便失去了那份驚艷。”

  晉鞅看著手中的杏花,笑著道:“今日師妹說的話,讓我醍醐灌頂。”

  顧如玖愣了愣,她說什麼了?剛才那句關于漂亮與驚艷的話?

  扭頭見晉鞅一臉笑意的樣子,她忙收回目光,一個大老爺們長這麼好看做什麼?簡直讓人把持不住。

  太后見顧如玖與晉鞅一起進屋,先是愣了一下,隨即道:“怎麼捧這麼多花回來?”

  “花開得正好,不讓姑母看看,豈不是可惜了,”顧如玖把花插進一個花瓶中,然后在宮女的伺候下洗了手,“姑母瞧瞧,這可是陛下與我特意為您挑選的。”

  太后看了眼晉鞅,起身走到花瓶旁,觀賞后道:“難為你們一片孝心,這花確實開得格外的嬌艷。”

  “母后喜歡就好,”晉鞅朝太后作揖道,“方才在路上巧遇師妹,便陪她往杏花閣走了一道,如若不然還看不到今日的美景,那真是遺憾了。”

  周太后看著他沒有說話,扭頭見顧如玖正在興致勃勃的整理花瓶里的杏花,便道,“久久,坐下喝口茶。”

  “好。”顧如玖給花枝擺了個順眼的角度后,才坐回椅子上。

  顧如玖看出母子二人可能有話想說,略坐了一會儿后,就起身找借口告辭了。

  “母后,儿子可能心悅一女子。”晉鞅捧著茶杯沉默片刻,忍不住開了這個口。

  “可能?”太后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既然陛下還不確定自己的心意,又何必跟哀家提?”

  “我……”晉鞅看著太后臉上的笑,猶豫道,“我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也願意陪我生活在深宮之中。”

  周太后聞言笑了起來:“你倒是比你老子强。”

  晉鞅知道太后所說的“老子”不是誠王,而是先帝。

  “你能說出這句話,可見是真的對這名女子有几分心思,而不是把她當成可有可無的物品,”周太后沉思片刻,“你若是真有心,便去求娶她。感情講究的是你情我願,門當戶對,兩情相悅,不然到了最后,不過是你耗盡了感情,而她怨恨你終身,彼此徒留不甘而已。”

  晉鞅放下茶杯,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儿子明白了。”

  “你回去吧,我有些倦了。”周太后擺了擺手,揉了揉額際。

  “儿子告退。”晉鞅知道以太后的性格,必然不會馬上問他女子的身份,也不會為難他,但他心里清楚,他此舉讓太后為難了。

  可是他卻不能直接告訴太后,他對自己當做妹妹的女子起了男女之情,他擔心太后會對師妹不滿,更擔心讓師妹知道后,反而對自己起了疏遠之意。

  “太后,”劉姑姑見太后臉色不好,忙上前道,“您怎麼了?”

  周太后搖了搖頭:“我擔心的還是發生了,可是……”若不是她有意縱容,晉鞅又怎麼會發現自己的心思?

  她曾經考慮過,等顧如玖得到縣主爵位后,就讓她回到顧家,由顧家給她挑一個如意夫婿。

  可是她不忍心晉鞅到了那時才發現自己的心意,最后在求而不得中痛苦。

  更何況她心疼久久,卻不代表著她能憑借著這份心疼,任意操縱著她的感情。

  久久與晉鞅會如何,應該由久久自己來選擇,而不是由她自作主張。

  她……也舍不得自己親手培養的帝王,這輩子落下這份遺憾。

  西配殿中,顧如玖環視著這個東西越擺越多的房間,思考著自己該如何開口提出回府的事情。

  她進宮已經有半月有余了,雖然太后對她非常好,但是老待在宮里也不太合適。

  “長顏縣主可在?奴婢乾坤宮何明,奉皇上之命,給縣主您送東西過來。”門外傳進來一個太監的聲音。

  顧如玖眉梢微動,何明?

  往日給她送東西過來的領頭太監一直是白賢,怎麼突然變成何明?

  她朝寶綠點了點頭,寶綠走到門口道:“何公公請進。”

  “不敢不敢,”何明朝寶綠拱了拱手,才帶著身后捧著東西的宮女太監往內殿走,進了內殿,他頭也不抬,先給顧如玖行了個大禮。

  “奴婢何明,見過長顏縣主,”何明磕了一個頭,才說明來意。

  顧如玖讓他起身后,才去看他送來的東西。

  送來的這些全都是些女儿家喜歡的,其中最精致的是一支杏花金步搖,精致到可以看到花瓣上露水珠的地步。

  她正欲開口言謝,突然見自己另一個貼身丫鬟木香神情驚惶的往殿內跑,臉上還猶帶淚痕,儼然失卻了平日的冷靜與儀態。

  顧如玖見狀,心頭突然莫名一跳,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安感。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3:43 PM

第35章

  “木香,發生了什麼事?”顧如玖把步搖放回盒中,心中的不安越來越明顯。

  “姑娘,”木香跪在顧如玖面前,聲音沙啞道,“大奶奶沒了。”

  “你說什麼?!”顧如玖有些發懵,眼睛看著木香的嘴在一張一合,腦子里卻一片空白。

  “大奶奶今日乘坐馬車去五庄觀上香,哪知司馬家三房的公子縱馬飛奔,驚了大奶奶套車的馬,結果……結果孩子沒保住,大奶奶也去了。”木香哽咽著說完這几句話,抬頭見顧如玖面色煞白,心中忍不住擔憂道,“姑娘……”

  “怎麼會如此,怎麼會……”想起大嫂平日待自己的好,還有自己對小侄儿出生的期待,顧如玖心頭一悶,竟是喘不過氣來,腳下發軟便往地上坐去。

  “姑娘!”寶綠與秋羅見顧如玖樣子不太對,忙上前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含笑瞪了木香一眼,讓她不要再繼續說下去,免得讓姑娘再受刺激。

  “你們去准備馬車,我要回府。”顧如玖推開含笑遞過來的茶杯,聲音有些顫抖,“我要立刻回去。”出了這種事,不知道家里人會如何難過,她根本無法放下心來。

  “奴婢馬上找人去備車。”寶綠見姑娘這般模樣,十分的擔心,當下也不敢耽擱,提起裙擺便匆匆往外跑,安排人去准備車馬。

  “何公公,今日實在万分抱歉,”秋羅轉身朝何明屈膝,“待家中事了,我家姑娘再向陛下道謝,還請公公……”

  “秋羅姑娘万不可這樣客氣,”何明滿臉悲戚,躬身道,“還請縣主節哀,不可傷了身子。”

  他也沒有想到今天竟然會發生這種事,顧家大少奶奶一屍兩命,始作俑者還是司馬家的人,這下朝中可有得鬧了。

  司馬家大房老爺子是先帝的老師,又是京中有名的能耐人,這事司馬家若是不給個合適的交待,只怕顧家的人不會善罷甘休。

  清楚自己不適合留在這里,何明躬了躬身便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他抬頭看了眼面色慘白的長顏縣主,忍不住想,都說姑嫂關系不好,看長顏縣主這個模樣,倒是與家中嫂嫂感情頗為深厚,不然也不會難過成這樣。

  紫宸殿,晉鞅見何明回來,便問道:“縣主可喜歡那些東西?”

  “回陛下,縣主原本是很歡喜的,可是顧侯爺家發生了大事,縣主現在正急著回去,”何明頓了一下,見陛下面上露出焦急之情,也不等陛下開口問,便機靈道,“司馬家三房的公子在官道縱馬,驚到了顧大少奶奶的馬車……”

  “顧大少奶奶怎麼樣了?”晉鞅皺起了眉頭。

  “顧大少奶奶……一屍兩命。”何明見陛下面色陰沉得難看,頓時把頭埋得更低,仿佛這樣就能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一屍兩命?”

  晉鞅想到了顧如玖提到這個未出生侄儿時的愉悅,還想到了顧長齡近來常掛在臉上的笑容,語氣低沉道:“那個縱馬傷人的司馬家公子呢?”

  “奴婢不知。”何明哪里知道這些,就連這件事也是在長顏縣主那里聽到的。

  晉鞅閉了閉眼,揮手讓他退下。

  “陛下,”殿外,胡云旗高聲道,“陛下,微臣有事求見。”

  聽到他的聲音,原本坐著的晉鞅突然站起身,匆匆朝殿外走去。

  “陛下?!”胡云旗見晉鞅出來,剛行了一個禮,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對方的影子在自己眼前一晃而過,人已經走到几步開外。

  他愣了愣,與其他几個貼身伺候晉鞅的宮女太監一齊追了過去。

  昨天夜里下了一場小雨,青石路板有些濕滑,晉鞅踉蹌了一下,靠扶著旁邊的白玉柱子他才沒有摔倒。可是這會儿他顧不得這些,拽起外袍把它塞進玉腰帶中,然后繼續朝朱雀門的方向跑去。

  見到他這樣,別說乾坤宮近身伺候的宮侍嚇白了臉,就連胡云旗等几個龍禁衛也忍不住心生擔憂,陛下的身体不太好,這麼跑身体受得了?

  顧如玖從沒有想過自己家中會發生這種事情,也不相信會發生這種事。明明前几日大嫂還讓二哥帶話進來,說她要去五庄觀為家以及未出生的孩子祈福,這才過了几日,好好的一件事,怎麼會變成這樣?

  司馬家!司馬家究竟何等猖狂,竟然在看到有馬車經過后還會縱馬狂奔?!

  想到枉死的大嫂與未出生的侄儿,顧如玖捂住氣得隱隱作疼的胸口,司馬家,又是司馬家!

  原本疾行的馬車突然停下,顧如玖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掀起簾子正想問究竟是誰攔住了她的車架,就看到晉鞅氣喘吁吁的站在馬車前方。

  晉鞅見她掀起簾子,剛想說話,結果還沒張口便猛咳起來。

  “陛下……”顧如玖看著眼前這個面色潮紅,彎著腰直喘氣的少年,怔怔道,“您為什麼在這里?”他身邊伺候的人去哪儿了,怎麼任由他這麼跑來?

  “師妹,”晉鞅走近,抬頭看著馬車里的顧如玖,把一塊潔白干淨的手帕放到她的手里,“你別難過,注意身子。”

  顧如玖握住對方塞來手帕,想擠出一個笑,卻笑出了眼淚。反正狼狽的模樣已經被對方看見,她也沒心思去顧及儀態,干脆直接的用手背抹去臉頰上的淚,視線有些模糊的盯著眼前的少年,“多謝陛下。”

  看著她的臉頰因為擦得過于用力而發紅,晉鞅沉下聲,一字一頓道:“你放心,朕一定會顧家討回公道。”

  “臣女相信你。”顧如玖鄭重的看著他,“臣女相信陛下,這個天下遲早會在您的股掌之間,無人可立你左右,司馬家也好,李家也罷,終究只是你座下卑臣。”說完這些話,她放下簾子,遮住了自己狼狽的臉,“陛下請回,臣女告退。”

  晉鞅往旁邊退開一步,揮手示意馬車可以離開,神情怔忪間又帶著些說不出的堅定。

  “陛下。”站在他身后的胡云旗等人見他這樣,竟無人敢上前打擾。胡云旗猶豫良久,才上前一步道,“陛下,請您注意龍体。”

  他剛才跑得最快,所以把陛下與顧二姑娘之間的動作也看得清楚楚,可就是因為他看得清楚,才會覺得心驚。

  陛下待顧二姑娘這份心意,絕對不是師兄妹情誼可解的。

  既然陛下對顧二姑娘有那等心思,為何還晉她為縣主?

  “云旗,”晉鞅慢慢喘勻氣,把手背在身后,站直身体看著他,“召刑部尚書,大理寺卿覲見。”

  “是。”胡云旗躬身應下。

  晉鞅抬頭看了眼有些陰沉的天空,慢慢閉上眼睛,腦子里卻浮現出師妹滿臉淚痕的模樣。

  他猛地睜開眼,眼中彌漫著滿滿的殺意。

  顧如玖下了馬車便匆匆朝靈堂走去,還沒進院門,就聽到了二嫂悲切的哭聲。

  于是她踏出的腳微頓,抬頭看向四周,這些地方已經掛上了白幡,慘白的顏色讓人心生涼意。

  抬腳踏上石階,顧如玖還是踏進了這扇大門。

  堂內停放著一樽黑棺,香燭紙錢的味道盈滿整間屋子,可是此時的她已經注意不到這些了。

  “大哥,”顧如玖走到呆立在靈堂前的男人身邊,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讓對方節哀的話。

  大哥與大嫂感情深厚,這些年來如膠似漆,恩愛如蜜,若有旁人說大嫂肚子不爭氣,大哥向來比大嫂還要生氣。大嫂有孩子后,大哥也是比誰都高興,可是現在……

  “久久回來了?”顧之瑀干涸的雙眼里滿是血絲,看到疼愛的妹妹出現,才露出一絲活氣,“你大嫂昨夜還念叨著要給你做個漂亮荷包,日后恐怕……”他紅著眼眶閉上眼,再也說不下去。

  顧如玖見他這樣,猛的上前抱住顧之瑀,哇哇大哭起來,仿佛要幫著把顧之瑀那份眼淚也哭出來。

  見妹妹哭得猶如一個孩子,顧之瑀麻木的伸手拍了拍她后背,拍了几下后,終是忍不住跟著痛哭出聲。

  他已經很多年不曾哭過,可是這份悲傷太痛苦,痛苦得他几乎喘不過氣。

  靈堂外,楊氏紅著眼眶看著自己一對抱頭痛哭的儿女,轉頭對顧長齡道:“司馬家,欺人太甚。”

  顧長齡常年掛在臉上的笑早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默良久后開口:“在這京城地界,唯有足夠顯赫尊貴,才能讓人知道敬重。”

  他們顧家從未仗勢欺人,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們顧家任人可欺。

  司馬家三房此刻非常不平靜,大房的人看著蠻不講理的三太太,差點要繃不住好臉。若不是看在同宗的份上,誰願意踩這池渾水?

  “伯父,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孩子,我們三房就這一根獨苗,若是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三房日后可怎麼辦?”三太太哭得花了妝,亂了發髻,毫無世家太太的庄重與端庄,可是這會儿她也顧不得臉面,只求大房老爺子能看在先輩的份上,救自家孩子一命。

  “閉嘴!”最先忍不住的不是大房的人,而是三房老爺子司馬鵬,他伸出手顫抖的指著儿子與儿媳,“若不是你們整日里驕縱孩子,他又怎會犯下如此滔天大錯?”

  長輩開口,三太太不敢辯駁,只是站在一邊抹淚。司馬躍見父親氣得厲害,擔心他傷到身体,又擔心被刑部帶走的儿子,開口道,“父親,待此事了,儿子一定好好教育他,可是現在他被刑部的人帶走,也不知道會在牢中受多少罪。”

  司馬鵬又氣又惱,但要他真的不去管孫子,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家鬧出這種事,他面子里子已經丟光,可是為了孫子,這頭不低也要低下去。

  “大哥,”司馬鵬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朝一直沒有開口司馬鴻作揖:“請大哥幫一幫我那不成器的孫儿。”

  大房的晚輩忙上前扶起他,卻不敢擅自開口。

  司馬鴻面無表情的看著三房眾人,看得三房的人不敢抬頭后,才開口道:“今日的事不是我幫不幫忙的問題,而是顧家願不願意松口的問題。你以為顧家人平日里低調行事,便沒有脾氣嗎?”

  司馬躍見自己父親被大房伯父說得滿臉通紅,不忍父親為了晚輩受這等難堪,便朝司馬鴻行禮:“伯父,此事乃是侄儿教子無方,求伯父指一條明路。”

  “顧家浮浮沉沉几百年,卻從未真正沒落過,這樣的人家,若是沒有几分脾氣與能耐,又怎麼會榮耀到今日,”司馬鴻嘆息一聲,“我雖為先帝的帝師,可你們要明白人走茶涼的道理。如今新帝繼位,又對顧長齡信任有加。你們家的司馬冀倒好,竟是害得人家長儿媳一屍兩命,顧家能咽下這口氣,陳家咽得下這口氣?”

  “可是冀儿並不是誠心的,此事只是意外,他根本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三太太聽司馬鴻這話,以為司馬鴻不願意幫忙,當下便急了,“更何況顧家與陳家與我們家比,算得上什麼名門望族……”她的話未說完,轉頭見站在旁邊的公公臉色十分難看,于是底氣也越來越不足起來。

  司馬鴻看著自己這個侄儿媳,在心底嘆了口氣,都說娶妻娶賢,三弟的這個儿媳實在是……

  他又看了眼司馬躍,搖了搖頭,自家侄儿這個樣子,也配不上世家里太好的姑娘,不然那是結仇,不是結親。

  “你們以為現在的司馬家還一如既往的顯赫?”司馬鴻語重心長道,“你們久不在京城,又在地方上受盡了其他人的尊崇,不知道時局變化也情有可原。”

  “伯父此話何解?”司馬躍有些不解,他們這几年在京城里,仍舊十分受人尊敬,怎麼在大伯父口中,似乎並不是如此。

  “如今皇室兵權在握,世家手中雖有護衛,可是鐵器之物均要造冊登記,不可有半點違制,”司馬鴻喝了口有些偏涼的茶,“百年前,因為皇室開科舉,廣納天下賢才,導致不斷有新貴崛起,朝中不再是世家獨大。以至于如今不管世家也好,新貴也罷,竟都要看皇室的臉色行事。”

  司馬鵬聞言沉吟道:“百年前朝廷開恩科,難道是為了……”

  “是與不是,都已經一百年前的事情,如今再提已經無濟于事,”司馬鴻放下茶杯,“這次的事情如果不處理好,不僅是冀儿有性命之憂,就連香丫頭也要開始考慮親事了。”

  “您的意思是……”司馬躍呆呆的看著司馬鴻,有些反應不過來。

  “皇室怎麼可能立一個兄長有凶案在身的女子為后?”司馬鴻語氣平淡道,“別說是成為皇后,只怕連入宮為妃都不可能。”

  “事情怎麼就變成這樣呢?”三太太喃喃自語,“顧家的媳婦往哪走不好,偏偏要選那條路,若是……若是……”

  房門外,司馬香縮回伸出去准備叩門的手,怔怔看著自己保養得極好的手,沉默的轉過身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姑娘,”寶梅擔憂的看著她,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司馬香輕輕搖頭,示意她不必再說,然后走到窗戶邊坐下,看著窗外的樹木發呆。這几年來,家中一直教她如何做合格的后妃,現在他們卻說自己可能入不了宮,她茫然之余,竟覺得有些無所是從。

  顧家大嫂她曾經見過,是個十分溫婉漂亮讓人有好感的女子,可是現在這個漂亮溫柔的女人因為自家兄長縱馬而一屍兩命,她心中既覺得愧疚,又害怕。

  害怕顧家不依不饒,自己的兄長因此被處置。她知道殺人該償命,可害人者是她的哥哥,她做不到公平的去看待問題。

  既然世家早已經失去往日的影響力,那麼她就更應該成為大豐最尊貴的女人,讓天下無人敢小覷司馬家。

  無論如何都要讓顧家不再追究此事,唯有這樣,這件事才能得到完美的解決。

  司馬家公子縱馬傷人,害得顧家大少奶奶一屍兩命的事情,在短短兩日內便傳遍了整個京城,就連街頭巷尾的老百姓都把此事說得有頭有尾,仿佛每個人都在現場似的。

  原本在大家眼中,司馬家教養是無可挑剔的,可是自從出了這件事后,司馬家在百姓眼里就變得有些微妙了,甚至有人在背后嘲笑司馬家是表面光鮮,內里肮髒不堪。

  有人嘲笑司馬家,自然就有人同情顧家。有消息靈通的人打聽到顧大少奶奶懷中的胎儿是顧家第一個孫輩后,對顧家的同情達到了新高。

  顧大少奶奶嫁到顧家好几年,好不容易懷上了,結果被紈绔子弟害得一屍兩命,這事找誰說理去?

  老百姓都罵司馬家不是東西,可是朝堂上就不像街頭巷尾這般簡單了。與顧家交好的,自然是提議應該把司馬冀斬首示眾。司馬家一派的人肯定不願意,便扯著年少無知,不是故意純屬意外或者司馬冀乃三房獨子各種理由,認為應該從輕發落。

  在這件事上,李家的態度顯得有些微妙,原本大家覺得以司馬家與李家的競爭關系,這次肯定要借機踩司馬家一腳,哪知道李光吉竟出人意料的幫司馬家求情,讓原本有些亂的朝上變得更加混亂。

  這些人吵得唾沫橫飛,卻沒有几個人去觀察御座上皇帝的反應,一個個在朝上爭得面紅耳赤,只差恨不得動起手來。

  晉鞅冷眼看著這些大臣的丑態,緩緩的給自己調整一個舒適的坐姿,然后單手托著頭看著眾人,任由他們吵得天昏地暗。

  “請陛下為微臣做主,”從上朝開始便一言不發的顧長齡在這個時候上前兩步,對著晉鞅深深一揖,“微臣儿媳枉死,被司馬冀害得一屍兩命,微臣請司馬家還我顧家一個公道。”

  “先生請起,朕定會還顧家一個公道。”晉鞅坐直身体,抬手示意顧長齡起身。

  吵得正激烈的兩派人沒有想到顧長齡竟然會省略掐架環節,轉而直接向少年帝王告狀,一時間都有些反應不過來,于是整個朝堂都安靜下來。

  “諸位卿家怎麼不繼續討論了?”晉鞅扶著龍椅的扶手,不疾不徐道,“朕還想繼續聽一聽諸位卿家的高見。”

  眾臣齊齊垂首,不敢再言。

  “既然諸卿不開口,那麼朕就要開始說了,”晉鞅站起身,往前走了几步,居高臨下看著這些衣冠楚楚的大臣們,“眾卿皆是朝中重臣,可知禮儀法度四個字?”

  “臣等有罪!”剛才吵得最厲害的几個人心頭發虛,齊齊告罪。

  “爾等皆是為了操心國事,何罪之有?”晉鞅輕笑一聲,笑得眾人心頭發虛。

  司馬家的官員聞此言在心中暗叫不好,他們剛才爭論的是司馬冀該如何處罰,皇上卻說是國事……

  “大豐律歷早已經言明,肆意縱馬傷人者,仗二十,徒五年。縱馬害人喪命,情有可原者仗四十,徒二十年,罪無可恕者,當斬。”晉鞅垂下眼眸,不疾不徐道,“諸卿認為,司馬冀此舉,是否情有可原?”

  情有可原?肆意縱馬玩樂,哪來的情有可原?

  可是司馬家一系的官員不能這麼說,甚至還要找盡理由給司馬冀脫罪。

  聽著這些官員為司馬冀求情的各種荒誕理由,他聽了半晌,忍無可忍道:“諸君認為男尊女卑,司馬冀不該為陳氏償命,不知諸君令堂可曾知曉爾等心中所想?”

  司馬一系的官員面紅耳赤,他們自己也覺得這話說得荒唐,被晉鞅這麼一問,竟無人有臉出聲。

  “朕以為司馬冀此舉罪無可恕,理由斬首示眾以儆效尤,若有再犯者,司馬冀便是前例。”晉鞅坐回御座,冷眼看著眾人,“眾卿以為如何?”

  一部分官員大呼皇上聖明,還有一部分人站著沒有開口。

  “陛下,”司馬鴻出列,朝晉鞅作揖道,“微臣……”

  “司馬大人不必再言,司馬大人乃是先帝恩師,朕相信大人必是幫理不幫親的君子,”晉鞅打斷司馬鴻的話,“司馬大人不要讓朕失望,亦不要讓天下人失望。”

  世家之人誰敢說自己不是君子?

  司馬鴻要說的話被晉鞅全部堵了回去,他心頭發苦,朝晉鞅作揖后,沉默的退了回去。

  今日他司馬家親手把刀送到皇家面前,皇室又怎麼可能不在他們身上割下一片肉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3:52 PM

第36章

  “陛下,司馬大人、李大人求見。”何明躬身走進書房,見皇上正低頭批閱奏折,不敢再看,把頭低了下去。

  “不見。”晉鞅頭也不抬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司馬冀一案不會再翻案。”

  何明行禮退下,出了紫宸殿大門,朝兩位大人作揖道:“兩位大人,皇上這會儿無暇見二位,大人們請回吧。”

  司馬鴻心頭万分苦澀,面對以往從來不曾放在眼里的太監,也客氣不少,“老臣有要是稟告,請何公公受累再通傳一次。”

  “司馬大人,非小的不願意通傳,只是皇上這會儿正在處理要務,實在沒有時間接見兩位大人。”何明雖然剛到皇帝身邊伺候,但是自認為對皇帝的脾性也能看懂一二分,這會儿陛下肯定是不願意見這兩人的。

  “既如此,老臣明日再來。”司馬鴻朝殿內作揖,轉身緩緩往外走,老態龍鐘的模樣,讓人覺得有些可憐。

  何明道了一聲“大人慢走”后,便站在一邊耳觀鼻鼻觀心,

  李光吉看了看司馬鴻,又看了看殿門大開的紫宸殿,朝殿內拱了拱手,也轉身離開。

  何明拉起眼皮瞅李光吉一眼,隨后便面無表情的低下頭。

  紫宸殿內,晉鞅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一邊,露出冷笑。司馬鴻站在紫宸殿外自稱“老臣”,這是在以經歷三朝的老臣身份裝可憐,又或者在提醒自己這個少年皇帝他的身份有多顯貴?

  若是身份顯貴便能肆意妄為,那麼他這個天下之君是不是就可以亂殺亂打,視天下百姓為牲畜?

  狠狠喝了一口茶,壓下心底大的怒意,晉鞅在刑部呈上來的公文上,批下一個“可”字。目光在“司馬冀”這個名字上停留片刻,他緩緩合上公文,面色如霜。

  現在僅僅是斬首一個縱馬害人性命的司馬冀,他就受到了這麼多阻力,不知天下各地還有多少冤屈因為世家利益而未得到昭雪?

  不少世家之間同氣連枝,各地名門望族更是猶如土皇帝,凌駕于朝廷派遣的地方官員之上。

  晉鞅想起顧如玖對他說過的話,她說,這個天下終究會在他股掌之間。

  “這是朕的天下……”

  陳氏的葬禮舉辦得很隆重,有人說一屍兩命不吉利,讓顧家請高人來做場法事后再下葬。顧長齡作為一家之主,直言道:“陳氏乃是我顧家長儿媳,她在生時溫婉淑德,她不幸早逝,我們顧家也不怕她會壞了我顧家祖墳。”

  很多人雖然同情陳氏遭遇,但也都是看重祖墳風水之人,眼見顧家竟是半點也不顧及那些需要忌諱的事情,按照侯府世子妃的最高規制給陳氏下葬,既感慨顧家重情義,又覺得顧家這般實在有些不明智。

  外面人說的那些話,顧家上下並不是一無所知,但是對于他們來說,所謂的未出生孩子煞氣重,女人一屍兩命不宜葬在祖墳這些虛無縹緲的說法,抵不上陳氏嫁進顧家彼此相處后的情分,若真是因為這些莫須有的規矩讓陳氏委委屈屈下葬,那他們顧家與禽獸有何異?

  顧如玖提著食盒,敲響顧之瑀的房門,等了片刻后見屋里沒有反應,她揚聲道:“大哥,我是久久。”

  屋內沉默片刻,終于響起顧之瑀的聲音,“進來。”

  推開房門,顧如玖見屋子里窗戶緊閉,大哥坐在昏暗的屋內猶如一座失去靈魂的雕像。她咬了咬下唇,把食盒放到桌上,轉身打開窗戶,讓外面的光線透進來。

  顧之瑀怔怔的偏頭,看著打開的窗戶,眨了眨酸澀的眼睛:“久久,我沒有胃口,把食盒提下去吧。”

  “這是我親手為大哥做的飯菜,你好歹嘗嘗,”顧如玖卷起袖子,把白皙細嫩的手臂舉到顧之瑀面前,“就當心疼心疼我,好麼?”

  顧之瑀這才看到,妹妹的手背上起了好几個水泡,像是被油燙傷過后的樣子。

  被家人捧在掌心的妹妹,何曾做過這些。顧之瑀喉頭有些哽,抬頭見妹妹滿臉的小心翼翼,緩緩點頭。

  見顧之瑀點頭,顧如玖松了口氣,放下袖子,從食盒里端出一碗米飯,兩盤菜,一碗湯。

  因為顧之瑀已經連續几天沒有好好進食,顧如玖擔心他腸胃有些虛弱,所以把米飯煮得很軟,菜跟湯也都是開胃好消化的。

  顧之瑀見桌上的飯菜都避開了葷食,妹妹也穿著一身素裙,連首飾釵環也取了下來,僅用了兩個素銀簪子固定發髻,心中既難過又溫暖,埋頭吃起這些算不上好吃的飯菜來。

  楊氏走到長子住的院門外時,恰好見到女儿提著食盒出來,她快步上前問道;“久久,你給你大哥送吃食來?”

  顧如玖勉强一笑,點了點頭。

  伸手揭蓋食盒蓋子,楊氏看著里面的空碗空盤,眼眶微微發紅:“他願意吃東西就好。”她轉身看了眼身后提著食盒的婢女,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語氣平靜下來,“把食盒提回去吧,大公子已經用了飯食。”

  就在她准備把蓋子蓋回去時,她看到女儿手背發紅,還有几個水泡,手指微顫,半晌才道:“好孩子,辛苦你了。”

  顧如玖苦笑,就這麼點事,算什麼辛苦。她從小到大,几乎被哥哥姐姐們捧在手心里長大,現在哥哥沉浸在喪妻之痛中,難道她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嗎?

  他們心疼她,難道她就不心疼他們嗎?

  當天晚上,顧如玖仍舊給顧之瑀送飯,顧之瑀吃了大半。

  第二天中午,顧家人用餐時,顧之瑀出現在飯桌上,雖然整個人仍舊十分低沉,但是至少願意用飯了。

  楊氏與顧長齡提起來的心也放了下去。

  半月后,司馬冀的處決結果正式下發,因其行為惡劣,傷人性命,判秋后處斬。

  司馬家三房太太聽到這個處決后,當即便暈了過去。司馬鵬與司馬躍攜禮去顧家拜訪,誰知顧長齡卻稱病不見客,顧家其他几個晚輩也不露面,父子二人沒有辦法,只好求到了二房身上。

  司馬家二房孫氏聽到三房人來了,當即便冷笑道:“他們家不是有個要進宮當皇后的好女儿嗎,何必來求別人?”

  她的丈夫司馬趵聞言,嘆息道:“好歹是三叔親自來,我怎麼也要見一見。”

  孫氏也自覺剛才的話說得過于尖刻了些,于是緩和著語氣道:“我只是擔心你會因此受連累,所以把話說得急了些。”

  “你我夫妻多年,我知你心意,”司馬趵與孫氏多年夫妻,感情深篤。自從兩年前女儿夭折后,他就擔心發妻傷心過度壞了身体,所以待她更是溫柔不少,“三房那里,我去見見就好,你不必出去。”

  孫氏點了點頭,起身替司馬趵理了理衣襟,才讓他出門。

  帶司馬趵離開后,她臉上的笑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知道三房為什麼要來求他們二房,不就是因為皇帝的生母是她家夫君的同胞姐姐嗎?

  他們姐弟二人父母去得早,年少時依靠著大房的老爺子老太太長大。二房出了這種事,三房的人竟是半點表示都沒有,只做那閑云野鶴般的悠閑人。這會儿出事,倒想起他們二房了,真是好笑。

  “叔父,”司馬趵走進正廳,朝司馬鵬作揖道,“侄儿來遲了,請叔父見諒。”

  司馬鵬嘆口氣,直說不介意,待司馬趵坐下后道:“賢侄,今日我來,是為了我那不爭氣的孫儿。”

  司馬趵沉默片刻后道:“叔父,我如今在朝中並未任要職,只怕有心無力。”更何況判令已出,哪可能輕易更改?這話司馬趵沒有說出口,也不打算跟三房的人說。

  “我們三房就這一根獨苗,我不求多的,只盼能留下他一條性命,”司馬鵬停頓一下,“你與陛下有几分香火情,你去求他,他總該給你几分顏面的。”他自己這話有些强人所難,所以提起來的時候,神情十分不自然。

  聽到這話,司馬趵感到非常無奈。別說陛下早已經過繼給先帝,與他們司馬家二房沒有半點關系,即便皇上願意認他這個舅舅,他也沒臉貼上去。

  當年姐姐病逝時,他依靠著大房的勢力才勉强在京中混出個模樣,為了自家的權勢榮耀,竟是狠心的不去管誠王府的外甥。

  誰也沒有想到,當初被人忽視的孩子會被太后看中,一夜之間從爹不疼沒娘愛的孩子變成皇帝。在他得知是晉鞅被太后挑中后,比誰都震驚,也比誰都后悔與害怕。

  后悔當初沒有好好對這個孩子,害怕這個孩子大權在握后,會報復他這個無情無義的舅舅。

  所以他現在恨不得繞著皇帝走,哪里還會拼命往上湊。三房讓他憑借舅舅的身份去求情,他打心底是不願意的。

  “叔父,陛下自出生便從未與我見過面,這些年來我也不曾照拂過他,哪來的情分可言,”司馬趵苦笑道,“此事我實在幫不上忙,還請叔祖体諒。”

  “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你侄儿送命嗎?!”司馬躍忍不住開口道,“一家人都不願意幫忙,以后就別提什麼自家兄弟,我沒這樣的兄弟!”

  “住口!”司馬鵬恨鐵不成鋼的呵斥自己儿子,轉頭對司馬趵道,“賢侄,你這弟弟不懂事,我……”

  “叔父不必如此,此事我確實幫不上忙,還請堂弟另請高明!”說完,也不管司馬躍臉色如何,拂袖而去。

  二房與三房本來就有嫌隙,現在司馬趵見司馬躍這種態度,哪里還忍得住心頭那口氣。

  眼見二房的侄儿被自己儿子氣走,司馬鵬好半晌才常常嘆息一聲對司馬躍道:“我年事已高,已經幫不了你几年了,你這性子若是不改改,待我百年過后,你又該怎麼撐起一個家?”

  司馬躍不甘心道:“可是二房這明顯就是有意推諉,不把我們三房放在眼里。”

  “你要讓別人尊重,首先要做能讓別人尊重的事來,”司馬鵬失望的看著儿子,“早晚你會明白這個道理的。”

  見父親這樣,司馬躍即便心中仍舊不甘,卻不敢說辯駁的話。

  父子二人回到家,面對三太太與司馬香期盼的眼神,齊齊沉默下來。

  “二房……二房沒有同意?”三太太吶吶道,“是不是因為我得罪過孫氏的原因?我這就去給她賠禮道歉,只要二房願意救冀儿,便是讓我磕頭謝罪都行!”說完,她便要往外衝,被司馬香一把拉住。

  “母親,你別這樣。”司馬香拉住她的袖子,“即便是您去了,二叔他們也不見得會點頭。”

  “你松開,”三太太扯不開自己的袖子,情急之下,竟反手給了司馬香一耳光。

  “啪!”清亮的耳光聲讓整個屋子都安靜下來,司馬鵬皺眉道:“你打香丫頭干什麼?”

  司馬香摸了摸火辣辣的臉頰,勉强笑道:“祖父,母親也是一時情急,不是有意的。”

  “我……”三太太看著女儿,愣了一下,用手帕捂住臉嗚嗚哭了起來。

  司馬香看著痛哭的母親,又看了看神情麻木茫然的父親,勾起嘴角微微苦笑,心中滿是疲倦,甚至有種想逃出這個院子的想法。

  大半個月后,真值太后千秋之禮,太后下發懿旨,邀請各家女眷到泰和別宮玩樂。

  顧如玖是三品縣主,自然也在受邀之列。這些天以來,因為大嫂過世,她身上從未出現過艷色的東西,首飾釵環之類也很少用。現在是太后千秋,她自然不能再像平日這般打扮出現在泰和別宮。

  丫鬟們收拾好一切可能需要的東西后,顧如才挑選了一件素底淺色花紋的束腰廣袖裙換上。

  她的面前擺放著好几個盒子,每個盒子里都放著做工精致的步搖。她看著銅鏡中的自己,挑選了那支杏花金步搖。

  秋羅給顧如玖挽好發髻,把步搖固定在發間后才發現,姑娘的臉似乎瘦了不少,原本還帶著嬰儿肥的臉蛋已經露出了好看的下巴。

  自從大少奶奶出事后,家里的人都瘦了不少,姑娘為了照顧大公子,這些天以來也不曾好好休息過,難怪會瘦了這麼多。

  “姑娘,這樣好嗎?”弄好頭發后,秋羅小聲的詢問。

  “這樣就好。”顧如玖擠出一絲笑,站起身道:“走吧。”

  泰和別宮修建在京郊,出了城再乘坐大半個時辰的馬車就能趕到,顧如玖端坐在馬車中,看著泰和別宮離自己越來越近,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司馬家想送姑娘進宮做皇后,也要看其他人願不願意。

  今日是太后千秋,雖然太后說是要免了尊卑,不必興師動眾,但是皇帝還是帶頭給太后行了大禮,然后奉上精心准備的賀禮。

  皇帝送給太后的禮並不新奇,但是勝在有心意,是一幅親筆書寫的福壽字畫。

  晉鞅雖然年僅十六,但是一手字畫已經十分有風骨,太后打開字畫后,便引起不少人交口稱贊。

  作為母親自家孩子被人誇獎總是高興的,太后也不例外,所以在大家獻禮的時候,她臉上的笑意從頭到尾都沒有消失過。

  “司馬氏姑娘獻玄女賀壽圖一幅!’”

  聽到太監唱名,太后看向站在下首的女子。對方約莫十五歲的模樣,体態輕盈,眉如遠山,眼如星辰,便是她這些年見多了美貌女子,也不得不贊對方一聲好相貌。

  “臣女司馬氏賀太后千秋,願太后福壽延綿,喜樂康泰。”司馬香往前一步,朝太后盈盈一拜,規矩儀態挑不出半點不妥。

  太后微微頷首,“有勞司馬姑娘。”說完,便抬了抬手,示意對方可以退下了。

  司馬香屈了屈膝,無聲退到一邊,但即便只是這麼一個動作,由她做起來,也帶著說不出的美。

  周太后轉頭去看晉鞅,卻見他根本沒注意到司馬香的美貌,目光早不知落到了哪個角落。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便看到了站在樹下的顧如玖。自從顧家出事以后,周太后便沒有再見過顧如玖,沒有想到僅僅是一個月,久久竟是瘦了這麼多。

  久久與家中兩位嫂嫂感情深厚她是知道的,但她不曾料到久久竟會難過至此。

  顧如玖一出現,晉鞅就看到她了。看到她發間戴著自己送的步搖,他心中十分歡喜,可是見她瘦得連下巴都尖了不少,他又覺得心里難受得有不行。

  顧家人是怎麼回事,都沒有好好照顧師妹嗎?這才一個月,怎麼會讓師妹瘦這麼多?

  這次能來泰和別宮的官員與女眷,皆是京中大世家或者二品以上的官員官夫人。但盡管如此,太后也收到很多賀禮,多到她連賀禮名字都不想繼續聽下去的地步。

  “長顏縣主作仙翁贈桃一幅為太后賀壽。”

  “臣女顧氏賀太后千秋,願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好好好,”太后連說三個好字,讓太監把畫呈上來,她親手打開畫卷,笑著道,“這畫好,字也好,回去就讓他們把畫掛在哀家的屋子里。”

  顧如玖聞言抬頭朝太后笑了笑,躬身便要往后退。

  “母后如此喜歡,不知能否讓儿子也觀賞一二?”從頭到尾都沒說過几句話的晉鞅開口道,“能想到仙翁贈桃,長顏縣主好靈巧的心思。”

  顧如玖聽到晉鞅這個誇獎,朝他屈了屈膝。

  司馬香抬頭望去,恍然覺得顧如玖身上的稚氣似乎消去不少,只是眉宇間仍舊帶著几分天真。

  想到自家與顧家的恩恩怨怨,司馬香頓時惆悵滿懷,再無心思想別的。

  晉鞅接過仙翁贈桃圖,動作有些小心翼翼。

  這是他第一次觀賞師妹的畫作,所以難免格外的興奮。待畫接過來,他便迫不及待的看了起來。

  畫工算不上最好,但卻格外傳神,也很用心,就連仙翁衣角上的細節也注意到了。他拿著畫看了好一會儿,才笑著道:“果如母后所言,畫好字也好。所謂虎父無犬女,縣主深得先生真傳。”

  顧如玖被誇獎,連帶著顧長齡也跟著長了臉,在其他人看來,那就是皇帝愛屋及烏,因為對顧長齡這個先生十分信任,連帶著對他女儿也格外照顧。

  待賀禮送完,太后起身道:“哀家早年甚是喜歡騎馬射箭,只可惜如今年歲大了,即便有心也是無力。諸位公子小姐年華正好,都自去玩吧,哀家在旁邊坐一坐就好。”

  眾人一聽這話,覺得太后話中暗含深意。陛下剛親政,肯定會起用一部分年輕人,太后說是讓大家隨意玩耍,恐怕是為了考察大家的能力。

  至于還提到各家小姐……

  大家更是心如明鏡,陛下今年已經十六,並且開始親政,立后便是必然的事情,太后有意顧全各家顏面,又想挑選何意的皇后,所以才趁此機會觀察各家姑,這樣不管成與不成,皇家與世家的面上都好看。

  要騎馬射箭,穿著廣袖裙就不太合適了。顧如玖帶著婢女去后面換好騎裝出來,就遇到換完騎裝的司馬香。

  “長顏縣主。”司馬香朝顧如玖略略一福。

  顧如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突然笑著小聲道:“聽說你想做皇后?”

  她雖然笑著,眼底卻滿是諷刺之意。

  司馬香被她的眼神刺激得心中動怒,正想開口,就聽到后面傳來其他几位姑娘的說笑聲。

  “恕我先走一步。”顧如玖朝司馬香微微一福,轉身時,臉上的嘲諷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其他几個與她關系較好的姑娘見司馬香站在她身邊,都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京城里,誰還不知道司馬家與顧家的這些恩恩怨怨?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4:01 PM

第37章

  “你怎麼了?”司馬玲換好騎裝出來,見司馬香臉色有些不好看,疑惑的往四周看了眼,就看到了遠處與几個姑娘相攜離開的顧如玖,“跟顧家姑娘起了矛盾?”

  也不是三嬸平日怎麼教導的堂妹,他們家進京這些年,她帶堂妹參加過不少世家貴女之間的聚會,可是兩三年過去,也不見堂妹與誰特別交好,這性子也不知道像誰。

  她知道堂妹因為不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而束手束腳,但若是連平日玩樂也提防這個,小心那個,那也太累了些。

  “沒事,顧二姑娘年紀還小,我不跟她計較這些。”司馬香搖頭,看了眼與司馬玲走在一塊的几位世家姑娘,朝她們笑了笑。

  見她這樣,司馬玲就算滿腔的話也不好再說什麼,只是覺得自家這個堂妹被三叔三嬸養得小家子氣了些。

  “走吧,今日我們都沒帶馬來,要自己去挑馬,”司馬玲轉頭對身后几位好友道,“可不能讓其他人先把好馬挑走了。”

  司馬玲跟在几人身后,聽著她們說要挑什麼樣的馬,沉默不言。

  馬圈外栓了很多馬,馬倌們仔細安撫著馬儿的情緒,以便貴人能夠慢慢挑選。

  顧如玖挑選了一匹棗紅馬,轉頭見楊惜雪牽了一匹矮腳馬過來,便笑著道:“你怎麼挑了這麼一匹?”

  “反正我也不善騎射,等下就湊個熱鬧,”楊惜雪對自己的弱點很清楚,所以也沒打算去逞强,“倒是你,等下小心些。”

  “放心吧,”顧如玖伸手摸了摸馬的脖子,“我有分寸,表姐你別擔心。”

  兩人正說著,司馬玲一行人便說笑著走進來。司馬玲打心底覺得之前的事,是三房教子無方導致的悲劇,好好的世家公子,行事竟如新貴家紈绔子弟般不知進退,真當京城是他們當初待的偏遠州縣,可以任他為所欲為?

  顧如玖見到司馬玲一行人,落落大方的朝她屈膝行禮,司馬玲笑著回了一禮,仿佛兩家之間根本不存在過往恩怨般。其他姑娘們也都紛紛互相見禮,言笑晏晏,半點不見尷尬。

  唯有司馬香站在人群中,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讓她后悔今天跟著大房人一起來這個地方。

  她不該來,來了也不過是徒惹人笑話,有個害人性命的兄長,她憑什麼還能入宮?可是只要她這麼想,腦子里就響起母親的哭聲,嗚嗚咽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太后跟陛下來了。”

  “真的是陛下。”

  她猛的回神,跟著其他貴女們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就見一雙黑色暗紋靴從自己面前經過。想到他們家為了自己能嫁給這個男人,用盡了方法手段,她心底突然涌起無限勇氣,也不管儀態,抬起頭直接朝皇帝看去。

  原來是他……

  司馬香想起曾經在街上遇到的騎馬公子,忍不住苦笑,難怪當初那些世家公子都跟在他身后,原來他就是皇帝。

  晉鞅性格嚴謹,平日很少出宮,即使是出宮也都帶著龍禁衛,從來不主動招惹那家姑娘小姐,以至于很多世家女子聽說過陛下美姿儀,但從沒有見過他的相貌。

  大豐是一個追求美的國家,所以當貴女們近距離觀察到皇帝容貌后,心思都有几分激蕩,皇帝陛下好相貌!

  馬倌牽來御用的馬,晉鞅接過韁繩,翻身上馬,然后揚聲道:“朕騎射功夫並不太好,諸位請隨意。”

  盡管他說的是實話,但是在喜歡看臉的世家貴女們眼中,騎射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上馬動作很養眼。

  太后與晉鞅過來說了几句勉勵的話后,就先后離去,似乎是為了不打擾大家的興致。

  胡喜湊到楊惜雪耳邊小聲道:“陛下長得真好看。”

  楊惜雪干咳一聲,往四周看了一眼,見無人注意到她們這邊,才道:“我早就聽聞陛下容貌出眾,還以為那些人有意說皇室的好話,不曾想……”

  顧如玖聽到兩人的交談,扭頭朝遠處的晉鞅望去,玄衣白馬,氣勢非凡。若不是身体不太好,他在騎射上或許也會很厲害。

  也不知是誰提議貴女間的騎馬比試,顧如玖見司馬香站了出來,翻身上了馬,往比試點行去。

  “久久,”胡喜擔憂的看著她,想上前去阻攔,卻被楊惜雪拉住。

  “你放心吧,久久心中有數,”楊惜雪看著場中的司馬香,若有所思道,“今天這個場合,久久不會讓司馬家三房的人爭盡風頭的。”

  “可是久久什麼時候跟人比過騎术?”胡喜有些著急,想到兩年前的意外,忍不住開口道,“万一受了傷怎麼辦?”

  “往日她不爭,是因為不需要爭,”楊惜雪嘆息一聲,“可若是今天她再不爭,任由司馬香出頭,那麼顧家的臉面就沒了。”

  司馬香借著司馬家大房的臉面來了這里,已經是在打顧家的臉,若顧家人還沒有半點反應,等到明天,顧家就會成為京城中的軟柿子。

  所以久久什麼時候躲懶都可以,唯獨今天不可以。

  見到顧如玖入場時,晉鞅面色也微微變了變,轉身對身后的護衛道:“派擅長騎射的護衛跟上去,不要讓這些貴族小姐發生意外。”他頓了一下后,又補充道,“長顏縣主尚且年幼,爾等定要注意。”

  領頭的護衛一聽,頓時心如明鏡,把長顏縣主的安危放在了第一位。

  待護衛離開后,太后才道:“我儿不用擔心,顧家人雖然平日都是溫和性子,但並不代表他們是平庸之輩,安心看著吧。”

  她猶記得幼時母親提起顧家人時感慨的語氣,那時候母親說:“別去招惹顧家人,這家人不僅講情義,而且還記仇。”

  那時候她還不懂母親為什麼會這麼說,因為在她眼中,姨母與姨父都是溫和的好人,表哥也是謙謙君子。直到她后來進宮,翻看到皇室近百年來的記錄,才發現顧家人一直以來都是不溫不火的二流世家,然而這百年里,與他家過不去的世家早已經人丁凋零落魄不堪,他們仍舊維持著二流世家的榮耀,從不招惹別人,但也不容人小覷。

  當初她邀請表哥顧長齡做晉鞅為帝師,第一是因為顧家雖為世家,但是向來對皇室十分尊重,並無過失之處,又與她有几分親戚情分,在教育幼帝時,定會比其他人用心。第二就是她看重了顧家人的行事風度以及做人准則。

  所以當她見到久久這個時候站出來的時候,半點都不意外。

  這就是顧家人,誰若是敢打他們,他們就會折斷對方的骨頭,然后把對方的臉狠狠踩進泥里。

  “是儿子太小心了。”晉鞅勉强一笑,握著韁繩的指節發白,恨不得跟著上去才能安下心來。

  若是這個天下完完全全屬于朕,久久或許就不用為了家族顏面做到這一步,他想給她最尊貴的身份,最大的榮耀,讓天下無人敢再欺她。

  “長顏縣主竟也如此好興致。”司馬香的馬與顧如玖的馬並排站立,兩人平視著前方,雖然說這話,卻沒有看彼此。

  “司馬姑娘都有這般興致,在下又怎會沒有呢?”顧如玖勾了勾唇角,眼底皆是寒意,“不過是論輸贏罷了。”

  司馬香悚然一驚,猛的轉頭去看顧如玖,卻只看到她笑得嬌俏可愛天真無邪的模樣。

  突然,旁邊的銅鑼被敲響,賽馬開始。

  司馬香收回視線,咬牙狠狠抽了身下馬一鞭子,便領先而去。

  她輸不起,不能輸,只有拿到第一,她才能得到太后與皇帝的注意,他們家已經四分五裂,拖不下去了。

  沒有人見過顧如玖的騎术,或者說在所有世家女世家公子眼里,顧如玖的騎术向來是不上不下,不落于人后,也從不出彩。到了今天他們才知道,原來這位顧家二小姐拼起來,比誰都厲害。

  這次有十多個貴女賽馬,但是遠遠甩出其他人一大截的卻有兩個人,司馬香與顧如玖。

  因為顧家與司馬家的事情鬧得不小,所以眼見顧家小姐與司馬家小姐領先,大家都樂得看熱鬧。

  司馬家大太太坐在女眷當中,聽到身后其他人的竊竊私語聲,面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她就知道三房不會輕易死心,現在顧家明顯要跟三房人過不起了。

  三丫頭若是贏了還好,如果輸了,這次連帶著整個司馬家都要跟著丟臉。

  “踏踏踏。”

  急促的馬蹄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司馬香不敢回頭看身后追上來的人是誰,只是拼命揮動馬鞭,想讓自己與身后的人拉開距離。

  只可惜無論她怎麼努力,后面的人還是追了上來,甚是還越過她半個馬身。

  “駕!”司馬香急了,又狠狠抽了几馬鞭,卻見原本只領先她半個馬身的人已經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這個人正是顧如玖。

  怎麼會是她?

  居然真的是她?

  司馬香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情眼睜睜看著顧如玖的馬越過終點,四周響起了不少人的鼓掌聲,以及一些儿郎們的口哨聲,整個馬場里都是歡樂的喧囂聲,可是這些都與她無關。

  她輸了,輸了……

  茫然回頭,她看向太后與帝王所在的方向,只見那個英俊少年騎在馬背上滿臉是笑,雙眼看著的是她身邊的顧如玖。

  “長顏縣主好騎术,”司馬香皮笑肉不笑道,“以往我竟沒有看出來,實在是眼拙。“

  “司馬姑娘承讓了,”顧如玖調轉馬頭,對司馬香展顏一笑,“不過僥幸贏了一局,讓你見笑。”說完,便騎著馬到了旁邊,不與司馬香站在一塊。

  “顧姑娘,”一位錦袍少年騎著馬過來,朝顧如玖拱手道,“顧姑娘在馬背上的英姿,讓人見之忘俗。”

  這位公子白面玉冠,相貌出眾,舉手投足間風度翩翩,即便是顧如玖也挑不出有什麼不好,她回禮道:“楊公子謬贊,只是運氣好而已。”

  此人乃是楊國公之子楊垂文,以往除了在各種聚會場合上看到此人以外,顧如玖私下里從未跟他交談過。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來意,但是對方主動過來交談,她也不好把氣氛弄尷尬,于是便笑著道:“那便祝願楊公子一舉奪魁。”

  “承顧姑娘吉言。”楊垂文對顧如玖拱手而笑,然后才騎馬往起點線上跑去。

  顧如玖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有些莫名的想,難道這位是來蹭喜氣的?

  在看到楊垂文靠近顧如玖的時候,晉鞅的臉色就不太好,等他見楊垂文滿面笑意的離開,他臉上的笑意几乎快掛不住了。

  當初為了弄清楊國公的儿子為人如何,他后來還特意找個機會見過此人。從公正的角度來說,楊垂文此人確實是難得的英才,能文善武品行優良不說,相貌還極其出眾,難怪在京中頗負盛名。

  若是在三年前,他或許還會覺得久久就該找這樣一個夫君,可是對現在的他來說,越優秀的儿郎靠近久久,他的心情就越加不好。

  這是小心呵護,心生愛慕的姑娘,他怎麼願意其他人懷著其他心思靠近她?

  可惜晉鞅的這點不高興並沒有影響楊垂文的騎术,賽馬一開始,他就一馬當先,把其他公子甩在身后一大截。

  在他到達終點時,迎接他的是女子們的尖叫以及鼓掌聲,可是他卻視這些尖叫為無物,而是滿臉笑意的望向顧如玖。

  待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他朝顧如玖拱了拱手。

  顧如玖見狀,勾起唇角笑了笑,明亮的雙眸也微微彎了起來。

  楊國公夫人恰好與楊氏坐在一塊,見到這一幕,忍不住笑道:“有些日子沒有見到長顏縣主,她竟是越長越水靈了。”

  楊氏笑著道:“不過是長大了些,終于沒有小時候那般調皮了,當不得您的稱贊。”

  楊國公夫人笑著搖頭,對楊氏這種謙虛的說法不接受。她剛才的話並不是客氣,而是在她看來,顧如玖確實比以往更漂亮了。

  上次見顧如玖還稚氣未脫,這會儿已經多了几分女儿家的韻味,就像是初春晨間含苞未放的花蕾,美麗又純真,讓人見了便忍不住心生歡喜。

  她有心替儿子求娶這個姑娘,可惜顧家不願意接這個話,她雖然十分遺憾可惜,卻也無可奈何。

  楊垂文在賽馬時大出風頭,所以等他一出賽馬場,就被好友們圍了起來。

  “楊兄騎术向來出眾,只不過今日好像格外厲害,可是有什麼好事?”

  “想必是今日美人儿多,楊兄難免情緒激動了。”

  聽著好友們的調侃,楊垂文忍不住轉頭去尋找顧如玖的身影,找了半晌,才在角落里看到與几位姑娘交談的顧如玖。

  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他在看她,就在楊垂文准備收回視線時,顧如玖突然回過頭來,正好與他的視線對上。

  然后楊垂文就見顧如玖朝自己露出一個嬌俏的笑來。

  “楊兄,你怎麼了?”有人見他沒有說話,便好奇的開口詢問。

  “沒事,”楊垂文收回視線,沒讓別人發現他的心思,自己這一刻,心跳聲有點快,也有點大。

  這就像是年幼時作詩文被先生誇贊的心情,雖不至于狂喜,但也有几分喜意的。而且這份喜意他還只能藏在心底,不能讓人察覺出來。

  “皇上,這是要去哪儿?”周太后見晉鞅騎著馬離開,于是問了一句。

  “儿子就是四處走走,”他想起自己這算不上好的身体,眼神微黯,“我不會縱馬的,您放心。”

  周太后見他神情略顯落寞,也沒有再多問,只是點了點頭,讓龍禁衛跟上去。

  “陛下,”胡云旗跟在晉鞅身后,見他漫無目的閑逛的模樣,擔心突然從哪儿冒出個小姐姑娘之類的來個偶遇,只好開口道,“要不要微臣安排人去前方開道。”

  晉鞅勒緊韁繩,讓馬停了下來,然后前方就出現了几位姑娘,胡云旗認出領頭的是司馬家姑娘。

  胡家與顧家是姻親,又是多年的世交,所以面對司馬家的人,胡云旗臉上過得笑意也淡了几分。

  司馬玲等人也沒有想到會在林間遇到晉鞅,几人愣了一下,便翻身下馬向他屈膝行禮。

  晉鞅神情疏淡朝几人點了點頭,驅馬繼續前行。跟在他身后的胡云旗回頭,見這几個姑娘中,有一位相貌格外出眾的姑娘抬起了頭。

  他收回視線,看了眼面無表情的帝王,可惜了這滿腔心思,竟是半點也沒落入帝王的眼中。

  這個林子是泰和別宮樹木花草最多的地方,這些貴女們會來這里賞景也不意外。這一路走來,胡云旗已經遇見了好些世家公子小姐,只可惜陛下這會儿心情不太好,竟沒有讓任何一人陪行。

  “久久,你剛才的表現真是讓我大吃一驚。”胡喜扒開面前的花枝,偏頭去看走在身邊的顧如玖。換去騎裝的久久,看起來沒有在賽馬場時氣勢逼人,仿佛還是當初那個溫和可愛的姑娘,方才一馬當先的人不是她般。

  聽到胡喜這話,顧如玖揉了揉自己大腿,苦笑道:“我的腿這會儿正疼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山上氣溫比較低的原因,城里已經謝了的花在這里開得正好,漂亮得不像是人間。

  張玉芹、楊惜雪、胡喜等人家中都是與顧家交好的人家,所以聽顧如玖這麼說,都有些無奈。

  她們這些世家貴女平時怎麼放縱玩耍都可以,唯有家族的顏面不能任人踐踏。都說世家人禮儀周全,言談有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都是人中龍鳳天之驕子。

  實則他們與普通人並沒有什麼差別,不過是從出生開始,就要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他們每個人的一言一行,都是家族的顏面。

  所以外面人看到世家中人,才會覺得他們樣樣都好,處處都特別。

  像司馬家三房這樣行事的,在世家中確實不多見,又或者說,每一個走向末路的世家,家族中就會出現這種人。

  他們看不上司馬家三房的行事做派,自然也就不願意跟司馬香交好,這就是世家子弟的行事風格。

  顧家與陳家在京城中已經扎根上百年,雖然不是一等世家,但在京城里也有一定地位的,他們司馬家三房不過是外面遷進來,靠著司馬這個姓氏維持榮耀的人家,是從哪來的底氣覺得害人性命還能保全自己?

  真當他們這些京城里的世家軟弱好欺?

  別說司馬躍只是司馬家三房的人,即便是司馬家最顯赫的大房,也沒這麼足的底氣敢說不懼京城其他世家。

  “對面好像有人過來了,”胡喜聽到有馬蹄聲傳來,小聲道,“好像來的人還不少。”

  顧如玖好奇的抬頭,見前方確實有一行人朝這邊行來,只是被花叢樹木掩著,讓人看不清來人是誰。

  “顧姑娘,你們竟也在?”

  就在顧如玖猜前面過來的人是誰時,她們身后又走出几個人,是楊垂文跟李家几位公子。

  雙方人互相見個禮,還沒來得及說几句話,前方的人馬走近,踏踏的馬蹄聲打斷了他們的交談。

  看清這行人領頭之人,這些世家公子小姐紛紛后退一步,然后齊齊行禮。

  “見過陛下。”

  晉鞅看著眼前的男男女女,男女間隔的距離涇渭分明,一眼便可以看出只是巧遇,而不是同行。

  當然,對于他來說,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師妹怎麼又與楊家儿郎遇上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4:3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2 01:19 AM 編輯

第38章

  “今日乃是隨性玩樂,諸位不必如此多禮,”晉鞅的視線在眾人身上掃過,最后落到顧如玖身上,“師妹出來游玩,怎麼沒有帶馬?”

  顧如玖察覺到四周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只作不知,抬首對晉鞅道:“我跟閨中好友隨意走走,走得也不遠,所以並沒有騎馬。”

  “賞花游玩,本該如此,”晉鞅翻身下馬,把韁繩遞給身后的護衛,“朕也有此意,不知諸位可否願意陪朕一起走走。”

  楊垂文以及李家几位公子自然不會拒絕,顧如玖等几位姑娘,也都跟在晉鞅的身后,做足了忠君的姿態。

  李家几位公子中以李懷谷為首,只不過自從李楚柔騎馬墜亡后,李懷谷便很少在各種聚會上露面,風頭大不如前。

  別人不知道,但是李家人心里清楚,當初李家曾起過跟顧家結親的心思,所以見到顧如玖的時候,李家几位公子都忍不住多看了李懷谷几眼。

  晉鞅注意到李家人眼神有些異樣,心中雖然存疑,面上卻沒有露出什麼,反而與這些世家公子聊起雜談野記,偶爾也會提到一些各地風俗政績,這些世家公子大多都言之有物,並沒有無的放矢。

  在辦事能力與才華方面來說,世家卻是比寒門出身的人更厲害,只是這些世家公子顧及太多,私心太重,讓晉鞅不敢也不能肆意的重用他們。

  在這些公子里面,李懷谷與楊垂文最為出彩,晉鞅跟他們兩人說了一會話后,便覺得二人見識不凡,遠遠超越了同行的其他几位公子。

  顧如玖正聽著這些貴公子們高談闊論,沒注意到腳下的枯枝,腳底一滑,竟是要往地上摔去,在倒下的那一瞬間,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這下要丟死人了。

  “顧姑娘,”楊垂文離顧如玖比較近,所以見到她腳下踉蹌時,便快速的伸手扶住了她,待顧如玖站穩后,他便十分君子的收回手,並且往后退了一步,“你沒事吧?”

  “謝謝,我沒事,”顧如玖朝他感激的福了福,“多謝楊公子出手相助。”

  “舉手之勞,顧姑娘不必如此。”楊垂文溫和一笑。

  晉鞅回頭看向兩人,見到顧如玖嘴角的笑意后,轉身往后走了兩步,走到顧如玖面前,把楊垂文攔在了身后:“師妹可曾受傷?”

  “我沒事,”顧如玖看了眼四周,朝他眨了眨眼,小聲道:“陛下您就別問了,好尷尬的。”

  見她對自己露出這幅小女儿模樣,晉鞅笑了笑,伸手扶著她往前走了几步,離那枯枝遠了些才開口道:“小心些,別摔著了。”

  李懷谷若有所思的看著陛下與顧二小姐的互動,回頭看了眼面帶淺笑,毫無異色的楊垂文,垂下眼皮沒有說話。

  一行人走了沒多久,晉鞅開口道:“前几天夜里下了雨,這里有些濕滑,朕先送師妹回去,諸位請隨意。”說完后,他轉頭去看顧如玖,“師妹以為如何?”

  顧如玖抬頭迎視晉鞅的雙眼,對方一雙漂亮的眼中,印出了自己的影子。她垂下頭,低聲道,“那臣女就有勞陛下了。”

  其他屬于“隨意”范疇的公子貴女們很是識趣的表示,恭送皇帝陛下。

  等晉鞅一行人離開,楊惜雪等几位貴女也找個理由跟這些貴公子們分開,只剩下楊垂文與李家几位公子。

  “顧家有女初長成,”楊垂文把手背在身后,微笑道,“瑰姿艷逸,儀靜体閑,如此佳人真是讓人心儀之啊”

  李家二房的李繼安挑眉,語氣里有些不贊同道:“不過是個十四歲的黃毛丫頭,能看得出什麼瑰姿艷逸?”

  “有些女子的美在皮不在骨,這位顧姑娘可不同,她美在骨,美在氣,美在神,即便只是她的一個眼神,也能讓人忘卻自我,”楊垂文說到這,嘆息一聲,“若是能求娶到如此佳人,我此生無憾也。”

  李繼安等人對楊垂文的審美表示懷疑,在他們眼里,顧如玖還是那個天真稚氣的小姑娘,實在看不出有讓失神的美來。

  見同伴們對自己的眼光表示懷疑,楊垂文也不惱,反而道:“你們不懂欣賞更好,這樣也沒人跟我爭著求娶她了。”

  聽到楊垂文這麼說,李懷谷眉梢動了動,開口想說什麼,卻又咽了回去。他回頭看了眼皇帝陛下離開的方向,輕輕嘆息一聲。

  林間小道上,晉鞅與顧如玖一前一后走著,跟在兩人身后的是英姿勃發的龍禁衛,嚓嚓的腳步聲,讓這條小道變得格外寂靜。

  晉鞅走得很慢,慢到顧如玖若是大跨一步就能超過他的地步。

  “師妹,可曾想過心儀之人是何模樣?”晉鞅停下腳步,轉頭看著顧如玖,臉上的表情帶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看著這樣的晉鞅,顧如玖恍然意識到,這個小皇帝已經長大,長成了一位合格的帝王。

  “陛下,臣女並未想過這個問題,”顧如玖笑著搖頭,“您呢,可曾想過?”

  “以前不曾想,現在卻想了,我只怕她不願意。”晉鞅把手背在身后,緩步前行著。

  顧如玖沉默的跟在他身后,看著他挺直的后背,被錦袍包裹住的大長腿,忍不住想,以他的容貌,大約可以當選京城第一美男了。

  “小心,前面有斜坡,”晉鞅轉身把手伸到顧如玖面前,“我扶你下去。”

  顧如玖看著面前的這只手,瑩白如玉,指節分明,有些瘦,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堅定與力量。

  但是她覺得,這只手或許不該握上去。

  腳下一個用力,顧如玖提起裙擺,蹭蹭几步便跑下斜坡,然后笑眯眯的看著站在斜坡上的晉鞅:“陛下,前面有片花海,很漂亮。”

  晉鞅見她笑得天真純然的模樣,收回伸出的手,大跨步走了下去:“是嗎?”

  “你看,那儿。”顧如玖朝前指了指,那里果然有一大片的野山花,沒有宮中的花朵嬌嫩艷麗,但是卻生機勃勃。

  龍禁衛小心的侍立在四周,以防任何意外的發生。

  離二人最近的胡云旗看著並排站立的兩人,在心里嘆息,存璟家的這個妹妹是留不住了,別人或許還沒看出來,但是他卻把陛下看顧二姑娘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這不是心生愛慕是什麼?

  顧家或許真的沒這個心,可是皇帝陛下卻起了這個心。

  不知道待日后皇家求娶顧二姑娘時,顧家願不願意點這個頭了。

  想想也是諷刺,李家與司馬家費盡心力,陛下也不曾多看一眼,顧家人沒打算培養個后妃,結果皇帝偏偏就喜歡他家姑娘,這可真是緣分來了擋都擋不住,緣分沒有便不能强求。

  “陛下剛才的問題,我現在想了一下,”顧如玖蹲下身摘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放在手上把玩,“我要的並不多,只要有個願意体貼我的人,陪我走完一生就好。”

  “若是……”晉鞅偏頭看著她,“若那個人是……”

  呼呼!

  山風起,林間飛出好几只小鳥,啾啾叫著從兩人上空掠過。

  顧如玖抬頭望著天空,看了眼晉鞅略蒼白的臉,吸了口氣:“山風吹著有些冷,我們先回去吧。”

  她擔心体弱多病的晉鞅吹了山風會生病,“不如邊走邊說?”

  晉鞅沒有說話的話咽了下去,轉身從龍禁衛手中接過披風,然后披在了顧如玖的身上。

  顧如玖低頭看著對方用白皙的手指給披風打上一個結,怔忪道:“謝謝。”

  “走吧。”晉鞅体貼的笑了笑,然后舉步往前走。

  胡云旗已經提到嗓子眼的氣不上不下的噎得有些難受,忍不住在心里抓狂:陛下,話都到嘴邊了,你倒是說下去啊!

  平日里您不是理智冷靜,果斷決絕嗎,怎麼到了這會儿,偏偏就優柔寡斷了?

  胡云旗內心的咆哮晉鞅是聽不見的,現在的他只是一邊糾結著,一邊要保證不碰到小師妹又要保證她不摔跤的心態,小心翼翼一步一挪的往泰和別宮主殿走去。

  跟厭棄的人走在一起,即便是几步路,也會覺得難以忍受,可是與喜歡的人在一起,即便是再崎嶇再長的路,也只會覺得太短。在看到泰和宮主殿的時候,晉鞅心中隱隱有些失望。

  他與久久雖然有機會在康泉宮見面,但是兩人並沒有多少私下里說話的機會,像今天這樣的機會是少之又少,所以他才格外的珍惜。

  不過再舍不得,再心有不甘,他還是擔心久久因為吹山風生病。相處的機會以后還有,但若是久久生病,受苦的卻是久久。

  “太后,陛下回來了。”劉姑姑在周太后耳邊輕聲道,“與陛下同行的還有長顏縣主。”

  “我知道了,”周太后點了點頭,遠遠就瞧著晉鞅與顧如玖一前一后的從外面回來,轉頭對陪坐在身邊的几位夫人道,“今日諸位陪哀家來泰和別宮玩樂,哀家甚是感激,所以特讓御膳房的大廚們備下膳食,請諸位夫人品嘗一番。”

  諸位夫人聞言,紛紛稱好,心下確是想,太后這是要觀察各家貴女們用餐儀態麼?

  太后真實用意大家並不知道,不過膳食確實准備得十分豐盛,便是被各種精致菜肴養刁了嘴的大世家們也挑不出錯來。

  席間大家發現,周太后似乎並沒有刻意觀察過哪家姑娘的用餐禮儀,仿佛真的只是邀請大家用膳食,並沒有其他的用意。

  一頓膳食用完,太后便邀請女眷們品茶,而各家二郎們就開始比劍术與弓箭。

  不過好在世家公子們都很會做人,比賽一直秉持著點到為止的風格,雖然有輸贏,但還都維持著雙方顏面。

  倒是有几家新貴顯得更外賣力,拼勁儿十足,也拿了不錯的名次。

  最后弓箭最出彩的是李懷谷,劍术最出彩的是楊垂文,這兩人都是世家公子中的代表。

  看完全程的晉鞅誇獎了二人几句,又讓人送上比賽的彩頭,頓時整個現場的氣氛都跟著熱鬧起來。

  樂師們彈奏著曲子,有些性格比較狂放的,已經跟著曲調跳起舞來,贏得不少人的贊揚聲。

  “久久要去麼?”楊氏看著那些跳來跳去的男男女女,小聲問道,“我見好几個與你交好的姑娘都在跳舞呢。”

  顧如玖搖了搖頭,“不了。”

  大嫂沒了,她雖不用整日披麻戴孝,但是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又唱又跳。

  知道她在想什麼,楊氏也沒有再勸,只是道:“不去也好,就陪我說說話。”

  “那母親想說什麼?”顧如玖放下茶杯,看著楊氏。

  “比如說……”楊氏朝人群中抬了抬下巴,“你覺得楊家儿郎怎麼樣?”

  “楊表哥?”顧如玖想起仁厚的楊文霽,點頭道,“挺好的。”

  “我說的不是他,是楊國公家的公子,”楊氏仔細觀察著顧如玖臉上的表情,

  “你覺得他怎麼樣?”

  “他……”顧如玖朝人群中看去,此事楊垂文正與几個公子彎腰伸胳膊跳舞,或許是因為他長得格外好看,所以在人群中非常顯眼,“不怎麼了解。不過相貌挺出眾。”

  她隱約猜到一點母親的意思,只是在她眼里,楊垂文只是一個儀態不錯的美少年,她完全沒有想與對方成親這種事。

  聽女儿這麼說,就知道女儿對楊家儿郎沒什麼心思,于是楊氏便道:“我知道了,几日后楊國公家的茶會,你可要去?”

  顧如玖搖頭:“不了,我在家陪陪大哥。”

  楊氏聞言摸了摸她的肩膀,嘆息了一聲。

  在晉鞅看來,京城中的男女比錦州男女心胸更為開闊,在男女忌諱之事上,也沒有那麼多講究。或許是因為世家女儿們都很金貴,所以才會養成如此風氣。

  他沉默的看著那些跳舞的男男女女,見到楊垂文跳舞時,不小心與几位姑娘有肢体接觸,忍不住想,這樣的風流人物,哪里配得上久久?

  “陛下?”周太后見晉鞅一直盯著別人跳舞,以為他也有興趣,“陛下若是喜歡就去吧,今日君臣同樂,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晉鞅朝周太后笑著搖了搖頭,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我看著就好。”

  周太后以為他是因為身体的原因才不去,心里有些難受,扭頭在劉姑姑耳邊輕聲說了几句。

  “劉姑姑?”顧如玖見劉姑姑過來,疑惑的放下茶杯,“姑姑過來,可是有什麼事?”

  “還請縣主原諒奴婢擾您雅性,”劉姑姑朝顧如玖行禮道,“太后請您過去陪她說說話,還請縣主賞臉。”

  楊氏朝顧如玖點了點頭。

  顧如玖回禮道:“不敢,陪太后是臣女的榮幸。”她站起身,理了理裙擺,便跟在劉姑姑身后朝太后坐的方向走去。

  “久久,來坐這里,”周太后讓劉姑姑在自己身邊搭了椅子,讓顧如玖陪坐在自己身邊。待顧如玖坐下后,語帶關切道,“你怎麼瘦了這麼多,可是近來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可能是因為最近長高了些的緣故,”顧如玖摸了摸臉,朝周太后擠出一個笑臉,見她眼中滿是關切,低下頭道,“家中出了這種事,大哥整個人几乎快要崩潰,我總擔心他會做傻事。”

  “你這孩子心思怎麼變得這麼重,”周太后心疼的摸了摸她的臉頰,“之瑀是顧家儿郎,即便現在難受,但也不會做傻事的。你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整日這麼耗費心神,對身体可不好。”

  “姑母說得這些,久久都明白……”顧如玖接過宮女呈上來的茶杯,苦笑道,“可是原本圓滿的家里,少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我心里總是難受的。”

  周太后把一碟糕點放到她面前:“這是我特意讓御廚給你做的,嘗嘗吧。”

  “謝謝姑母,”顧如玖捻了一塊放進嘴里,只是這塊糕點還沒咽下去,下面就傳來喧嘩聲。

  她喝了口水,咽下嘴里的糕點,便驚訝的朝喧鬧處望去。

  今日還是太后千秋,又有這麼多人在場,誰會糊涂得在這種場合上鬧事。

  “你走開!”吳冬芸氣惱的推開司馬香,面紅耳赤的看著自己被撕裂的裙擺,“假惺惺的模樣做給誰看?”

  “吳姑娘,我很抱歉,”司馬香落落大方的朝吳冬芸屈膝一禮,“若是你不介意,我陪你去后面換一身衣服。”

  她沒有說自己不是故意,也沒有解釋,但是這番舉止放在別人眼里,卻像是吳冬芸在無理取鬧,而司馬香在理智冷靜的處理問題。

  “呵,你陪我去,誰知道若是我跟你一塊儿去了,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吳冬芸冷笑一聲,把聲音壓低,低到只有她們兩人能聽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故意弄破我的裙角,然后等我動肝火嗎?”

  司馬香眼皮顫了顫,沒有說話。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吳冬芸脾氣火辣,說話做事不留人臉面,但不代表我腦子不好,”吳冬芸抬了抬下巴,朝皇帝坐著的方向望了一眼,“想借著我在皇室面前露臉,也要看看自己是誰。我若是有個秋后即將處斬的兄長,這會儿就老老實實待在家里,哪儿都沒臉去。”

  “吳姑娘,不小心弄破你的裙子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但請你不要辱沒我的家人。”司馬香提高音量道。

  “瞧瞧這種手段,”吳冬芸不屑笑道,“你好歹也是司馬家的姑娘,用這種方法也不嫌丟了家族顏面?司馬家几百年盛名,恐怕就毀在你這一家子人手里了。”

  司馬香緊咬下唇,一雙美目沉沉的看著司吳冬芸沒有說話。

  “偏僻地方來的就是偏僻地方來的,即便是披著司馬家的皮,也做不到司馬家的氣度,”吳冬芸冷哼道,“就你這點手段,我還看不上眼。”

  說完,也不看司馬香的臉色,拎著裙擺就走開。

  有了這場鬧劇,原本還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也樂不下去了,于是三三兩兩的坐回了位置上。

  司馬香藏在袖子里的手緊緊的攥著,直到指甲刺破掌心,她才慢慢松開手,回頭朝司馬家大太太坐的方向看去。

  司馬家大太太面上帶著笑,看不出喜怒,只不過她此時正偏頭與身邊一位夫人說話,看也未看司馬香一樣。

  周太后看完這場鬧劇,低頭小聲對顧如玖道:“久久,你要記著一個道理。真正聰明的人要學會看戲,不要去做那演戲的人。”

  顧如玖淺笑著點頭。

  “這個姑娘可惜了,雖然有几分機敏,可是養在司馬家三房,算是養廢了,”周太后搖了搖頭,“好好一個女儿,不想著教養她心胸儀態,反而讓她小小年紀便有這般隱私手段,實在不像是世家做派。”

  這場鬧劇在別人眼里或許可能是意外,但是對于在宮中生活多年,見慣各種手段的周太后來說,這就是一場司馬香自導自演的鬧劇。

  司馬家想送姑娘進宮她是知道的,且不論她根本不想司馬家的人入宮為后妃,即便司馬家只是普通世家,但是像司馬香這樣的姑娘,也不太適合進宮的。

  “她這般美貌,實在不該……如此。”顧如玖雖然對司馬家三房的人沒有好感,但是也不能睜著眼睛說司馬香相貌不好。

  周太后搖頭:“再好看的男男女女,也會有變老變丑的一天。”

  “長得美的人,到老也應該是美老人,”顧如玖說到這,鬼使神差的朝晉鞅看去,“比如說陛下這樣……”

  晉鞅見顧如玖在看自己,雖然不知道她在說什麼,但仍舊回了一個溫和的笑容。

  見到這個笑,顧如玖心想,所謂秀色可餐,也不過如此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4:40 PM

第39章

  鬧出這種尷尬事,在場諸位夫人顧及各家顏面,便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吳家太太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雖然還勉强維持著几分笑意,但是誰都看得出她不太高興。在京城中,吳家雖然比不上司馬家與李家顯赫,但也是望族,並且在祖籍樊州也很有威望,底蘊十足。

  吳家的姑娘都被養得十分金貴,所以眼見自家閨女被司馬家三房姑娘算計,吳家太太心里自然高興不到哪儿去。好在她記得今日是太后千秋,于是生生把這口氣咽了下去。

  一直都沒怎麼開口的李吳氏突然細聲細氣的笑道:“司馬夫人家的這位侄女,可真是難得一見的標志人。”

  司馬家大房太太出身十分清貴,乃是秦林州鄭家,秦林州鄭家祖上出過很多史冊留名的人物,鄭氏的父親是大豐諸多文人推崇的名士,所以盡管鄭家人如今仍居秦林州,但是鄭氏在女眷中卻非常有威望。

  李吳氏開了這個口,鄭氏心里雖然清楚對方是有意嘲諷,卻仍舊笑容得体的應對:“是三房教養得好。”

  這話一出,在場諸位夫人頓時心如明鏡,大房這是對三房心存不滿了,若非如此,怎會輕飄飄的說這麼几句話,就把李吳氏的話按下不提了?

  楊氏冷眼看著李家與司馬家的矛盾,低頭吹了吹杯中水面上的茶梗。

  旁邊陳家太太看了眼司馬家的人,冷笑一聲,起身往后殿走去。只要想到她被司馬家害死的女儿以及未出世的外孫,她便覺得司馬家的人讓她惡心得作嘔。

  楊氏見親家離席,轉身跟旁邊的楊國公夫人說了几句話后,便跟了上去。

  走到后殿,楊氏便聽到陳氏的儿媳正在小聲的勸解陳氏,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沒有站出去。陳氏的死,是陳家也是顧家的痛,可是對于陳家人來說,或許並不是那麼想看見他們顧家人。

  這並不是說陳家人不講理,而是人的情緒有時候往往不受理智控制,也許陳家會想,是顧家沒有照顧好陳氏,或者說,若是顧家不讓陳氏去五庄觀就好了。

  實際上她也曾這麼想過,若是那天不答應陳氏去五庄觀就好了。這樣陳氏就不會死,自己的儿子也不會傷心難過,整日低沉。

  席上,顧如玖擔憂的看著本該母親坐著但現在卻空蕩蕩的席位,直到楊氏回到座位上以后,她才松了一口氣。

  太后見她坐在自己身邊,也心神不寧的模樣,便道:“知道你舍不得你母親,快去給她端茶奉點心去。”

  “姑母別惱,我想給您倒好茶,”顧如玖站起身,給太后重新泡了一盞茶,才朝太后福了福身,“那臣女便依您所言,給母親奉茶去。”

  太后見狀,對她是又氣又好笑,于是揮手道:“快走快走。”

  見顧如玖離開,太后臉上的笑意仍舊未散,轉頭對晉鞅道:“你可知我最喜歡久久哪一點?”

  晉鞅正在偷偷看顧如玖的背影,聽到太后問話,愣了一下后才道:“在儿子看來,師妹哪里都好。”

  太后知道他是有意暗示自己那點心思,可就是裝作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笑著開口道:“這孩子重情義,記恩德,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

  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嗎?

  晉鞅若有所思的朝顧如玖看去,此時她已經坐在師母身邊,小聲說了什麼,逗得師母露出了笑顏。

  若是他對久久好,久久是否願意做他的皇后呢?

  “太后這般喜歡小姑娘,就加緊娶個孝順的儿媳婦進宮,這樣就有人天天陪著你說話解悶了,”旁邊的平郡王夫人笑著道,“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周太后撫掌笑道:“此言有理,儿媳婦是該娶進宮了。只是不該來陪我,而是該跟吾儿好好過日子,舉案齊眉,帝后同心才是。”

  旁邊几位皇室女眷聞言,皆笑著稱是,又誇太后是個明理寬厚的好婆婆,待皇后進宮,定會與陛下恩愛和諧云云。

  好話誰都會說,也誰都愛聽,只是說了這麼久,也沒人打探出太后的口風,不知道她究竟屬意哪家的姑娘。

  笑鬧了一整天,大家總算在太后那得到了一句准話,那就是皇室准備立后了。至于皇室有意求娶哪家姑娘,就沒有人知道了,反正瞧陛下對司馬家不咸不淡的態度,司馬家是沒什麼機會或者可能了。

  至于李家這次不知道怎麼想的,除了李吳氏以及其他几位李家夫人以外,竟沒有帶未出閣的李家姑娘來,倒是李家公子來了不少,並且在今日大出風頭。

  自從兩三年前李家大房的姑娘墜馬而亡后,李家其他几位未出閣的姑娘就突然變得低調許多,在立后一事上,表現得也沒有往日那般積極,不知道是真的放棄了與皇室聯姻的心思,還是謀定而后動。

  不管是哪一種想法,至少這做派比司馬家三房好看多了。

  傍晚時分,周太后起身,向諸位表示感謝后,就表示大家可以一塊回去了。

  鳳駕與御駕在前,太后與皇帝起駕后,剩下的世家貴人們陪行在后,一起離開泰和別宮。顧如玖坐在馬車里,聽到泰和別宮突然傳出焰火炸開的聲音,她掀開車窗簾子,看著山間炸開的煙花在剛剛暗下來的夜色中似乎格外的落寞。

  車隊很長,需要她把頭伸出去才能看到尾。她把頭靠在車璧上,莫名想到晉鞅朝她伸出手的那一刻。

  這几年以來,晉鞅對她十分照顧,就像是家中兄長般,溫和又体貼。在他們兩人的相處方式中,晉鞅總是擔任著付出的一方,她是被照顧的一方。

  或許是晉鞅總是冷靜理智,不似其他世家公子那般沒事還要斗詩賽馬,讓她几乎都要忘記對方還只是個不足十七歲的少年。

  車輪咕嚕嚕前行,天色漸漸全部暗了下來。車窗外傳來整齊的馬蹄聲以及侍衛們身上鐵甲發出的撞擊聲。

  突然一個女子的尖叫聲划破夜空,馬車隊突然停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顧如玖掀開簾子,見馬車旁有位舉著火把的侍衛,問道,“怎麼馬車停下了?”

  被問話的侍衛只是普通的禁衛軍,與出身高貴的龍禁衛不同,所以見顧如玖詢問,十分恭謹道:“屬下尚不知情,但已經有人前去查探了。”

  顧如玖點了點頭,准備放下簾子時,楊垂文騎馬跑了過來。

  “顧姑娘,”楊垂文擔心顧如玖聽到尖叫聲害怕,特意驅馬過來,小聲道,“你別擔心,不是什麼大事。”

  顧如玖見他似乎知情,但是卻沒有說明原因,便識趣的點頭:“多謝楊公子特來告知。”她說完后,就聽到旁邊有人來請楊垂文,楊垂文朝她拱了拱手,便往另外一架馬車方向行去。

  那輛馬車離得有些遠,顧如玖聽不見楊垂文說了什麼,但是他的語氣仍舊溫和,隱隱還有一位姑娘的聲音傳過來。

  顧如玖放下簾子,細細一想后,便勾起唇角笑了笑。

  果然沒過一會,馬車就開始繼續前行了,顧如玖再次掀起簾子,發現她馬車旁的護衛已經換人,這會儿跟在她馬車邊的是騎著馬的胡云旗。

  見她掀起了簾子,胡云旗朝她露出個燦爛的笑意:“顧家妹妹。”

  “胡表哥,”顧如玖朝他一頷首,胡云旗是她家二嫂的兄弟,為了以示兩家親近,所以她一直稱胡家的平輩為表兄弟或表姐妹。

  伸手指了指前面,顧如玖面上有些好奇,“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如果真的一點事沒有,胡云旗不過特意來自己馬車旁跟著。

  聽到顧如玖這麼問,胡云旗的表情有些奇特,他拉了拉韁繩,讓身下的馬離得馬車更近一些后道:“是司馬家姑娘那里出了些意外。”

  “司馬家姑娘?”顧如玖皺眉,難怪尖叫聲是前面傳來的,可是什麼事才能讓司馬家的姑娘發出尖叫聲。

  “司馬家三房的姑娘受了些驚,太后身邊的劉姑姑已經去探望過,沒什麼大事,”胡云旗壓低聲音道,“據說是這位司馬姑娘馬車里突然躥進去一只黑貓,司馬姑娘被抓傷了手背。”

  黑貓?

  顧如玖眉頭皺得更緊,有太后與皇上在,早有侍衛清道,怎麼會有寓意不祥的黑馬闖進來?

  胡云旗見顧如玖皺著眉頭的模樣,便笑道:“可能是不知道哪里的野貓吧,你別想這麼多,有胡表哥在,別說是野貓,就連蚊子也飛不進來。”

  顧如玖捧著臉歪頭看他:“這個天,有蚊子嗎?”

  胡云旗哈哈干笑兩聲,然后道,“夜里風涼,把簾子放下去吧。”陛下看在胡家與顧家的姻親關系上,特意讓他來看顧家妹子,可別到時候人沒照顧好,反而生病了,那他可真是既對不起顧家,也不好在陛下那里交待了。

  “胡表哥你也要多注意。”顧如玖依言笑著放下了簾子。

  看著乖乖放下去的簾子,胡云旗摸著下巴感慨,這顧家妹子可真是招人疼,難怪存璟把她當個眼珠子似的,就連自己那個嫁給存璟的妹妹,提起這個顧家妹子也是喜歡得不行。

  待車隊進了城,胡云旗才叫來護衛守在顧如玖馬車旁,然后前去向陛下復命。

  聽到有慢跑著的馬蹄聲傳來,晉鞅眉梢微動,胡云旗的聲音就傳了進來。

  “陛下,微臣胡云旗求見。”

  “可有哪家女眷受驚?”晉鞅掀起簾子,甚是鄭重的問。

  “回陛下,諸位女眷都很好,並未受到驚嚇。”胡云旗知道陛下想問的是誰,只是礙于場合,才不好開這個口,于是道,“請您放心,一切無礙。”

  “那便好,如此朕也就能放心了。”晉鞅微微點頭,放下了簾子,他沒有提司馬家姑娘,仿佛把這個人忘在了腦后。

  胡云旗低下頭想,您是放心顧家妹子了吧?

  周太后的車駕在御駕前方,她聽完下面人的彙報,搖頭道:“這位司馬家姑娘,實在不像是世家出身的,日后若是有這等宴會,就不會帶她過來了。”

  劉姑姑點頭應道:“您說得是,這家人確實不太會教孩子,儿郎縱馬害人性命,姑娘心機深沉,處處算計。這樣的人若是進宮誕下子嗣,只怕把孩子也要教養歪了。”

  周太后沉思片刻,忽然笑道:“司馬家出了這麼一房人也好。”

  劉姑姑疑惑的看向太后,見太后沒有解釋的意思,也好意思問,便道:“說到這些世家姑娘,奴婢覺得,還是長顏縣主瞧著生動活潑,讓人瞧著便心生愉悅。”

  上有所好,下必恭迎。劉姑姑在太后身邊多年,自然清楚自己說什麼會讓太后高興。長顏縣主就是太后的心頭好,她只要提到長顏縣主的好,太后必定會高興起來。

  果不其然,周太后臉上露出了几分笑意,點著頭道:“顧家很會教養孩子,不僅僅是久久,便是他家兩個儿郎,也很是上進。只是年紀尚輕,不好過于重用。若是在磨一磨,想必日后大有作為。”

  劉姑姑輕輕按捏著周太后的肩膀,猶豫著開口:“奴婢就是怕……”

  “怕什麼?”周太后躺坐在軟墊上,閉著眼道,“怕皇上重用顧家,導致顧家獨大,引起朝政不穩?”

  劉姑姑面色微變,匆忙道:“奴婢並未想到這些,只是擔心陛下對長顏縣主起了儿女之情,顧家舍不得姑娘進宮。”

  “若是陛下跟我提起這事,我少不得要向顧家開這個口,”周太后嘆口氣道,“可是現在他不說,我自然也只能裝作不知。”她與晉鞅並不是親生母子,現在少帝漸長,她就需要越加注意言行,以免母子之間心生嫌隙,讓其他人鑽了空子。

  “奴婢瞧著,陛下恐怕是忍不了多久了,”劉姑姑笑著道,“您且看著吧。”

  周太后笑了笑,沒有反駁劉姑姑這話。

  兩日后,兩位老郡王進宮面見太后,再度提起立后一事。

  這次周太后沒有推諉,而是直接道:“后位人選,哀家心中已有主意,只是你們之前提過的司馬家姑娘,可能並不太合適。”

  司馬香受黑馬驚嚇,眾人面前失儀的事情,兩位老郡王也有所耳聞。所以太后這麼說,兩人也無法反駁,反正就連司馬家大房二房都不再提起立后之事,他們也就不打算再管了。

  “不知太后心中屬于哪位貴女?”平郡王心中有些好奇。

  “哀家心中雖有想法,但是還不曾跟姑娘家人求娶,所以待事成后,哀家再跟兩位叔父交待,二位叔父以為如何?”周太后見兩位郡王已經放棄了詢問,就知道他們在這事上不會再堅持。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兩位郡王識趣的表示這樣才合適,若是事不成,也不會太過尷尬。雖然以皇室現在的地位,已經沒有世家敢真的拒絕皇室求娶,但是話卻不能那麼直白的說。

  猶記得他們晉氏一族初得帝位時,太祖想為太子求娶某家姑娘為太子妃,結果卻被對方無情的拒絕了。太祖皇帝當即大度的表示沒關系,轉頭沒過几年,這家人里但凡入朝為官的,都因各種原因被貶出了朝廷。百年前重立世家譜時,世家譜上已經沒有了這家人的姓氏。

  他們晉氏一族的人,其實也沒啥缺點,就是心眼有點小。

  心眼小家族繼承人晉鞅在聽到太后心中已經有皇后人選時,整個人都有點不好了,在乾坤宮坐立不安的待了半日,最后還是沒有忍住,抬腳就往康泉宮走去.

  “陛下怎麼來了?”周太后讓宮女下去倒茶,然后道,“難道是想念我這里的晚膳了?”

  “母后這里的膳食好吃,儿子自然整日惦記著。”晉鞅笑了笑,便與周太后閑話起來,直到晚膳開席也沒有要離開意思。

  直到晚膳用完,周太后才慢悠悠開口道:“我瞧著陛下今日似乎有心事?”

  “儿子心中確實有所煩擾,還請母后為儿子解惑。”晉鞅起身朝周太后深深一揖,“儿子聽聞母后已經有屬意的皇后人選,儿子斗膽,請問母后看中的是哪家姑娘?”

  “陛下從哪儿聽說的這個傳言?”太后似笑非笑的看著晉鞅,任由他作揖不起,緩緩道,“身為帝王者,要戒急戒燥,你現在這般行事,可不是一位帝王該有的。”

  晉鞅身子一僵,沉默片刻道:“儿子明白,身為帝王不該如此焦急,可是我只是一個關心未來妻子的男人。”

  聞言,太后面色略有動容,她起身扶起晉鞅,語氣柔和了几分:“陛下以為,若是真選定了皇后,我不會與你商議嗎?”

  晉鞅愣了愣,再度作揖:“是儿子想岔了。”

  “你沒有想錯,哀家心中原本有個合適的人選,只是還不曾告訴你,”周太后走到椅子旁坐下,“楊國公家的女儿一直便是我心中最合適的皇后人選。他們家地位清貴,在大豐有威望但對皇室卻沒什麼威脅,家中姑娘教養得極好,性子溫婉似水,心思細膩,若是她進宮,定能好好照顧你。”

  “但是儿子心中,已有心儀之人,”晉鞅道,“並無求娶楊氏女之意。”

  “若你喜歡的姑娘乃是世家女子,便立她為后,迎楊氏女為貴妃,”周太后看著晉鞅,細細觀察著他臉上的神情,“你覺得如何?”

  屋內霎時寂靜下來,晉鞅迎視著太后:“母后,我不願讓她委屈。”

  “荒唐,你見過几個帝王不曾立妃?”周太后呵斥道,“你這會儿說不願意立妃,到了日后若再反悔,我們皇家的顏面還要不要了?”

  “古來大多帝王喜歡三宮六院,但是也曾有帝王只娶一后,帝后兩人相伴終生,儿子願意效仿他們。”晉鞅拱手道,“求母后成全。”

  “這事哀家成全不了你,”周太后沉默下來,半晌才再度開口道,“能成全你的只有你自己。”

  晉鞅看著周太后沒有說話。

  “你並不是一位毫無權利的傀儡之主,自然也不會有朝臣以死相逼讓你納妃,”周太后垂下眼瞼,淡淡道,“所以日后你要與未來皇后白頭偕老也好,三宮六院也罷,都要看自己的心,哀家管不了你,也不會管。”

  “謝母后,”晉鞅拱手道,“只是仍有一事需要母后幫儿子的忙?”

  “什麼事?”周太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語氣不疾不徐。

  “就是立后之事,”晉鞅行了一個大禮,“請母后替儿子向顧家求親。”

  周太后端著茶杯的手一頓,看著眼前這個把腰彎到最低的孩子,低聲問:“陛下,此言可當真?”

  “今日所說的話,皆是儿子肺腑之言,只求母后能為儿子在顧先生面前,多說几句好話。”晉鞅抬頭看著神情平靜的太后,又道,“此乃儿子的心思,師妹尚不知情。”

  “既然她不知情,你又怎麼知道,她願意做你的皇后?”周太后拋出這麼一句,也不等晉鞅回答,直接道,“這事哀家會盡力而為,時辰不早,你該回去歇息了。”

  晉鞅張嘴還想說什麼,但是見太后明顯不想再開口的樣子,只好道:“多謝母后費心,儿子告退。”

  走出康泉宮,他長長舒了口氣,但願日后久久不會怨恨自己。

  只可惜周太后還沒來得及跟顧家提這件事,楊國公府就已經請胡家太太做媒,想要替家中獨子楊垂文求娶顧家二姑娘。

  消息傳到宮里的時候,晉鞅當即便打翻了手里的茶杯,糊了一張寫好的字。滾燙的茶水在案上冒著水汽,順著桌沿滴滴答答的濺在了地上。

  可是這會儿晉鞅已經顧不上這些,他只是死死盯著胡云旗,用几乎沙啞的嗓音問道,“顧家呢,顧家答應楊家沒有?”

  他現在是既焦急又后悔,几步跨過御案,走到胡云旗面前:“顧家怎麼說?”

  胡云旗剛想開口說話,晉鞅便猛咳起來,白皙的臉漲得通紅。

  “陛下,”胡云旗見他這副模樣,嚇得面色大變,轉身想讓殿外的太監去叫御醫,卻被晉鞅一把拽住。

  “你告訴朕,顧家怎麼回答的?!”晉鞅死死盯著胡云旗,一雙眼睛仿佛能滲出血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7:19 PM

第40章

  “陛下,顧家並未答應楊國公家的求親,”胡云旗差點被陛下這個反應嚇懵,他早猜到陛下對顧家妹子有几分男女心思,但是卻沒料到這份心思會有這麼深。他與家中發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雖然不至于如膠似漆,但也舉案齊眉,沒紅過臉,起過什麼爭執。對于他這種世家儿郎來說,夫妻之間能如此相,他已經很滿意了。

  為情愛瘋狂這種事情,他無法理解,也做不到。在他看來,情愛之事不過是鏡花水月,書里寫著,別人嘴上談著,但卻是虛幻又摸不著的東西。

  不過他雖然不理解,但並不代表會對別人的感情嗤之以鼻,所以眼見晉鞅氣急攻心,面色煞白的模樣,他也不敢啰嗦,直接把知道的情況說出來,“陛下,顧家心疼女儿年幼,所以婉拒了我母親的說親。”胡云旗現在比較擔心的,陛下會不會因此遷怒他們胡家。如果早知道自家母親會幫著楊國公說媒,他肯定要把他攔下來。

  “你是說,顧家並沒有與楊國公家結親的意思?”晉鞅扶著御案,咳了几聲,白皙的臉蛋上透著有些病態的紅。

  胡云旗想說,顧家雖然現在拒絕了楊國公家的求親,不代表著楊垂文就沒有機會了,只要楊家臉厚些,楊垂文又能討到顧家妹子歡心,這事還是有能成的機會的。不過見陛下這幅模樣,胡云旗是怎麼也不敢說這種話的,“顧家既然拒絕我母親幫楊國公家說親,想來是沒有與楊國公家結親的意思。楊國公一家乃是京中望族,顧家雖然拒絕得委婉,但以楊家的身份,應該不會厚顏再去求娶。所以兩家的婚事,自然不會成的。”

  經胡云旗這麼一說,晉鞅慢慢冷靜了下來。待他完全冷靜下來后,他看著垂首站立的胡云旗,沉聲道:“云旗可知朕為何不願意師妹嫁到楊家?”

  你都激動那樣儿了,還能有什麼原因?

  胡云旗拱手道:“陛下待長顏縣主猶如家人,自然想為她挑個如意郎君。”

  妻也是家人,胡云旗覺得,自己這個詞語用得很合適。

  “你說得對,朕怎麼會願意師妹嫁到楊家,”晉鞅看了眼亂七八糟的御案,把手背在身后,原本帶著絲病態的臉上多了几分笑意與堅定,“自己的家人,就該好好護著才對。”

  胡云旗松了口氣,看來陛下的注意力沒有放到幫著說親的胡家身上。

  “對了,這次幫著楊國公家說親的胡夫人是令堂?”晉鞅轉頭去看胡云旗,面上不見喜怒。或者說,他即便心中不悅,但也不會因為這件事遷怒到無辜的胡家身上,他雖然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但卻不是為所欲為的暴君。

  “回陛下,幫著楊國公家說親的正是家母,”胡云旗看了眼晉鞅的臉色,實在看不出什麼情緒,只好老老實實道,“家母姓楊,乃是楊國公的堂姐,加之我們胡家與顧家乃是姻親關系,所以楊國公便請家母替他們走這一趟。”

  “原來如此,看來你們家與顧家關系比較好?”晉鞅隨口問道。

  世家之間互有姻親關系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所以胡云旗也不擔心晉鞅多心,老老實實回到道:“舍妹乃是存璟發妻,所以關系難免親近几分。”

  “理當如此,”晉鞅點了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麼。

  直到胡云旗退下的時候,他抬頭看了眼已經恢復平靜的帝王,心里有些敬畏。若不是御案尚亂,他几乎要覺得剛才仿若毛頭小伙子氣急無措的帝王是他的錯覺,而現在這個渾身威儀,冷靜自持的帝王,才是唯一的真實。

  顧家后院中,顧如玖把自己弄好的潤喉茶葉裝進兩個陶瓷罐子中,然后在罐子上貼上寫著敬獻二字的紅條。

  楊氏坐在她旁邊,看了眼那張紅條,“這是送給太后的?”

  顧如玖點頭:“太后近來有些咳嗽,陛下……也常常咳嗽,我見這個茶葉不錯,就帶進去讓他們嘗嘗。”

  “滿朝上下,誰都不敢輕易送入口的東西給宮中貴人,你……”楊氏嘆口氣,“為母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麼不想與楊國公家的公子成親,但是既然你不願,我便替你推了,唯願日后你不會后悔。”

  “母親,我想要的夫君,應該是父親對你那樣,楊家公子樣樣都好,但是他對誰都好,”顧如玖笑著道,“這點哪里比得上爹爹?”

  “你這丫頭,竟膽大包天的說到長輩頭上來,”楊氏被顧如玖逗笑,心里最后那點疙瘩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不過京城好儿郎多的是,你又還未及笄,且先慢慢瞧著。”

  楊氏口中雖這麼說,心里卻很清楚,她是絕對不會把久久嫁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而京城里能與顧家結親的家族,統共也就那些人家。只是姻緣一事不可强求,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一點點苦,楊國公家儿郎千好万好,也抵不過孩子的一句不願。

  楊國公向顧家求親這件事,也只有兩家比較親近的人知道,其他人即便有所耳聞,也不知道真假,私下里略閑話几句,就揭過去了。現在大家更關心的是后位的人選,司馬家沒多少可能,李家又表現得不太積極,所以后位就變得扑朔迷離起來。

  有猜顧家的,有猜李家的,還有猜楊國公家的,還有其他几家有適齡姑娘,家風亦不錯的世家,也在眾人的猜測范圍之內。

  几天后,周太后突然召見胡家夫人,並且還留胡家夫人在宮中用午膳。眾人忍不住想,難道皇室想要迎娶胡氏女為后?

  任憑外面人如何猜測,胡家也沒有站出來說什麼,只是在半個月后,胡家姑娘胡喜與楊家儿郎楊文霽定親。

  大家被胡家的行為驚呆了,難道胡家瞧不上皇室,所以准備把女儿嫁了?上一個敢這麼干的世家還是在大豐建國初期,只可惜這家人最后的下場太慘,慘得讓所有世家都吸取了教訓,對皇室的尊重程度達到了新高。

  可是胡家如果真這麼清高,怎麼還讓自家儿子進宮做龍禁衛,這是不是有些前后矛盾?

  所有說……皇室並無意與胡家結親才是真相?

  作為被京城眾人猜測的中心人物,周太后真捧著茶杯,品嘗顧如玖送進來的茶葉。茶葉的味道算不上太好,還帶著一股草藥味,不過這份心意難得,周太后還是慢慢喝著。

  “久久有些時日不曾進宮了,”周太后放下茶杯,見顧如玖身后的丫鬟還捧著一罐茶葉,便道,“這罐茶也是送予哀家的麼?”

  “我前些日子在泰和別宮遇到陛下時,我見他仍有些咳嗽,便也給陛下備下一罐,”顧如玖從秋羅手里接過茶罐,解釋道,“這茶葉性溫和,喝了不僅潤肺止咳,還有凝神效果。”

  “既然如此,你便再跑一趟,給皇上送過去,”周太后道,“陛下自從親政后,朝中事務繁忙,也不曾好好休息,你去了也幫我好好勸勸他。你是他的師妹,你說的話他總是要聽一些的。”

  顧如玖想到晉鞅那不算好的身体,還要整日操勞,也忍不住皺了皺眉,起身朝周太后福了福:“姑母,那我便過去看看。”

  “嗯,快些去,等下跟陛下一起過來我這里用膳。”周太后笑眯眯的點頭。

  出了康泉宮,要經過鸞和宮,顧如玖聽到里面傳來聲響,便有些好奇的問引路宮女:“這里面怎麼有聲響?”這里是大豐歷代皇后居住的地方,現在宮中后位空虛,誰會這麼大膽子在里面鬧出動靜。

  “回縣主,這是工部與殿中省的人在翻修宮殿,”宮女福了福道,“本來已經翻修好了,不過陛下前几日,又覺得不夠好,伺所以就讓工部以及殿中省的人又重新翻修一遍。”

  顧如玖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經過鸞和宮正門時,她看到院子里似乎有移植過來的橘子樹,只是被剪去了枝椏,光禿禿的讓人認不清楚。

  “縣主要進去看看嗎?”宮女見顧如玖朝門里看,便道,”若是您想看看,奴婢便讓里面的人先停手。”

  “不用了,”顧如玖笑著搖了搖頭,走過鸞和宮大門這段路,才開口道,“那是皇后居所,我等怎好輕易進去。”

  宮女聞言屈膝道:“是奴婢未考慮周全。”

  顧如玖笑著搖了搖頭,這個宮女是劉姑姑常常帶在身邊的,行事向來穩妥,今日想必是見自己好奇,才開了這個口。

  走過鸞和宮,再走一段距離,便是乾坤宮。到了乾坤宮大門口等候通報時,顧如玖見到了一個好久不見的人。

  “奴婢白賢見過長顏縣主。”白賢看到顧如玖,頓時停下腳步,特意往回繞了几步走到顧如玖面前:“縣主近來可好。”

  “有勞公公掛心,一切皆好。”顧如玖見白賢神情看起來比往日憔悴,身邊也沒了那些討好賣乖的小太監,心里雖然有些疑惑,面前卻沒有露出半分,“公公近來如何?”

  “謝縣主垂問,奴婢哪都好。”白賢應答得十分得体,心里卻有些激動。如今他被陛下厭棄,已經少有機會能在陛下面前伺候。他現在早已經對當初的行為后悔不已,可是他的位置已經被何明搶占,就算有心回去,何明也會阻攔。

  這會儿看到長顏縣主,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絲希望,陛下這條路走不通,若是能討好了長顏縣主,未必沒有重得風光的時候。不過他心里清楚,像長顏縣主這般貴人,不會喜歡過于諂媚的下人,所以把態度拿捏得很好。

  “奴婢見過長顏縣主,”正說著,何明就從內殿出來,上前面笑吟吟的朝顧如玖作揖行禮,“快快請進。”

  拋開后面那些彎彎道道不談,單從面上說,顧如玖更欣賞白賢的做派,何明略浮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她錯覺,這段日子以來,何明雖然一直近身伺候晉鞅,但是顧如玖卻覺得,晉鞅似乎並沒有像當初用白賢那樣用何明。

  晉鞅這是真的厭棄白賢了,還是因為白賢做錯了事,要借此給他一個教訓?

  帝王御下之道顧如玖並不感興趣,她這次進宮來,只是為了晉鞅的身体。晉鞅雖然不是她的家人,但是她對晉鞅卻是真的關心,而不是礙于他的身份。

  誰的心都不是石頭做的,晉鞅對她好,她早已經記在了心里。

  “師妹來了?”見到顧如玖進來,還不等她行禮,晉鞅便已經快步走到了她的面前,虛扶著她不讓她行禮,“我們可有小半月沒見了。”

  顧如玖笑了笑,把茶罐放到他手里:“我還擔心自己進宮次數太多,您嫌我煩。”

  “你若是每日都進宮,我跟母后只會高興,怎麼會嫌煩?”

  何明想上前接過晉鞅手里的罐子,晉鞅揮了揮手讓他退下,然后低下頭揭開蓋子道:“里面裝的是什麼好東西?”

  “陛下這里還缺什麼好東西?”顧如玖道,“是我在家中書庫里找到一本孤本,上面說了這種茶可以止咳潤肺,凝神靜魂,我就想辦法弄了些來。這些送進宮前,我已經喝了一段時日,確實有些效用。陛下先喝著試試看,若是有用的話,我就再多准備一些。”

  家中祖傳的方子,顧如玖雖然不能送出來,但是送做好的東西還是可以的。

  “我讓師妹費心了,”晉鞅當即便讓宮女撤下自己正喝著的茶杯,讓人換上顧如玖送來的茶葉。

  “陛下,”何明有些擔心的看了眼晉鞅手中的茶杯,長顏縣主送來的東西,未經查驗皇上就准備入口,這……

  “這茶的味道雖然不太好,不過勝在有用,”顧如玖仿佛沒有看到何明的這點小動作,端起新換上來的茶盞先喝了一大口,然后笑著道,“陛下可不要嫌棄它味道不好,就任性不喝。”

  何明見長顏縣主杯中的茶水少了一截,頓時知道方才做的動作不太妥當,不然長顏縣主這種世家貴女,怎麼會如此毫無儀態的大口喝茶。

  只是這會儿長顏縣主怎麼想,他卻是顧不上的,他最害怕的還是陛下出事,到時候他們乾坤宮上下都要跟著掉腦袋。

  晉鞅看了何明一眼,學著顧如玖的樣子喝了一大口,笑著道:“師妹送來的東西,便是再苦,我也會好好喝的。”

  顧如玖眉梢微顫,這話怎麼聽著有些不對味呢?

  不過還不等她細想,晉鞅突然又猛咳起來,她見他咳得几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何明還老老實實的站著,當即也顧不上什麼忌諱,上前輕輕拍著晉鞅的后背。

  “上次在泰和別宮見到你的時候,還沒咳得這般厲害,怎麼又嚴重了些?”顧如玖等他不咳了,端起茶讓晉鞅喝几口潤喉嚨,“御醫來看過了嗎?”

  “御醫每隔几日都要過來請脈,並沒有看出什麼大問題,”晉鞅朝顧如玖笑了笑,“都是老毛病了。”

  “你才多大,還老毛病,”顧如玖拋出這麼一句,話出口后就意識到自己這話太隨意了些,她頓了頓,見晉鞅仍是笑得溫柔,仿佛生病的不是他似的,嘆口氣道,“還請陛下保重身体,不然會有很多人擔心的。”

  晉鞅見她眉頭輕皺的模樣,點頭道:“好,我以后會注意的,你別不高興了,嗯?”

  顧如玖避開他的目光,往旁邊退了一步,笑著道:“您能這樣想就好,姑母說,讓我們去康泉宮用午膳,現在快到午時,您就別光顧著政事了。”

  晉鞅放下茶杯,“我原本也想今日去母后那里坐坐,不如現在就過去吧。”

  站在角落里的何明跟了上來,顧如玖看他一眼,笑著沒有說話。

  出了乾坤宮大門,顧如玖提起剛才在門口遇到白賢的事情,雖然別的什麼都沒說,但至少幫白賢在晉鞅面前刷了一下存在感。

  “他前些日子有事情沒有辦好,我正在讓他思過,”晉鞅道,“師妹若是喜歡他伺候,等下就召他到康泉宮。”

  “既然他犯了錯,就讓他好好思過吧,”顧如玖搖頭道,“我可不想插手這種事。”

  見她把話說得這麼直白,晉鞅既無奈又好笑:“放心吧,也不是什麼大錯,我也沒打算一直不讓他當差。”

  “那也應該是你的事,因為我几句話,便把人召回來像什麼事?”顧如玖仍舊搖頭,“你不能因為我隨意改變主意,不然日后我再不敢跟你說這些了。”她倒不是特別害怕惹上麻煩,只是不想讓晉鞅因為自己,改變原本計划好的事情。

  這樣……會讓她過意不去。

  兩人到康泉宮時,膳食已經准備好了。周太后看到他們,招呼著兩人坐下洗手,然后對晉鞅道:“我還想著等下讓人去請你們過來,沒有想到你們倒是先來了。”

  “姑母囑咐我的事情,我怎麼會忘,”顧如玖笑著接過宮女呈上來的手帕擦干手,“就是剛才在紫宸殿多說了几句話。”

  周太后見晉鞅只是低頭微笑,面色還好的模樣,只好讓宮侍開膳。

  午膳用完后,顧如玖沒有准備久留,起身向太后與皇帝告辭。

  “怎麼今日這麼急?”往日顧如玖進宮,即便不留宿,也是要待到傍晚才離開,像今天這樣,可不太多見。

  “這几日跟著几位先生上課,今日能來宮里,還是母親特意代我向几位先生請的假,”顧如玖無奈解釋道,“今日先生們雖然給我放了假,可是明日還要交功課上去。”

  周太后聽她這麼說,頓時明白過來,點頭道:“既如此,你便去吧。”

  久久到了這個年齡,是該學管家理財等庶務了。

  “正好我也要回紫宸殿,就陪師妹走一段吧,”晉鞅站起身,起身朝周太后行禮后,就准備送顧如玖出去。

  周太后見他想要獻殷勤,還裝作一副順路的模樣,擺了擺手,表示眼不見心不煩。

  儿大不中留,隨他去吧。

  “陛下,”顧如玖在准備與晉鞅分開走的時候,停下腳步看著晉鞅,“雖然這話我說出來有些越矩,但若是不說,我的心里卻難受。”

  晉鞅看著她,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臣女早說過,這個天下早晚會在股掌之間,但是天下重要,你自己也同樣重要,”她朝晉鞅深深一福,“請您為了自己,為了天下,一定要好好顧惜身体。”

  在她口中,他在前,天下在后。

  晉鞅彎腰隔著衣袖扶起她,鄭重點頭道:“師妹放心,朕定會記著你的話。”說完,他笑了笑道,“朕也說過,日后定不會讓師妹擔心。”

  顧如玖聞言便笑了:“君子一言九鼎,帝王金口玉言,可要說到做到。”

  等顧如玖坐上馬車,馬車緩緩前行,消失在長長的宮道后,晉鞅臉上的笑意才漸漸淡下來,轉身對跟來伺候的宮女太監道:“回吧。”

  回到紫宸殿,晉鞅見一個太監正在打掃御案,開口道:“退下,不用打掃。”

  太監惶恐不安退到一邊,不明白往日一直好好的,怎麼今天陛下突然不讓他碰御案了,是他哪里做得不對?

  晉鞅拿起御案上的茶罐,捧在掌心看了良久后才道:“把這個茶罐放到朕的內室去。”

  “是,”一位近身伺候的太監小心翼翼的捧著茶罐,就像是捧著個價值連城的寶貝,小心翼翼的往內室的方向走去。

  接下來的日子里,一切都很好,朝上風平浪靜,周邊國家也都老老實實,直到兩個月后,錦州突然傳來了誠王的訃告。

  原本平靜的朝廷,就像是沸騰的開水,再度熱鬧起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7:29 PM

第41章

  在誠王訃告傳到顧家之前,楊氏正在府中接待親家母胡夫人,二人未出閣前雖然關系一般,但是胡家與顧家關系向來不錯,兩人嫁人后,這些年因為夫家的關系常常往來,倒也生出了几分情意。加上她們的儿女感情好,胡氏嫁到顧家后,楊氏待她猶如親女般,倒是讓胡太太這個做母親的,對顧家觀感越來越好。

  這次幫著皇室跑著一趟,她猶豫思考了很久,若不是太后几次召她進宮,她還真不想點這個頭。

  顧家把女儿養得有多金貴她是知道的,吃穿住行皆跟男儿一般,有時候甚至比養儿郎還要用心。現在皇室想把人家閨女娶進宮里做皇后,這……皇帝再好,不也得要三宮六院?顧家這般疼愛孩子,真舍得讓孩子受這般委屈?

  可是皇室開了這個口,顧家即便再不願意,也要謹慎考慮。越想越覺得自己這次來是做了一個惡人,所以胡太太在顧家坐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把來意說出來。

  “親家母,我這次來,實際上也是受人之托。”眼見時間一點點過去,胡太太只好硬著頭皮開口了。

  “你我兩年乃是世交,有什麼話是不可說的?”楊氏早看出胡太太有心事,見對方一直不說,她也就沒有開口問。

  “這……”胡太太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猶豫著開口道:“久久丫頭,明年就要及笄了吧?”

  楊氏心中暗暗好奇,難道楊國公家還沒放棄,又讓她這位親家過來幫著說好話了?心里雖然疑惑,楊氏面上卻笑道,“可不正是如此,近來我正把她拘在家里,好好學一學理事之道。”

  “你們家女公子機敏聰慧,這些庶務小事,定是一學就會,你莫要太過嚴苛了,”胡太太半是說笑,半是認真的誇獎了顧如玖几句,眼見楊氏臉上笑意正濃時才道,“只可惜我那侄儿無緣求娶到你家姑娘,不然也能親上加親。”

  “久久那孩子被我跟她父親寵得過了,養成個天真爛漫的性子,加之現在又年幼。所以不能與楊國公家的公子結親,亦是我顧家之憾。”楊氏這話說得有几分真心,她對楊國公家的公子還是頗為欣賞的,應該說這京城中,有適齡女儿的人家,大多都把楊垂文列為女婿候選人之一。

  “想來是兩個小輩沒緣分,”胡太太雖然遺憾顧家沒有答應自己母族兄長家求親,但卻並沒有對顧家有不滿之處。儿女姻緣大事,本就要小心應對,就連她女儿嫁到顧家前,也是拒絕了好几戶人家。更何況她現在還暗暗慶幸顧家並未答應她上次的說親,不然豈不是讓兄長一家人得罪皇室。

  若不是當差回來的儿子對她說,皇帝陛下對顧家二姑娘有儿女心思,她還不知道這事的嚴重性。

  你一個國公府搶皇帝的心上人,日后能落得好嗎?若是皇室講道理還好,心里雖然膈應著但也過去了;但若是不講理,還不得逼死你全家,再把女人給搶進宮?要知道前朝可是有皇帝連弟妻,儿媳都搶過,他們這一朝雖沒有這種事發生,但誰敢篤定,以后就不會發生呢?

  前朝各種奇葩事情不少,胡太太只要想起這些來,便覺得說不出的后怕。

  “前些日子我進宮覲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提起你們家的姑娘,便是贊不絕口,”胡太太又喝了一口茶,“我就取笑著說,太后這是恨不得你們家姑娘是她自己的女儿,哪知太后娘娘卻跟我說,是真想把你家姑娘當自己女儿養。”

  楊氏面色的笑意微減,隨即道:“太后一直以來,都很照顧我們家丫頭,我們全家都很感念太后的情誼。”

  胡太太聞言笑了,又道:“我們家姑娘嫁到貴府上,有你這樣照顧她体貼她的婆婆,是她的福氣,每每回我們娘家,就一個勁儿誇好。可見姑娘婚嫁不僅僅要看夫君如何,也要看長輩的。”

  “胡氏大方得体,為人能干,能娶到她這個儿媳婦,才是我們家的福氣,”楊氏對胡氏這個儿媳婦很是喜歡,所以笑著誇道,“也是親家你們家風嚴謹,把孩子教得好。”

  兩人又互相誇贊了一番對方的孩子,胡太太道:“夫妻和睦,這也是緣分與情分。你看,若是讓太后娘娘做你家姑娘的婆婆如何?”

  “親家母這話是什麼意思?”楊氏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手里捧著的茶杯也不自覺放回桌上。

  胡太太見她這樣,心中的擔憂越盛,干脆直接道:“皇家有意迎娶你家二姑娘為后,所以讓我來問問你們家的意思。”

  “這是太后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楊氏沉默了片刻,問道,“皇家這是執意迎娶我們家姑娘嗎?”

  “太后的性格你想必也清楚,若是沒有陛下同意,她哪會開這個口?”胡太太道,“更何況這事,說不定是陛下開了口,太后才讓我來問的。我知道這事對你們家來說有些意外,可這總歸不是壞事,你別太……”

  她想說,家中出了一位皇后,那是榮耀事,畢竟這可是要史書留名的。可對于真心疼愛女儿的父母來說,皇宮那種地方,即便是做皇后,也算不上是最好的去處,史書留名又能如何?在生不能恩愛和睦白頭偕老,到了死后就算流傳千古又有什麼用?

  人死万事空,再好的名聲,也不過是留個后人的一樁談資罷了。

  “親家母,這事我一個人做不了主,待外子回來,我再跟他說說這事。”楊氏心中此刻万般復雜,卻又隱隱有種果然等到了的感覺,她朝胡太太勉强一笑,“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們家久久自小是當半個儿郎養的,騎射書畫雖然勉强拿得出手,但是作為一國之母……”

  “哪有人生來就會做皇后的,便是當今太后,只怕一開始也沒想過自己會做皇后,”胡太太道,“既然皇室有了這個心思,你們且好好想想,別……”別學太祖時期的那家人,因為拒絕皇室求婚,最后弄得整個家族都落沒了。

  楊氏知道胡太太說的也是實話,只是心里實在舍不得女儿進宮。

  兩人又談了一會,胡太太看出楊氏有些心神不寧,略勸慰几句后,便起身告辭。

  顧長齡回到后院,見發妻坐在屋里發呆,表情也不太對勁,忙上前把手搭在她的肩頭:“你怎麼了?”

  “你回來了?”楊氏見是顧長齡,略笑了笑,放下手里捧了很久也沒看進去的書,“今日胡家親家母來過了。”

  “她說了什麼,讓你臉色這麼難看?”顧長齡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道,“你我夫妻多年,有什麼事記得告訴我,別一個人憋在心里難受。”

  “太后與陛下有意立久久為后,”楊氏嘆口氣,“雖然還沒有明著說,但是已經讓親家母來探我們口風了。”

  顧長齡聽到這話,微微一愣,但是卻沒有表現得有多意外,他輕輕捏了捏楊氏的手,溫暖的掌聲安撫著楊氏的情緒,“陛下這個心思,我曾經猜測過,不過陛下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他這份心思到了今日,我才敢肯定下來。”

  “既然你早就知道,為何還任由事情發展下去?”楊氏抽出自己的手,看著顧長齡道,“難道你就忍心久久去那個地方?”

  “非是我想她去那個地方,”顧長齡沉默片刻,突然道,“你還記得久久出生前几天,你跟我做的那個夢麼?”

  楊氏悚然一驚,盡管已經過去十多年,但是她卻對那個夢記憶猶新。那樣一個夢本就光怪陸離,更別提她跟夫君居然做了同樣一個夢。

  那個夢里,火鳳泣血,最后化作光落到她的腹中。然后,第二日鸞和宮就傳出小公主夭折的消息。

  顧長齡並不信鬼神,所以盡管覺得這個夢很是奇異,但也只當做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直到三年前,太后召見久久后,待她便如親女,不僅常常召見她進宮,還給她備下諸多女儿家能用的東西,便是他們万分寵愛久久,也不過如此了。

  緣分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但又不得不讓人稱奇。周家有兩個與久久同齡的姑娘,也不見太后另眼相待,唯獨對久久,宛如親生。

  “久久自出生后,就沒有見過太后,”顧長齡苦笑,“如今已經不是我們願不願意讓她進宮,而是皇室想迎娶她為后。”

  他又何嘗舍得女儿嫁到宮里,可是天命這種東西,誰又說得清?

  那日即將離開京城的出云真人找到他,給了他几句忠告。

  “龍鳳呈祥,天下繁榮。鳳飛泣血,獨龍早喪,天下大亂。”顧長齡低聲道,“這是出云真人離開京城前,對我說的話。”

  “你不是向來不信鬼神麼?”楊氏苦笑几聲,沉默良久后才道,“罷了,我再煩惱又有何用,難道還能拒絕皇室的求親不成?”

  若是嫁到其他人家,但凡女婿敢亂來,他們娘家人還能去撐腰。可皇室不似普通人家,即便要納妃,他們娘家人什麼都不能做,只硬生生讓女儿咽下這份委屈。

    顧長齡沉默良久:“不如先看看久久的意思,若是久久不願,我們再想辦法。”如果久久不願意,太后與他是表兄妹,陛下與他又有几分師徒情誼,二人也許會看在這層情面上,不會太過為難他們顧家。

  不過他們還沒來得及去問女儿關于這件事的想法,錦州的訃告就傳來了。剛在家待了沒多久的顧長齡,急匆匆的乘坐馬車朝宮中趕去。

  原本一個親王的病逝算不了什麼,按照親王規格下葬了就行。但是誠王不同,他雖然昏庸無能,連自己的封地都管理不好,但是他是陛下的生父,並且又還未請封世子。他死了,陛下要不要守孝,誠王府由誰繼承?

  按規矩來講,陛下已經過繼給先帝,那就是先帝的孩子。那麼他是君,誠王是臣,万沒有君給臣守孝的說法。可是按照情理來說,誠王是陛下生父,陛下若是把他當做普通叔伯,那又太過冷情了些。

  守孝,有可能引得太后不快。不守,又有點不講情理。于是几位重臣就為了這件事,在紫宸殿里吵了起來。

  晉鞅沉默的坐在御案后,聽著几個大臣的爭吵,心神卻早已經飄遠。

  他對誠王的感情很復雜,幼時曾期盼過,在大一些后又恨過怨過,再后來他被母后選為繼子,成為了大豐的皇帝,漸漸的便沒有怨也沒有期待,自然也沒多少感情。一個從未關心過他,甚至連看都怎麼看過他的父親,能讓他有多少感情呢?

  平日的他需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治國之道,為君之道,為人之道忙得他根本沒時間去想錦州的誠王府。

  現在突然傳來消息,誠王沒了,那個作為自己父親,但卻從未盡過父親責任的男人病逝了。

  他心底有些茫然,有些空,又帶著些說不出的酸澀與放松。

  “陛下,臣以為,法理莫過于人情,”李光吉道,“您應該為誠王守孝一年。”

  “荒唐,世間豈有君為臣孝一年的說法?”司馬鴻當即反駁道,“陛下,此舉万万不可。您是先帝的孩子,又是天下之君,不可行此禮。”

  “司馬大人,天下誰人不知誠王乃是陛下生父,若是陛下毫無悲慟,這讓天下眾人如何看待陛下?”李光吉朝晉鞅拱手一揖,“請陛下謹守孝行。”

  “司馬大人與李相的話都有道理,”晉鞅揉了揉額際,“顧大人,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顧長齡上前一步道:“臣以為,此乃陛下家事。”

  晉鞅聞言起身道:“好,顧卿說得好,這本是朕之家事。”說完這句,他看向李光吉與司馬鴻,“此事朕心中已有想法,請兩位大人不要因為此事傷了和氣。”

  司馬鴻看了眼躬身敬立的顧長齡,語氣嘲諷道:“顧大人好建議。”

  “多謝司馬大人誇贊,在下愧不敢當。”顧長齡微笑著朝司馬鴻行了一禮。

  司馬鴻憤怒的移開視線,不再去看顧長齡。

  李光吉恍若沒有看見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涌,拱手道:“此事既然陛下已有決定,臣等自不再多言,只是誠王府世子……”

  “誠王府中兩位公子尚未及冠,無法治理一州之地,不如把誠王妃與兩位公子接往京城,待他們年長后,再做封賞,”晉鞅垂下眼瞼,緩緩道,“諸君以為如何?”

    一直沒怎麼開過口的張仲瀚見三只狐狸都不開口,便也老神在在的站在一邊,對此事不發表意見。皇上此舉看似關心誠王府家眷,實則是打算收回錦州這塊封地,讓誠王子嗣成為有名無實的皇室閑人。

  就像如今京城里那兩位老郡王一樣,空有爵位卻無封地,待在京城這個地方,還能扑騰出什麼水花?

  看似体貼周到,但卻是兵不血刃,這位陛下,可是比先帝手段高明多了。

  “陛下聖明!”顧長齡拱手道,“誠王子嗣年幼,陛下竟為他們想得如此周到,實是仁德。”

  李光吉與司馬鴻齊齊在內心呵呵,只不過兩人心里也都清楚,這樣做對朝廷更好。除非他們兩人有叛逆之心,不然是說不出反對話來的。

  “既然如此,還請諸位大人安排迎接誠王府家眷事宜。”晉鞅和尚桌上由錦州發來的訃告,垂下眼瞼道,“畢竟是誠王的子嗣,一路上不可慢待。”

  誠王的子嗣?

  這個詞用的可……真客氣。

  張仲瀚向來是喜歡多想的性子,越聽越覺得陛下這話有些不對味,這可不像是兄長惦記弟弟妹妹的說法?

  他看了眼陛下的表情,也看不出什麼來,想了想,跟著顧長齡身后站了出來:“陛下聖明,臣等定認真行事。”

  “那便有勞諸位愛卿了。”晉鞅說完后,面上露出疲倦之色,四人見狀,很識趣的提出告辭。

  出了乾坤宮,司馬鴻、顧長齡、李光吉三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拱手,然后一前一后的各自離開,顯然對彼此都不是那麼的滿意。

  張仲瀚摸著胡子,眼神在三人身上掃視了一遍,最后朝顧長齡走去:“顧兄,請留步。”

  “張相,”顧長齡回頭見是張仲瀚,笑著回禮道,“張相可是有事?”

  “就是想跟顧大人走一走,聊一聊,”張仲瀚笑呵呵道,“顧大人深受皇上信任,不知您看此次的事情……”

  “張相多慮了,你我皆是同朝為官,陛下對你我以及滿朝文武是一樣的,”顧長齡知道張仲瀚是想在自己這里打聽點消息出來,所以直接道,“這次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張相您可要記得一件事。”

  張仲瀚聞言道:“願聞其詳。”

  “不管誠王如何,那終究是陛下的生父,我等在此事上,無需多言,陛下心中自有一杆秤,”顧長齡停頓了一下,語氣壓低道,“誠王的子嗣,如今雖說年幼,但與陛下也相差不了太多。他們該懂的事要懂,不該做的事情就不能說,畢竟他們只是王爺的孩子,比不得陛下尊貴。”

  “顧兄此言甚是有理,在下也是如此認為。”張仲瀚是個老狐狸,當下便明白了顧長齡的意思,兩人相視而笑,便拿定了誠王家眷進京后的待遇。

  果不其然,第二日陛下就為誠王寫了一遍祭文,並且當著全朝上下的面言明,要為誠王守孝七個月。

  按照普通人家禮儀,叔伯過世,子侄一般守孝三月。若是父母過世,儿子守孝二十七月。

  陛下與誠王關系,說起來有些復雜,但君王又豈能與普通人一樣?

  守孝七月,已經是無可挑剔的做法了。

  至少在文人口中,對此舉是十分贊揚的,甚至還有好些文人才子寫詩作贊揚晉鞅仁孝。

  皇帝要守孝七月,這立后一事,滿朝上下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不長眼色的讓陛下立后。

  人家陛下與太后都不急,您這個臣子的竟如此著急,連陛下在守孝都忘了,那是何居心?

  誰願意做文人口中,不仁不孝不義之輩?

  五個月后,誠王的家眷入京,同行的除了有誠王的兩子兩女以外,還有誠王妃以及兩位側妃。他們居住的府邸早已經備好,是一棟郡王規制的府邸,里面修建得十分精致,任誰來看了,都要說皇上為人仁厚。

  不少人都知道,陛下當年還在誠王府做長子時,誠王妃待他並不好,兄弟姐妹更是刁蠻任性,所以日子過得十分艱難。現在陛下是天下之君,非但沒有記恨誠王妃等人當年的惡行,反而讓人細心接待他們,這份寬容與仁厚,又有多少人能做到?

  此事傳出去后,京城里不少人都誇贊陛下為人仁厚,誠王妃等人心思歹毒,連帶著誠王的子女在京城里,也不太受人待見。雖然大家明面上,對他們客客氣氣,但是私底下有什麼聚會,從來不帶誠王家的孩子玩,讓往日里刁蠻的公子郡主們,頓時變得無所適從起來。

  他們雖然任性無腦,但也知道這里是京城,不是錦州,而且還有個他們當年磋磨過的兄長當皇帝,若是不老老實實的待著,只怕以后的日子難過。

  誠王妃想得比几個子女還多,她最擔心的不是皇帝刁難他們一家,而是擔心皇帝把他們圈養著,不給爵位不給封地,待十余年過去,誰還會把他們看在眼里?

  她心里越想越擔心,就四處找門路,希望能有在皇帝面前說得上話的人,幫他們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經過她這麼一打聽,就知道了現在最受皇帝信任的是顧家,顧侯爺在皇帝親政前,還是他的老師。

  只可惜顧家人家風嚴謹,她一個喪夫的王妃,無緣無故實在沒有理由去登門拜訪,所以即使有這個心思,也求人無門。

  她思來想去,等了一段時日后,終于等到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顧家二姑娘一月后舉辦及笄禮,京城中不少女眷都受到了邀請,她這個誠王妃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看著手中的請帖,誠王妃思索良久,對身邊的陪嫁林姑姑道:“姑姑,把我那套水晶杯准備好,待長顏縣主及笄禮時,我就用這套水晶杯做賀禮。”

  水晶杯?!

  林姑姑面色微變,那可是全大豐都沒有几套的好東西,不過是個二等世家的閨女及笄,王妃何必如此的大手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7:38 PM

第42章

  “父親,母親,”顧如玖走進正院,朝父母行禮,又朝大哥與二哥二嫂屈了屈膝,這全家人正襟危坐的模樣,讓她心里有些莫名其妙,近來京城也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怎麼突然這麼嚴肅認真?

  “久久過來了,坐下說話,”顧長齡頂著全家人的目光,頗為感慨,“下個月你就及笄了,為父遙想當年,你剛出生的時候,還是皺巴巴的小團子,沒有想到十五年的時間轉瞬就過了。”

  顧如玖心頭頓熱,起身朝楊氏與顧長齡深深一福:“多謝父親母親的養育之恩。”

  “父母養育子女,乃是期待他們的健康與成長。子女感謝父母養育,我們做父母的,也感謝子女來到我們的人生中,”楊氏眼眶微紅,借用微笑掩飾自己的情緒,“所以你日后,可不要再說這種話,父母子女之間哪有什麼謝與不謝。”

  “嗯,”顧如玖含笑點頭,走到楊氏身邊蹲下身仰頭看著楊氏,“母親,您怎麼了?”

  “我沒事,只是眼看你一天天長大,已經到了可以出閣的年齡,為母心中舍不得,”楊氏笑著擦去眼角的濕潤,伸手摸了摸顧如玖前額,“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本來第二日我便要告訴的你,哪知當天就傳來誠王訃告,陛下要為誠王守孝七月,這件事就不好再提出來了。”

  她看著女儿臉上的迷惘之色,就知道這几次進宮皇室並沒有跟女儿說這件事,于是心里的不甘消去不少。好歹皇帝還知道規矩,沒有做私定終身這種事。

  “皇室曾托胡太太來跟我們家提親,”楊氏語氣十分緩慢,顯然並不太想跟顧如玖提這件事,“陛下有意迎娶你為后。”

  什麼?!

  顧如玖腦子有些轉不過彎,迎娶她為后?這還是晉鞅的意思?

  這大半年來,她見到晉鞅的次數並不多。今年開春的三月三,她做了兩個福壽荷包進宮,因為那時陛下還在為誠王守孝,她又是女眷,所以沒跟晉鞅說几句話,她就起身告辭了。

  再后來她也就在康泉宮見過兩次晉鞅,雖然每次晉鞅都親自送她上馬車,但是她來去匆匆,哪里想過晉鞅竟會有種心思?

  “聽說這的確是陛下的意思,”楊氏見她這副有些不敢置信的樣子,嘆息道,“我跟你父親想過了,若是你不願意,我們就找理由把皇室的親事推了。反正這件事除了我們、胡家以及太后、陛下外,並無其他人知曉。”

  “您且容我想一想,”顧如玖怔怔的站起身,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皇室開了這個口,又怎麼可能輕易的推了?母親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把話說得這麼輕松,但她並不是無知小儿,哪會不清楚這里面的厲害關系?

  家里其他人見她這樣,都有些不忍。胡氏小聲道:“小姑覺得陛下為人如何?”

  “他……待我極好,”顧如玖沉思片刻,“從不以身份壓人,細心体貼,便是兄長你們待我,也不過如此了。”

  顧存璟聞言面色微變,他早就看出陛下對自家妹妹特別好,但是那時候他只以為是自家妹子長得可愛,惹得陛下心生了几分師兄妹情誼。更何況那時候陛下待妹妹也沒這方面心思,怎麼到了這會儿,竟不是師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了?

  胡氏聽到顧如玖這麼說,面色稍微緩和些許:“可見陛下待你是真心誠意的。”只是這份真心誠意能維持多久,兩年?五年?或者十年?嫁到皇室,雖然能讓家族榮耀,可是以他們這樣的人家,何需犧牲小姑去得這份榮耀呢?

  “侯爺,夫人,康泉宮的劉姑姑來了。”一個下人來報。

  “快請,”顧長齡愣了一下,示意讓府中大管家親自去迎接。

  劉姑姑進了正院,見顧家上下都在,先是朝眾人行了一禮后才道:“奴婢厚顏來侯爺府上討杯茶喝,侯爺跟夫人可不要嫌棄。”

  “劉姑姑客氣了,”楊氏笑著道,“您來了,寒舍只會掃榻相迎,又怎麼嫌棄?”

  說笑了几句,劉姑姑才把話說到了正題上:“奴婢此次來,是為了接長顏縣主進宮的。”

  楊氏聞言猶豫了片刻:“太后相邀,本不該辭,只是不久后便是小女及笄之禮,這恐怕……”

  “請夫人放心,太后此次只是請縣主小住兩日,過几日便送縣主回來。”劉姑姑知道楊氏的顧慮,便細心解釋起來,“縣主及笄禮,太后因身份問題不能親自前來,所以才特意請縣主到宮中小住,還請侯爺與夫人理解。”

  劉姑姑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楊氏若是再推辭,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她略思索片刻后,偏頭去看女儿,讓她自己拿主意。

  “臣女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見到太后,”顧如玖緩緩笑著,“既如此,我便去叨擾姑母几日了。”

  “不叨擾,不叨擾,太后就盼著您呢。”劉姑姑見顧如玖點了頭,心中一喜,面上的笑容也輕松起來。

  待顧如玖帶著丫鬟去自己院子收拾行李,劉姑姑才對楊氏道,“奴婢此次來,還有一事想與侯爺與夫人提一提。”

  楊氏看了眼不說話的丈夫,知道他礙于自己男子身份不好開口,便仍舊自己出頭道,“姑姑請盡管說。”

  “如今陛下的孝期已過,立后一事,便再不能拖延了。”劉姑姑朝楊氏與顧長齡屈膝一禮,“還請侯爺與夫人能同意這門親事。”

  一直沒開口的顧長齡說話了:“雖說姻緣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終究要講個緣字,”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陛下乃是仁愛之君,我們顧家自然是希望有這樣一位乘龍快婿。只是日后白頭偕老的是他們年輕人,不是我們這些老輩,所以事情成與不成,也該看看他們小輩的意見。”

  顧長齡這話不算委婉,劉姑姑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這門與皇室的親事,他們沒什麼意見,關鍵在于長顏縣主願不願意。

  早聽聞顧家疼女儿,但是疼到這個地步還真不多見。若是別人家遇到這等事,早就點頭答應,哪里會像顧家這般?

  “我去看看久久收拾好沒有,免得讓姑姑久等。”楊氏起身朝劉姑姑笑了笑,轉身往內院走去。

  到了女儿居住的院子,楊氏見東西都已經收好了,拉著女儿的手道:“無需顧慮太多,万事還有我們。”

  “母親放心,女儿明白。”顧如玖對楊氏笑了笑,挽住楊氏的手臂,把頭靠在她的肩頭道,“你們對我這麼好,我又怎麼舍得讓你們的好付諸東流?”

  楊氏拍了拍她的后背,無聲的笑開。

  劉姑姑把顧如玖接進宮后,就去向劉太后復命,然后把顧長齡與楊氏的話,原原本本的講給了周太后聽。

  周太后聽完以后不怒反笑,“顧家人就是這般性子,這麼多年,楊氏也沒怎麼變,難怪能教養出久久這樣的丫頭。”說完這些,她對劉姑姑道,“你去把顧家的話說給皇上聽,並且告訴他,看在我跟他的母子情分上,不管他與久久的事情成與不成,都不能因此遷怒于顧家。”

  劉姑姑看了周太后一眼,心中無限復雜的情緒最終化為沉默,“奴婢這就去。”

  西配殿中,顧如玖打量著她曾經住過的房間,這里打掃得十分整潔,里面的擺設物件也是按照她當初喜歡的樣子放著,仿佛從未動過,只等著她來住下。

  “你們慢慢收拾著,我過去給太后見禮,”顧如玖帶了寶綠與秋羅以及兩名宮女往主殿走,剛到門口就見劉姑姑從里面出來,劉姑姑給她行禮后,她微微側身避開半禮,才往里走去。

    劉姑姑站在原地,等到顧如玖進入后,才繼續往前走,還沒走出几步,就聽到里面傳來太后愉悅的笑聲。雖然不知道長顏縣主說了什麼,但是太后心中有多高興她是能分辨出來的。

  大概這真的就是所謂的緣分吧,劉姑姑心里這般想著。

  劉姑姑到紫宸殿時,晉鞅正在看各地上報的旱澇情況,聽到劉姑姑來了,他放下手中的東西,讓人把劉姑姑請了進來。

  “奴婢見過陛下,”劉姑姑笑吟吟的朝晉鞅行禮后道,“今日太后邀長顏縣主到宮中小住,所以請您午時陪太后一起用膳。”

  “姑姑不必如此多禮,”晉鞅抬手虛扶一下,眼神微亮,“師妹好些日子不曾進宮,她瞧著可還好?”

  “瞧著似乎比往日瘦了些,也高了些”劉姑姑見陛下仍舊端正站著,仿佛不為所動但是卻眼露擔憂的模樣,仍舊笑著道,“不過人卻是越來越漂亮了,今日在侯府上見到縣主時,奴婢都差點看得失儀了。”

  聽到劉姑姑這麼一說,晉鞅心情又好了起來,把手背在身后笑著道:“師妹這是把先生與師母的優點都長到自己身上去了。”在他看來,師妹皮膚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眉毛彎彎的,頭發黑黑的,再沒有人比她更好看了。

  眼見陛下這會儿心情好,劉姑姑就趁勢把顧家以及太后的意思說給了他聽。她原本還擔心陛下會動怒,誰知聽完她的講訴后,陛下竟開口誇起顧家來。

  “顧先生的話甚至有理,”對于顧家,晉鞅有心重用,其中有部分是久久的原因,但是更多的卻是顧家的作風以及顧家人的能力。作為帝王,他想要的臣子是有能力卻不愛惹事,但重情義的人。

  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家人都不愛,又怎麼指望他去愛天下百姓?一個人若是為了榮華富貴,連自己的孩子都能舍棄,那麼在利益權勢的吸引下,他就有可能做出更多膽大包天的事。

  顧家今日的這個答復,讓他恍然有種不愧是顧氏一族,果然顧氏一族的感慨。

  為明君者,唯盼得遇良臣。當年顧先生甘願為了京城百姓,頂著巨大壓力給他上報地動一事,他就知道,顧氏一族心存著天下百姓。

  時隔兩個月再見顧如玖,盡管晉鞅定力再好,也忍不住在用膳的時候,多看了顧如玖好几眼。偏偏只有他自己認為掩飾得極好,旁邊的周太后几乎快看不下去了。

  “陛下,”用完膳后,周太后揉著額頭道,“我有些疲乏,你帶久久在宮中四處走走,她也好些日子沒有在宮里好好看看了。”儿子,為娘只能幫你到這了。

  “請母后好好歇息,儿子一定好好招待師妹。”晉鞅回了周太后一個燦爛的微笑,上前扶著周太后起身,把她送到后殿內室門口,才松開手。

  “陛下,世間得到真心的方法唯有一個,”周太后回頭看著自己這個向來都很懂事的孩子,“那就是真心換真心。”

  “多謝母后,儿子明白。”晉鞅朝周太后作揖。

  “明白就好,”周太后擺了擺手,“你自去吧。”左右即便人站在這里,心還待在前殿呢。

  此時的顧如玖在觀賞手里的茶杯,這個茶杯手感細膩,杯型完美,就連杯面上的花紋也極為漂亮精致,簡直稱得上是藝术品。碧綠的茶葉漂在杯中,陪著白色的瓷底,帶出几分清幽來。茶還未飲,便已有三分雅致。

  “久久,”晉鞅走到她身后,猶豫了一下,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陛下,”顧如玖放下茶杯想要起身行禮,被晉鞅攔了下來,“你我之間,無需這般客氣。”

  現在是夏末秋初,天氣仍舊有些炎熱,顧如玖穿的廣袖裙由綢緞制成。晉鞅雖然隔著衣袖按著她手臂,她仍舊能感受到對方手掌的溫度。

  掌心傳來的溫度讓晉鞅快速的收回手,“抱歉,是我不小心冒犯了。”只是那手掌心,仿佛被灼傷了一般,即便離開了她的手臂,仍舊覺得灼熱難耐。

  “沒事,”顧如玖看到他有些手足無措,風淡云輕的笑了笑。

  “鸞和宮后面有一叢竹林,那里安靜涼爽,師妹陪我去那里走走可好?”晉鞅看著顧如玖,擔心她會拒絕自己的邀請。

  顧如玖抬頭,迎視著他的雙眼,點頭道:“請陛下帶路。”

  見她同意自己的邀請,晉鞅心中一喜,便吩咐宮侍,讓他們先去在竹林里准備好要用的茶水點心之物。

  出了正殿,顧如玖見白賢與何明都守在殿外,停下腳步對白賢笑了笑。

  白賢恭敬的朝她回了一禮,並以示尊重的往后退了一步。去年自從他被陛下厭棄后,日子便一直不太好過,直到那日偶遇了長顏縣主。

  那天過后沒多久,他便受到陛下召見,再度重新回到御前伺候。雖然現在還有個何明在跟前礙眼,但日子比受陛下冷落那段時間好過許多。

  宮里這個地方,只要用心打聽,就沒有不能知道的秘密,更何況白賢在陛下身邊伺候這麼多年,乾坤宮里多多少少也有受過他恩惠的人,所以這一打聽,他就知道了真相。

  原來是那日長顏縣主見過他后,便在陛下跟前提了几句,雖然沒有刻意說他好話,但總算能讓陛下想起他這個人來。

  所以現在他能重回風光,長顏縣主能占一大半功勞。

  出了康泉宮,就有太陽曬著的地方,何明搶先一步,替晉鞅撐起樂傘。白賢懶得跟他爭,小心翼翼的撐著傘走到顧如玖身邊,既不讓太陽曬到她,還能讓涼風能夠吹到她的身上。

  穿過假山,荷花池,以及一道九曲橋,顧如玖終于來到了這片竹林。竹林了打掃得很干淨,更沒有蚊蟲之類,她甚至看到隱蔽處放著香爐。

  “這里果真安靜又涼爽。”顧如玖看了眼四周,白賢適時收回傘退到一邊,看也不看旁邊的何明。心里卻在冷笑,好歹是陛下身邊伺候的人,竟看不出陛下待長顏縣主的滿腔情意,就這樣還想跟他爭?

  便是他什麼都不做,何明早晚也會被沒眼色給害死。

  “知道你苦夏,所以必會喜歡這里,”晉鞅指了指鸞和宮,“殿中省與工部翻修宮殿時,我讓他們把這里跟宮殿接通了,從鸞和宮過來,只需要几步路的時間。”

  顧如玖沉默的看著那座在陽光下反射著金色光芒的宮殿,風吹起竹葉沙沙作響。

  見她不說話,晉鞅也不氣餒,帶著她在涼亭中坐下,然后親手倒了一杯竹葉青茶遞到她面前,“久久,我的心意,你可曾明白?”

  顧如玖看著這只端著茶杯的手,干淨,潔白,漂亮得毫無瑕疵。

  她抬頭看著他,片刻后才問:“陛下,立我為后,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對于我來說,這就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選擇,”見她不接茶杯,晉鞅也不收回,徑直伸著手,笑著道,“我初見你時,你還是個半大的小姑娘,臉蛋白白圓圓的,就像是神女座前的童女般。”

  “陛下這是在以貌取人麼?”

  晉鞅笑著搖頭:“那時候我就想,這般有福氣又可愛的姑娘是哪家的,看起來健健康康的模樣,真是討喜。”

  顧如玖摸了摸自己界于鵝蛋跟瓜子之間的臉蛋,面上也露出一絲笑:“那個時候我才十歲出頭,臉上肉多也正常。”

  原來轉眼間就是四五年過去了。

  “是啊,我就覺得你那樣挺好,”晉鞅臉上的笑容一直沒有消失過,“后來知道你是顧先生家的女公子,我便更加高興,總覺得與你特別投緣,恨不得把你當自己妹妹般疼著寵著。再后來你又大了些,我開始擔心你嫁到別人家受委屈,擔心其他家姑娘刁難你,再后來甚至覺得,若是不好好護著你,我連飯都吃不好,覺也睡不安穩了。每每聽說你去跟其他公子姑娘們聚會,我總是會想,京城里世家公子姑娘那麼多,會不會有跟顧家關系不好的,借著機會為難你,讓你難堪?”

  “到了最后,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個毛病有些不好了,”說到這,晉鞅面上的笑帶上几分苦意,“自從弄清楚我對你的心意以后,我一直在擔心害怕,擔心我還未向你求親,你便嫁給了別人;或是你根本對我毫無情誼,我把你强娶進宮,讓你委屈一輩子。”

  “我一直這麼擔心著,直到楊國公家向你求親,”晉鞅停頓了一下,看了眼低頭沉默的顧如玖,“那時候我才發覺,若是你嫁給了別人,我或許會恨不得毀了那家人,然后把你搶進宮來。”

  說到自己這個難以啟齒的齷蹉心思,晉鞅臉上的苦意更濃:“所以,我對你懷著就是如此可鄙的心思。”

  顧如玖看著自己面前這只端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著,青綠色的茶水在杯中蕩出一圈圈水紋。她緩緩的伸出手,接過了這杯茶:“陛下,臣女並沒有你想象中那般美好。”有時候年少時的情愛,會自動給傾心之人帶上美化的光環,可是待這個光環消失后,這份情愛就會慢慢變得難堪起來。

  “我善妒,記仇,心眼小,野心大,”晉鞅笑看著顧如玖,“久久難道比我的內心,還要丑惡嗎?”

  “陛下!”顧如玖皺眉,看著眼前的美貌少年,“善妒記仇,小心眼有野心,乃是人之常情,您是天下仁義之君,這天底下,再無人比你更偉大。”

  晉鞅聞言,臉上的笑容几乎還要比天空的太陽還要灼熱:“所以,對我來說,久久什麼樣子,都比別人好,比別人可愛。天下間,再無女子可與你比肩。”

  顧如玖轉動著手里的茶杯,茶杯微晃,溫熱的茶水濺在了她的手背上。

  一塊柔軟的手帕覆在她的手背上,一只手溫柔的替她擦去水漬:“若得久久為后,朕願永不納妃,以盼與久久白頭偕老,至死不渝。”

  沙沙。

  風吹動著竹枝,竹影搖動,涼風微起。

  顧如玖聽到了自己的說話聲,聲音不大,卻帶著連她自己都意外的平靜與期待。

  “若是陛下願意與臣女恩愛到白首,就請陛下正式向我家提親吧。”

  這句話說出口,並沒有那麼讓人難以接受,也沒有半分的為難。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7:48 PM

第43章

  晉鞅終于知道,當一個人過于高興的時候,是說不出話來的。

  他看著眼前的少女,良久后才開口道:“久久,你今天能夠答應我的求娶,我很高興。”

  顧如玖心底隱隱有些愧疚,因為對方付出的這份情誼,她做不到相等份的回報。所以晉鞅越認真,她的心里就越不踏實。

  “陛下,我……”顧如玖張開嘴剛想說話,卻被晉鞅攔下了。

  他小心的執起她的手,仿佛怕唐突佳人,只敢虛握著,不敢用太大的力道:“久久願意嫁給我,我心中已經十分高興。”所以,有些話還是不要說出來。

  覆蓋在自己左手背上的手,顧如玖右手隔著手帕拍了拍晉鞅的手:“陛下,我明白。”

  晉鞅聞言笑了笑,手中稍稍一個用力,把顧如玖的手包裹在了自己的掌心。他們未來的時間還很長,他還有很多的機會。

  白賢看著陛下與長顏縣主之間不太合規矩的動作,把頭埋得更低,心里卻踏實下來。

  長顏縣主做皇后,對他來說實際上是一件好事。別的不說,至少長顏縣主與他有几分熟悉,這比其他世家姑娘進宮好。

  何明比白賢震驚多了,甚至連面上都帶出几分驚訝之色。他早知道陛下待長顏縣主極好,有什麼好事都處處念著她。但他以為這只是因為長顏縣主受太后喜愛,陛下才特意對她好的緣故,哪知陛下對長顏縣主竟是男女之情。

  難怪長顏縣主送來的茶葉,陛下敢毫不猶豫的下口,並且從不在長顏縣主跟前自稱朕。

  想到自己曾經無意間冒犯過長顏縣主,何明內心就一陣后悔,早知道陛下對長顏縣主的心思這麼深,他哪還會去犯這種錯。

  他扭頭瞥了眼白賢,他之前還在奇怪,白賢這只老狐狸在長顏縣主面前,怎麼就跟聽話的孫子似的,原來是看透了這一層,上趕著在未來皇后面前裝乖賣巧呢。

  覺得自己輸了一籌,何明對白賢更加警惕起來。他好不容易才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可不能讓白賢這個老狐狸再搶回去。

  顧如玖與晉鞅在涼亭里坐了沒多久,天色突然暗了下來,並且狂風大作,一副即將下暴雨的樣子。

  “陛下,變天了,我們回去吧。”顧如玖見狂風卷起竹葉,想起晉鞅的身体淋不得雨,便道,“明日我再陪你出來喝茶。”

  “久久記得說話算話就好,”晉鞅聞言笑著站起身,走到顧如玖身邊,替她擋住吹來的大風,“我們走。”

  顧如玖有些無語,除了喝茶外,就不能惦記些其他東西嗎?

  可惜天公不作美,兩人剛走出涼亭沒多遠,雨點就劈里啪啦的打了下來。

  “哎呀,”顧如玖抹去額頭上的雨滴,扭頭看了眼身邊錦衣玉冠的美貌少年,也顧不得禮節,一把抓起他的袖子,“陛下,快跟我來。”

  晉鞅看著作勢欲跑的顧如玖,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反手牽住她的手,拉著她往鸞和宮小跑而去。

  噠噠噠。

  眼見陛下跟長顏縣主跟小孩子似的在前面跑,白賢把手里的傘往身后的小太監手里一塞,也跟著追了上去,跑的途中,還有意把自己弄得狼狽了些。

  兩人剛跑到鸞和宮屋檐下,大雨就傾盆而下,嘩啦啦的打在地上,濺起一片水霧。

  顧如玖捂著肚子笑著道:“幸好我們跑得快,不然就要淋雨了。”

  “還好你反應快,不然這麼大的風雨,如果我們還待在涼亭里,肯定會被弄得渾身濕透。”晉鞅拿出手帕,低頭細心的替顧如玖擦去臉頰上的雨水。

  晉鞅的動作很輕,輕得顧如玖的臉頰有些發癢,她有些不自在的微微低下頭,避開他溫柔的視線,把自己的手帕塞到晉鞅手里:“陛下給自己也擦一擦吧。”

  “好。”晉鞅把自己的手帕收起來,低頭看顧如玖塞過來的帕子。帕子很干淨,柔軟的棉布抹在手上很舒適,帕子的角落里繡著一朵花,只是繡得有些不太好看,看不出是什麼花。

  隨意在自己臉上擦了擦,晉鞅把這塊手帕揣到了自己身上,看了眼這座還沒有主人的宮殿:“這里已經修繕得差不多,久久看看還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整的?”

  顧如玖抬頭,看到屋檐上雕琢著飛鳳祥云圖案,說不出的尊貴。

  白賢與何明躬身上前,推開了兩人身后的一扇門。

  這是鸞和宮的后門,但僅僅只是后門,已經做得極為氣派與精致。

  顧如玖回頭,看著身后大開的房門,又側頭看向眼含期待的晉鞅,跨進了這道門。

  后殿因為沒有人居住,顯得有些安靜,不過因為開著窗戶,屋內的擺設物件都是新做好的,所以還不至于到冷清的地步。顧如玖注意到,這里的很多物件花紋都十分吉利,樣式也是自己平日喜歡的,甚至只是一張椅子,也是自己從小到大用慣的樣式。

  這些東西全都是按照自己的愛好與習慣來准備,陛下他……

  顧如玖猛的回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年輕帝王,張開嘴半晌才柔聲道:“陛下,這里你准備了多久?”

  “這里從去年春便開始修繕,里面的物件擺設是今年才開始准備的,”晉鞅伸手摸了摸櫃子上的一個描梅寶瓶,笑著道,“這里我已經讓他們盡量按照你的喜好來安排,只是你大多時候都生活在侯府中,很多地方我可能還沒考慮到,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就盡管提出來,我讓他們再改。”

  顧如玖搖了搖頭,走到窗戶邊,看到了窗外的那几珠橘子樹。

  “這里很好,”顧如玖回頭朝晉鞅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陛下,我很喜歡。”

  見到她笑,晉鞅也忍不住笑開:“你喜歡就好。”

  顧如玖怔怔的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心底柔軟一片。

  康泉宮中,太后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書。

  “太后,外面雨這麼大,奴婢有些擔心陛下與縣主,您看要不要派人去接他們?”劉姑姑擔憂的看了眼窗外,陛下身子不太好,可不能淋雨。

  “不用了,”周太后搖了搖頭,翻了一頁手中的書,“宮中房間這麼多,難道還沒有他們躲雨的地方麼?”

  劉姑姑見狀,也不再多言,沉默的退到了一邊。

  雨停后,陛下與長顏縣主回到了康泉宮,劉姑姑見他們衣衫整潔,身上穿著的還是之前那一身,心中最后一點擔憂也放下了。

  晚膳時,晉鞅突然對布菜的白賢道:“這道醬鴨舌縣主喜歡,你移到她面前去。”

  顧如玖抬頭朝他笑了笑,兩個小酒窩頓時浮了起來。

  晉鞅見到這個笑,頓時耳尖微紅,連自己吃了一筷子什麼東西進嘴里都察覺不出來。

  周太后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兩個小輩的互動,接過劉姑姑端來的湯慢慢喝起來。

  做長輩的,有時候眼神差一些更好。

  當天晚上,顧如玖睡得很安穩,似乎還做了一個美夢,雖然她第二天一早醒來就已經忘記夢的內容,但這並不影響她的好心情。

  她剛用了早膳,晉鞅就讓白賢送了些新奇小玩意來讓她把玩,而他本人因為要上朝,所以無法親自過來。

  戳了一下手里的搖頭娃娃,看著它大腦袋晃來晃去,顧如玖笑眯眯的放下它,然后對白賢道:“有勞白公公走這一趟,陛下今日早膳可用得好?”

  她聽聞晉鞅早上起來的時候總是胃口不開,大多時候就用半碗粥填填肚子。

  “陛下今早醒來的時候,心情格外好,不僅用了一碗粥,還用了兩塊金絲糕,一碟小菜,”白賢笑眯眯的回道,“這可是陛下近一個月來,胃口最好的一次了。”

  聽了這話,顧如玖臉上再度露出几分笑意,然后起身從內室拿了一個罐子出來:“陛下平日胃口不開,偶爾一次大飲大食,我擔心他腸胃受不了。這山楂茶是民間的小玩意儿,能開胃消食,你帶回去讓陛下試著喝喝看。”

  白賢雙手把罐子接了過來,又說了几句討巧的話,才拿著顧如玖給他的“謝禮”離開康泉宮。

  回到乾坤宮沒等一會,陛下就下朝了。白賢伺候著他換去冠冕龍袍后,小聲道:“陛下,您讓奴婢送過去的那些小玩意儿縣主十分喜歡,並且還讓奴婢帶了謝禮來。”

  “久久讓你帶什麼東西來了?”晉鞅聞言心情頗好的看向白賢。

  白賢捧出那個白瓷青花小罐呈到晉鞅面前,晉鞅接過罐子打開一眼,笑著道:“也只有她才敢送朕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儿。”

  “這個天下都是陛下您的,什麼精貴的物件儿您沒有?”白賢轉身從宮女端上來的托盤中捧出茶杯,放到御案上,“最重要的還是縣主的一片心意。方才縣主向奴婢詢問您早膳用了多少,奴婢一高興便全說了出來。縣主聽完以后,唯恐您暴飲暴食傷了腸胃,所以特意讓奴婢把這山楂茶泡了給您喝。”

  說完后,白賢跪在了晉鞅面前:“奴婢無意泄露陛下您的愛好,還請陛下恕罪。”

  “如果你是說給其他人,朕自然會定你的罪,不過……”晉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山楂茶,酸酸的,澀澀的,實在是不怎麼好喝,“久久不是其他人,朕赦你無罪。”

  白賢頓時謝恩:“多謝陛下,多謝陛下。”

  角落里的何明不屑的撇嘴,得了便宜還賣乖,不要臉的老狐狸!

  上午喝了一大杯山楂茶,午膳的時候,晉鞅胃口格外的好,往日總覺得膩味的葷菜也變得可口起來。用完午膳,他剛拿起奏折,想起久久曾說飯后不宜看書,不僅傷神還傷眼,于是又把奏折放了回去,然后開始進行飯后散步活動。

  這散著散著,就不小心到了康泉宮。然后又在康泉宮坐了大半個時辰,才起身回宮處理政事。

  這麼來回一折騰,時間花費了不少,不過奏折處理起來效率卻極高,在晚膳開始前,晉鞅就把奏折處理完了。

  “陛下,是否傳膳?”何明見陛下放下了筆,便上前輕聲詢問。

  揉了揉額際,晉鞅看了眼窗外的天色,“讓他們把膳食擺去康泉宮,朕今日的晚膳陪母后一起用。”

  站在一邊的白賢老神在在看了眼何明,心中暗罵,這沒眼色的,有長顏縣主在康泉宮,陛下怎麼也要找個理由過去的。

  康泉宮這邊,周太后聽說御膳要擺在自己這里,半點都不意外,還笑著朝顧如玖道:“看來皇帝還是喜歡我這里的飯食。”

  知道太后這是有意取笑自己,顧如玖只是歪著頭笑,堅決不開口。

  果然接下來的兩天里,晉鞅每天都有一頓飯是在康泉宮這邊,並且每天都有一兩個時辰待在康泉宮里。

  在顧如玖准備回府的那天,晉鞅一早就來了康泉宮,然后送顧如玖上馬車。

  “久久,”晉鞅知道,師妹今日回去,就要舉行及笄禮,而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向顧家提親,“回去后,你要多保重。”

  “陛下也一樣。”顧如玖朝晉鞅屈膝一禮,笑著道,“希望下次見陛下的時候,陛下比現在更加健壯。”

  晉鞅笑了笑,把一只金絲楠木盒子放到顧如玖手里:“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送什麼禮物慶賀你及笄。思來想去,唯有這個平安玉佩寓意最好。”

  顧如玖捧著盒子,朝晉鞅笑了笑。

  “上馬車吧,先生與師母一定都在盼著你回去。”晉鞅扶著她上了馬車,笑看著馬車簾子放下,拉車的馬匹蹄子一踏,馬車上掛著的銅鈴便丁鈴當啷響起來。

  “陛下,”已經拉上的簾子再度掀起來,簾子后露出久久帶笑的俏顏,“臣女候君佳信。”

  簾子再度放下,馬車掉過頭,緩緩向宮外離去。

  晉鞅怔怔看著馬車離去的方向,露出了一個云開霧散般的笑容。

  馬車出了宮后,顧如玖低頭看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盒子,猶豫了片刻,打開了盒蓋。

  盒子里鋪著軟緞的錦緞,錦緞上放了塊拇指大小的乳白色玉佩,玉佩做工很平常,但是玉的成色很好,看得出被人戴在身上溫養過。

  拿出這塊玉佩,玉佩用紅繩系著,外形有些像是一條魚,又有些像一滴水。顧如玖看的第一眼,就有些喜歡上它了。

  把玉佩湊近一看,她看到玉佩上還刻著字。

  “長命百歲,康平樂泰。”

  顧如玖輕聲念出這八個字,心頭微動。

  這很像是長輩送給孩子的壓身玉,很多人家有了孩子后,怕孩子不能安穩長大,就會給他佩戴長命鎖長命玉之類,認為玉能把孩子的魂壓住,把孩子的命鎖住。

  忽然她想到一種可能,自己捏著玉佩的手也跟著抖了起來,深深吸了一口氣,把這塊玉佩小心的放回了盒中。

  京城里每年都有世家貴女舉辦及笄禮,所以顧家二姑娘要辦及笄禮的事情對于京城大多數人來說,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情。不管與顧家關系好與不好,該送的禮他們都會送,面子上的事情大家都還是要做到位的。

  原本大家也沒怎麼把這個及笄禮當回事,待及笄禮那天,大家見主賓贊賓都是大豐的女名士,幫著操持待客的也是京中的全福夫人,心里有有了几分感慨,顧家請這些人來,不知道花了多少人情?

  在他們看來,顧家近几年雖然在風生水起,但是論底蘊,還是比不上司馬家大房與李家的,可是這次的及笄禮竟然半點不輸于司馬家大房姑娘。顧家平時悶不吭聲,做事也頗為低調,這次突然變得這麼高調,他們還真有些不習慣。

  誠王妃乘坐馬車來到顧家時,外面已經停滿了馬車,几乎半條街道上都是。

  她心里清楚,這里已經不是錦州,她這個喪夫的誠王妃在這些京城世家面前,也特別不到哪去,所以也沒有讓家中下人把前面的馬車趕開,而是安安靜靜的等著顧家人安排。

  “母親,不過是個侯府而已,竟然還要我們等,”晉舒儀不高興的開口道,“這京城里的人,真沒規矩。”

  “你且消停些吧,”誠王妃嘆口氣,美艷的雙眼瞪了女儿一眼,“你也知道這里是京城,不是荊州。這個地方的規矩比錦州大著呢。”

  晉舒儀癟了癟嘴,有些不高興,但是卻又無法反駁。

  到了京城的這半年來,她已經体會不到別所有姑娘圍著捧著的感覺。京城的世家貴女們各個容顏出眾,談吐不俗,不管做什麼事,都讓人挑不出半點錯來。這些人玩的花樣,吃的美食,也比錦州講究,她這個王府郡主在京城里,竟跟鄉下人進城似的手足無措。

  雖然這些世家貴女們面對自己時一直客客氣氣,但是她能夠感受得到,這些貴女們是不歡迎她的,或者說是根本看不起她的。她是堂堂王府郡主,這些大臣的女儿憑什麼看不起她?!

  她有些不甘心,想向這些人發怒,可是面對這些人無可挑剔的禮儀,卻連發火的底氣都沒有。

  現在的她,每日每夜都會夢到小時候欺負晉鞅的事情,那個時候的她有多得意,現在的她就有多后悔。她几乎每天都在害怕,害怕晉鞅會報復她。

  可是等了這麼久,宮中並沒有人為難她,反而讓他們一家好吃好住,她心底的擔憂與害怕,終于一點一滴的散去。接踵而至的便是不甘與憤恨,她可是王府郡主,為什麼卻還比不上這些大臣的女儿清貴?

  很快就有下人過來安排他們下車,接到母女二人的是顧家二儿媳胡氏。胡氏待她們極客氣,禮儀也周到,挑不出半點無禮的地方,直到晉舒儀跟著誠王妃落座后,她才反應過來,自己自己剛才竟然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

  與她們相鄰而坐的是兩位老郡王妃,誠王妃客客氣氣的與兩位郡王妃交談了几句,至于晉舒儀,從頭到尾只是一言不發的埋頭喝茶。

  及笄禮正式開始時,晉舒儀才抬起頭,打量這位傳言中深受太后喜愛的長顏縣主。

  她進京半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顧如玖。以往几句聚會,不是顧如玖不在,就是她不在,竟一直無緣得見。

  長得……也就這樣吧,除了皮膚水嫩了些,頭發黑了些,論容貌還比不上司馬家的那兩位姑娘。一雙眼睛倒也清亮有神,可是就憑借這些,也能讓太后與皇帝另眼相待?

  顧如玖披散著一頭長發,待主賓給她說了祝福語后,才回后院換了一身紅色的廣袖裙,並且把頭發梳成了一個漂亮的十字髻。

  “姑娘,玉佩……”秋羅帶著几個丫鬟捧出好几個錦盒,里面放著的全是寓意極好的玉佩。

  “把我放在內室格子里的金絲楠木盒子取來。”顧如玖視線在這些盒子上掃過,搖了搖頭。

  “是,”秋羅放下手里的盒子,快步走進內室,把金絲楠木盒子捧到了顧如玖面前。

  她知道這東西是太后或者皇上送給姑娘的,因為除了皇室以外,其他人輕易不會用金絲楠木制成的盒子。

  待盒子打開后,秋羅有些失望,因為里面放著的不是什麼世間難得一見的珍品,而是一枚玉質好但卻常見的玉佩。

  把玉佩從盒子里取出,顧如玖把玉佩放在了蓮紋荷包里,然后掛在了自己腰間。

  梳妝好后,顧如玖再次出現在諸位賓客前,跟諸位賓客致謝后,才正式開席。

  待菜上桌,眾人又再度驚訝,顧家這次還真是打算高調到底了?這些菜品可是特別重大的宴席上才會上桌的,他們家二姑娘及笄禮雖然重要,但還不至于隆重到這個地步吧?

  大家懷著漫不經心的心思來參加及笄禮,又抱著滿腔懷疑離開顧家。

  而誠王妃比其他人更多了一層顧慮,她擔心的是顧家看不看得上自己送的那份禮,日后她若是求上門來,顧家會不會幫這個忙。

  三日后,胡家太太穿上自己的誥命服,帶著禮部的官員以及一大堆珍稀禮品,敲響了顧家的大門。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7:58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2 01:20 AM 編輯

第44章

  胡太太上門替皇室納采,給足了顧家的顏面。雖然之前就已經私下問過顧家的意思,但那會儿外面的人誰也不知道皇家要與顧家結親,后來又因為誠王病逝,就把正式納采的事情拖延到了現在。

  “今日我可是身負皇命而來,親家母一定要給我這個面子。”胡太太儿女雙全,出身清貴世家,夫家同樣是几百年的老世家,所以讓她來做這個納采的媒人,是皇室深思熟慮過的事情。

  她先是按照規矩把皇帝與顧家二姑娘都狠狠誇了一遍,然后才正式提出了皇室求娶之意,並且還有禮部的官員奉上了周太后特意准備的納采禮。

  這些禮物十分貴重,即便是見慣了珍稀物件的顧家也不得不承認,皇室在這件婚事上十分用心。僅僅只是納采,便備下這麼厚的禮,等納征時,皇室不知道還要送多少東西過來?

  “小女何德何能,竟得皇室看重,微臣万分惶恐,”顧長齡先是自謙一番,做足了女方該有的姿態,待胡太太與禮部官員再三求娶后,才緩緩點下了頭。

  納采之時,女方就講究一個矜持貴重,若是男方略一提,女方就急急應下,哪還有矜貴可言?

  等顧長齡終于點下頭來,胡太太揪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她就怕顧家突然想不開,不給皇室面子,當著禮部官員的面拒絕,那這事就要鬧大了。

  “那我在這里就先恭喜親家公親家母覓得乘龍快婿了。”胡太太舌綻蓮花,說足了吉祥話后,才帶著禮部的官員離開。

  等她離開以后,楊氏翻看著手里的禮單,讓婢女去把顧如玖從后院請了過來。

  顧如玖看著屋內擺放著一大堆的東西,朝楊氏與顧長齡屈了屈膝,頗有些無語:“這是納彩還是正式提親,塞這麼多東西過來?”

  “皇室願意給我們這個臉面,對你日后也好,”事已經成定局,楊氏也不再糾結,把禮單遞給顧如玖道,“從今日開始,你就要多看一看有關皇室人員的那些關系譜。皇室近几代人口雖然少,但很多關系牽扯也不簡單。你進宮做了皇后,即便陛下再護著你,這些事你也會接觸到。”

  更何況陛下現在對自己女儿滿腔情誼,誰又知道日后呢?地位這種東西,盼著男人的寵愛來穩固,還不如靠自己的手段。

  顧如玖點了點頭,接過楊氏接過來的禮單,長長一串的禮物名,她沒看到一半就不想看下去了,不過為了對這些心里有數,還是堅持把這一長串名字給看完了。

  “今日我們同意了皇室的納采,再過不久他們就會正式備禮求親納吉,這段時間你就別出去了,”楊氏朝大門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前兩年司馬家與李家為了后位,使了不少手段。現在后位落到你的頭上,外面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熱鬧,你這會儿若是出去,只怕會被他們煩得頭疼。”

  “我明白,”顧如玖可是体會過哪些貴夫人們的套話手段,所以不用母親說,她也不打算出去。

  外面也確實如同楊氏與顧如玖猜測的那般熱鬧,李氏一族還好,他們隱隱約約也猜出了皇室不願與他們結親的意思,加上族內適齡的姑娘這兩年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是頭疼腦熱就是頻頻發生意外,家中的長輩都覺得不太吉利,所以都不愛提這事了。

  司馬家大房與二房聽到這個消息時,兩房人剛好坐在一起用完午飯。

  “皇室向顧家納采?”司馬鴻驚看著來報信的小廝,愣了片刻才讓他退下。

  “怎麼會是顧家?”司馬鴻的儿子司馬趾十分意外,不敢置信的提高音量道,“皇室既然有這個意思,何必還三天兩頭給顧家二姑娘封賞爵位?”

  這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干麼?這些爵位都是為了提高女子日后身份用的,他們皇室有心娶人家姑娘做皇后,成為大豐最尊貴的女人,之前那些爵位封賞是為了鬧著玩?

  “也許是皇家想給他們家姑娘增添貴氣?”大太太鄭氏對顧家二姑娘的印象並不太深,只記得是個相貌十分討喜的好姑娘,容貌與才華在京城貴女中都算不上頂尖,沒有想到皇室千挑万選,竟選中了這個姑娘。

  “這几年太后一直疼愛這位顧二姑娘,也許是太后安排的皇后人選,”二太太孫氏想起這几年來,太后頻頻召顧氏女進宮,皺了皺眉,“這几年顧家二姑娘常常入宮陪伴太后,怎麼誰都沒往這塊想呢?”

  是啊,為什麼整個京城的人都沒有想過,太后早就有意立顧氏女為后呢?

  想來想去,可能還是因為顧家的態度問題。從他們家教育女儿的方式,以及平日的行事風格,都不像是要把女儿送進宮。

  這麼看來,這門親事只怕是皇室求娶來的。

  沒過一會儿,又有下人來報,細說了胡夫人代皇室納采時,與禮部官員帶了多少禮物過去。

  “難怪皇家給足了顧家臉面,還備下這麼厚的禮。”想到三房費盡心機,也沒能把女儿送進宮;而顧家沒這份心思,皇室反而下足了求娶的功夫,鄭氏就覺得,命運真是件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聽儿媳提到三房,司馬鴻就有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自從去年司馬冀被斬首后,三房的侄儿便覺得是他沒有出力的緣故,近一年來兩家不僅沒有來往,三房還在外對他頗有怨言。

  堂堂世家子弟,誰家會這般行事?!司馬鴻有心解釋,三房的人卻不願意聽,一來二去他也懶得管他們,任由他們在外面抱怨。

  還有他們家姑娘,如今十六七歲的年紀,本是才貌雙全的好姑娘,偏偏被她的父母養得小家子氣十足。現在整日在家中深居淺出,也不知道是個什麼打算。

  有這麼一家子不省心拖后腿的親戚,司馬鴻的頭發都白了一大把:“三房那邊……盡量看著他們,別鬧出事來。”

  三房有多想送閨女進宮,他是知道的。現在皇家人有意立顧氏女為后,他別的不擔心,就怕三房人一時想不開,做出些不該做的事情來。

  事實上司馬家三房雖然沒有司馬鴻想象得這麼不堪,但也想去不遠了。

  自從儿子被斬首后,司馬家三房就把顧家恨到了極點,現在聽到皇室想迎娶顧家女為后,三太太當場便砸了一套茶杯。

  “好一個顧家,什麼好處都讓他們得了!”三太太想到自己的儿子,便淚流滿面,“若不是他們,我儿又怎麼會身首異處。他們家損失個儿媳婦,換來個皇后之位,可真是划算很很。”

  這會儿在三太太腦子里,一切的錯都是顧家人的。顧家大奶奶一屍兩命是顧家人自己不小心,自己儿子被斬首,那是顧家人惡意報復,現在顧家女被皇室求親,那就是顧家包藏禍心。

  “可憐我儿,可憐我儿。”三太太哭得几乎喘不過氣來,突然看向站在門口的女儿,面目猙獰道,“我的女儿比她漂亮,比她有才華,出身比她好,憑什麼做皇后的是她?!老天無眼!”

  此時的三太太已經毫無理智可言,除了滿嘴的惡毒咒罵,就是說不完的抱怨。

  司馬香怔怔的站著,麻木的聽著三太太不斷的咒罵聲,心中起不了半分情緒。因為近一年來,她無時無刻不是在母親的罵聲度過,這些話再難聽,再沒有理智,對她來說,已經是稀疏平常。

  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心智已經出現了問題,所以才會像今日這般。

  可是知道又有什麼用?她這個受黑貓驚嚇,在諸多世家貴人面前失儀的人,又能做什麼?

  “你母親又在罵什麼?”司馬躍站在女儿身后,看著屋內滿地狼藉,頓時沒有踏進去的心思。這一年來,失去了儿子的他,已經歇了送女儿進宮的心思。每日聽著發妻的咒罵,還要承受著喪子之痛,司馬躍在短短一年內,偏仿佛蒼老了十歲。

  “父親。”司馬香回頭,朝司馬躍福了福。

  “回你的院子去,這里有我,”見女儿神情麻木茫然,司馬躍嘆口氣,“你母親日日如此,你早該習慣了。”

  “是。”司馬香依言走出了主院,出院門的時候,她回頭看了眼身后,父親站在門口一動也未動,而母親的咒罵聲仍舊沒有停歇。

  若是早就能預料到今日,她當日又何必做那件事。或許老天是睜著眼睛的,她往日犯下的惡,就報應在了今天。

  果不其然,几日后皇室正式向顧家下聘,得了顧家女的生辰八字后,送到了欽天監。

  顧家二姑娘是出云真人都親口稱贊過有福氣的人,欽天監自然也推算不出哪里不好。待把陛下與長顏縣主的八字一合,欽天監的人都驚呆了。不是兩人八字不適合,而是太合適了。

  能在欽天監任職的,多多少少都有些真本事,為皇室以及世家貴族們也推算過不少姻緣八字,但從沒有推到過這麼合適的八字。

  平時他們常常誇別人的姻緣是天作之合,但那不過是圖個吉利。今日陛下與長顏縣主這八字,當真是天作之合,互為貴人。

  “好好好,”欽天監的監正撫著胡須,連說了三個好字,他的徒弟疑惑的看著自家師傅,好奇的問:“師傅,您這是怎麼了?”

  “老夫在欽天監任職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好的八字,”監正感慨了一番,提筆在紙上寫下“天作之合,世間難得”八個字。

  “陛下與長顏縣主的八字,真的有那麼合嗎?”小徒弟今天已經聽到好几位大人說陛下與長顏縣主乃是天作之合,但也只以為那是几位大人有意說吉利話,沒當一回事。現在就連自己師傅也這麼說,小徒弟不禁好奇起來。

  “叫你小子平日里好好學推算之术,你不當一回事,這會儿知道好奇了?”老監正心情好,又見四下無人,才小聲道,“今日這話,我說給你聽,你可不能外傳。”

  小徒弟點頭,他是老監正當做儿子養大的徒弟,自然知道有些話私下說說可以,但卻不能外傳的。

  “陛下命中帶貴,並且是真龍繞身之相,只是……”老監正停頓了一下,聲音壓得更低,“真龍繞身福氣不足,乃是早夭之命。”

  小徒弟震驚的睜大眼,捂著嘴不敢發出聲來。

  陛下如今尚未立后,若是讓其他人知道陛下是早夭之命,大豐豈不是要亂起來。

  見小徒弟嚇得臉都白了,老監正指了指寫著長顏縣主八字的紅帖:“長顏縣主福澤深厚,命格極好。只是這福氣太好,一般的人家受不得。若是一般人求娶這位縣主,命格上怕是壓不住她。”

  “壓不住會怎麼樣?”小徒弟小心翼翼的問。

  “襄王有夢,神女無心,最終只是徒留不甘,”老監正搖了搖頭,“了不得,了不得。”

  小徒弟越聽越糊涂,但是見師父這幅模樣,也不好問,只好耐著性子聽下去。

  “所以我才說陛下與長顏縣主乃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絕配,”監正把兩個人的八字並排放著,“真龍福澤,必定翱翔九天,繁榮昌盛。”

  “您的意思是說……”這句話小徒弟聽懂了,所以他才會如此震驚,“陛下與長顏縣主成親,會……”

  “對,”監正臉上露出一個滿足的笑意,“我們大豐朝,終將出現千年難得一見的盛世。”

  小徒弟心懷期待的想,千年難得一見的盛世,該是何等模樣?

  周太后拿到欽天監呈上來的八字批注,看到上面“天作之合”四個字后,忍不住笑道:“這欽天監的人,倒是慣會用這四個字。”說完,她把八字批注遞給坐在旁邊的晉鞅。

  晉鞅拿過批注,在“姻緣天定,天作之合”八個字上面翻來覆去看了好几遍,方才小心翼翼的放下,笑著道,“儿子倒是覺得欽天監推算得好,我跟師妹,不就是姻緣天定麼?”

  周太后聞言無奈笑看他一眼:“罷了,罷了,只怕這會儿你看你家師妹是樣樣都好,我看還是讓欽天監早些算出吉日,讓你得償所願,免得你整日在我面前晃悠,沒個清淨。”

  晉鞅笑著道:“不怕您笑話,我真是恨不得師妹明日就嫁給我。可是我又擔心婚禮太過倉促,讓師妹受了委屈。”說到這,他又拿起放在桌上的八字批注看了好几眼,“一輩子僅有一次的婚禮,還是不要讓師妹有什麼遺憾的好。”

  聽到晉鞅這話,周太后只是笑,眼底眉梢全是喜悅之意。

  欽天監的這份批注不僅往宮里送了一份,顧家府上也得了一份。楊氏的看法與周太后十分相似,覺得“天作之合”這四個字被欽天監的人用來用去,用得都不值錢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兩人的八字是相合的就好,若是這個時候鬧出個八字不合,那才是天大的笑話了。

  納吉過后,便是納征之禮,除了那張長得几乎看不到邊的禮單外,就是那對活蹦亂跳嘎嘎亂叫的大雁最有存在感了。

  以往皇室與世家成婚下聘時,為了顯示尊貴,一般都是送金雁,像陛下這種送活大雁的,還真有些別具一格。

  等禮部以及代皇帝下聘的皇室成員離開以后,顧存璟伸手戳了戳那對嘎嘎叫的大雁,其中一只突然扭過頭來,差點啄他一口。

  “哎喲,不愧是皇室出來的大雁,還挺凶悍。”顧存璟把手縮了回來,往后退了一步。

  胡氏上前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道:“你都多大了,還這麼玩。”

  “他把我家妹子娶走了,還不許我摸一把大雁?”顧存璟氣哼哼的嘀咕一句,對當今陛下即將迎娶自家妹妹這件事,表達了强烈的不滿之情。

  “其實我覺得陛下的誠意挺足的,”胡氏笑了笑,勸解著自家夫君,“金雁易做,活雁難尋,這份心意挺好的。”

  “又不是他親自捉的,有什麼誠意不誠意,”顧存璟抽了鼻子,“當年我向妳求親下聘的那對大雁,可是我自己親手捉來的。”

  “我知道你對我是最好的。”胡氏拽著顧存璟的袖子搖了搖,總算把他給哄開心起來。

  這對小夫妻在角落里秀恩愛,家里其他人權做沒看見。顧如玖這個當事人捧著長長的禮單,又看了眼那對被綁著腿的大雁,看清上面打的結后,忍不住笑開。

  平郡王之子晉響是皇室年輕一輩中,游手好閑時勉强還比較靠譜的那一類。加上他相貌出眾,又會說話,所以這次周太后才讓他作為皇室的代表給顧家下聘禮。

  晉響辦完差事,拐回宮中跟太后與皇帝彙報。

  “顧家可喜歡那對大雁?”

  聽到陛下這麼問,晉響心里雖然奇怪,面上卻老老實實的回答了:“臣瞧著,顧家對我們皇家的聘禮很滿意。”

  也不知道陛下怎麼如此看重這對大雁,不僅讓侍衛把大雁放在鐵籠子里由他親自去捉,而且還親自動手綁上。既然都舍得送那麼大一堆稀世珍寶做聘禮了,怎麼還就舍不得用純金打一對大雁送過去?

  “滿意就好。”晉鞅聞言笑了笑,又問了晉響好几個問題,問得晉響有些發懵后,才讓他離開。

  出了康泉宮,晉響也沒心思跟平日的几個狐朋狗友玩樂,打馬徑直准備回家,哪知道半路上竟然碰上了吳家的公子吳衝。

  兩人都是京城里高級紈绔的代表人物,這一打照面,難免就要說上几句。

  “世子這是打哪來呢?”吳衝朝晉響拱了拱手,笑眯眯的問。

  “替陛下跑了一趟差,大喜事。”晉響樂呵呵道,“承蒙太后與陛下不棄,讓我替陛下跑了一趟,到顧家去送聘禮。”提到聘禮,晉響忍不住就多說了几句,說聘禮有多豐厚,太后與皇上有多看重顧家,顧家人家風如何好云云,反正是說了一大堆的好話。

  吳衝跟著附和吹捧几句,等晉響心滿意足的離開后,吳衝才喃喃自語道:“說那麼多好聽的話,不就是為了討好陛下與顧家嗎?”前兩年平郡王幫著司馬家在陛下面前說好話的事情,雖然沒有傳出來,但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沒准顧家哪天就聽說了。

  再說這事就連他都知道了,顧家沒准早就已經有所耳聞了。

  皇室超規制給顧家下聘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各家聽說后,反應不一,不過大多人都覺得,這是太后最看好的皇后人選,而不是皇上。

  據說這次送到顧家的聘禮中,有很多都是太后另外添進去的。陛下是在太后此舉之后,才跟著一起往里面填東西。

  有人說周太后這是有心培養一個與自己同心的皇后鞏固地位,有人說太后這是對陛下有所忌憚,才會選擇深受陛下信任的顧長齡女儿做皇后,以示妥協。

  不管這些人私下怎麼想,但是大多還是對顧家的好運氣表示羨慕,誰會想到皇后的寶座竟會落到他們家呢?

  胡云旗對外界的這些傳言嗤之以鼻,並且從內心深處一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寂寞感。

  誰說陛下不太樂意迎娶顧氏女?

  明明是樂瘋了好嗎,這些人到底有沒有眼睛?

  被無數人艷羨的顧如玖這會儿正在背皇室各種關系譜,根本沒有時間去關心外面那些傳言,直到欽天監定下成婚日期的那一天,她才恍然有種自己真的快要成婚的真實感。

  迎后大典定在明年二月十八,現在已經十月,離她成親的日子只剩下四個月。

  “迎后大典日子已經定了下來,接下來的几個月里,除了非常的重要聚會以外,其他的都不用理會。”楊氏心里清楚,一般不太重要的聚會,這些人也不敢在輕易邀請。

  顧如玖猶豫片刻:“你的意思是說,我這几個月里,還是要出去參加聚會嗎?”

  “你是未來皇后,又不是罪人,若是成日待在屋里,不免會讓人覺得小家子氣。”楊氏對女儿笑了笑,“放心,我會好好替你安排的。”

  對自家母親懷抱著無限信任的顧如玖聞言乖乖的點頭。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08 PM

本帖最後由 lue-len 於 2016-5-2 06:57 AM 編輯

第45章

  作為司馬家大房太太,鄭氏輕易不會去參加京城中的聚會,但若是她要出門,必定從頭發叫腳跟無一絲不講究,即便是最挑剔的人,看到她也說不出半個不好。

  婢女半蹲在地上,替她壓好裙邊,隱隱的暗花如水紋般流動,低調又奢華。

  司馬玲坐在旁邊,看著被几個婢女圍著的母親,小聲道:“母親,昨日三妹來見過我了。”

  “他們家又想做什麼?”鄭氏伸出手,由婢女把一支絞金絲含珠手鐲戴到手腕上。

  “三妹想讓您帶她去參加今日的宴席。”司馬玲皺了皺眉,心里對三堂妹這個請求有些為難。

  “今天是什麼場合,他們三房的人能不知道?”攤上三房這門糟心親戚,鄭氏即便教養再好,也免不了心生不滿,“今天的茶會顧家二姑娘也會到場,三房的人去干什麼?”

  司馬玲沉默著沒有說話。

  “他們鬧的荒唐事,害得我們司馬家丟臉不是一次兩次。現在還想著去參加茶會,他們一家人腦子里在想什麼?”鄭氏冷冷道,“日后但凡有顧家二姑娘的場合,三房人都必須給我避開,便是我不介意,人家主人家也不見得歡迎他們。”

  “三嬸那里……”司馬玲想起潑辣難纏的三嬸,眉頭皺得更緊,三房現在做事是越來越沒有章法,很多時候弄得她不想搭理他們。

  “三房那里你不用管,”鄭氏走到司馬玲面前,語氣平淡道,“三房事情做得難看,你正月就要出嫁,還是遠著些他們比較好。”

  “女儿明白了。”司馬玲知道,母親日后是不會再帶司馬香出席京中比較重要的場合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皇后之位竟然會落到顧如玖的身上。所以現在想到三房一家與顧家的那些事,就有些矛盾。聽母親提到正月的婚事,她的臉上露出几分羞意。

  原本她與沈家公子婚事早在兩年前就已經訂好,只是沈家的長輩們還未搬入京城,而沈公子有意在京中定居,所以婚期便定在了明年正月。

  “顧家人的脾氣,”鄭氏似欣賞似無奈,“還記得去年太后千秋,泰和別宮發生的事情麼?”

  “三堂妹受野貓驚嚇那件事?”司馬玲問。

  “不,”鄭氏搖頭,“香丫頭馬車里出竄進黑貓這件事,或許是巧合,或許是人為,但絕不是顧家的手筆,顧家人骨子里帶著傲氣,哪會用這種手段。”

  “我要說的是香丫頭賽馬輸給顧家二姑娘的事,”鄭氏伸出潔白的手指,讓婢女們把指甲染上艷紅之色,“顧家人的傲勁儿就在這,他不讓你風光,必然會用實力壓得你說不出話來。這種家族平日行事仁厚,但若是得罪他們,他們便會把你踩進泥里,再難翻身。”

  三房人現在待在京城里渾渾噩噩過日子,司馬躍的差事丟了,就連三房老爺子上半輩子的清名也耗得干干淨淨,三房在京城里漸漸變成了邊緣人物。

  顧家几乎是明著告訴京城所有人,顧家不待見司馬家三房。原本大家還顧及著他們大房的顏面,對三房還有一份客氣。不過這分客氣,因為司馬躍在外醉酒口出抱怨大房之言,也漸漸被消磨光了。

  現在几乎整個京城都知道,三房是記仇不記恩的白眼狼,大房被三房坑苦了。

  三房被人在后面說閑話,他們大房的面上也不好看,但是三房做的事情實在太難看,所以他們大房只能先保全自己。

  “我覺得顧家二姑娘……人挺好的,”司馬玲沉默了一下,“三嬸在家中日日咒罵顧家,實在有些不妥。”

  鄭氏聽完沒有說話,伸手扶了扶女儿鬢邊的絹花:“行了,時辰差不多,該出發了。”

  這次的聚會,是由平郡王家世子妃舉辦的,因為平郡王家世子妃是她的小姑,所以她這次還特意把女儿司馬玲帶上了。

  日后女儿嫁給德宜大長公主的孫子,也是要與這些皇室中人也要打交道的。

  這場聚會半在平郡王府的花園里。平郡王這個老頭子雖然沒什麼實權,但是日子卻過得很舒坦,郡王府中的花園也修建得極為講究,世子妃司馬氏把宴席擺在園子里,也算有几分雅趣。

  作為世子妃的娘家人,鄭氏有意提前到了平郡王府,順便幫著世子妃招待下人。

  有鄭氏幫忙,世子妃頓時輕松了不少,還有閑暇跟鄭氏閑聊几句。

  “幸好嫂子你今日沒把三房家的姑娘帶來,不然我真要有些為難。”提到娘家三房的人,世子妃的眉頭也忍不住皺了皺。

  “知道是你舉辦的宴席,我怎麼會讓你為難,”鄭氏笑了笑,接過女儿遞過來的杯子喝了一口茶,視線掃過園子里已經擺好的桌椅,“看來今日的賓客並不多。”

  “不過是自家人坐在一起聚一聚,叫那麼多人來作甚?”世子妃笑了笑,沒有把話說透。

  鄭氏卻明白過來,只怕今天這場宴席,聚會是假,想向顧氏女表明立場才是真。之前平郡王因為司馬家的緣故,所以進宮向陛下推薦了三房家的姑娘。這本來並不是什麼大事,但現在壞就壞在三房與顧家結了仇怨,平郡王干的這件事若是傳到顧氏女耳中,誰知道顧家會怎麼想?

  平郡王府看著尊貴,但實際上只是沒有封地的閑散郡王,哪里敢真的去得罪未來皇后。即便老郡王輩分在那里,陛下不會對他如何。可是老郡王已經年邁,他難道能護家人一輩子?

  待老郡王一去,他的后人還要不要在朝中立足?

  這其中的歪歪繞繞,鄭氏心里明白,但絕對不會說出來徒惹小姑子面上無光。更何況,這事若不是因為他們司馬家三房,小姑子一家也不至于如此為難。

  知道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下去,鄭氏便話題一轉,談到了儿女經上,順勢還誇了晉響几句,說他現在越來越上進,已經幫著陛下辦事云云。

  “是陛下寬厚,願意讓他跑跑腿學著辦事。”聽到嫂子誇自己的儿子,世子妃面上的笑意加深,心里的那些擔憂也消減不少。

  實際上在陛下讓響儿代替他向顧家下聘禮時,世子妃心里就隱隱覺得,這是陛下對他們郡王府的警告。

  姑嫂二人說了一會儿話,客人就陸陸續續來了。然后鄭氏就發現,來客中除了皇室中人,就是與皇室結親的人家,至于其他世家,皆沒看到人影,看來她這個小姑還真是沒打算請多少人來湊這個熱鬧。

  賓客來個大半后,大家便坐在一起看戲法閑聊,直到下人來報,寧平侯夫人與長顏縣主到了的時候,在場的女眷不管正在做什麼,皆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世子妃更是親自走到二門迎接顧如玖母女二人,擺足了親近的姿態。看到楊氏帶顧如玖過來,世子妃心里是大大松了口氣。顧氏願意帶長顏縣主過來,至少表明對他們平郡王府還是有几分親近之意的。

  “見過世子妃。”顧如玖見到世子妃出來,笑著朝世子妃屈膝行禮。

  “好姑娘,不必如此多禮,”世子妃很巧妙的微微側身,狀似無意般避開這個禮,然后上前握住顧如玖的手,笑著打量一番,然后對楊氏道,“好些日子不見,越發標志了。”顧如玖現在只是個小小的縣主,她若是回禮就太過諂媚。可若是直接受了對方的禮,那也不好,畢竟這位可是未來的皇后。所以裝作巧合般的避開這個禮最合適,既不會讓人覺得他們平郡王府急著向未來皇后討好,又不會得罪未來皇后。

  楊氏自謙了几句,又回誇了世子妃的一對儿女,做足了友好姿態后,世子妃才拉著顧如玖進了園子。

  顧如玖剛跨進園子,園子里的其他人都起身相迎,雖然口里都是先跟楊氏這個郡國夫人問好,但誰都知道,真正的尊貴人是被世子妃牽著的少女。

  貴族行事向來講究個臉面,他們即便有心討好別人,也不願意讓自己擺出過于諂媚的姿態。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彼此間都不用尷尬。顧如玖只要一天沒進宮,那就還只是長顏縣主。所以她在聚會上,也做足了下輩姿態,儀態言行更是沒有半分不妥之處,即便是鄭氏這般挑剔的人,也要由衷的贊一聲好。

  待中午開席后,在座諸人有意觀察了一番顧如玖的用餐姿態,也都在心中點頭,顧家人的風姿果真是不俗的。

  用完飯,又是漱口,洗手,擦手等瑣碎的小事,但即便是這些事,需要講究的也不少。

  漱口的時候,以何種角度掩著嘴角更好看;洗手的時候,手好不好看,會不會濺起水花;擦手的時候,拿帕子的姿態是否足夠優雅;這些都是世家貴族特別講究的地方,也是大家判斷一個世家貴女儀態好不好的地方。

  顧如玖知道,自己今天的一言一行都被在場諸位女眷無限放大,但越是這樣,她越表現得自然,仿佛不知道自己今天出席這場宴會,又引起多少人注目般。

  擦干手,放下手帕,顧如玖朝端著托盤接手帕的婢女微微一笑,婢女朝她福了福身后,便垂首退下。

  康郡王妃是除了德宜大長公主外,皇室里輩分最高的女眷,世家出身的她沉默著看完顧如玖這番猶如行云流水般的動作,在心底暗暗點了點頭。

  舉止優雅,不疾不徐,不驕不躁,當真是好氣度,好教養。

  宴會結束后,顧如玖跟在楊氏身后,向主人家提出告辭,世子妃再次笑容滿面的把母女兩人送到二門外,然后讓自己的貼身婢女扶母女二人上轎,等轎子消失在拐角處,她轉身往回走。

  她無比慶幸自己今日的決定,因為這位未來的皇后雖然從頭到尾沒有多說一句話,多行一步路,但是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位小姑娘日后怕是了不得。

  想到娘家那邊不省心的三房,她面色微微一暗,找到還沒離開的鄭氏“大嫂,日后讓三房的人離顧家遠些,輕易不要去得罪他們家。”

  鄭氏見小姑子神情凝重,放下茶杯道:“小姑何出此言?”

  世子妃笑了笑:“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覺得這位顧氏女十分不凡。”

  鄭氏聞言,笑著應了下來。她心里雖然覺得顧氏女確實很不錯,但還不至于像小姑子說得那般厲害。小姑嫁到郡王府這十几年,似乎有些草木皆兵起來。

  顧如玖坐的轎子在出了郡王府大門后便停了下來,她扶著秋羅的手下了轎,然后坐進馬車里。

  馬車一路未停,直接回了顧家。母女二人回到后院,楊氏卸下身上的釵環,對身后的女儿道:“久久,你覺得今日的宴席,與往日有何不同?”

  顧如玖想了想:“那些夫人看我的眼神比往日隱晦,但卻比往日更加關注我。”

  “待你成為皇后,這樣關注你的人會更多,眼神也更加隱晦,”楊氏把手鐲取下,放進盒中,“而且會有越來越多的敬著你,捧著你,甚至在你面前進獻諂言。他們會說你最想聽的話,替你做想做的事,不遺余力的討好你,巴結你。他們的姿態不會像今日這些夫人般含蓄優雅,因為有些人在權勢面前,沒有骨氣,甚至沒有顏面,只要你能給他們想要的,他們甚至願意做你的一條狗。”

  他們把女儿養得太好,好到几乎沒有機會接觸這等卑劣小人,她擔心女儿習慣了世家之人做派,進宮后會被那些諂媚小人哄得做出不該做的事情。

  顧如玖安靜的聽著楊氏的教誨。

  “在性命與利益面前,禮教是最無用的東西,”楊氏走到女儿面前,一字一頓道:“孩子,進了宮以后,要記住我的話,這話我只會跟你說一次。”

  顧如玖抬頭,看到楊氏的雙眼中帶著復雜的光芒。

  “別輕易相信任何人,記住,是任何人。”

  顧如玖心頭微顫,抓住楊氏的手:“即便是你們……也一樣嗎?”

  “沒有誰會永遠不變,在滔天權勢的誘惑下,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不忘初心,”楊氏伸出食指點了點顧如玖的額頭,“万事用心去看,不要輕易動怒,怒氣最易讓人失去理智。要知道小人最愛做的就是挑起你的怒氣,然后讓你行事失去分寸。”

  說完這些話,楊氏笑著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為娘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感受著發頂傳來的暖意,顧如玖抿著唇角沒有說話。

  自從進入冬天后,京城就一日冷過一日,顧如玖因為身份特殊,所以一般的場合從不輕易參加。但即便是這樣,外面誇她言行有度,才貌雙全之類的人卻是越來越多。就連她的騎术,也在眾人的口中變為卓越不凡,理由就是她曾經在泰和別宮賽過馬,還拿了頭名。

  在各家夫人的盛贊下,顧如玖這個未來皇后那就是天命所歸,與皇帝的結合是龍鳳呈祥,仿佛只要他們成了親,整個大豐都要繁榮富强起來似的。

  在顧如玖待在家里學習各種宮中之术時,誠王妃曾向顧家下過帖子,但是被楊氏找理由推辭了。不過楊氏的拒絕並沒有影響誠王妃的熱情,半個月后,她又以賞梅的理由邀請顧家的女眷。

  翻看著手中的請帖,楊氏看向儿媳胡氏:“這誠王妃的心思倒是巧,只可惜沒用到正處。”這會儿知道著急了,早干嘛去了?

  堂堂繼王妃,不善待原配留下的孩子便罷了,即使待他冷淡些,別人也只會覺得人之常情,不會多說什麼。可她倒好,不僅不照顧人家,還要任由子女欺負,下人慢待。那可是王府嫡長子,不是什麼阿貓阿狗。

  現在好了,被他們欺負的嫡長子運氣好,成為了皇帝。這會儿害怕有什麼用,找他們顧家又有什麼用?難不成她還以為,顧家會幫著她說好話?

  說句難聽的話,哪個丈母娘能看得慣欺負自家女婿的外人?

  “她可能是想病急亂投醫了,”胡氏抿了一口茶,“可惜她雖然有了几分警覺,可是她的儿女行事卻不太注意,可惜她拉下臉來四處籌划,算是做無用功了。”

  “她請我們去我們就去?”坐在旁邊的顧如玖語氣有些不好,“我如果是他們,就該老老實實的待著,跑出來做什麼,礙陛下的眼麼?”

  想到晉鞅這個堂堂王府嫡長子,小的時候受盡繼母以及弟弟妹妹欺負,顧如玖心里就覺得不太暢快。

  你想欺負人的時候就欺負,現在人家成了皇帝,你覺得自己后悔了,又想讓別人原諒你?臉那麼大,也不怕掉地上去。

  胡氏見小姑臉色不好,知道她不喜歡誠王妃這一家子人,便道:“誠王妃母子几人,在錦州那個地方被人捧慣了,還以為京城是錦州那個地方,這般上躥下跳不過是讓別人看笑話。”

  即便二嫂這麼說,顧如玖還是覺得自己對誠王妃一家人不那麼順眼。

  誠王妃接到顧家回帖時,心中還懷著几分期待,打開一看,臉頓時沉了下來。半個月內被顧家連著拒絕兩次邀請,誠王妃即便是再有心求顧家辦事,心里也有些氣惱。

  三個子女見她臉色不好看,都幫著誠王妃罵起顧家來。

  “行了,”誠王妃把顧家回帖拍到桌子上,深吸几口氣道,“既然顧家沒有時間,那便算了,日后有機會再邀請他們。”

  “不就是家里出了個皇后,狂妄成什麼樣儿了。”晉舒儀不滿道,“皇后又有什麼了不起,誰知道陛下是自願娶她,還是因為太后的緣故。”

  “不管是什麼原因,她都是未來的皇后,”誠王妃有些疲倦道,“快要過年了,你們三個最近就不要出門了,在家里好好學學規矩。”

  晉舒儀哼了一聲沒有說話。在錦州的時候,誰敢讓她堂堂郡主學規矩?到了京城,這不能做,那不能去,還有什麼意思?

  “若是當初你們不去欺負當今陛下,自然不用去學這些沒用的規矩。”誠王妃沉下臉道,“既然把人給得罪了,就該老老實實的把規矩撿起來。”

  “你當初如果把我們攔著,我們也就不會繼續去欺負他了,”晉舒儀小聲頂嘴道,“這也不能全怪我們。”

  誠王妃氣得白了臉,沉聲道:“再頂嘴,日后都別出去了!”說完,也不管儿女的臉色,起身便離開了屋子。

  誠王妃一家子人心里有多擔憂害怕,對于已經成為帝王的晉鞅來說,根本不太重要,他現在正在跟禮部的人商量迎后大典的具体規格與流程。

  禮部的意思是按照以往的迎后大典安排就可以,可是晉鞅看禮部交上來的流程圖后,覺得有些不滿意。

  “既然是朕的皇后,那就應該由朕去親迎,由皇室其他人代迎又有何意義?”

  “陛下,您乃是上天之子,身份尊貴,豈能如普通男子一般行事?此事万万不可。”

  “照諸卿之意,朕乃上天之子,貴不可言。那皇后既是鳳命加身,由其他人去接親,豈不也是對皇后不夠尊重?”

  禮部官員聽到這話有些無語,皇后再尊貴,那也是因為有了天子才有皇后,二者怎麼能相提並論。

  “朕以為,皇后乃是帝王結發之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除了朕以外,誰又配得上皇后的尊貴?”晉鞅合上手里的流程圖直接道,“諸位大人再回去想想,朕若是親自迎親,禮節上應該怎麼安排。”

  見陛下執意要按照民間婚俗去親迎新娘,禮部官員只好妥協,反正歷史上帝王親迎皇后也不是沒有先例。以往還有位皇帝,不僅在立后詔書上寫明永不納妃,並且只要有皇后同行,他都會與皇后同乘一輛馬車。

  所以見慣了歷史上各種帝王奇葩行為,禮部的官員接受能力都很强大。反正只要是皇帝自己樂意,又沒有什麼原則性錯誤,他們禮部的人,也不會特意跟陛下過不去。

  帝后感情和睦對朝堂來說是好事,他們何樂而不為。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18 PM

本帖最後由 lue-len 於 2016-5-2 06:57 AM 編輯

第46章

  “顧大人,請您等等。”何明小跑著上前,朝顧存璟行了一禮。

  “何公公,”顧存璟停下腳步,朝他拱手道,“你有何要事?”他這剛換完班正准備回家,也不知何明叫住他做什麼。

  “打擾,打擾,”何明擠出一臉笑,“陛下請您到紫宸殿用茶,還請大人不要推辭。”若是其他人,何明只需說一句陛下召見即可,但這位是未來皇后的親哥哥,又頗受陛下器重,這分寸可要拿捏好。

  “原來如此,有勞公公特意走這一趟。”顧存璟朝何明客氣一笑,往紫宸殿方向走去。

  顧存璟雖然性格爽朗,但是向來粗中有細,禮儀周全。便是面對何明這種宦官,也不會擺世家貴公子的譜,讓人內里難堪。

  作為御前伺候的太監,何明見慣了各種嘴臉,有表面客氣內里不屑的,有奴顏婢膝討好他的,還有從頭到尾不拿正眼看他們。倒是顧家的几位貴人對他們這些下等人,並沒有擺出什麼刻意的姿態,反而讓人覺得自在。

  顧尚書令,顧夫人,顧家世子與顧家二郎,長顏縣主,他都親自去迎過,迎接了過后,他就明白了為何顧氏一族人不多,但卻一直屹立不倒的原因。

  會做人,也是一大優點。

  進了紫宸殿,顧存璟剛給晉鞅行了半禮,就被他叫起,但他仍舊堅持把這個禮行完后才道:“陛下,不知您叫微臣過來,是……”

  “顧卿先用茶,”晉鞅讓顧存璟落座,又讓宮女給他奉上茶,“今天特意叫顧卿過來,是想跟你聊一聊家事。”

  顧存璟把已經端起來的茶杯放了下去,頂著一張嚴肅臉道:“陛下請說。”

  “顧卿不必如此嚴肅,按照民間叫法,你乃是我舅兄,自家人不用如此講究。”晉鞅干咳一聲,“我就是想問問,久久最近還好麼?上次她進宮小住的時候,我見她瘦了許多,是不是沒有好好休息?”

  顧存璟在內心呵呵,我家妹子還沒嫁給你,別這麼急著攀關系好嗎?

  不過這種話心里想想就好,嘴巴上是不能說出來的。

  “妹妹她近來挺好,”顧存璟抬頭,見陛下仍舊雙目灼灼的盯著自己,又補充了一句,“可能是因為心情好,所以用的飯食也多了。”

  晉鞅頓時露出笑容,然后道:“最近藩國進貢了一批水果,舅兄若是不嫌棄,就帶些回去嘗嘗。”

  白賢捧著一包裝好的水果走進來,躬身站在了顧存璟身后。

  現在已經入冬,新鮮的瓜果蔬菜並不多。顧存璟並不傻,他知道久久平時喜歡吃些果蔬之類的食物,現在陛下讓他帶這些東西回去,讓他嘗嘗是假,給久久送水果是真。

  陛下能惦記著自己妹妹,這是好事。顧存璟謝恩過后,便捧著鼓鼓囊囊一大包水果回了顧家,徑直去了妹妹居住的小院。

  “二哥,你這是做什麼?”顧如玖見顧存璟抱著一個碩大的布包進來,被他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給你送好吃的來了。”顧存璟把布包放到桌上,打開一看,里面放著香梨、橘子、龍眼以及兩個香柚。

  “從哪買到這麼多水果?”顧如玖驚訝的走到桌邊,拿起一顆龍眼,“京城里現在還有這個?”

  “我這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顧存璟在凳子上坐下,“這些東西,外面不一定有,但有個地方卻不缺。”

  “是陛下讓你帶來的?”顧如玖頓時明白過來,前几日有藩國納貢,金銀珠寶自不必說,當地野珍以及水果也送了兩車過來,雖然大部分在運送途中以及損壞,但總還有一小部分保存完好。

  這些水果皇室還要賞一些出去,真正能留給晉鞅的,恐怕並沒有多少。

  “想必是陛下知道你喜歡吃水果,才讓我特意送來,”顧存璟喝了一口秋羅送來的茶,笑著道,“陛下能有這個心,倒也不錯。”

  顧如玖伸手摸了摸那兩個大大的香柚,笑了笑。

  第二天,顧二哥又任勞任怨的揣著一小包東西進宮面見了晉鞅。

  晉鞅打開小包,里面放著一個食盒,食盒里放著四個糕點,糕點正中央還點著一粒酸梅,從賣相上來看,只能算作一般。

  可是這几個酸梅糕卻讓晉鞅毫無顧忌的笑了起來,他拿起一個嘗了嘗,嘴里的糕點松軟可口,甜度適中,就連他的心也跟著甜軟起來。

  見陛下就直接把糕點吃進嘴里,顧存璟嚇了一跳,驗食太監呢?

  等把一塊嬰儿拳頭大小的糕點用完,晉鞅才道:“有勞二舅兄了。”

  “微臣不敢。”顧存璟被晉鞅這個行為震得發懵,出了紫宸殿后,仍舊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顧兄,你怎麼了?”胡云旗見他神情有些不對勁,避開其他人后,低聲問了一句。

  顧存璟搖了搖頭,把龍禁衛的佩刀掛在腰間:“沒什麼。”

  見他不打算說,胡云旗也不再問,說起了另一件事:“你來的時候,聽說了麼?”

  顧存璟把手放在冰涼的刀鞘上,刀鞘上紋著飛魚與祥云圖樣,乃是龍禁衛專用的兵器,“你說的是曹令尉那件事”

  宮中龍禁衛共三百人,他們這些龍禁衛大半出身高貴,並且身手不凡,不然也擔不起近身保護帝王之責。所有的龍禁衛隸屬于龍禁尉,曹令尉便是龍禁衛之首,居正三品令尉之職。

  “他這次犯的事不小,”胡云旗看了眼四周,小聲道,“令尉之職怕是保不住了。”事情還沒穿出來,好多人還不知道,他也是恰巧得了些消息。

  曹氏一族在十多年前曾經風光過一陣,也算得上是朝中新貴,不過近几年已經沒落,僅僅靠著曹令尉在宮中任職,勉强維持著貴族体面。只可惜曹令尉此人不太聰明,本來安安心心做帝王近侍之長挺好,他偏偏要去巴結世家,還泄露陛下行蹤,這不是作死是什麼?

  身為龍禁衛,第一要務便是陛下的人身安全,關于陛下的行蹤愛好更是半點都不能透露,若是連這點都做不到,還做什麼龍禁衛?

  “他上趕著給自己找麻煩,別人也攔不住,”顧存璟注意到有人過來,提高聲音道,“那我就先出去了,馬上就要換班了。”

  胡云旗笑呵呵的點頭,若是讓別人看來,只以為這兩位好哥們隨便在閑聊。

  晚膳的時候,晉鞅特命御膳房給他准備了一碗素粥,然后就著素粥,把剩下的三個酸梅糕全部吃進了肚子。

  太監們上前收拾桌子的時候,晉鞅把裝酸棗糕的盒子拿到手上,然后遞給白賢:“收起來吧。”

  白賢捧著這個比成人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食盒,躬身退了下去。

  食盒很普通,只是盒子上的花紋很漂亮,花與枝纏纏繞繞,帶出了几分纏綿與艷麗。

  帝王的私庫很大,普通人根本不能隨意靠近,白賢作為近身太監,與守庫太監各有一把鑰匙,若是缺了其中任何一把,又沒有帝王親令,那麼任誰來了,這個庫房的大門也不會打開。

  進了庫房,白賢看了眼手里的食盒,想了想,把它放進了左邊牆角的櫃子里。

  這口櫃子很大,里面整整齊齊擺放著或珍貴或普通的東西,甚至還有一個洗得發白繡工不怎樣的福壽荷包。

  掌燈的太監瞥了眼櫃子里的東西,心里有些不解,陛下跟白公公怎麼把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儿當個寶貝似的?這屋子里隨隨便便一樣東西,也要比這楊木食盒值錢。

  心里雖然好奇,他嘴里卻不敢多說,送走白賢后,他喃喃自語道:“貴人們的想法,當真是奇怪。”

  日子在晉鞅的期待中,一天天過去。時不時還要因為迎后大典的規格與官員們辯論,所以他的日子過得充實到繁忙的地步。

  半個月后,他查辦了曹令尉,免了他的一切職務,然后提了顧存璟為令尉,讓他成為為龍禁衛之首。

  這一職務調動,雖然引起人側目,但是沒有人跳出來說什麼。陛下既然要娶顧氏女為后,自然要給她的娘家几分恩典。比如說顧尚書令身上的侯爵,等他女儿成為皇后,只怕就要變成國公了。

  大豐的爵位是可以降等世襲的,所以不管是新貴還是世家,對爵位這個東西,還是很看重的。甚至有些新貴拼死拼活,流血又流淚,就盼著能掙個爵位回去。

  所以怎麼能不說大豐百年前那位皇帝心思狡詐呢,重排世家譜,大興科舉,爵位可降等世襲,每一件事看起來安排得都很好,可實際上這些事的背后,全部都帶著一個目的,那就是中央集權,削弱世家影響力。

  想要皇室頒發的爵位,沒問題,首先你要讓皇帝高興滿意。這一來二去,無形之中,便提高了皇室的影響力。

  不管當初想實行這些政策,大豐几代皇帝付出了多少努力,至少從現在看來,當年那些政策,都是有用的。

  不過顧存璟在短短几年內,就從一個普通的龍禁衛變成正三品令尉,這升遷速度,對于某些人來說,還是有些羨慕嫉妒恨的。這心里一嫉妒,難免就有閑話傳出來。

  什麼裙帶關系,什麼靠女人往上爬云云,背后說的人不算多,但架不住話難聽。

  若是一般性子剛烈的人,這會恐怕已經大為不滿了。不過對于顧存璟來說,這些流言完全不是什麼事。

  本來顧如玖還擔心他受影響,哪知道他反而比顧如玖還看得開。

  “那些背后說我閑話的人,哪里是真的對這種事表示不屑,他們那是嫉妒別人能得到自己得不到的東西,便擺出一副清高模樣,讓別人多注意他們几分。”顧存璟搖了搖頭,頗為自得道,“不被人說的是庸才,我跟這些人計較做什麼。”

  說難聽點,這些人就是靠貶低別人來找存在感,實際上滿腔的酸味都快溢出來了。

  滿腔勸解的話頓時被堵了回去,顧如玖剝了一個橘子放到顧存璟手里,“是是是,你說得有道理。”

  “倒是妹妹你,別為了這些閑話影響自個儿心情,”顧存璟扔了一瓣橘子到嘴里,結果酸得差點連眼淚都掉下來,“妹子,你這是從哪找的?”

  “我后院結的那些啊,”顧如玖用手帕擦著手上的柑橘油,笑眯眯道,“怎麼了,不好吃嗎?”

  這要能說好吃,那簡直就是昧著良心。

  “你去年跟今年送進宮的橘子,不會也是這個吧?”顧存璟瞪大眼看著顧如玖,他當初可是看到陛下吃下整個柑橘的,如果每個橘子都酸成這樣,陛下究竟是以何等毅力,把它們給咽下去的?

  “送進宮的那些,我特意選了枝頭上的那些,應該沒有這麼酸,”顧如玖拿了一個橘子在桌上滾來滾去,“摘下來的橘子壞了不少,能保存下來已經很不容易,你就別嫌棄它不夠甜了。”

  顧存璟把手里剩下的其他柑橘放回桌上,喝了兩大口茶,語重心長道:“妹子,我覺得陛下是個万眾挑一的好夫婿,嫁給他挺好的。”

  酸成這樣的橘子都能吃下去,那必須是真愛啊。

  顧如玖聞言,捂著嘴不停的笑,眼底万分柔和。

  然后時間就無聲無息的到了年關,朝中大臣們都開始封筆,京城街道上擺滿了各種年貨,大街小巷都充滿了過年的氣息。

  顧家今年的年節過得格外的繁忙,收到的年禮是去年的好几倍,有些身份不夠進顧家大門的,就想盡辦法把禮物塞進來,只求能在顧家這里有几分存在感。

  往年這個時候,顧如玖會隨著楊氏到各家拜年,但是今年除了她的外祖家外,她哪儿都不會去。

  顧如玖大的外祖楊氏一族,跟顧家一樣,曾經是其他地方的望族,后來才搬入京城。

  外祖父與外祖母都是非常溫和的老人,並沒有因為顧如玖即將成為皇后對她的態度就格外刻意。兩位舅母雖然變得拘謹了些,但是對她的關切仍舊帶著真心,她跟几位表兄妹也沒有因此變得生疏。

  因為楊文霽與胡喜定了親,顧如玖還特意跟他道了喜,惹得性格溫和的楊文霽差點紅了臉。

  楊夫人見几個小輩關系仍舊十分親近,便笑著對楊氏道:“久久瞧著倒是比以往沉穩了不少。”

  看了眼跟几個侄儿侄女聊天的女儿,楊氏嘆息一聲:“若她再像以往那個性子,我這心里才真是要發愁。”

  “我看你這性子什麼都好,就是愛操心這一點,几十年也改不過來,”楊夫人對自己這個女儿還是很了解的,“儿孫自有儿孫福,她這些年來,可曾給你們添過麻煩,讓你們為難過?”

  楊氏聞言一怔,自從久久出生,這孩子總是十分討喜,乖巧可愛,嬌俏懂事,惹得她跟夫君疼愛不已,把她養得無憂無慮,恨不得半點不好的東西都不讓她沾上。但確實如母親所說,久久性子雖然天真純善了些,但從未做過任何一件讓家人為難的事情。

  見女儿一臉恍然的模樣,楊夫人笑得滿臉和藹:“所以你就放心吧,這孩子可比你想得還要聰慧。與其無謂的操心她,不如想想日后的事情。”

  楊氏明白母親擔心的是什麼,她道:“家里已經想好了,待久久成了皇后,夫君便辭去尚書令一職。”

  “嗯,這樣也好。”楊夫人想了片刻,點頭道,“他雖然退了,但是之瑀與存璟卻大有作為,以退為進,這才是長盛不衰之道。”

  若是顧之瑀與顧存璟是兩個紈绔子弟,顧家或許還不敢做出決定,但兄弟二人都是有真本事的,顧長齡這一步雖然有些冒險,但從長遠來看,確實百利而無一害。

  皇后母族太過顯赫,並不是什麼好事。

  楊氏聞言笑了笑,轉頭看向女儿的方向。有點權勢,便把日子過得花團錦簇,那是暴發戶新貴的行事做派。

  年關過去,朝廷啟印,顧家的几個男人又開始忙了起來。

  正月底,司馬家長房嫡女出嫁,新郎是德宜大長公主嫡長孫沈清河。

  司馬家姑娘的嫁妝,稱得上是十里紅妝,顯赫至極。第一抬嫁妝進了沈家大門,后面的嫁妝還在司馬家擺放著,讓圍觀看熱鬧的百姓嘖嘖稱奇,直說即便是嫁皇后也不過如此了。

  沈清河相貌英俊,氣度不凡,認識司馬玲的人見了,只覺得他與司馬玲當真稱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司馬香站在司馬家大房的院子里,看著氣度不凡的沈家公子連作了好几首催妝詩,終于讓堂弟開了門,背著堂姐出了院子,心里有些酸澀又有些艷羨。

  待司馬玲被背出院子的那一刻,鞭炮聲便沒有停過。所有人的人都滿臉是笑,紅紙遍地,顯示著主人家中正辦著大喜事。

  跟在看熱鬧的賓客身后走出內院,司馬香看到堂姐坐進轎子里后,沈家公子扭頭看了花轎好几眼,眼中滿是溫柔的情意。

  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送走了花轎,司馬香站在大門口,看著周圍人跑來跑去,突然覺得自己仿佛被這個畫面隔開,唯有她被鎖在方寸之地,暗無天日,再無出頭之時。

  看著一箱箱嫁妝抬出大門,她突然想到,有了堂姐出嫁時的盛景在前,顧如玖這個未來皇后,能夠與之相比嗎?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至少對于顧如玖來說,一個月的時間眨眼就過了。當她在天不亮就被丫鬟們叫起來時,腦子還有些轉不過彎。

  知道宮中的超品女官把繡著鳳紋的喜服捧到她面前,她才睜大了還有些迷糊的雙眼。

  今日,乃是她出嫁之日。

  然后便是沐浴換衣。皇后的喜袍格外的講究,一層又一層,每一件都精致非常,穿好几件在身上,卻不會顯得厚重。

  發髻被挽了起來,再以假發為飾,固定好發髻。飛鳳含珠垂流蘇金冠一戴上,顧如玖便覺得腦袋沉了几分,可當她看向鏡中的自己,卻有些恍然。

  這個滿身貴氣的女人,是她嗎?

  乾坤宮此時早已經掛滿了紅綢,就連紫宸殿上,也貼上了大大的喜字,但凡晦氣一點物件或者顏色,全都被撤換了下去。

  原本喜房應該安排在皇后的寢宮鸞和宮,但猶豫晉鞅覺得,夫妻本是一体,新娘嫁進來的前三天,就該住在夫君的主屋才像話。因為這種做法大豐並無先例,這導致他跟禮部的人,攀扯了好几天才終于把喜房安置在了紫宸殿。

  作為新郎官,晉鞅這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半夜醒來好几次,只恨夜長,他不能早些去接新娘。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他就讓人伺候著沐浴,然后換上了繡著龍紋的新郎服。

  “怎麼時辰還不到?”晉鞅踱著步子在殿內轉了好几圈,“若是晚了會不會誤了吉時。”

  “請陛下放心,今日已經清水淨道,無關人等更是不能上街,所以不會讓您誤了吉時的。”胡云旗拱手道,“現在時辰還早,想必皇后娘娘還在梳妝,您若是去得太早,豈不是讓顧家困擾。”

  聽到“皇后娘娘”四個字,晉鞅心中的焦急頓時緩解了几分,然后道,“你說得很是,是朕想得不妥當了。”

  胡云旗笑道:“您的心思臣理解,臣成親的前一天晚上,興奮得睡不著,只恨時間過得太慢,若不是家里人勸著,恐怕一大早就跑去迎接新娘了。”

  晉鞅點頭道:“是啊,只恨夜太長。”

  有了胡云旗陪著說話,晉鞅總算安靜了一會,直到禮部官員在外面說,可以出行時,胡云旗只覺得眼前一花,扭頭看去,皇上已經竄了出去。

  不是說陛下身子虛弱麼,這速度不慢啊。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29 PM

本帖最後由 lue-len 於 2016-5-2 06:57 AM 編輯

第47章

  給顧如玖發髻插上最后一支金簪的不是丫鬟,而是京城的一位全福老太太。 老太太已經八十多高齡,手上的皮膚滿是皺紋,但仍舊看得出這是一雙保養良好的手。

  “祝願新娘子與夫君恩愛和美,情比金堅。”老太太手有些顫抖,但是金簪卻緊緊的插好了,她帶著慈祥的笑容,摸了摸顧如玖鬢邊微微顫抖的飛鳳步搖,“姑娘眉目清明,日后是個有福氣的。”

  顧如玖抿著嘴笑了笑,察覺到這位老人的善意,她低聲道謝。

  “老生活了這麼大歲數,見過不少人,經過不少事,自認還有些眼力的。”老太太從婢女端著的托盤中拿起金梳,在顧如玖的額前輕輕一碰,“金玉滿堂長命富貴。”

  放下金梳,她拿起繡著囍字的紅底金紋香包,系在了顧如玖腰間:“鴻運加身,百邪不侵。”

  最后她拿了柄如意在顧如玖鞋面輕輕一敲,笑著道:“瑞氣千條,子孫滿堂。”

  做完這一切,立刻有丫鬟上前扶著老太太在旁邊坐下,又是端茶又是奉點心,沒有半點怠慢。

  楊氏上前朝老太太福了福:“讓老太太受累了。”說完,雙手奉上紅封。

  老太太也不推辭,笑著接過紅封:“能為皇后娘娘道福,也是老身的榮幸。不過皇后娘娘是個有潑天福氣的貴人,老生便厚顏沾沾這福氣了。”

  她句句話都很吉利,楊氏非常受用,對她的態度更加熱情起來。

  顧如玖端坐在鏡前,聽著母親與全福老太太交談,扯著嘴角笑了笑。

  突然院子傳來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還傳來不少人的說話聲,聲音越來越近,很快就到了她的院門外。

  她抿了抿嘴角,緩緩站起身,走到了楊氏面前。

  楊氏紅著眼眶,含笑看著如同花朵般的女儿,柔聲道:“今日過后,你便是大豐的皇后,万民之母。我顧家的家訓,你可記得?”

  “女儿記得,”顧如玖喉頭有些哽,“戒驕戒躁,泯軀而濟國。休存猜忌之心,休聽離間之語。”

  “修身而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楊氏走到女儿面前,笑著道,“我的小女儿,總算長大了。”

  顧如玖眼中的酸澀几乎要忍不住,她朝楊氏深深一福:“不孝女,向母親拜別。”

  楊氏站著生生受了她這個禮,待她行完禮,才接過全福太太遞來的霞帔,緩緩給她蓋上。

  顧如玖看著眼前的世界變為一片紅,屋外那個即將娶走的男人,正在作著一首催妝詩。

  “催鋪百子帳,待障七香車。借問妝成未,東方欲曉霞。”

  她閉上眼睛,把盈在眼眶的眼淚,生生的逼了回去。

  房門開,她聽到腳步聲朝自己走近,她知道,這是大哥。

  大哥身后還有其他人,她的手中多了一條紅綾。

  “妹妹,我送你出門。”

  趴在大哥的背上,她想起了小時候大哥二哥背著她玩耍時的熱鬧,想起了二哥偷偷給自己帶零嘴回來時的樣子,還有父母寵著她護著她的一幕又一幕。

  她想回過頭再看一眼身后的父母與二哥,卻聽到身邊充當媒人的胡太太小聲道:“貴人,這會儿可不能回頭。”

  是了,按照婚嫁習俗,嫁女出門的時候,是不能回頭的。她喉頭梗得難受,抱著大哥脖子的手臂加重了力道。

  顧之瑀的腳步微微一晃,繼而小心的背著妹妹,一步步朝停在大門口的三十二抬花轎走去。

  走在拐角處時,原本走在前面,握著喜球紅綾另一端的晉鞅突然靠近顧如玖,在她耳邊小聲道:“久久別怕,還有我在。”

  顧如玖頭微微一動,握緊了手中的紅綾。

  替顧如玖撐著傘的胡太太差點操碎了一顆心,陛下這是怎麼一回事,新娘子還沒出娘家門,就跟新娘子說話,這豈不是壞了規矩?

  不過對方是陛下,她也不好說什麼,只當沒有聽見沒有看見。好在拐過彎以后,陛下又恢復了正常,沒有再往新娘子身邊蹭,不然就太不像樣了。

  新娘與新娘每走出一道門,就會響起熱鬧的鞭炮聲,等出顧家大門的時候,鞭炮響聲震天,相鄰的几條街都能聽見。不過除了有身份的賓客以外,誰也不能靠近顧家的大門,更別說上街圍觀新郎新娘。

  顧之瑀背著顧如玖上了轎子,退出轎子前,他不舍的回頭看了眼,才讓胡太太放下了轎簾。

  察覺到大舅子對久久的不舍,晉鞅朝顧之瑀拱手道:“請大舅兄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久久。”

  “陛下一言九鼎,微臣深信不疑。”顧之瑀拱手,回了一禮。

  晉鞅笑了笑,轉身朝站在大門口的顧長齡、楊氏深深一揖:“小婿拜別岳父岳母、兩位舅兄。”

  顧長齡與楊氏沉默著朝他回了一禮,顧存璟抱拳回禮,視線卻落在了花轎上。

  花轎中,顧如玖久忍未落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

  “迎鳳歸,起轎。”

  花轎在眾人的目送中緩緩遠行,賓客們齊聲恭送皇上。

  其實在看到陛下親自來迎親的時候,他們几乎被驚呆了,他們大豐朝哪有帝王親自迎接新娘子的先例,就連太子親迎太子妃,也只有開國初時才有的,后來也漸漸取消了這一道儀式。

  現在皇上做出這個舉止,是為了表明對顧家的看重麼?

  至于陛下對顧氏女情根深種這一選項,几乎被眾人下意識的排除在外。這大概是因為前兩位皇帝花心太過的后遺症,讓眾人壓根沒往這處想。

  街面早已經用清水洗得干干淨淨,禁衛軍們肅立在街道兩旁,避免一切意外的發生。住在街邊的百姓們,只敢把窗戶開一個小縫,偷偷的去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郎。

  待看清陛下容貌時,有些人激動得差點把窗戶推開,這、這面如冠玉,紅衣勝火的俊美少年,就是被先祖保佑,讓全城百姓躲過地龍之禍的陛下?

  與陛下這相貌一比,什麼楊家司馬家李家公子,竟遜色不少。

  于是,在晉鞅不知道的地方,因為他的容貌,又拉高了不少百姓的好感度。

  這會儿的晉鞅哪里有心思去想百姓怎麼去看他,他的腦子從頭到尾只有一句話在不停的循環,那就是:終于娶到久久了。

  他人雖在馬背上,心卻已經飛到了花轎中,那時不時回頭的小模樣,讓身后一干龍禁衛不忍直視。

  陛下,不要以為這會儿大街上沒有別人,您就如此無所顧忌,要知道那些緊閉的門窗后,肯定躲著一大堆偷看的百姓啊。為了您的光輝形象,咱就不能矜持點嗎?

  龍禁衛們的內心几乎是崩潰的,然而晉鞅此刻卻体諒不到他們的心情,臉上的笑容燦爛得足以晃花別人的眼睛。

  “都說司馬家疼女儿,恨不得十里紅妝送女儿出嫁,”一名龍禁小聲的對胡云旗道,“我看顧家才是恨不得把家底掏給女儿。”

  胡云旗回頭朝一眼看不到頭的嫁妝隊伍看去,笑著道:“可不是。”

  他自小就與顧存璟關系不錯,顧家怎麼疼愛兩個女儿,他是知道的,所以對同僚的感慨十分贊同。

  長長的迎親隊伍從皇宮正門穿行而過,正門內肅立著文武百官以及命婦們,見到花轎進了正門后,他們齊齊行禮。

  轎子停下,張仲瀚雙手拿著一道聖旨躬身立在花轎前。

  “天地暢和,陰陽調順,万物之統也。德隆四年,顧氏年十五,系出名門,儀態端庄,聰慧靜美。朕心儀誠求娶之,冠以皇后之尊,與朕同体,母儀天下,天地同慶。”

  在旁邊聽宣聖旨的眾人,差點沒忍住抽嘴角,什麼叫朕心儀誠求娶之?

  陛下,這立后詔書可是要記入史冊的,您這種抬高皇后,貶低自身的行為,是想流芳千古嗎?

  您的臉呢,不要它了嗎?

  合上這道聖旨,張仲瀚后退三步,恭敬的行了一個大禮:“皇上万歲金安,皇后娘娘千歲鳳安。”

  “皇上万歲金安,皇后娘娘千歲鳳安。”

  顧如玖坐在花轎中,聽著外面齊齊的朝拜聲,嘴角動了動。

  “朕心意誠求娶之……”她念叨了一遍,隨即輕聲笑開。

  不管日后如何,至少現在的他,待自己是真心實意的。

  百官朝拜過后,花轎繼續前行,然后在乾坤宮大門口停了下來。

  胡太太上前掀開花轎簾子,然后全福嬤嬤上前,准備把顧如玖背出花轎,哪知道陛下突然走了過來,把她攔在了身后。

  “陛下?”全福嬤嬤不解又驚訝的看著晉鞅。

  “你退下,由朕來。”晉鞅拿過全福嬤嬤手里的喜球,走進寬大的花轎中。

  全福嬤嬤手足無措的看向旁邊的胡太太,胡太太朝她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全福嬤嬤見狀,只好沉默的退到了一邊。

  “久久,”晉鞅把紅綾放到顧如玖的手里,柔聲道:“我背你回家。”

  顧如玖愣住,想起晉鞅不太好的身体,猶豫著朝前伸出了手。

  晉鞅握了握她的手,然后在她面前蹲下:“上來吧。”

  顧如玖攀上他的肩膀,然后把全身的重量壓了上去。

  這個肩膀沒有大哥的肩膀寬厚,后背似乎也沒有大哥結實有力,但卻十分的溫柔與暖和。他走得很慢,但是每一步都很穩,背著她就像是背著一件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

  顧如玖的心似乎也被他后背的溫度暖化了,然后環住了他的脖頸。

  乾坤宮正殿,太后坐在高位之上,看著儿子背著久久進來,臉上露出了笑意。

  她的面前擺放著蒲團,禮部的官員見到皇上背著皇后進來,差點沒繃住臉上的表情,好在他看到太后滿臉喜色,終于沒把心中的震驚顯露在臉上。

  走到蒲團前,晉鞅把顧如玖放了下來。他握著紅綾的一頭,看著握著另一頭的久久,臉上的笑意更加濃厚。

  “拜。”

  一鞠躬。

  “再拜。”

  二鞠躬。

  “再拜。”

  三鞠躬。

  顧如玖覺得自己的脖子快要被頭頂上的金冠壓彎了,行禮的時候,差點沒往前栽去。幸好在她栽倒的前一刻,有一只手扶住了她。

  盡管蒙著蓋頭,她仍舊能夠感覺到,這是一只男人的手。

  太后見晉鞅如此小心的模樣,笑著道:“今日乃是你們的好日子,哀家也不拘這些俗禮,禮節到這也就差不多了。”說完,她看向禮部的官員。

  禮部官員識趣的咽下后面的話,揚聲道:“送入洞房。”

  這一次晉鞅照舊遣退大力全福嬤嬤,自己背起自家新娘子,吭哧吭哧的往紫宸殿走,這歡快的小腳步,一點也看不出病弱的樣子。

  只可惜新娘子送進了新房,他卻不能留下來,還要到前朝接受百官賀拜以及到宴席上,與宗室的人喝上兩杯。

  “久久,我很快就回來,”晉鞅蹲在床沿邊,小聲對顧如玖道,“我會盡量讓禮部減去不必要的禮節,盡快趕回來的。”

  顧如玖笑了笑,小幅度的點了點頭。

  晉鞅這才站起身朝門外走,走了沒兩步,又折返了回來:“我讓人送了吃食過來,你若是餓了,別去顧忌那些禮節,只管用就好。”

  顧如玖再次點頭。

  “那我走了。”晉鞅磨磨蹭蹭的往外走,看到窗戶沒關,又走到窗戶邊把窗戶掩上,“初春正寒,別受涼了。”

  “陛下,您該去接受朝拜了。”何明在外面小聲提醒。

  “朕知道了。”晉鞅終于一步一磨蹭的出了門,出了門還忍不住回頭看了好几眼,才大跨步朝外走。

  何明在他身后心有余悸的抹了一把臉,剛才陛下看他的那個眼神,簡直嚇得他腿軟。

  屋內終于恢復安靜,寶綠與秋羅作為陪嫁進來的宮女,也不敢隨便說話,只好小心翼翼的候在顧如玖身邊,以便在顧如玖有需要的時候,她們能立刻反應過來。

  顧如玖挪著屁股往床柱靠去,然后把大半身子靠在床柱上:“寶綠,快給我按按脖子。”

  寶綠忙上前,小心替她按捏著,“娘娘,您可要用些東西?”

  “我這會儿吃不下。”也許是今天意義非凡,影響了她的情緒,折騰了這麼久,她竟一點也不覺得餓。

  在寶綠小心的按捏下,她覺得自己脖頸總算好過了一點。

  “陛下對您真好。”寶綠小聲道,“剛才陛下出門的時候,陛下瞧著特別舍不得的樣子。”

  顧如玖聽到這話,無聲笑了笑。

  皇帝大婚當日,接受百官朝拜已經是大豐慣例。朝臣也都規規矩矩的行了大禮,不過這位陛下顯然比他們還要焦急,接受完朝拜后,多余的話一句也沒說,轉身都不見了。

  “看來陛下對皇后娘娘甚至敬重,”李光吉站在司馬鴻身邊,微笑著道,“司馬大人您說呢?”

  “帝后和諧乃是我朝幸事,”司馬鴻滿臉是笑的道,“你我只需祝賀陛下與皇后娘娘便是,何需再多言?”

  “呵呵。”李光吉似笑非笑的看著司馬鴻,一臉高深莫測。這幅模樣,若是氣量不夠好的人,定會被他氣得吐血。

  好在司馬鴻是歷經三朝的老臣,李光吉這點計量在他眼中還算不上什麼,所以硬生生把心底那點火氣壓了下來。

  “司馬大人,李大人,陛下在朱雀殿設了喜宴,二位大人請。”張仲瀚上前打斷兩人的言語交鋒,朝天看了一眼,然后突然道,“彩霞滿天,霞光万丈,此乃好預兆啊。”

  他這話一出,不少大臣都抬頭朝天空望去,天際卻如張仲瀚所說,霞光万丈,火云漫天。

  這若是夏季便也正常,也現在是初春,能出現這等盛景,實在是少見。

  “此乃大吉之兆啊!”一位新貴出身的官員驚呼道,“好兆頭,好兆頭!”

  世家出身的官員內心不大瞧不上新貴這種做派,但是他們內心也不得不承認,這霞光万丈的景致,絢爛得耀眼。

  難不成這真是上天在預示帝后結合乃是大吉之兆?

  暮色漸漸降下,朱雀殿的喜宴也正式開席,能出現在這個喜宴上的,除了皇室中人,就只有地位較高的官員及其家眷。

  晉鞅心里掛念著獨自待在新房中的顧如玖,所以面對族人的敬酒有些心不在焉,好在大家也不敢真的灌他的酒,意思意思也就放過了。

  誰都知道陛下的身子骨不算好,今天又是他的好日子,若不小心灌出個好歹來,他們還要不要過安生日子了?

  酒過三巡,晉鞅便起身道:“諸卿請隨意,朕便不多陪諸位了。”

  皇室中人為了湊熱鬧,便略取笑了几句,然后就放了行。

  看著陛下那急匆匆的背影,晉響摸著下巴想,房中佳人等候,若是他,也沒心思待在這的。

  晉鞅回紫宸殿的速度可比離開紫宸殿時快多了,跟在他后面的几個全福嬤嬤小跑著才能跟上他的腳步。

  大跨步走進屋內,晉鞅看著燭火下的新娘子,停下腳步,待喘息聲平復了些許后,才繼續上前。

  “久久,我回來了。”他走到床沿邊,半蹲在顧如玖面前,伸手就要去揭她頭頂的蓋頭。

  “陛下,”一位全福嬤嬤遞上了喜秤。

  晉鞅看著這支冰涼涼的喜秤,淡淡道:“朕與皇后只見,並不講究這個。”說完,也不管全福嬤嬤怎麼想,伸出雙手,緩緩揭開了這頂繡著龍鳳金紋的蓋頭。

  “陛下,”顧如玖抬起頭,看著晉鞅的雙眼,淺淺一笑。

  看著她這個笑,晉鞅也不由自主笑了起來。

  晉鞅牽著她的手在桌邊坐下,坐上擺著蓮子花生湯圓等物。原本負責喂皇后娘娘吃這些東西的全福嬤嬤,跟前面的那兩位全福嬤嬤一樣,被陛下搶走了活干。

  花生與蓮子都有生子之意,晉鞅看著顧如玖吃下自己親手喂的食物,心里頗有成就感。最后端起那碗冒著熱氣的湯圓,晉鞅用銀勺舀起一個,低頭吹了吹,才遞到顧如玖嘴邊。

  “燙。”顧如玖咬了一口,然后瞪大眼睛看著晉鞅。

  “還燙嗎?”晉鞅收回勺子,把剩下半顆湯圓放進自己的嘴里,然后皺起眉道,“生的。”

  “生嗎?”顧如玖笑眯眯的看著他。

  “嗯,生。”晉鞅放下碗,皺眉道,“御膳房的人怎麼回事,連湯圓都做不到了?”

  四位全福嬤嬤差點沒精神崩潰的暈過去,陛下,您這是來搗亂的吧?

  還有皇后娘娘,您怎麼讓陛下把你該說的話說了?

  “你別怪他們,你覺得生就好,”顧如玖笑眯眯的拿過碗,舀起一顆湯圓,吹了吹遞到晉鞅面前:“來,再吃一個。”

  全福嬤嬤們覺得自己膝蓋有些軟,那是一股想給皇后娘娘跪下的衝動。

  晉鞅看著笑眯眯的顧如玖,乖乖低頭把這顆夾生的湯圓吃到了嘴里。

  旁邊伺候的寶綠與秋羅用手絹捂著嘴,差點笑了出來。

  顧如玖掏出手絹,給晉鞅擦了擦嘴角,然后自己也吃了一顆湯圓:“我們一起生。”

  聽到顧如玖這話,晉鞅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意思,頓時兩只耳朵都紅了起來。

  “咳咳,”為首的全福嬤嬤非常識趣的行禮道,“請陛下與皇后娘娘早些歇息,我等告退。”

  “有勞。”晉鞅朝她們點了點頭,白賢與何明去送四位全福嬤嬤。

  “嬤嬤慢走,”白賢與何明躬身把四位嬤嬤送到紫宸殿外,白賢行禮道,“今日有勞四位嬤嬤了。”

  “不敢,不敢。”四位嬤嬤連連回禮,今日回去,她們怎麼也不敢把今日之事說出來了。

  屋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顧如玖與晉鞅兩人。

  “外面放焰火了嗎?”顧如玖聽到外面有焰火燃放的聲音,只可惜窗戶管著,她看不見。

  “久久想看?”晉鞅拿起一件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后牽著她的手走到窗戶邊,打開了窗戶。

  窗外火樹銀花,絢爛了半邊天空。

  顧如玖抬頭看去,笑著道:“真漂亮。”

  晉鞅看著她,手一點點地,一點點地伸出去,然后環住了她的腰。

  “不及你。”

  顧如玖回頭,臉頰觸及到一片溫軟。

  她微愣,隨即笑開,雙手覆在自己腰間的手臂上。

  晉鞅在她耳邊低聲道:“唯有今日,我最為歡喜。”

  她低頭笑著道:“願陛下永遠記得今日之言。”

  窗戶再度關上,天際的焰火砰砰作響,就像開啟了一首最美妙的樂章。

  只道是夜深人靜香獸消,只恨春宵短。行行重行行,仙洞納金刀,無限快意好,轉眼三更到。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37 PM

第48章

  “姑娘,夜深了,睡吧。”寶梅紅著眼眶走到司馬香身邊,把披風給她披上。扭頭看了眼窗外絢爛到極致的焰火,她不敢多看一眼,“夜里涼,我們把窗戶關上好麼?”

  “焰火燃了快一個時辰了吧,”她嘲諷般的冷笑,“不是都說陛下勤儉節約,從不勞民傷財麼?”

  她雙手撐在窗欞上,抬頭看著黑夜中的火花:“這些焰火難道就不是勞民傷財?”

  寶梅低著頭不敢說話,她一個小小的婢女,哪里敢對皇家的事情妄加評論,她也知道自家姑娘心里苦,所以只能默默聽著。

  司馬香一直站在窗前,看著那一朵朵煙花盛開,又化為黑暗,直到子時,這喧囂了一夜的煙花終于歸于黑暗。

  她挪動著冰涼的雙腳走到床沿邊,聽到正院那邊似乎有叫罵聲傳來,怔怔的走到桌邊坐下,突然猛的站起身,把桌上的茶具通通掃落在地,瓷器碎了一地,碎裂聲在黑夜中格外的刺耳。

  “姑娘。”寶梅擔憂的想要上前,卻被她喝止了。

  “出去!”司馬香厲聲道,“別來打擾我。”

  “我……”寶梅見滿地狼藉,心中有些擔憂,但是見姑娘面色難看到極點的模樣,只好慢慢退出了屋內,小心的守在了外間。

  但是讓她意外的是,直到大半夜,屋內也沒有聲響傳出來,她實在困得有些受不住,便在外間沉沉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她是被主院的尖叫聲嚇醒的,她連鞋都顧不上穿,匆匆跑進內室,見姑娘還在床上睡著,才放下心來。

  她正准備悄悄退出去,主院那邊震天的哭聲便傳了過來。

  “姑娘,姑娘,”察覺到不妙,她上前叫醒尚在沉睡的司馬香,“姑娘,主院那邊好像出事了。”

  “你說什麼?”司馬香猛地用手撐著身子坐起來,不過可能是昨天夜里她在窗戶邊站得太久,她的手臂有些使不上力。

  寶梅忙上前扶住她,然后叫外面候著的粗使丫鬟進來伺候姑娘洗漱。

  司馬香的衣服還沒有穿好,就有一個嬤嬤匆匆跑了過來,還沒開口說話,已經先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姑娘,太太沒了。”

  “你說什麼?”司馬香終于站不住,癱軟在地,她怔怔的看著來傳話的嬤嬤,“昨天夜里還好好的,怎麼會……”

  “太太……太太是割脈自殺的。”傳話的嬤嬤微胖的身軀抖如篩糠,顯然是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觸目驚心。

  寶梅回頭去看面色煞白的姑娘,只覺得天都快塌了。

  “扶我去看看,”司馬香强撐著一口力氣站了起來,推開想要上前扶她的寶梅,踉踉蹌蹌的往外走去。

  “姑娘,您的鞋……”寶梅見姑娘還穿著一雙在屋子里才穿的軟底鞋,匆匆回到內室,翻開鞋櫃,翻了一雙素色的棉鞋出來,便追了出去。

  “寶梅姐姐。”負責看管司馬香鞋襪的丫鬟見她來去匆匆,低頭收拾好被寶梅翻找得有些亂的櫃子,整理好以后,她疑惑的皺了皺眉。

  寶梅姐姐方才拿的哪雙鞋子?姑娘平日穿的那雙鞋子雖然好,可是顏色艷麗了些,姑娘這會儿穿可能有些不合適吧?

  司馬家三房太太自從儿子被斬首后,腦子一直有些不大清醒,但是誰會管這種空有盛名但卻無實權的家族,內里是亂成什麼樣子呢。

  只是有人在茶余飯后以一副似可憐,似看熱鬧的口吻嘆息一聲,他們家的姑娘長得花容月貌,卻家中母親與兄長耽誤了。

  現在司馬家三太太自殺身亡,可是她死的日子不好,竟是在帝后大婚的第二天,所以司馬躍連訃告都沒有向其他人家發。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三太太乃是自殺,這種情況,是否葬入司馬家祖墳,還需要與大房二房一起商議。

  司馬家把這件事蠻得緊緊的,半點風聲也未透露。而這會儿京城上下的注意力都在帝后大婚之事上,誰會真的去在意,他們家是不是有人死了或者發生了意外。

  大婚第二天,是文武百官諸命婦正式朝拜皇后的日子,這天早上顧如玖雖然嚴重睡眠不足,並且還有些腰酸腿軟,但仍舊不得不艱難的從床上爬了出來。

  “好困。”她接過宮女遞過來還冒著熱氣的毛巾,在自己臉上捂了捂,好讓自己能夠醒神。

  見她這樣,晉鞅有些后悔自己昨天夜里折騰得有些晚,便走到顧如玖身邊,輕輕替她按著太陽穴,“有沒有好一點?”

  顧如玖拿下放在臉上的毛巾,然后用毛巾在他臉上蹭了一下,小聲道:“陛下,旁邊還有其他人在呢。”

  “這些人都是我身邊常用的人,別擔心,”晉鞅被毛巾糊了一臉,也不生氣,反而樂呵呵的看著顧如玖白嫩的臉蛋,然后接過另一塊毛巾,替顧如玖擦手,“你我夫妻之樂,何須顧及他人。”

  顧如玖覺得,自己的思想果然不夠開放。

  帝后二人換上正式的朝服,然后在顧如玖梳妝的時候,晉鞅又湊了過來。

  “陛下,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顧如玖在自己額際描上金色的鳳尾,瞥了眼神情嚴肅認真的晉鞅。

  “什麼?”晉鞅眼也不眨問。

  “那就是女人化妝的時候,男人不要隨意圍觀。”顧如玖放下筆,然后從盒子取出一塊削好的眉黛,然后她就注意到晉鞅的雙眼快要發光了。

  她慢慢的替自己描好眉,放下眉黛后才道:“陛下?”

  “我就是看看你怎麼畫眉的,”晉鞅不自在的干咳一聲,“那些話本傳記里不是常常寫夫妻感情深厚,丈夫替發妻描一輩子眉麼?”

  顧如玖伸出去拿口脂的手頓住。

  “你的眉毛這麼漂亮,我又不會畫,我擔心會越畫越丑。”暴露了自己連描眉都不會這一短板,晉鞅顯得有些小尷尬,“所以就想先看看,你是怎麼畫的。”

  顧如玖看到鏡中的自己露出了個微笑。

  “沒事,不會可以慢慢練習,”顧如玖轉頭看著站在身邊的晉鞅,“從明天開始,陛下可以先試著給我畫,好練手。”

  “那會不會畫不好,”晉鞅頗為心動,只是看著自家久久漂亮的柳葉眉,心里又有些發怵,万一畫成蚯蚓怎麼辦?

  “沒事,我不會嫌棄陛下的。”顧如玖笑著道,“因為我明白陛下的心意。”

  對久久的善解人意所感動,晉鞅決定今天先抽空在紙上練習一下手藝,爭取明天不要太過丟人。

  夫妻二人這幅甜蜜的模樣,看著四周伺候的宮女們紅了臉,紛紛低下頭不敢再去看。

  最后顧如玖還是讓晉鞅動了一下手,就是讓他給自己兩個手指上的指甲。

  雖然染得不怎樣,但是看著久久白皙的手指上,襯著紅紅的指甲,晉鞅還是頗有成就感的。

  旁邊的何明與白賢兩人,一臉木然的看著像個找到心儀玩具的陛下,兩人相互對視一眼,竟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了几分無可奈何。

  朱雀殿上,百官已經按照爵位高低官職大小站定,命婦也同樣如此,男左女右,皆是按品大妝,不敢有半點怠慢。

  也不怪眾人如此隆重,今天好歹是皇后第一次正式露面接受朝拜,意義非常,誰願意在禮儀上被人挑出毛病。

  “司馬大人今日的臉色,怎麼比昨天還要難看,”李光吉與司馬鴻並列站著,對這位年長他一輩的老人,李光吉秉持著尊老愛幼的良好作風,主動上前關切問候,“難道是昨天夜里沒有睡好?”

  “陛下終于立后,老臣心中万分欣喜,激動之下,難免睡得不夠好,”司馬鴻扭頭瞥了李光吉一眼,“有勞李相擔心,我沒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李光吉笑呵呵的道,“像司馬大人這樣為國盡忠的良臣,可千万不要出現什麼岔子,不然陛下可是要擔心的。”

  司馬鴻聽到這話,心頭微微一顫,面無表情的看了眼李光吉,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三房發生的事情,李光吉已經知道了?

  司馬鴻心里雖然拿不定主意,但是見李光吉這幅優哉游哉的樣子,面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拱手道:“彼此,彼此。”

  站在兩人旁邊的張仲瀚低著頭,沉默的看著自己的鞋尖,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咚,咚,咚……”

  鼓聲連敲九下,眾臣齊齊轉身,面朝大殿中間,然后后退一步,躬身相迎。

  “恭迎皇上,恭迎皇后。”

  這個時候沒有人抬頭,靠殿中央的大臣只能看到,朱紅滾金宮裝裙擺逶迤而過,裙擺上,有只金色的鳳凰在祥云中遨游。

  “眾卿免禮。”晉鞅與顧如玖相攜站在高台之上,待眾臣直起身子后,才雙雙坐下。

  龍椅旁邊添了鳳座,即使仍舊高高在上,也比往日多了几分人氣。

  最先上前給顧如玖行禮的是皇室成員,在他們躬身行禮時,顧如玖站起身,朝他們微微頷首。

  皇室成員過后,便是三公九卿,國夫人,郡夫人,顧如玖一一頷首致禮,臉上的笑意完美得挑不出半點不妥。

  盡管能親自到朱雀殿來朝拜的人有限,但是這一批批人的禮行來,顧如玖覺得自己頭點得都酸了,待所有人的禮行完,她才扶著女官的手,緩緩坐回鳳座上。

  晉鞅扭頭朝她笑了笑,然后一位官員捧著一道玉軸聖旨站了出來,然后宣讀了封顧長齡為忠寧公的聖旨。

  隨后又連發三道聖旨,全是冊封皇后娘家人的旨意。

  忠寧公夫人封為寧國夫人,忠寧公二儿子封鄉侯,忠寧公已經出嫁的大女儿封鄉君。

  在百官正式朝拜的時候,便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大肆封賞皇后娘家人,皇家簡直是給足了皇后的顏面。

  這是何等的榮寵?

  文武百官聽著一道道聖旨頒發,心中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只可惜誰讓他們家沒有一個讓皇家看上眼的好女儿,不能全家封爵呢。

  想到忠寧公現在還任尚書令一職,百官心中忍不住想,這是顧家要權傾朝野的預兆啊。

  就在眾人以為顧家這次風頭出盡時,哪知道顧長齡在當下下午,便向陛下遞了請辭奏折。

  這道奏折一遞上去,還不到晚上,就傳到了不少耳目通靈的世家耳朵里去。

  “顧長齡果然是只老狐狸,”李光吉知道這事后,忍不住心生感慨,即便是他,若是遇到這種情況,也不一定能做到像顧長齡這般堅決。

  壯士斷腕,不是誰都可以做到的。

  但是他清楚,顧長齡這個做法,卻是最聰明的。現在顧家出了一個皇后,又全家封爵,簡直稱得上是花團錦簇,無盡風光。

  可是身為朝臣,最不能挑戰的就是帝王的猜忌心。現在陛下相信顧家,敬重皇后,可這並不代表著陛下日后不會起疑心,不會厭棄皇后。到了那時候,顧家的風光便是陛下的眼中釘肉中刺,顧家對的也是錯的,錯的仍舊是錯的,別說風光,只怕連往日的榮光也護不住。

  可是現在顧長齡果斷的請辭,不管陛下會不會允許,至少這個這個舉動會在陛下心中留下一個顧家很識趣的印象。

  哪個皇帝不喜歡聽話又識趣的臣子?

  現在的陛下人還年輕,等人到中年,心思多疑的時候,這就為成為顧家最好的一張感情牌。

  “當初沒有替你求娶到顧氏女真是遺憾,”李光吉對儿子道,“有這樣一個聰明又識趣的岳家,對你是大大的幫助。”

  “父親,您說笑了。”李懷谷低著頭道,“不過是陳年舊事,不值得一提。”如今他已經跟沈家的姑娘定親,那些過往,早該拋在了腦后。

  如今的他,只要想到當年,便會想起妹妹墜落馬下時的模樣。年少慕艾的心思,早就被時間一點點消磨了。

  李光吉看著表情毫無波動的儿子,嘆口氣道:“到了現在,為父竟有些讓你與沈家姑娘定親了。”

  司馬家大房的姑娘嫁給了沈家公子,他的儿子又要娶沈家姑娘,而沈家又准備遷入京城,這其中沒有別的心思倒還好,若是有其他的事情,難免他們李家也要受牽連。

  大豐朝可是出了好几個陷入皇位斗爭的公主,現在滿朝上下只有德宜大長公主一位公主還活著,這位大長公主這些年瞧著一直沒有什麼其他心思,可是誰知道她是否真的沒有心思呢。

  “請父親放心,儿子不會讓那種事發生的。”李懷谷沉默片刻后道,“嫁到我們李家,便是我們李家的人,沈家種種就該與她無干。”

  李懷谷點頭:“你能這樣想也好。”

  書房外,李吳氏聽著父子兩人的交談,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在李家這些男人的眼里,女人何曾需要自己的想法呢?女人,不過是他們延續子嗣的工具,就連他們自己,也不過是維持家族繁榮的泥人玩偶。

  她站在這豪華的府邸中,卻覺得這里死寂一片,猶如墳墓。

  紫宸殿中,顧如玖取下釵環,沐浴完出來以后,見晉鞅已經從御書房回來,只是臉色好像不太好看,便問道:“陛下,你這是怎麼了?”

  晉鞅見她過來,頭發還濕著,便拉著她在身邊坐下,然后用干帕子替她擦著頭發,“泰山大人,給朕上了一道奏折。”

  “嗯。”顧如玖點了點頭,漫不經心的從旁邊取了一本傳記拿到手里翻開,然后抬頭看他,“我爹做了讓你不高興的事情了?”

  “不,”晉鞅搖頭,“泰山大人向我請辭了。”

  “什麼?”顧如玖提高聲音,把手里的傳記扔到一邊,“我爹他真的這麼做了?”

  晉鞅沉默的點頭。

  顧如玖愣了片刻,然后笑道:“陛下,這事可要怪你。”

  “怪我?”晉鞅不解的看著顧如玖,“是我讓泰山大人不滿意了嗎?”

  “不,是你對父親太好了,”顧如玖解釋道,“我記得小時候聽母親提過,父親的愛好就是寫字作畫,對官場並不感興趣。可是我們顧家人丁單薄,若是父親不入仕,那麼家族又怎麼能繼續繁榮下去。”

  說到這,顧如玖忍不住苦笑:“我們顧氏一族好歹也是几百年的世家,百年前先祖重振家族榮耀,總不能在父親這一輩再度沒落,所以父親只好强撐著。今日你下旨給我娘家封爵,讓顧氏滿門榮耀,父親沒了后顧之憂,哪里還想在朝為官。”

  晉鞅想起顧長齡的那手讓無數人驚艷的字畫,有些不舍道:“可是泰山大人滿腹才華,就讓他這樣致仕,朕實在心有不甘。”

  “那你試試把我爹留下來,”顧如玖沒心沒肺的繼續把傳記捧到手上,翻開扉頁道,“雖然我覺得你留下他的可能不大。”

  晉鞅見自家皇后這樣,不禁有些泄氣,作為皇后不好好為娘家謀福利便算了,還把泰山大人在朝為官的原因都說出來了,他真不知該說久久信任他好,還是防備心太低好。

  但是不管為了什麼,面對顧如玖這種坦白的態度,晉鞅的一顆小心髒暖乎乎的,就像是喝下了一壺熱茶。

  接下來的几天,晉鞅一直在盡力挽留顧長齡,可惜顧長齡那顆向往致仕的心太强烈,當朝流著眼淚說自己如何想報效朝廷,可惜身体不爭氣,腿疼手疼腦袋疼,全身上下都不太好了,所以為了不耽擱工作,只好忍痛請辭。

  見他把自己全身上下說得沒一塊好的地方,晉鞅終于被他致仕的決心所震驚,最后只能咬牙在顧長齡第十二道請求致仕的奏折上用了印。

  下了朝,晉鞅心底有些小委屈的回到紫宸殿,哪知道竟然沒有看到皇后的身影,頓時扭頭問白賢:“皇后娘娘呢?”

  “陛下,三日已過,皇后娘娘要搬至鸞和宮,所以皇后娘娘已經搬去鸞和宮了。”

  “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沒有人跟朕說?”晉鞅沉下臉,以為是宮里的人擅自做主,讓顧如玖受了委屈。

  “陛下,這不是……您大婚前,與禮部商定好的麼?”旁邊的何明小聲提醒道,“奴婢們以為您知道,所以才沒有向您彙報。”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皇后要走,你們怎麼不知道攔著,”晉鞅把手背在身后,“更何況按照規矩,新嫁娘出嫁后,百日內輕易不得搬動住處,不然有可能妨礙夫妻情分。”

  何明與白賢在心里齊齊呵呵,當初說新嫁娘嫁過來不住夫君房間不妥的人是你,現在又說新嫁娘在百日里搬動不妥的又是您,您何不直接說,舍不得皇后娘娘搬出算了?

  心里雖然瘋狂吐槽,面上兩人還是頂著嚴肅臉道:“陛下言之有理,是禮部的人沒有想周到。”

  “既然如此,朕還是把皇后娘娘接回來,”晉鞅轉身往殿外走,“鸞和宮剛翻修過,里面的漆料味道可能還有些嗆人。”

  哦,陛下您嘴里的“剛”,標准是時限超過一年嗎?

  白公公與何公公這兩位御前近身太監,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把腹誹技能練習到了最高級。

  再次進入鸞和宮,顧如玖發現這里比她上次見到的時候更為精致,並且還增添了不少的擺設物件,這些擺設物件上面全都畫著寓意吉祥的花紋,並且几乎都是成雙成對。

  她走到院子里,院子里已經站滿了在鸞和宮當差的宮女太監,站在最前面的兩男兩女衣飾比身后其他人更為華麗講究,看樣子似乎是鸞和宮的管事。

  作為鸞和宮的新主人,按照規矩,她應該進行“領導講話”這一計划,只可惜晉鞅的到來,讓這個計划流產了。

  見晉鞅腳步匆匆的模樣,顧如玖已經冒到嗓子尖的話咽了下去,在一干太監宮女的問安聲中走到晉鞅面前,朝他微微一福道:“陛下。”

  “久久是來觀賞宮殿的嗎?”晉鞅握住顧如玖的手腕,沒讓她福下身去。

  顧如玖眉梢一挑,今天不是她正式入住鸞和宮的日子嗎?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8:5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5-2 01:23 AM 編輯

第49章

  顧如玖聽完晉鞅“新婚百日內不可隨意搬遷”言論,整個人有點懵,這好像不太對啊。

  紫宸殿乃是皇帝寢宮,原本把新房安排在紫宸殿,已經是大豐朝頭一遭了,現在要她這個皇后在紫宸殿住夠一百日,這是要刷新大豐朝臣們的接受度嗎?

  暫時放棄“領導訓話”這個計划,顧如玖把晉鞅帶進屋內,“陛下,這樣只怕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晉鞅認真道,“我沒有關心那些臣子的妻女住在哪儿,他們也就不該對你住在哪儿指手畫腳。”

  這話聽起來好有道理的樣子,實際上陛下您真是個任性的少年。

  雖然遺憾自己不能立刻有個私人的空間,但是顧如玖還是答應了晉鞅這個任性的要求。

  如果按照賢良淑德這種標准來行事的話,她此刻就應該奉勸晉鞅要按照規矩來,不要因為這點小事為朝臣起矛盾云云。

  但是……她本來就沒打算做一個賢良淑德教科書似的皇后。

  見陛下真的把皇后娘娘接回了紫宸殿,紫宸殿上下的宮人們心中暗自感慨,陛下與皇后娘娘的感情可真好,竟如此舍不得與皇后娘娘分開。

  原本還有點小心思的宮女是徹底歇了那份心,只盼皇后娘娘是個溫和好伺候的主人,其他的什麼都不敢想。

  實際上顧如玖確實是個極好的皇后,脾氣溫和,不苛待下人,每日除了在宮里散散步,就是去探望太后娘娘,表現得十分善良体貼。

  人心有時候是個很奇怪的東西,當一個人嚴厲的時候,下人們往往十分敬畏,若是性格溫和,下人們反而會有所懈怠。

  顧如玖在紫宸殿住的這几日里,從未對哪個宮人發過火,于是某些膽子大的人,便開始懈怠起來。

  事件起因很簡單,那就是顧如玖在屋內休息的時候,竟然有宮女大大咧咧的進出,全然沒把皇后的威亞當一回事。

  “秋羅、寶綠,去把白公公跟何公公請來,”顧如玖坐在貴妃榻上,懶洋洋的翻了一頁書,“就說本宮有事找他們二人。”

  秋羅依言走了出去,屋內其他伺候的宮女們莫名的心頭一緊,因為皇后娘娘很少自稱“本宮”。

  聽到皇后娘娘宣召,白賢與何明都不敢怠慢,匆匆往紫宸殿趕去。他們可不是某些沒有眼色的小宮女小太監,認為皇后娘娘軟弱可欺。

  皇后娘娘不苛待宮人,那是世家貴女的氣度,不是真的性子綿軟,若真有人犯到她的頭上,那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何明到的時候,白賢也剛剛趕到,兩人皮笑肉不笑的互相拱手行禮,何明笑著道,“白公公,不知今日娘娘召見,所為何事?”

  “何公公尚且不明白,在下自然就更加不清楚了,”白賢同樣回以一笑,“更何況皇后娘娘的心思,豈是卑下所能猜測的。”

  何明知道他不願說實話,呵呵一笑,便不再多問。

  兩人進了殿,見皇后身邊得用的婢女寶綠守在內門處,兩人朝寶綠行了一禮。

  “勞煩二位公公走這一趟了,”寶綠福身回禮,然后嘆息道,“原不該叫兩位走這一趟的,只是……”她回頭看了眼屋內,無奈搖頭,“二位還是進屋說話吧。”

  白賢與何明一見這個勢頭,心里咯噔了一下,看來這次不是什麼好事。

  二人進了內門,就見到兩個宮女跪在地上,而皇后娘娘不喜不怒的端坐著,從面色上也看不出什麼來。兩人見狀,心里更加擔心,上前規規矩矩行了一個禮。

  “今日陛下要去上朝,本宮便在軟榻上小憩了一會儿,誰知竟有宮女未經傳召,擅自進入內殿。”顧如玖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可是白賢與何明后背卻冒出一陣冷汗。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這里畢竟是皇上的寢宮,若是隨意由人進出,還有沒有規矩可言?”顧如玖微微抬起下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宮女,抬手道,“二位是乾坤宮首席太監,這兩個宮女就交由你們處置。”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兩個宮女是見識過白賢與何明手段的,所以見顧如玖要把她們交給何明跟白賢,頓時嚇得面色慘白,一個勁儿的向顧如玖求饒。

  顧如玖端著茶杯不說話,白賢與何明能在御前伺候,那是何等的聰明,自然看出皇后娘娘無心搭理這兩個宮女,兩人當即上前捂住宮女的嘴巴,然后與另外几個太監把兩個宮女往外拉。

  “這是怎麼一回事?”晉鞅走進內殿,見何明與白賢拖著兩個宮女,快步走到顧如玖面前,彎腰平視著顧如玖,“久久,發生什麼事了?”

  顧如玖朝何明與白賢抬了抬下巴,兩人見狀便松開手,退到了一邊。

  “陛下,先坐下說話。”顧如玖拉著晉鞅在自己身邊坐下,兩人坐在一個貴妃榻上也不顯得擠。

  晉鞅樂得挨著顧如玖坐,所以也不推辭,反而往顧如玖身邊蹭了蹭,才有閑心去看跪在地上的兩名宮女:“說吧,怎麼回事?”

  兩名宮女互看一看,其中一個咬了咬牙,抬頭讓晉鞅看到她磕到紅腫的額頭,然后又重重朝晉鞅磕了几下,“陛下,奴婢方才被皇后娘娘宣召后,便被罰跪,直到兩位公公過來,皇后娘娘才說要治奴婢們的罪。”說到這,這位宮女又砰砰砰連著好几下朝顧如玖磕著頭,“求娘娘饒恕,求娘娘饒恕。”

  聽完這個宮女的描述,白賢差點要笑出聲,這小蹄子膽子倒是大,竟敢在皇上面前給皇后娘娘抹黑,這含含糊糊的說法,倒像是皇后娘娘故意欺辱她們一般。

  這可真是狗膽包天,不要命了。

  她的話說完,顧如玖還沒動怒,晉鞅反倒沉下了臉,怒斥道:“好個會說話的女官,竟然在朕的面前,也敢說皇后的不是,可見朕不在的時候,你是何等的猖狂。”

  見到陛下發這麼大的火,兩個宮女有些發懵,尤其是回話的那個宮女,這會儿恨不得直接把自己給埋起來。

  “何明、白賢,你們怎麼做事的?!”晉鞅氣得起身指著兩個瑟瑟發抖的宮女,“這種在朕面前如此無禮的女官,怎配在乾坤宮伺候?”

  白賢與何明齊齊告罪,心里恨不得把連累他們兩個的宮女剝了皮。

  “陛下,這兩個宮女的事情,想必二位公公也不知情,”顧如玖拉了拉晉鞅的袖子,“你先別生氣。”

  晉鞅看了眼久久拉著自己袖子的手,重新坐了回去,勉强壓下心底的怒意:“是我沒有注意,讓你受委屈了。”

  “這怎麼能怪你,”顧如玖把茶杯放到他手上,讓他先喝口茶順順氣,“我是后宮之主,沒有管理好后宮是我的錯。陛下乃是一國之主,需要管理的是天下百姓,你可比我辛苦多了。你管理天下,尚且能井井有條,而我卻連后宮卻管不好,是我無能。”

  “久久不可如此妄自菲薄,”晉鞅放下茶杯,“自從你進宮后,朕每日心情愉悅,乾坤宮上下也井井有條,怎麼會是無能?”他掃了眼仍舊跪著的兩個宮女,“宮婢不好,那是她們的錯,與你無干。”

  “原本我也不打算嚴懲她們,只是想到她們在我休息的時候隨意進入內室也就算了,万一你在的時候,也是如此……”顧如玖搖了搖頭,沉著臉道,“所以此例万万不開。”

  聽到兩個宮女在顧如玖休息的時候,竟然敢進入內室,晉鞅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若不是顧及到顧如玖還在,他此刻恐怕早讓人把兩個宮女拖下去嚴懲了。

  “你說得對,此例絕對不可開,”晉鞅朝白賢跟何明擺了擺手,輕聲道,“拖下去。”

  這次何明跟白賢手腳更加麻利,一下便捂住了兩個宮女的嘴巴,手腳麻利的把人拖了出去。

  這次他們是見識到皇后娘娘的手段了,不鬧不哭不訴委屈,短短几句話,不僅讓陛下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還讓陛下心疼不已,這可不像是沒手段的人。

  所以說這些自以為皇后娘娘性格溫軟的人,不僅是腦子不好使,眼睛也不亮堂。

  也不好好想想,一屋子人捧著敬著,金尊玉貴的千金大小姐,會是軟弱好欺負的嗎?

  這下子有人撞到鐵板上,總算是知道厲害了。

  “別說咱家對你們不仁慈,”白賢蹲下身,拍了拍之前回話宮女的臉蛋,“做宮女的,就該有做宮女的規矩,不懂規矩,就要送回去調教。”

  說完,也不管這兩個宮女的反應,就讓其他太監把她們拖了下去。

  何明冷冷站在一邊,對白賢這種舉動沒有半分意見,甚至覺得沒有杖責這兩個宮女,懲罰得還輕了些。

  不過陛下與皇后乃是新婚,見血也不好。這兩個宮女被趕出乾坤宮,就知道“后悔”二字怎麼寫了。

  “久久,”屋里其他人退下后,晉鞅有些猶豫的開口道,“司馬家……出事了。”他知道久久內心必定不太待見顧家的人,只是這次發生的事情,也應該講給久久聽。

  “司馬家?”顧如玖見晉鞅眼神里並沒有怒意,猜到這事可能與晉鞅無關,于是道,“他們家能有什麼事?”

  “司馬家三房的太太,沒了。”晉鞅不想在顧如玖面前提“暴斃”這兩個晦氣的字眼,所以選擇了一個委婉的說話。

  “沒了?”顧如玖有些意外,她出嫁前還聽說這位太太還在家中精力十足的咒罵顧家,咒罵司馬家大房二房,怎麼這才多久,人就沒了?

  晉鞅點了點頭:“據說走得十分突然。”他手里有大豐歷代皇帝私養的暗探,所以知道司馬家三房太太不是暴斃,而是割腕自殺,可是這種事,就不必提起,免得嚇著久久。

  對于司馬家,顧如玖實在沒有多少好感,聽到司馬家三房太太亡故,她心里有種說不明道不清的復雜,最后也只是嘆息了一聲。

  擔心她想到大嫂與未出生便沒了的侄儿難過,晉鞅把她擁進懷中,小聲道:“你別想這麼多,万事還有我在呢。”

  顧如玖額頭抵在他的胸口蹭了蹭,反手也抱住了他。

  晚膳的時候,顧如玖與晉鞅夫妻二人,到太后劇組的康泉宮蹭飯,太后見到兩人甜甜蜜蜜的小模樣,便取笑道:“皇上這几日笑得臉上都快起皺紋了。”

  晉鞅聽著也不生氣,笑呵呵的拉著顧如玖在飯桌前坐下,“能來母后這里吃飯,儿子心里當然高興。”

  “這話不誠實,”太后搖了搖頭,笑出了聲,然后對顧如玖道,“久久,你說他這話是不是不老實?”

  顧如玖捂著嘴笑,一雙眼睛在太后與晉鞅身上掃來掃去,就是不說話。

  見她這樣,太后搖頭嘆息道:“看來我家久久也跟著皇上學壞了。”

  顧如玖聞言,忙上前挽住太后的手臂,笑吟吟的道,“母后,我可是站在您這一邊的。”

  周太后被她哄得笑聲不斷,然后兩人便親親熱熱的洗手漱口吃飯,剩下晉鞅孤零零的坐在一邊,無限凄涼。

  晉鞅看著自家母后與久久親近的樣子,在看看自己冷冷清清的模樣,忍不住想,自己大概是大豐有史以來,第一個被太后與皇后遺棄在一旁的皇帝。

  于是當天晚上,晉鞅以自家皇后把自己遺棄了的理由,纏著折騰了不少時間,差點沒被自家皇后踢下床。

  當然,他沒被踢下床的主要原因還是身体不夠好,皇后擔心他受涼生病。

  所以說,体弱這種事情,在某些時候還是一個很好的擋箭牌。

  至少算得上是裝可憐利器。

  大豐朝的朝會,向來是三日小朝會,五日大朝會,皇帝與文武百官不用每天早晨天不亮就往朝上跑,其他時候都是在各部門認真做事。

  最近禮部與鴻臚寺有些繁忙,原因是周邊各小國以及附屬國得知大豐朝新任皇帝即將大婚后,都派遣了使臣過來,向大豐皇帝與皇后道賀。

  只不過這些國家大多路途比較遙遠,加上他們出發的時候,正值嚴冬,所以一路上有所耽擱,等他們風塵仆仆趕到京城的時候,陛下與皇后的婚禮已經結束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好歹人家也千里迢迢的來了,雖然時間晚了點,但是有這個心意也是好的。

  鴻臚寺與禮部的人把這些人安排在接待外賓的別宮中,然后就開始為這些來賓們的座次以及接待他們宴席的檔次進行了嚴肅的討論。

  有人覺得大豐乃是泱泱大國,面對這些熱情的客人,理應照顧周到,以示大國之風范。

  也有人認為,這些國家大多不過是大豐的附屬國,還有一些曾與大豐發生過戰爭,實在不值得大豐把他們捧得太高。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認為,誰聽話誰對大豐忠誠,他們就對誰好一點。這部分人里面,就有顧之瑀。

  作為鴻臚寺少卿,又是一等國公府的世子,顧之瑀說的話,還是有一定的威信,所以盡管有人不贊同他這種想法,但也沒有人用過激的言論表示反駁。

  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國舅爺,誰會傻得給自己找麻煩。

  最重要的是,官場上的人向來想得比較多,他們甚至開始猜測,顧之瑀說的這些話,會不會是皇上私下里的意思。

  “諸位大人,在下以為,此事應該交由陛下定奪,”顧之瑀見禮部與鴻臚寺的人爭論不休,“我們可以先把主要的意見呈給皇上,諸位以為如何?”

  “這……”禮部尚書皺了皺眉,先帝在時,這些事情全由禮部與鴻臚寺定好后,再由先帝用印定案,根本用不著陛下考慮這些事情。

  鴻臚寺卿當即便笑著道:“顧大人此言有理,我認為如此甚好。”

  鴻臚寺卿雖然是顧之瑀的上峰,但是他出身寒門,又曾受過顧家恩惠,所以對顧之瑀的說法十分贊同。

  管他往日規矩如何,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抱著顧家大腿往前走就行。

  見鴻臚寺卿沒有意見,而禮部這邊其他几個官員又不說話,禮部尚書只好道:“既然如此,便依照諸位的意思辦吧。”

  實際上他比其他人想得更遠,如今禮部的事情需要陛下點頭才能實行,其他几個部門,是否也是如此呢?

  越是往下想,越是不敢想,禮部尚書看向坐在對面的顧之瑀,這位國公府的世子爺相貌英俊,舉止優雅,讓人挑不出半點不好出來。

  “孫大人還有事嗎?”顧之瑀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微笑著問。

  孫尚書笑著擺了擺手,移開了自己的目光。

  見狀,顧之瑀微笑著頷首,便不再看孫尚書。

  見他不再看自己,孫尚書才覺得自己心里輕松了點。要說孫家與顧家,關系也稱得上是不好不壞,只是他妹妹嫁到了司馬家二房,而司馬家三房與顧家又鬧得十分不愉快,所以他們孫家面對顧家時,也盡量避開司馬家的關系。

  想到被司馬家三房害死的就是顧之瑀的發妻與未出生的孩子,孫尚書便在心里暗罵司馬家三房缺德。

  做人不積德,所以現在落得如此下場,也算是自作自受。

  與禮部的人爭論完,鴻臚寺的官員們還要去別宮探望一下這些使臣們。

  各國使臣們見到鴻臚寺的人,都格外的熱情,那殷切勁儿,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還以為他們是好客的主人,而鴻臚寺的官員才是客人。

  卡魯國位于大豐的西北方,這個國家十分貧窮,近百年前還因為到大豐邊境搶劫而被大豐的軍隊狠狠收拾了一頓,被大豐打怕以后,這個國家當即便向大豐跪下唱征服。

  后來大豐邊境開了邊市,可以向他們限量售賣食物以及綾羅綢緞,卡魯國對大豐就更加殷切了,常常對外宣稱自己國家是大豐的附屬國。不管是王位傳承,還是王后冊封,他們都會規規矩矩的向大豐皇帝呈國書,大豐皇帝在國書上用御印后,地位才能得到本國貴族的承認。

  像卡魯國這樣的國家還有好几個,這些小國為了討好大豐,以爭取得到更多的利益,各種手段層出不窮,有些使臣的京城話說得比大豐國的百信還標准,這一切都是為了盡量取得大豐皇帝陛下的好感。

  “尊敬的大人,”卡魯國的使臣頭領是他們國家的丞相鐸彌,這位丞相是個五十歲左右的老頭,他見到顧之瑀后,先是朝他深深一揖后,又行了一個本國的大禮,“附屬國下臣見過尊敬的顧大人。”

  “大人不必多禮。”顧之瑀客氣的回禮,鐸彌忙避開這個禮,熱情的招呼顧之瑀坐下,又親手奉上茶,熱情的回答顧之瑀的每一個問題。

  等顧之瑀離開以后,鐸彌身后的官員疑惑的問道,“大人,為何不把我們備好的禮送給這位大人?”

  “你們知道他是誰嗎?”鐸彌瞪了這個官員一眼,“我們備下的那些禮,這位大人只怕看不入眼。”

  這位官員驚訝的睜大眼:“難道我們的黃金寶石還不夠珍貴?”

  “如果是一般的人,我們這些黃金寶石之物,也許還能討他們的歡心,但是這位可是當今皇后娘娘的親哥哥,皇后乃是貴族女子,她的哥哥自然也看多了寶石黃金之俗物,我們若是送這些給他,那是對他的侮辱。”鐸彌作為卡魯國的丞相,對自己要討好的群体對象資料,了解得還是比較多。

  其他几位隨行官員停到他這話,頓時露出崇敬之色:“難怪這位大人如此英俊不凡,原來竟是貴族,還是皇后娘娘的兄長。”

  說到這,他們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該多留那位顧大人多坐一會了。

  卡魯國有個聰明的丞相,但是其他國家的使臣,就不一定有他這麼有眼力了。

  比如說這會儿鬧著要見皇帝陛下的多寶國。

  多寶國位于大豐的西面,這個國家與卡魯國相鄰,與卡魯國的關系也不太好,兩國之間還曾發起過戰爭。

  最重要的是,這個國家雖然名為多寶,實際上不僅沒寶貝,還十分的窮困。他們到了冬季,就愛在四周的鄰國干點偷搶行為,除了大豐他們動過兩次被打怕了就再也不敢亂來以外,其他國家几乎年年冬天都要被他們騷擾,所以這個國家的使臣在別宮格外不受待見,屬于人見人厭的存在。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03 PM

第50章

  “沈大人。”顧之瑀走進多寶國使臣居住的院子,並沒有搭理旁邊姿態不雅的多寶國使臣,而是向沈清河行了一個禮。

  “顧大人。”見到顧之瑀,沈清河在心底松了一口氣。他與顧之瑀同部門為官,又都是從三品鴻臚寺少卿,所以常常在一起共事。他靠著祖母的照拂,初入朝便是鴻臚寺少卿,與實打實靠著資歷與能耐升為少卿的顧之瑀相比,才華雖然相當,但是處事經驗上還稍微有些欠缺。

  “貴國使臣這是做什麼?”與沈清河相互見禮后,顧之瑀才眼神凌厲的看向多寶國使臣。為首的使臣長得人高馬大,皮膚黝黑,孔武有力,看起來就像是脾氣不好的樣子。

  顧之瑀以前沒見過此人,猜測對方是第一次代表本國出使,便道,“不知諸位貴客對我大豐有何不滿之處?”

  多寶國使臣見新來的這個官員與先來的這位穿著相同的官袍,心里有了底,為首的人當即便道:“非是對大豐不滿,而是我等代表多寶國所有臣民,帶著美好的祝願來面見偉大的皇帝陛下與皇后娘娘,為何爾等卻不安排我們跟陛下見面,貴國這是瞧不起我們多寶國嗎?”

  這話說得火藥味十足,好几位鴻臚寺的官員都皺起了眉頭。

  “這位大人既然在朝為官,自然也該明白一個道理,”顧之瑀垂下眼瞼,輕飄飄道,“臣子面見陛下,必然是要講究規矩與禮儀的。”

  多寶國使臣皺眉道:“可是我等乃是遠道而來,難道這就是大豐的待客之道?”

  “若是貴國的國王陛下求見,皇上自然會立刻召見,”顧之瑀說到這,停了下來,目光灼灼的盯著這位使臣,“難道您的身份,竟比貴國的國王陛下以及我國皇帝陛下還要尊貴?”

  多寶國使臣被顧之瑀這話噎得差點沒喘上氣來,可是他卻不敢說自己比這兩位尊貴。

  明明覺得對方這話哪里都不對,可他偏偏就是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還請貴客不要惱,我們大豐為了歡迎各位使臣的到來,特意准備了一場豐盛的國宴,屆時請諸位務必賞臉出場。”難聽的話說了,顧之瑀又換上了笑臉,“到時候皇上與皇后娘娘也會正式露面。”

  原本被顧之瑀的話擠兌得有些不太高興,見顧之瑀又說了几句好聽話,多寶國使臣總算找到了台階下,笑著答應了下來。盡管顧之瑀還沒有說國宴什麼時候舉辦,在哪里舉辦,但還是很快借坡下驢,不僅不再吵鬧,甚至還客客氣氣的把沈清河與顧之瑀送了出去。

  “顧大人,”出了別宮,沈清河有些不解的問,“為何我對他們以禮相待,他們反而越加不講理……”

  “多寶國民風彪悍,貴族也向來不□□分,他們這次來與其說是為了恭賀陛下大婚,不如說是打探我們大豐對他們的態度。”顧之瑀把手背在身后,“所以對這種人不用太講理,對于他們來說,太過講理就是好欺負。”

  說難聽一點,不就是因為他們見大豐現在是位年輕的帝王掌權,想借此了解陛下的脾性麼?

  沈清河目瞪口呆:“他、他們……”這是什麼奇葩個性,欺軟怕硬?

  “當年陛下剛登基的時候,多寶國的使臣也鬧了一場,”顧之瑀眯了眯眼睛,“當初是禮部孫大人接待的他們,當時他們鬧得太厲害,氣得孫大人直接說,若是繼續鬧下去,就斷了與多寶國的邊市,日后再不來往。”

  “那后來呢?”沈清河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些疑惑,這樣鬧不會造成國與國之間的糾紛嗎?

  “后來他們就規規矩矩,不再鬧事,”顧之瑀風淡云輕道,“這個國家作風向來如此,你習慣就好。”

  習慣了世家貴族之間斯文禮貌的相處方式,沈清河覺得自己整個人有點不太好。

  見他這個樣子,顧之瑀不由得想起自己剛進鴻臚寺當差時,也被這些使臣各種各樣的奇葩行為驚呆了。不過再奇葩的事情,見多了也就淡定了。

  剛出別宮,還沒走到拐角處,兩人見主道上有喪葬隊經過,于是都停下腳步,讓喪葬隊先通過。

  待喪葬隊走近,沈清河看清送葬隊伍里有哪些人后,頓時有些不自在起來,甚至不好意思抬頭多看顧之瑀一眼。

  不過顧之瑀只是冷冷的看著這支喪葬隊伍吹吹打打的行過,仿佛棺木中躺著的不是司馬家三房太太,而是一個與他無仇無怨的路人。

  “顧大人,在下的家仆來了,失陪。”沈清河覺得自己不好意思再待下去,等喪葬隊經過,也不管還在漫天飛舞的紙錢,便匆匆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慢走。”顧之瑀朝他拱了拱手,然后繼續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的看著這支喪葬隊伍越行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

  “這位三房太太真可憐,聽說司馬家不打算把她葬入祖墳。”

  “你知道什麼,聽說是這位太太死的時辰不好,八字又與司馬家祖墳犯克,所以才不讓她入祖墳。”

  “什麼克不克的,我看就是這司馬家做事不厚道,人家三太太好歹也為他們家生儿育女,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這麼把人孤零零的下葬,像個什麼話呢?”

  “這些富貴人家的事情,不是咱們這些卑賤小民清楚的,你管人家怎麼下葬,這位三太太若是有個得勢的娘家,司馬家恐怕也不會如此行事。”

  “所以說什麼世家貴族,不過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待自己發妻尚且如此,就更別說其他人。”

  “你這話說得也不太對,當初顧家那位大太太,死時帶煞,並且還沒有為顧家生育一子半女,顧家不也讓她葬入祖墳了麼?”

  “世間又有多少個顧家,要不然怎麼他家的女儿能夠做皇后,不就是因為家風好,品行好嗎?”

  世家貴族的一些事情,往往都是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很多時候他們對某些事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只是聽到一些風聲,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們的大膽猜測以及勇于探索真相的決心。

  畢竟比起村頭張三,街角李四的陳谷子爛芝麻事,還是世家的那些事情對大家伙有吸引力一些。

  聽著四周百姓津津有味的談論著這些事,顧之瑀茫然的往街頭走去。

  這個世間,有太多的苦痛與無奈,但是對于不相干的人來說,除了作為一項談資,便再無作用。

  司馬香披麻戴孝的走在送葬隊伍中,嗩吶聲猶如一位老婦人絕望干癟的哭聲,一聲聲的傳到她耳中,讓她喘不過氣。

  堂堂司馬家太太亡故,竟然沒有几家人設路祭。這些人仿佛把他們三房當做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拉開遮住自己視線的孝帕,司馬香雙手死死地捧著母親的牌位,在漫天的紙錢中,一步步朝城外走去。

  司馬家大房,此時正在商議是否要把司馬香接過來教養。從內心里來講,鄭氏是不願意的,實際上就連司馬鴻這位大長輩,心里對司馬香這個晚輩,也不是特別喜歡。

  可是現如今不是他們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司馬香已經沒有母親,家中沒有女性長輩教導,若是他們大房此時不站出來,到時候不管他們有多占理,別人也會在背后說他們一句冷情。

  然而別人家女儿是那麼好管教的麼,輕不得重不得,又是已經長成的姑娘,即便是由他們大房現在開始教養,又能教出多大的變化呢?

  鄭氏對這個外甥女有些不太喜歡,不僅僅是因為司馬香小家子的問題。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司馬香這個外甥女,總覺得她缺少活力,暮氣沉沉,心思也不太純淨。

  十多歲的小姑娘,心思總放不開,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再怎麼不願意,作為看重臉面的世家夫人,鄭氏還是主動去三房,把司馬香接了過來。

  皇宮中,顧如玖正在康泉宮陪周太后下棋,她近來的棋藝也沒什麼長進,陪太后下了几局便輸几局,輸到最后,連太后都沒心情跟她繼續下了。

  “看來這種事情真是無法强求,”太后叫宮女把棋盤收了下去,然后道,“聽說各國使臣已經陸陸續續抵達京城,不久之后你可能要與皇上一起接待這些使臣了。”

  顧如玖早就聽說過大豐有好几個附屬國,並且邊境四周還有一些與大豐有往來的國家,所以聽到太后這麼說也不意外,只是有些好奇,這次來了哪些國家。

  “除了送賀書的國家,這次派了使臣來的國家總共有十一個,其中有三個國家使臣是他們本國的皇子,”早在晉鞅初登基時,周太后就見過不少國家的使臣,所以跟顧如玖提起來,說得也很細致。

  “這些國家的使臣有什麼心思或者打算都不重要,”周太后擔心顧如玖緊張,便笑著道,“只要他們敢動心思,那我們大豐的鐵蹄,就會讓他們學會后悔。”

  顧如玖也贊同周太后這種說話,只有絕對實力的支撐,才會有足夠的底氣。現在大豐四周的附屬小國如此小意討好他們,不就是因為大豐繁榮强盛嗎?

  若是大豐軟弱可欺,只怕這些國家早就跳起來在大豐身上狠狠的咬下一塊肉,喂飽自己的肚子。

  “母后您說得對,在絕對的實力前,一些陰謀手段都顯得微不足道,”顧如玖笑了笑,“若是學著小人般行事,反而是丟了身份。”

  “你能這樣想就很好,”周太后突然話鋒一轉,“前兩日紫宸殿上,你處理那兩個宮女的手段,就用得很不錯。”

  堂堂皇后,若是直接開口說要怎麼懲罰小宮女,那也太墮身份。交給宮中的管事太監,由他們來處理就剛剛好。

  聽到太后這麼說,顧如玖笑了笑:“這兩個宮女究竟是什麼身份,我也懶得深究,只要其他人記得日后不再犯同樣的錯誤就行。”

  “這是有人想試探你的行事作風呢,”周太后似笑非笑道,“這個后宮里,可不止你我兩個主人。”

  顧如玖聞言一愣,母后話里的意思難道是指宮里的那几位老太妃?

  “能在后宮里站穩腳跟的女人,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的人手,”周太后見顧如玖並沒有露出難以接受之類的表情,便滿意的笑道,“皇宮乃是非之地,有人想要逃出去,有人想要進來,還有人想往上爬。這些人為了自己的野心,用盡手段,拉幫結派,甚至是害人性命,最后所圖的也不過是一個勝利。”

  這是顧如玖第一次聽太后認真的提及后宮黑暗之處,所以她沒有插話,只是靜靜的聽著。

  “在別人眼里,我或許是這些女人里最終的贏家,”太后嘲諷一笑,“可是這種地方,哪會有真正的贏家。我們這些被帝王當做玩物的女人,自踏進宮門那一刻起,便注定成為了一名輸家。”

  顧如玖張了張口,見太后神情苦澀,便把沒有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真正的贏家只有晉氏一族的皇帝們而已。”周太后嘆息般的苦笑一聲,“所以一開始,皇帝想要求娶你時,我曾猶豫過。”

  “母后。”顧如玖沒有想到周太后曾經不打算讓她入宮,對周太后這份保護自己的心意,既覺得感動又有些心酸。

  究竟要在這個皇宮里經歷過多少苦難,才會對這個地方如此深痛惡覺。

  “幸而皇上不像先帝,而你也不像當初的我,”太后笑了笑,語氣里多了一絲放松,“母后希望,你會成為這個宮廷中的幸運儿。”

  不會走上其他宮廷女人的老路。

  顧如玖握住周太后的手,咬著下唇沒有說話。

  從康泉宮出來,顧如玖想到御花園走一走,哪知道竟然遇到了錢太妃與吳太妃。

  兩位太妃與太后的年齡相仿,但是現在看起來卻比太后更加蒼老一些。兩位太妃看到顧如玖,立刻就站起了身。

  顧如玖與二人並不熟悉,除了新婚的第三日在太后那里見過几位太妃,其他時間根本沒有機會與她們碰面。

  三人之間並沒有什麼話可說,但是就這麼直接走開,又顯得不太合適,最后還是錢太妃邀請顧如玖坐下用茶。

  顧如玖沒有推辭,便與兩位太妃一起,在石桌旁坐了下來。

  茶葉還不錯,但喝起來似乎像去年的陳茶。不過顧如玖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捧著茶杯也沒有露出嫌棄之意,與兩位太妃時不時說上兩句。

  或許實在沒什麼交情,三人一問一答環節結束后,竟都找不到話可說,一時間都安靜下來。

  幸而隨后傳來的擊掌聲打破了這份近乎尷尬的寂靜。

  兩位太妃知道這是帝王儀仗前來的提示,兩人作為無子無女的太妃,對帝王自然是十分的敬畏,所以當即便放下茶杯,站起身往后退了兩步。

  顧如玖起身的動作比兩位太妃晚了半拍,她放下茶杯,看著朝自己走來的玄袍青年,未語先露笑。

  “陛下。”兩位太妃齊齊行禮。

  晉鞅給她們回了一個晚輩禮,然后扭頭去看顧如玖,“方才我去母后那找你,母后說你已經走了,哪知你竟然與兩位太妃在此處喝茶。”

  “春光正好,我若是不四處走走,豈不是辜負了這片春光。”顧如玖朝晉鞅笑得露出兩個小酒窩,惹得晉鞅忍不住伸手戳了戳,“既然這麼好,我也陪你去四處走走。”

  “好呀。”不用在與兩位太妃相顧無言,顧如玖還是挺樂意的。最重要的是,這兩位太妃看似憨厚老實,但是……哪有在后宮里混了這麼多年,還如此老實憨厚的人呢?

  等顧如玖與晉鞅離開后,錢太妃端起桌上用陳茶泡的茶水喝了一口,才慢慢開口道:“皇后娘娘好涵養。”

  都說顧家姑娘十分受長輩溺愛,不過今天看來,這位皇后娘娘似乎並不太像是過于嬌慣的模樣。

  倒是吳家的那位姑娘,才稱得上是驕縱,行事說話向來潑辣妄為,若今天是她喝到這杯陳茶,雖然不會口出不滿之言,但絕對不會喝第二口。

  可是這位皇后卻能做到面不改色,仿佛她手里端著的不是陳茶,而是精挑細選的貢茶。

  “能被那位看中的皇后,豈會連這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吳太妃下巴朝康泉宮抬了抬,“那位當年以再嫁女身份進宮,還能坐上皇后之位,這等手段可不是你我能比得上的。”

  聽吳太妃提起當年,錢太妃面色不太好看,半晌才道:“被她看中的人手段也不少,我們好不容易安插到乾坤宮的釘子不僅被拔得一干二淨,還把皇帝迷得五迷三道。才一會儿不見人,就親自來找尋,這哪里是皇后,簡直是禍國妖妃。”

  “瞧你這話說的,人家年輕夫妻,舍不得分開很正常,”錢太妃笑了笑,笑聲有些尖利,聽起來就像是嘲諷一般,“只是不知道這份恩愛,能堅持到多久。”

  作為宮斗的失敗者,見到下一代帝王與皇后感情深厚,她們心里滿不是滋味。

  想到先帝當年如何對待她們這些后宮女人,她們就心生恨意,然后竟開始期待顧如玖失去帝王寵愛的那一日。

  她們不曾得到的東西,又怎麼願意其他女人得到呢。

  都是這個后宮的女人,都是伺候皇帝的女人,憑什麼命運就該不同?

  “你剛才臉色好像不太對,”離開御花園后,顧如玖才小聲對晉鞅道,“是因為那兩位太妃嗎?” 

  “那兩位太妃……”晉鞅想起自己這几日讓白賢與何明揪出來的釘子,眉頭微皺道,“她們心思有些復雜,你要小心。”

  “她們只是失勢的太妃,我有陛下撐腰,即便有再多的心思,我又有何懼,”顧如玖笑得一臉得意,“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都站在我這邊,她們拿什麼跟我比?”

  被她這得意的模樣看得心里癢癢,晉鞅牽住她的手,笑著道:“能護久久一輩子,我很高興。”

  顧如玖笑著道:“能被陛下護一輩子,我也高興。”

  跟在兩人身后的白賢想,難怪顧家几乎每一代人都夫妻和睦,家庭美滿,秘訣原來在這里。

  這麼擅長哄人歡心,恐怕是顧家人獨有的特色了。

  “還記得我們曾去過的杏花林麼?”晉鞅回頭看顧如玖,想起那個時候的自己,因為害怕久久發現自己的心思,只敢偷偷去瞧她,就覺得現在就像夢一樣,美得有些不真實。

  顧如玖點了點頭。

  “杏花已經開了,久久可願意隨我一起去賞花?”晉鞅緊緊握著顧如玖的手,眼底全是溫柔。

  “我自然十分的願意,”顧如玖看了眼自己被晉鞅握住的手,“只是有如意郎君在側,我只怕自己無心賞花了。”

  白賢覺得自己要給皇后娘娘跪了,這簡直就是把陛下要說的話給提前說了。

  比較可惜的是,夫妻二人的賞花計划只進行了一個開頭,就因為大理寺卿的求見而取消了。

  無心插手前朝的事情,顧如玖隨便找了個借口,就回了紫宸殿。

  回內室前,她看了眼站在紫宸殿正門前的大理寺卿,對方臉色十分難看,仿佛發生了一件讓人極為不滿的事情,于是她心里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多寶國使臣團的一名護衛竟在酒樓里調戲良家女子?!”晉鞅聽完大理寺卿的彙報,皺眉道,“既然他們來到了我大豐地界,就該守我大豐的規矩。調戲良家女子是何罪名,按律嚴辦就是。”

  “微臣也是如此以為,只是多寶國使臣說那名護衛乃是他們國內的貴族,他們願意讓那位護衛把被調戲的良家女子納娶回國。”大理寺卿覺得這種說法有些惡心,但是作為臣子,他還是要把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

  “調戲了無辜女子,還想把人納為小妾不受責罰,這是什麼道理?!”晉鞅臉色已經難看道極點,“若是天下每個男子看上一個女子,便上前去調戲,還要把人納為妾侍,那這個天下還有何規矩可言?!”

  “你回去告訴多寶國使臣,我大豐國的女子不會因為被調戲便無人可嫁。朕不管這個護衛是什麼身份,敢在我大豐國作亂,便要嚴懲不貸!”

  “若是他們不願意,”晉鞅一字一頓道,“就把他們驅逐出大豐,日后多寶國使臣,永不能入大豐地界一步。”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1 09:10 PM

第51章

  顧如玖聽說多寶國使臣團成員調戲良家女子這件事后,得知多寶國使臣為了避免大豐的責罰,竟然厚顏無恥的提出納這位良家女子為妾,她頓時犯了惡心。

  “他們算什麼東西,我大豐的好姑娘,憑什麼嫁到他們國家去做妾?”顧如玖平時很少動怒,但是這次的事情,卻讓她有種吃到蒼蠅的惡心感,她找來白賢,詢問了當時發生的過程。

  白賢見皇后娘娘臉色不好,又問起了多寶國犯下的那件事,于是心里有了底,當即把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講了出來。

  “你是說,多寶國使臣是酒樓用餐,見那位姑娘姿色出眾,便出言調戲,甚至還動手動腳,姑娘氣不過,便給了他一巴掌,旁邊几位讀書人見義勇為,把姑娘護了下來?”顧如玖聽完后,點了點頭道,“這些讀書人倒是有血性。”

  “娘娘您說得是,我們堂堂大豐,巾幗須眉皆是有血性之輩,豈能由小國莽夫欺負了去。”作為大內太監,白賢對這些弱國小民是帶著些優越感的,當他得知他瞧不起的人竟敢欺負到大豐百姓的頭上,他便覺得那多寶國哪都不順眼了。

  倒是顧如玖覺得,這些相鄰的小國不可忽視,誰知道他們是真的恭順,還是表面恭順內里奸惡呢?

  “雖是小國,卻不可輕視,”顧如玖道,“小瞧他人,就是放縱。”

  “是。”白賢聞言心頭暗暗警惕,不由得想,難道是由哪個國家包藏禍心?

  “此事陛下可下了旨意?”顧如玖想到這事連自己都知道了,肯定也有人上報了晉鞅,沒准方才大理寺卿求見晉鞅,就是為了這件事。

  白賢把皇上下的口諭告訴了顧如玖。

  聽完白賢的回答,顧如玖當即便撫掌道:“陛下不愧是陛下,這處置方法好。”

  你多寶國的人在我大豐境內犯罪,就要按我大豐律歷處置,若是不願意,就給我滾回多寶國去,日后永不來往,但是那犯錯的人還是要給我留下。

  晉鞅能擺出這種强硬的態度很好,若晉鞅覺得這只是一件小事,甚至覺得只是一名普通女子被調戲,不值得把事情鬧僵的話,那才讓她覺得可怕。

  因為這不是小小的調戲事件,而是代表著國家的尊嚴,以及一位帝王對自己國家百姓的態度。

  今日多寶國的使臣調戲民女,他們若是不管,也許明天就有其他使臣傷人性命,把自己當成了高高在上的貴客。

  貴客之所以稱為貴,首先他要學會尊重主人,如果做不到這一點,那便是討人厭的惡客。

  白賢見皇后娘娘知道陛下對多寶國處置手段后,臉上的贊賞就沒有消失過,心里想,陛下與皇后娘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連知道這件事后,反應都差不多相同。

  實際上不僅是晉鞅與顧如玖動了怒,很多官員聽說這事后,也都豎起了眉毛。

  大豐的人歷來有自家人打得再熱鬧,但是卻不允許別人動自家人一下的習慣。百年前大豐的年輕帝王與攝政王爭奪政權,與大豐相鄰的高羅國覺得他們機會來了,當即便糾結軍隊大舉進犯大豐邊境。

  哪知道攝政王與年輕帝王見他們進犯邊境,當即也不內斗了,扭頭把高羅國狠狠揍了一頓,把高羅國打得哭爹喊娘割地賠款后,兩人才心滿意足的繼續爭奪政權。

  越看豐朝歷代皇帝的行事作風,顧如玖越覺得,這個皇室的人腦回路有異于常人。就連先帝也是一個大寫的奇葩,因為據傳他喜歡偷偷摸摸躲在角落里寫香艷的小說,主角一般是落魄書生或者無比凄慘沒爹沒媽的苦命儿。

  這個據傳的來源,就是周太后了。

  相比起豐朝歷代奇葩帝王,顧如玖覺得,她家的皇帝,大概是最正常的一個了。

  晉鞅處理完政事,回到紫宸殿時,發現桌子上擺著炭爐以及冒著白煙的銅鍋,桌上擺滿了各種食材,他愣了一下,走到顧如玖身邊坐下道,“這是什麼?”

  “你上次不是說想要嘗嘗我在閨閣時吃的鍋子嗎?”顧如玖笑著道,“所以我今天專門讓御膳房的人准備了。”

  兩人洗完手,顧如玖幫他調好油碟,然后笑著道:“這種鍋子冬天吃最好,京城里很多人都愛這麼吃。”

  “好。”晉鞅年幼在誠王府時,因為生母早逝,父親又寵愛后來的王妃,晉鞅哪里能做自己的主,基本上是下面人送什麼他便吃什麼。到了冬天,有時候因為下人怠慢,送到他院里的飯菜沒有熱氣也是有可能的。

  他十三歲進宮,成為皇帝后,也從不在吃方面動心思,向來是隨便在御膳房呈上來的單子上點菜名,哪里會吃這種需要自己動手扔進鍋里煮的菜。

  “暖鍋要自己煮才有意思,”顧如玖早已經把袖子扎了起來,然后拿起筷子,扔進几片切得薄薄的鹿肉與羊肉扔進鍋里。

  “這是什麼肉?”晉鞅看著薄薄的肉片,好奇的問。

  “鹿肉與羊肉,”顧如玖笑著道,“放心吧,桌上沒有你忌口的菜。”

  “就這麼扔進去就可以了?”晉鞅學著顧如玖的樣子,挑了一片羊肉扔進鍋里,只是他對那不斷翻滾的鍋底有些犯怵,還隔著一段距離,就把肉片扔了進去。

  看到他這個模樣,顧如玖忍不住捂著嘴偷笑,也不去幫忙,而是倒了一盤海帶到鍋里。

  見到久久笑自己,晉鞅也不生氣,也跟著顧如玖一起笑,然后學著顧如玖的樣子,把一盤新鮮的蔬菜倒了進去。

  “陛下,這種蔬菜不能這麼煮,”顧如玖看著鍋里面漂著一大片慘綠,忍不住笑出了聲,“海帶需要煮久一些,這種菜過了滾湯,涮一涮就能吃的。”說完,挑起一筷子蔬菜,在鍋里涮了涮,就夾到晉鞅的油碟里,“你嘗嘗。”

  比起經過無數次工序,才端到紫宸殿來的各種菜色,這種直接燙熟就入口的蔬菜,對晉鞅來說,不僅有些新鮮,還覺得格外的鮮嫩。

  調好的油碟陪著鮮嫩的菜葉,油碟微涼,菜葉微燙,進入口中后,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美味。

  “真不錯,”咽下蔬菜,晉鞅也顧不得食不言的規矩,笑著對顧如玖道,“這種吃法好。”

  “我就知道陛下會滿意,”顧如玖又挑了兩片燙好的羊肉挑到晉鞅碗里,然后道,“以后有我在,我保證你陛下享盡口福。”

  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吃,若是在這一點上都不能得到滿足,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好,”羊肉有些燙,晉鞅連吸了兩口涼氣,才道,“有久久在,即使沒有美食,我也心滿意足。”

  顧如玖歪頭去看他,臉上露出羞澀的笑意。

  一邊的白賢聞著香氣扑鼻的暖鍋湯味道,默默低下了頭。

  陛下與娘娘果真是天生一對,這甜言蜜語說得他一個太監聽著,都覺得有些感動了。

  這廂帝后二人打破食不言的規矩,甜甜蜜蜜的躲在屋子里吃暖鍋,那廂大理寺與刑部的人卻帶兵圍了多寶國使臣居住的院子。

  因為別宮里居住的全是各國的使臣,他們見大豐的士兵圍了別宮,還嚇了一大跳,結果見這些士兵直接朝多寶國居住的院子走去,頓時便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在其他几個國家看來,多寶國這種行為,簡直就是對大豐的極大冒犯。特別是几個曾受多寶國侵犯的國家使臣團,恨不得大豐士兵能把多寶國的使臣全部抓起來,然后嚴懲不貸。

  “丞相,大豐的士兵帶走了一個多寶國人。”卡魯國的人打聽完消息后,匆匆回到院子里,把這事稟告給了卡魯國丞相鐸彌。

  “多寶國膽敢在京城冒犯大豐的百姓,就該料到有今日的下場,”鐸彌語氣里帶了些許幸災樂禍,“他們以為大豐是那些被他們欺負過的國家呢,現在被大豐士兵抓走,也是活該。”

  “下臣以為,大豐這也……”彙報之人猶猶豫豫道,“這也太不給使臣面子了。”

  “大豐為什麼要給多寶國面子?”鐸彌直接道,“我們這些國家,誰敢得罪大豐?”

  彙報之人聽到這話,一時間啞口無言。

  “我們應該慶幸大豐是個講理的國家,若是多寶國有大豐這樣的實力,這天下哪還有我們的立足之地。”鐸彌把事情看得很清楚,他們卡魯國是個弱小的國家,能有大豐這樣的大國可以依靠,已經是幸事。

  但凡大豐心狠手辣一些,他們卡魯國就要過苦日子了。

  所以從內心來講,他希望大豐國可以一直繁榮昌盛,而他們可以一直依靠著他們。

  其他國家樂得看熱鬧,多寶國卻非常不滿,只可惜大豐這邊的官員根本不接見他們,甚至對他們格外冷淡。

  多寶國的人鬧了兩日后,見大豐的態度確實十分堅決,于是偃旗息鼓,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再跑出去亂晃了。

  只不過他們現在才老實下來,卻已經晚了。因為大豐舉辦的國宴邀請名單上,根本沒有多寶國使臣團的名字。

  這下多寶國使臣團是真的慌了,他們是來給皇帝大婚慶賀的,並想借著這次機會在大豐討些好處回去,現在他們連皇帝的面都見不到,哪還談什麼好處。

  “將軍,這可怎麼辦?”使臣甲焦慮的看著他們這個使臣團里地位最高的巴圖骸將軍,“若是大豐皇帝一直不願意見我們怎麼辦?”

  “他娘的,沒有想到這大豐的新皇帝年紀不大,脾性倒是比上一任皇帝還要大,”巴圖骸氣得錘了一下桌面,“不是說這位皇帝不是皇太后親生儿子,政權由皇太后把持,他沒有實權嗎?”

  “聽說是因為這位皇帝娶了皇太后看好的女子為皇后,所以皇太后便放權給他了。”使臣甲說到這,突然眼睛一亮,“不如我們去見一見太后與皇后的娘家人。”

  “這主意不錯,”巴圖骸當即道,“你們去准備大禮,我們明日就去求見這兩位尊貴女人的娘家人。”

  楊氏聽說多寶國的什麼將軍求見時,覺得有些意外,這多寶國找到他們家來做什麼?

  對多寶國使臣調戲民女的事情,楊氏也有所耳聞,所以聽到他們國家的將軍求見,她當即便道:“不見,就說國公爺不在家。”

  坐在她旁邊的顧長齡笑眯眯的點頭:“對對對,就我說不在。”

  管家回到待客廳后,便朝巴圖骸作揖道:“大人,十分的不巧,我們家國公爺今日不在,無法招待各位了。”

  “什麼,他不在?”巴圖骸皺眉,“不是說你們家大人已經沒有在朝為官了嗎?”

  聽到這麼無禮的話,管家臉上的笑意不變,解釋道:“我們家老爺雖然已經不在朝廷任職,但也有几位至交好友,今日一早他便去拜訪友人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也不打擾了。”巴圖骸輕哼一聲,什麼拜訪友人,恐怕是不願意見他才是真的。

  出了顧家大門,巴圖骸一行就去了周家。

  到了周家,他們總算沒有碰壁,不僅見到了周家人,並且還把他們准備好的厚禮送了出去。

  得到周家“一定盡力而為”的承諾,巴圖骸總算是滿意而歸。

  “不是說周家是皇太后娘家,顧家是皇后娘家嗎,為什麼顧家擺的架子比周家還要高?”提到顧家,巴圖骸肚子里就有股火氣。在多寶國人眼里,太后地位比皇后地位高,那麼她娘家人也肯定比皇后娘家人地位高。

  使臣甲道:“或許,這就是大豐人所說的小人得志。”

  巴圖骸聞言后仔細想了想,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

  第二天一早,周太太便進宮求見太后。

  作為太后的娘家人,周太太在康泉宮還是有几分顏面,她一進門,便有宮女熱情的上前引路。

  進了內殿后,她見殿內除了太后外,還坐著一名十分年輕的女子,這名女子梳著婦人發髻,鬢邊還戴著一直鳳翅金步搖,看起來既貴氣又嬌俏。

  周太太很少見到顧如玖,但是只一眼便猜到了顧如玖的身份,當即便笑著上前給太后與顧如玖見禮。

  “大嫂不必多禮,快快請坐。”太后笑著讓宮女給周太太上茶,便問周太太家中如何,孩子可還好之類。

  顧如玖察覺到太后對周太太並不是特別的熱情,提及娘家其他人,也多了几分客套,少了几分親昵。

  不過這是太后的家事,顧如玖即便有所察覺,也只當做不知道。

  “太后娘娘,我聽說這次有使臣在京城里犯了事?”周太太話鋒一轉,突然提到了前几天鬧得正厲害的事情。

  “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太后漫不經心道,“哀家近兩年不大關心朝堂上的事情,所以對內情也不太了解。”

  “這事我倒是聽說了些,”周太太放下茶杯,“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那使臣見一位姑娘長得漂亮,就口頭上誇贊了几句,哪知道這姑娘脾性大,又有几個書生在旁邊熱火澆油,這事便鬧了起來。”

  顧如玖聞言皺了皺眉,看了眼笑得一臉殷切的周太太,沒有說話。

  “你倒是對這事挺清楚,”太后不咸不淡道,“難不成當時你親眼看見了?”

  “倒也不是親眼看見了,只是昨日多寶國的人特意來拜訪我們家老爺,把這事前因后果說了一遍,”周太太想起多寶國送的那些黃金白銀以及名貴珠寶,便繼續道,“想來他們已經知錯了,陛下連國宴都不讓他們參加,是不是過了些?好歹他們千里迢迢來到京城,這份心意也是十分的難得。”

  “大嫂這話是什麼意思?”太后沉下臉道,“你這話是覺得我儿處置得不對嗎?”

  周太太見太后臉色不對,心里一個咯噔,忙解釋道:“太后,我絕無此意,只是覺得多寶國有心悔改,我們應該給他們一個悔過的機會……”

  “糊涂!”太后氣得把茶杯扔到桌上,茶蓋撞在杯子上,發出喀拉一聲。

  “你們究竟收了多寶國使臣多少好處,才特意跑到哀家面前來說他們的好話?!”太后站起身,“你若是來問多寶國求情的,就不必再說,哀家只當做沒聽見。”說完,也不顧周太太僵住的臉色,轉身便走。

  “太后……”周太太也沒有料到太后會動這麼大的肝火,當即便尷尬的站起身,想追過去又不敢,只好眼睜睜的看著太后身影消失在門后。她干笑著回頭,見皇后娘娘還在,一時間更加尷尬了。

  “周太太,母后身子不適,只怕不能招待你了,”顧如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並不存在的茶漬,“本宮送你出去吧。”

  “不敢,不敢。”周太太腦子雖然不夠聰明,但還沒到愚不可及的地步,她知道今天自己此舉讓太后娘娘不高興了,哪里還敢多留。

  “您是母后的娘家人,還有什麼不敢的。”顧如玖笑了笑,走到周太太身邊,“周太太,請吧。”

  周太后卻覺得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勁,什麼叫“您是母后的娘家人,還有什麼不敢”,她心里有些不高興,面上卻不敢露出來,只好陪著笑臉跟在顧如玖身后。

  出了康泉宮,顧如玖停下了腳步,她看著微微躬身的周太太,開口道:“周氏一門,出過宰相,出過皇后,出過浴血疆場的大將軍,這些人都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周太太不解的看著顧如玖,不明白她怎麼突然說這種話。如今京城里誰不知道他們周家早已經今日不同往時,若不是有周太后,他們連世家的体面也維持不住了。

  “祖上積攢的無限榮光,可浪費了,”顧如玖嘆口氣,“本宮不知道多寶國究竟跟你們說了什麼,給了你們什麼好處。但是你們要記得,自己是大豐人,一言一行要對得起自己的祖宗,對得起天下百姓。”

  說完,她也不想再跟周太太糾纏:“本宮還有事,失陪。”

  若今天幫著多寶國說話的不是周家人,而是其他人,她的話可能會比現在難聽十倍,甚至會直接下懿旨斥責。

  但這是太后的娘家人,她還要顧忌太后的顏面。

  “恭送皇后娘娘。”周太太强忍著心頭的氣,給顧如玖行了一個禮。

  被太后呵斥,她已經覺得面上無關,現在又被一個十多歲的丫頭責備,她只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疼。既恨顧如玖不給她顏面,又恨多寶國的人。

  若不是他們求上門,她哪里會跑這一趟,把后宮里兩個最尊貴的女人都得罪了?

  回到家后,周太太就跟自己的夫君,也就是周太后的哥哥周賢韋吵了一架,怨他把這種事推給她,害得她丟這個大一個臉。

  夫妻兩人爭吵過后的第二日,周太后的懿旨便到了。

  這一次顧如玖給他們留了顏面,周太后卻沒有這個打算,不僅在懿旨中斥責了周賢韋,還讓他這個國公爺降為侯。

  太后此舉惹得周家人很是不滿,可是他們全家上下都靠著太后過日子,即便有再多不滿,也只能恭恭敬敬的接了懿旨,並且還要去宮中向太后與皇帝請罪,以表示自己正在深刻的懺悔,下次絕對不會再犯。

  不過周家人對周太后此舉雖然不滿,但是大豐的百姓以及文人卻對此事贊不絕口。

  就連史官都把顧家拒不接待多寶國使臣,以及太后斥責娘家人這兩件事記載到了《大豐歷》中。

  一時間,晉鞅、皇后娘家以及太后的名望,再度在民間達到新高。

  尤其是晉鞅對多寶國這種堅決態度,讓不少百姓覺得,有這樣一位堅決護衛自己百姓的皇帝,是極其幸運的事情。

  大豐的讀書人更是寫了一篇又一篇贊美皇上的詩詞,其肉麻的程度,不亞于任何一封情詩,讓無聊的顧如玖看了這些詩詞后,肉麻得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所以文人抒情起來,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啊。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8:39 AM

第52章

  “這是什麼?”顧如玖接過晉鞅遞過來的燙金帖,有些好奇。

  “是這次國宴的邀請名單,”晉鞅道,“多寶國不在此列。”他已經聽說久久在康泉宮外勸說周家太太的事情,他很高興久久在此事上的看法與他相同。

  這次若是太后不下旨,他也會借機責罰周家人的。有些事情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有些事卻不能開首例,開了便會一發不可收拾。

  顧如玖翻開名帖,里面除了三品以上的官員侯爵以及各國使臣以外,還有一些成名已久的文人武士,她細細一想,便明白了這是為什麼。

  “這次使臣團里面,有國家想與我們大豐討教?”顧如玖大致掃了一眼,“難不成是高羅國?”

  高羅國與大豐的恩怨,可以追溯到兩百年前。那時候大豐剛建朝,高羅國借機進犯,然后兩國都沒有討到便宜,于是高羅國就提出,只要大豐願意嫁一位公主給他們國主,他們就願意議和。

  可是晉太祖卻直接表明,大豐不和親,不割地,不賠償。高羅國不願意退軍,那就繼續打,打到他們害怕為止。

  高羅國軍隊雖然戰斗力强悍,但是他們地處北方,到了冬季就大雪封地,別說供應軍隊需要的糧草,就連他們本國的國民都吃不飽。更何況即便他們有多余的糧草,在那樣惡劣的氣候下,也運送不到邊境上來。

  但是大豐卻不一樣,大豐物產豐富,地理位置又豐富,加上開戰之時,又有很多百姓富商自發的捐錢捐糧,所以大豐與高羅打了一場拖延戰。

  最后的結局是高羅的一位王子被俘虜,將軍被射殺于陣前,高羅國割地賠款后,才贖回他們的王子。

  經此一役,高羅國老實了近百年,然后百年前,又趁著大豐攝政王與新帝爭權利再次進攻。

  這次的結局更加慘烈,因為高羅國的大王想要体會御駕親征的美妙滋味,然后就被偷襲高羅軍營的大豐士兵給活捉了。

  于是這位御駕親征的高羅大王被押解進京時,被京城百姓進行了無情的圍觀。

  此戰過后,高羅再次老實下來,不僅割地賠款,還對大豐俯首稱臣,成為了大豐名下最大的附屬國。

  只不過這個附屬國似乎並不太聽話,總是在私底下暗搓搓的想著如何一雪前恥,找回他們的尊嚴。

  “高羅國野心勃勃,他們這次來,恐怕不是為了來給我們慶賀,而是來打探消息,”顧如玖放下燙金名帖,皺著眉頭道,“吃了几次虧,居然還賊心不死。”

  “既然他們敢來,我們又有何懼?”晉鞅垂下眼瞼,卻掩飾不了眼底的野心,“先祖能把他們打痛打怕,朕自然也可以。”

  “我相信陛下能做到,甚至比他們做得更好。”顧如玖握住他的手,用前所未有的鄭重語氣道,“而我,也會一如既往的支持你,陪伴你。”

  無聲的把顧如玖擁進懷中,晉鞅緊緊的抱著懷中稍顯嬌小的愛人,心底最后一絲不安消失得無影無蹤。

  母親病逝的時候,他年紀尚猶,可是即便已經記不得母親的相貌,卻記得她臨死前說的那句話,以及那只干瘦的手,握住自己手腕時的力道。

  “從今以后,再也沒有人能護著你,你要好好的活著。”

  那時候的他,手腕被母親捏得發疼,卻把這句話死死的記了下來。

  他活了下來,用盡一切手段活了下來,避開繼王妃的陰謀手段,乘坐上來京城的馬車。那些他小心翼翼藏了很久,母親留給他的珍貴物品,全部被他用來賄賂前來接他們這些皇室子侄的太監侍衛,然后靠著這些太監與侍衛的一言半語,了解京城世家貴族們的脾性,了解太后的愛好與性格。

  都說他不愧是司馬氏之子,所以進退得宜,禮儀周全,實際上他生母早逝,父王又不管他,他所學所用的,有一半都是小心翼翼偷學而來,剩下的就是謹言慎行,努力不讓人看出端倪。

  進京后,他更是努力的學習儀態,揣摩著太后與世家的愛好,努力讓自己的言行更討喜。

  他知道自己其他几個競爭對手都是什麼樣的個性,所以就越發的表現出謙遜寡言,最終被太后選中,成為大豐的君主。

  一開始他是羨慕久久的,因為她有著自己所沒有的東西,父母的疼愛,兄弟姐妹的維護,以及健康的身体。或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不忍心久久失去這些,努力的維護著久久,就像是維護著自己年幼時幻想的美好。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自己這份心思變成了男女之情,然后費盡心思把久久娶進了宮。可是他心里隱隱約約是不安的,這份不安緣于他害怕自己委屈了久久,强迫了久久,久久根本不願意嫁進宮來。

  現在久久說,她相信自己,願意陪著自己,他心底的那片空洞,終于被填滿,滿得快要溢出來,甜甜暖暖的,就像是做了一場世間最好的美夢。

  用力抱了顧如玖一下,晉鞅擔心自己抱疼了她,有放輕力度,攔腰把她抱了起來。

  “陛下。”顧如玖被他這個突然的舉動嚇得連忙攬住他的脖子,然后就發現,晉鞅的喉結性感得讓她忍不住想舔一舔。

  “嗯?”晉鞅笑著低頭看懷中的她一眼,然后往床帳的方向走去。

  “現在天還未黑。”顧如玖攬著晉鞅的脖子,視線從他喉結上移開,然后落到他的胸口。

  “對于我來說,有久久在身邊,便不分白天黑夜。”晉鞅輕笑出聲,胸膛也跟著抖了抖。

  顧如玖把頭靠在他的胸口,聽到了他的心跳聲。

  四周伺候的宮人們紛紛上前放下紗帳,然后躬身小碎步退了出去。

  白賢與何明守在殿外,任由春風吹打在他們臉上。

  何明斜眼看向白賢,哼聲道:“聽說白公公進來很受皇后娘娘重視。”

  “喲,咱家一個戴罪立功之身,哪比得上何公公,”白賢冷哼,何明自個儿整日在皇上與皇后娘娘面前討好賣乖,反倒嘲笑起他來。

  何明把手中的拂塵一甩,壓低聲音陰陽怪氣道:“這還多虧了白公公給在下這個機會。若不是你私下里接受司馬家的賄賂,哪輪得上咱家在陛下面前露臉?”說到這,他突然挑眉,小聲道,“白公公,您說若是皇后娘娘知道,您是因為私下里與司馬家來往才受陛下責罰,皇后娘娘會如何看您?”

  何明一口一個“您”,但話里的嘲諷卻怎麼也掩蓋不住。之前司馬家有心爭奪皇后之位,是不少人都知道的。現在若是皇后娘娘知道白賢是因為司馬家那檔子事受罰,心里就難免會有些疙瘩,到時候白賢即便再在皇后娘娘面前討巧賣乖,恐怕也是沒用的。

  賀明能想到的,白賢自然也想到了,他面色變了變,不再與何明爭辯。

  紫宸殿內,春色融融,暖玉生香。

  國宴名單正式下發后,上躥下跳的多寶國心里越發的慌亂,原本他們還覺得這是大豐皇帝給他們的教訓,到了宴會開場是,還是會給他們一個入場的機會,那知道這位皇帝陛下竟是真的如此心狠,連宮門都不打算讓他們進。

  之前他們還在私底下咒罵大豐的官員不給他們顏面,現在卻開始責怪同僚。等回到國內,要什麼美人沒有,為何偏偏要去調戲豐國的良家女子,這些好了,不僅惹怒了豐國的世家貴族們,還害得他們顏面盡失。

  就連旁邊那些又窮又弱的彈丸小國也敢趁機嘲笑他們,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只可惜他們心里再憤怒,再不滿,也只能老老實實待在院子里,看著其他國家的使臣穿得光鮮亮麗,坐上豐國精致華美的馬車,然后朝皇宮行去。

  在他們看來,這種鑲嵌著珠寶,掛著金鈴鐺的馬車,那是國王才有資格乘坐的。豐國卻用這種馬車招待使臣,可見他們的帝王乘坐的馬車一定更加的豪華,更加的精致。

  事實上也確實如多寶國使臣所料的那樣,當御輦出現在諸位等候的使臣們面前時,他們几乎舍不得移開視線。

  多麼漂亮的金玉馬車,那騰飛的龍紋究竟是怎麼雕刻出來的,為什麼看起來就像是真的一般?

  就連趕車的下人身上,都佩戴著珍貴的玉飾,可見尊貴的大豐國是何等的富饒與强大。

  這些使臣中,不乏曾經來過大豐的人,但是即便見識過大豐的富饒,他們仍舊忍不住心底的驚嘆,在臉上露出几分艷羨來。

  精致華貴的馬車在朱雀殿外停了下來,使臣們伸長頭,小心翼翼的望著馬車的方向,期待著這强大富饒國家的帝王露出真容。

  藍衣太監躬身上前打開簾子,一個頭戴冠冕,身著玄色龍紋錦袍的年輕男人走了出來。這個男人看起來很年輕,皮膚非常的白皙,但是渾身卻散發著旁人不敢輕視的威嚴。

  “臣得恭迎陛下!”大豐文武百官齊齊躬身行禮,聲音肅穆恭謹,讓其他國家的使臣也忍不住低下了頭。

  當然也有膽子大的偷偷用余光去打量這位年輕的帝王,然后他們就看到御輦中又走出了一位身著朱紅鳳紋的女子。

  這位女子比帝王矮了半個頭,烏黑亮麗的頭發綰成繁復又好看的樣子,漂亮的金鳳步搖在她的鬢角展翅欲飛。

  “恭迎皇后娘娘。”大豐文武百官再度躬身行了一禮。

  原來這就是大豐的皇后?使臣們凝望著並肩站立的帝后二人,從心底油然而生的敬畏,讓他們再度低下了頭顱。

  “眾卿免禮。”晉鞅踩著腳凳走下馬車,然后朝顧如玖伸出手,牽著她的手朝朱雀殿內走去。

  朱雀殿內尊位方向,有九級玉階,玉階之上,擺放著龍鳳寶座,座位之間,間隔著兩步的距離,龍座微微靠前,鳳座稍微靠后。

  晉鞅停下腳步,低聲向何明囑咐了一句。

  被他牽著手的顧如玖想要開口阻攔,卻被晉鞅制止了。

  站得離兩人很近的張仲瀚躬身站著,一動不動,宛若雕塑。

  然后諸位大臣便看到几個太監把龍鳳寶座並排靠攏在一起,站在最前面一排的李光吉微微皺眉,偏頭去看張仲瀚與司馬鴻,前者毫無反應,后者臉色有些不太好。

  他早就知道張仲瀚這種喜歡和稀泥的習慣,所以對張仲瀚的反應也不意外,不過司馬鴻的反應,就有些意思了。

  然后他又特意看了看站在另一邊的顧長齡,雖然對方已經沒有了官職,但是作為一等國公爺,顧長齡站在了外姓勛爵這個團体的第一排。

  張仲瀚沒有反應便罷了,他沒有想到顧長齡竟然也做出一副什麼也沒看見的樣子,那涵養好得,仿佛被帝王寵愛著的皇后,不是他們家出來似的。

  既然是國宴,意義自然是非凡。張仲瀚這個丞相親自宣讀了感謝各位使臣遠道而來的聖旨,然后晉鞅又對今日的宴席發表了簡短的講話,國宴終于是正式開席了。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上桌,又有猶如仙樂般的樂聲伴奏,殿中舞台上,還有美麗的舞姬跳著舞,這讓不少第一次來的使臣目不暇接,不知道是該品嘗美食好,還是觀賞美人好。

  好在這些使臣們都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即便心中十分的驚嘆,面上還努力維持著一國大臣應有的儀態。

  “今日有緣見到如此美食與仙樂,乃是我等下臣之幸。”卡魯國作為大豐國的忠誠小弟,在第一時間站了出來,開始了對大豐全方位無死角的拍馬屁行為。

  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大豐是如此的繁榮,大豐的皇帝是如此的偉岸,大豐的皇后比神女還要美麗。卡魯國能夠跟隨大豐,能夠成為大豐的附屬國,實在是三生有幸,可喜可賀。

  第一次見識到卡魯國的吹捧技能,顧如玖聽著這些話,覺得自己挺不好意思的,可是看到晉鞅以及百官們淡定謙遜的神情,她再一次為自己的接受能力而嘆息。

  “感謝貴國的厚愛以及貴國百姓對我大豐的信任。諸位遠道而來辛苦了,朕敬諸位一杯。”晉鞅端起酒杯,微微抬高了手。

  卡魯國丞相鐸彌激動的站起身,雙手捧起酒杯:“多謝尊貴的皇帝陛下賜酒。”說完,先于晉鞅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其他有心拍大豐馬屁的使臣見狀,心里既覺得卡魯國厚顏不恥,為了討好大豐帝王連臉面都不要了,又有些嫉妒卡魯國使臣能夠得到皇帝陛下親自敬酒。

  于是機敏的一些使臣也學著鐸彌的樣子,說了一籮筐的漂亮話,然后心滿意足的跟尊貴的大豐帝王喝上一杯酒。

  不過鐸彌對這些人借用自己手段的行為,卻是有些不高興的,于是在一輪敬酒拍馬屁結束以后,他又獻上了國王為大豐帝后新婚特意准備的禮物。

  他們心里清楚,對于富饒的大豐來說,金銀珠寶根本入不了他們的眼,所以他們呈獻的禮物,全都帶著美好吉祥的意義。

  比如說傳說中吃了能夠保佑人長命百歲的雪碧花,保佑夫妻恩愛到白頭的月光石以及能夠給人帶來幸運的七彩神鹿角。

  這三樣禮物被說得神乎其神,不過在顧如玖看來,晾干的雪碧花長得跟枯草似的,所謂的月光石有點是玻璃種的玉石,還有七彩神鹿角似乎跟普通鹿角也沒什麼差別。

  不過見卡魯國丞相言之鑿鑿的樣子,她還是含笑道了謝。不管東西是真是假,有沒有用,至少人家一片心意難得嘛。

  倒是晉鞅對那塊月光石極感興趣,不僅伸手摸了摸,還向鐸彌說了一句好。

  接下來其他國家送的禮物無一不是難得的珍寶,可惜自從晉鞅繼位看到先帝私庫里珍藏的那些東西后,對這些所謂的珍寶,就沒有什麼興趣了。

  再價值連城的珍寶,見過了,看多了,也就習以為常了。

  “尊貴的皇帝陛下,”高羅國贈送了一樽黃金樹后,突然道,“臣等聽聞尊敬偉大的大豐國內,有很多厲害的武士,下臣們雖不及万分,但也希望能見識一二,懇求陛下能夠成全。”

  來了,終于來了,這種鄰國要跟本宮比斗的行為,終于出現了。

  顧如玖饒有興致的看了眼這位高羅國的使臣,對方的長相十分斯文俊美,不像是高羅國人,更像是大豐百姓的長相。

  晉鞅見久久在打量高羅國為首的使臣,于是也跟著看了兩眼。然后對顧如玖附耳道,“久久覺得如何?”

  見晉鞅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種親昵的舉止,顧如玖干咳一聲,看他仍舊一副無辜的模樣,只好道:“既然對方有心求教,我們怎麼能不答應?”

  “久久說得有道理,”晉鞅朝她笑了笑,緩緩坐直身子,俯視著下方躬身站著的高羅國使臣,朗聲道,“朕對貴國的武士也十分好奇,既然如此,不如讓兩國的武士比試切磋一番,也好讓大家放松放松心情。”

  高羅國進京后的一舉一動,全都在他的眼皮底下,他又怎麼不知道高羅國的那些打算。

  至于這位長得像大豐人的使臣……

  晉鞅端起酒杯,輕啜了一口,嘴角帶笑,一副仁愛之君的模樣。

  劍又被稱為君子所使用的武器,大豐國有很多出名的劍客,而且這些劍客們,大多都是文武雙全的翩翩佳公子。

  所以當小眼睛塌鼻梁面色黝黑的高羅國劍客與風度翩翩長身玉立的大豐劍客站在一起后,眾人紛紛覺得這一幕有些傷眼睛,然后把目光落到這位錦袍劍客身上。

  當然還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顧如玖與顧長齡,因為這位代表大豐劍客出場的不是別人,正是顧如玖的大哥顧之瑀。

  顧之瑀雖然是鴻臚寺少卿,身份上是文官,但是他的劍术在文官里,絕對算得上是佼佼者。

  高羅國的使臣見過顧之瑀,所以也都知道他只是一個文臣。他們派出的是國內第一劍术高手,而大豐卻只派出一個文官來應付他們,這實在是太不把他們看在眼里了。

  因為心里極度的不滿,所以臉上難免也就帶出了几分。顧如玖看到高羅國使臣難看的臉色,夠了勾唇角。

  這些高羅國的人,如果在心里瞧不起文人,可是要吃虧的。

  晉鞅端起酒杯,朝她舉了舉,她只好拿起酒杯與他碰了一下。

  兩人手里拿著的酒杯很漂亮,實際上杯子里裝著的不是酒而是水。

  “來者是客,請。”顧之瑀挽了一個漂亮的劍花,微笑著朝高羅國劍客做出請的姿勢。

  “請。”高羅國劍客的回了一禮,說著有些蹩腳的大豐話,“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劍术,本就講究快、靈、巧。他能成為高羅國最優秀的劍客,就是因為他劍法快,快得一般人都招架不住。

  只可惜往日里無往不勝的攻勢,在這個看起來文縐縐的劍客面前完全不管用,他的攻勢被對方攔了下來,對方的劍法似乎比他更快,更靈巧。

  這怎麼可能?!

  他大駭,側身有些狼狽的避開對方一劍,反手用劍隔開對方的進攻,才得到片刻的喘息。

  為什麼一名文官,會有如此精妙的劍术?!

  這個大豐,究竟有多少厲害的人物,不然僅僅只是一個文官,就把他逼得近乎毫無還手的地步?

  在高羅國劍客看來,他雖然躲得艱難,但是好歹躲過了。

  但是在別人眼里,顧之瑀是游刃有余,而他卻是狼狽万分。甚至在不少人看來,若不是大豐劍客顧及著高羅國的顏面,有意放水,只怕高羅國的劍客早就輸了。

  人都是有偏向性的,誰叫大豐劍客長得好看又有風度,而高羅國劍客的臉長得跟緊急集合似的?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在俊美青年劍术處處壓制對方的情況下,在場眾人已經下意識的在自己腦海中,對青年劍术進行人為的拔高。

  由此可見,挑釁需謹慎,看臉的危害大。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8:45 AM

第53章

  顧之瑀作為顧氏一族的繼承人,他是顧家四兄妹中最穩重最上進的一個,顧存璟與他相比跳脫了些,顧盼琪與他相比眼界小了些,而顧如玖與他相比懶散了些。他就像是把几位兄妹的優點積于一身,讓其他家族對顧長齡有這麼好一個繼承人羨慕不已。

  也真是因為此,顧長齡當初請封顧長齡為世子全家都很贊同,沒有任何人不滿。

  在外人看來,顧存璟已經足夠優秀,可是遇到一個比他更優秀的哥哥,他應該心生嫉妒或者別的負面情緒。然而顧家兄弟感情很好,也沒鬧過什麼不愉快,讓某些心底陰暗的人頗為遺憾。

  而顧之瑀也從未讓家人失望過,他文武雙全,儒雅知禮,風度翩翩,未娶妻前受到很多姑娘追捧,成親后對發妻的愛重,更是讓不少女人對他稱贊不已。

  誰會討厭一個近乎完美而又專情的好男人?

  也正因為如此,在顧之瑀發妻楊氏被司馬家三房獨子害死后,京城才會有那麼多女眷不待見司馬家三房,連帶著司馬香也被很多人孤立了。

  司馬家三太太死前一直以為是顧家在背后使壞,才讓她與女儿被京城貴女圈子排斥,卻不知道造成這種結果的是他們自己。

  “承讓了。”顧之瑀把劍尖抵在高羅劍客喉間,然后朝這位劍客微微一笑,反手把劍尖向下握著,朝對方豐富翩翩行了一禮。

  “多謝指教,在下自愧不如。”比賽輸了,高羅劍客雖然面上無光,但卻輸得心服口服,恭謹的朝顧之瑀行禮過后,才退了下去。

  “大豐劍客的劍术果真名不虛傳,百聞不如一見,顧大人身為文臣,卻又如此劍术,實在讓我等大開眼界,”輸了比賽的高羅國使臣中,站起一位滿臉絡腮胡的粗壯大漢,他語帶贊嘆,起身朝晉鞅拱手道,“下臣乃是高羅的一等將軍波遜格,下臣家中有一女,年十七,不知顧大人可願讓她長伴于您?”

  卡魯國丞相鐸彌端著酒杯的手抖了抖,波遜格這是要瘋?這位顧大人可是皇后的兄長,一等國公府的世子,怎麼可能娶異國女子為妻?別說正妻,連妾侍都不可能好嗎?

  在波遜格開了這個口后,顧之瑀臉上的笑意就有些冷,他淡淡道:“多謝將軍厚愛,在下無意娶親。”

  “顧大人這是何意,難道是瞧不起我的女儿?”波遜格覺得自己女儿作為高羅國第一美人,就該嫁個相貌好又有氣質的男人。

  大豐不僅富饒繁華,男人也不似他們高羅國的男儿粗獷。作為男人,他覺得高羅國的男儿更有男子氣概,但是作為父親,還是覺得女儿嫁給大豐國的貴公子最好。

  作為父親,他覺得自己女儿出身高貴,長得漂亮,嫁給一個大豐三品官員,也不算高攀,哪知道對方竟然半點面子都不給他,直截了當便拒絕了他。

  于是波遜格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眯著眼道:“還請顧大人仔細考慮考慮。”

  “波遜格將軍,”從開宴后一直沒怎麼說話的顧如玖開口了,她放下手里的酒杯,不輕不重的開口道,“聽聞貴國有搶夫婿的規矩,貴族們看重某位勇士,便把他搶回家做女婿?”

  “回尊貴的皇后娘娘,在我們高羅,勇士值得人尊重,也有資格做貴族小姐的夫婿,”波遜格見這位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皇后娘娘突然說話,心里雖然有些疑惑,但是還是起身拱手回答了顧如玖的問題。

  “那將軍可知我大豐的規矩,”顧如玖音量微微提高,“在我大豐,婚姻是十分慎重神聖的事情,素來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將軍現在不問顧大人父母之意,甚至不問顧大人之意,便要顧大人做你的女婿。本宮是不是可以認為,在將軍眼中,我大豐的男儿可以隨你挑揀?”

  波遜格越聽越覺得這位皇后娘娘的話不太對,這位顧大人不過是個不大不小的官,皇室竟然為了他,說出這麼嚴厲的話?

  “請皇后娘娘明鑒,下臣只是十分欣賞顧大人,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想為女儿找到如此如意郎君,言行有失當之處,還請娘娘見諒。”波遜格脾氣暴躁,但是腦子還算正常,雖然不明白皇后娘娘為什麼表現得比皇帝陛下還不滿,但他還是識趣的致歉了。

  想到自己哪哪都好的大哥竟然被高羅國將軍如此侮辱,顧如玖心里就十分窩火。堂堂國公府世子,他高羅國一個將軍看重,就隨隨便便開口說要把女儿嫁過來?

  “本宮兄長作為一等國公之子,顧氏一族世子,婚事又豈能儿戲,”顧如玖眼神在眾人身上掃過,冷聲道,“還請將軍收回前言。”

  什麼?這個鴻臚寺顧少卿是皇后娘娘的兄長?

  可憐高羅國到得比較晚,進京不到三天國宴就開始了,哪里來得及了解大豐貴族圈的各種彎彎繞繞。

  他們甚至連皇后娘娘姓什麼都不知道,只聽說是貴族之女,其家族深受皇帝信任,其他的都一無所有。

  想到自己搶女婿搶到了皇后哥哥身上,波遜格一時間有些傻眼。就算在他們高羅國,也沒有位卑者搶位尊者為婿,平民出身的勇士大多以貴族小姐的夫婿為榮,但這只是平民,不是貴族。

  波遜格僵著一張臉,給顧之瑀道了一個歉,才重新坐回位置上。至于要找顧之瑀做女婿的事情,他只恨不得自己剛才根本沒有說這件事。

  卡魯國丞相鐸彌斜眼瞥著波遜格,對身邊的隨臣小聲道:“瞧見沒有,這種就是有勇無謀,沒有長腦子。”

  也不怪他幸災樂禍,因為與大豐比起來,高羅國就討厭多了,私下就愛在他們這些小國面前擺譜,不把他們放在眼里。人家大豐這麼厲害,都還沒像他們這般擺譜,他們連大豐都比不過,哪來的這種自信?

  “尊貴的皇后娘娘,波遜格將軍因為太過欣賞顧大人,一時忘形,還請娘娘看在波遜格將軍不知大豐風俗禮儀的份上,不要計較他這無心之失。”為首的高羅使臣起身朝顧如玖深深一揖,“高羅國對大豐忠心耿耿,絕無冒犯之意。”

  見對方扯到了國與國之間的層面,顧如玖不怒反笑,她輕笑一聲,不理他這一茬,轉而道:“聽聞貴國還有高手遠道而來,請問這位大人這些高手都在哪?”

  “下臣祁連,在娘娘面前,當不得大人二字。”為首的大臣道,“娘娘要見他們,是他們的榮幸。”說完,便讓人把那几位高手從殿外帶了進來。

  別人或許聽不出來,但是晉鞅心里很清楚,這個叫祁連的使臣一口一個皇后娘娘如何,暗含著挑撥之意。

  若他真是迫于太后的原因才娶的久久,那麼現在聽到祁連這種說話方式,心里肯定憋著一口氣,不僅會對久久以及顧家不滿,只怕對太后也會心懷抱怨。

  大豐國內部產生矛盾,對于高羅國來說,可不是一直期盼著的好事。

  這高羅是真不知道顧之瑀是久久兄長,還是假裝不知道?

  “陛下,”顧如玖借著敬酒的動作,對晉鞅小聲道,“我覺得祁連此人,心計頗深。”

  晉鞅朝她笑了笑,借著寬大的袖籠遮掩,捏了捏她的手道:“久久不用擔心,若是有人對你不敬,只管給他們教訓就是。”

  顧如玖偏頭對他揚唇輕笑,然后轉頭道:“既然有這麼多高手,若是不能切磋一番,豈不是可惜了?”

  大豐文武百官聽皇后娘娘說這話,對此不發表意見,若是別的國家他們可能還要開口勸阻一二,好給對方留些顏面。但既然這對象是高羅國,他們還是默默的喝酒看戲算了。

  祁連也沒有想到大豐皇后如此咄咄逼人,他早就知道波遜格性子魯莽,也不知道顧之瑀與皇后是兄妹關系,所以才沒有阻攔他剛才會惹怒皇后的行為。

  但是他卻沒有料到大豐沒有見好就收,而是有意打高羅國的臉。

  最先提出切磋的是他們,現在他雖然心里清楚,高羅的高手比不過大豐的高手,也只能咬牙答應下來。

  自己作的死,跪著也要作完。

  接下來就是一場慘無人道的實力打壓,比刀法,高羅輸;比箭术,高羅輸;比算术,高羅輸;比拳术,高羅輸。

  一路輸下來,高羅國使臣的臉都綠了。祁連見這麼下去實在不行,只好起身向晉鞅表示,他們高羅技不如人,不過見識到如此偉大厲害的大豐高手,即使輸了也高興,我們高羅就是大豐的忠實擁護者。

  若是忠實擁護者都這樣,大概也沒有人願意要什麼擁護者了。

  把高羅國的臉打得五顏六色,顧如玖的目的達成,也就懶得跟祁連廢話,于是裝作認真品酒的模樣,把事情甩給了晉鞅。

  知道她這是嫌煩不願意搭理祁連,晉鞅笑了笑,便由他去了。

  只是此舉在祁連看來,就是大豐皇帝性子溫和,但是皇后卻仗著娘家與太后的勢力咄咄逼人。如此長久下去,皇帝與太后、皇后一脈,必會出現矛盾。

  而他,正等著這一天。

  由于高羅國這種沒事找打臉的行為,給大家帶來了樂趣,所以之后國宴上其他的事情,就顯得有些平淡了。

  直到國宴快要結束的時候,事情再度發生了變化。

  因為有一個國家表示,願意把他們尊貴的公主敬獻給偉大的大豐帝王。

  你不是來為帝后大婚慶賀的嗎?獻上自家公主來跟皇后搶男人,這是來慶賀還是來砸場子的?

  大家都被這個小國的行為驚呆了,因為這種事一般人做不出來。

  “酈國公主秋麗爾拜見尊貴的大豐皇帝陛下,拜見尊貴的皇后娘娘。”一個肌膚賽雪,大眼翹臀卷發的女子走到殿上,取下掩在面上的面紗,盈盈朝晉鞅與顧如玖一拜。

  看到這個小國公主,作為女人的顧如玖,也要由衷的稱贊一句,好一位漂亮的公主。性感美艷,簡直是世間難得的尤物。

  “多謝貴國美意,只是朕與皇后感情深篤,無意納妾,”晉鞅語氣平淡的拒絕道,“貴國公主金枝玉葉,應該找一個忠誠的男人相伴一生。”

  “尊貴的皇帝陛下,”秋麗爾抬頭看著上首那位俊美的男人,眼中滿是敬仰,“秋麗爾無意做您與皇后娘娘之間的絆腳石,只希望在您與皇后娘娘閑暇之余,能為你們跳一曲舞。”

  國內的百姓此刻已經陷入飢荒,若是讓大豐願意救他們百姓于水火中,別說讓她這個公主在大豐帝后面前做一名舞女,即便讓她獻出性命,她也毫無怨言。

  “好漂亮的一對眼睛。”

  讓她沒有想到的是,這次開口的不是皇帝陛下,而是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若是您願意,秋麗爾願做你座前宮女。”秋麗爾抬頭,看到顧如玖臉上的笑意,心頭一熱,朝著顧如玖跪了下去。

  顧如玖打量著這位叫做秋麗爾的公主,雖然是公主,但是酈國的面積還不如大豐的一個州縣大,這些年若不是依附著大豐,早已經國破家亡,被其他國家瓜分吞並了。

  “公主請起,”顧如玖讓身邊的大宮女秋羅去把秋麗爾扶了起來,然而道,“公主金枝玉葉,日后再不可說這種話,我又怎麼能讓你做宮女呢?”

  晉鞅見顧如玖對這個公主和顏悅色,擔心她真的擔心答應了對方的請求,便道:“朕不會納妃,還請公主落座,不要再提此事。”

  秋麗爾見大豐帝王言辭堅決,心里的失落万分,可是卻不敢卻惹得帝王不滿,只好行禮退回自己座位上。

  “妹妹不必如此,”酈國王子見晉鞅拒絕了納妹妹為妃,心里雖然有些失望,但是見妹妹失落的樣子,他咬了咬牙道,“實在不行,我就直接去求皇帝陛下,然后我留在這里,你跟丞相回國。”

  “這怎麼可以?”秋麗爾瞪大眼,兄長留在這,說好聽些是崇尚大豐文化,留在這里學習,實際上是拿自身為質,以換取大豐的幫助。

  “若是大豐能看在我留在京城的份上,幫我們酈國度過此劫,已經是我酈國的幸事。”王子苦笑,怕只怕大豐根本看不上他們這種苦寒小國,根本就不接受他這個質子,也不願意幫助酈國,那他們酈國百姓,就真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秋麗爾怔怔的坐著,突然她扭頭看著鳳座上的女熱,恍惚道:“也許……也許皇后娘娘……”

  “妹妹,你別傻了,”酈國王子嘆口氣,“大豐歷代都是皇帝做主,別看皇后如此風光,實際上皇后是很少插手朝政的。”

  “這樣嗎?”秋麗爾失落的呆坐在位置上,看著這豪華的大殿以及那些彩衣樂師舞姬們,腦子里卻是國內那些食不果腹的百姓們。

  “可是我酈國的百姓又怎麼辦呢?”秋麗爾茫然的四顧,在座諸人莫不是笑容滿面,與酈國百姓仿佛生在兩個世界。

  雖然出了高羅國與酈國這兩個意外,但是對于文武百官來說,這次國宴還是成功的。

  至于陛下說什麼不納妃之類,他們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這會儿不納妃,不代表以后嘛,大豐朝就沒出過一個不納妃的皇帝,對于晉氏一族男人的好色程度,大豐文武百官都很了解。

  但是不同于其他心大的朝臣,李光吉心里卻隱隱有些不安。在他看來,陛下對皇后太好了,這已經超過一般帝王對皇后的底線。

  如果陛下真的因為太后的關系,才迎娶的顧氏女,但有必要委屈自己到這一步嗎?

  親自到顧家迎親,與皇后同車架接受外使朝拜,讓鳳座與龍座並列擺放,這讓他想到歷史上那位下明旨“永不納妃”的皇帝。

  史書中記載,那位皇帝下旨“永不納妃”后,很多朝臣仍舊不相信,然而事實上那位帝王到死都沒有納妃,並且外出時,永遠都跟皇后同乘一車。

  難道陛下,也會像那位皇帝一樣嗎?

  李光吉站在朱雀殿大門外,拱手恭送御輦慢慢前行,車輪壓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唯獨那金鈴鐺在搖晃中,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一下又一下,敲得他心煩意燥。

  御輦消失在大門之后,李光吉站直身子,坐上李家准備好的馬車,把一切想要上前討好的人都擋在了車外。

  “大哥,”顧存璟騎在馬背上,與顧之瑀並肩前行,他呼出一口熱氣,笑著道,“今天你贏得可真漂亮。”

  顧之瑀笑了笑:“是陛下算無遺策。”

  顧存璟聽到這話,沒有問陛下在算計什麼,而是道:“我今天看小妹,似乎有些威嚴的樣子了。”

  “她如今是皇后,若是再像以往那樣,就不太合適了。”顧之瑀用馬鞭在馬屁股上輕輕敲了一下,“見到她這樣,我也能放下心不少。”

  “你說……”顧存璟猶豫片刻后開口,“陛下真的會一直不納妃嗎?”

  聽到這話,顧之瑀沉默良久,抬頭看著夜空的月色,緩緩開口道:“若是他願意,就會成真。”

  顧存璟沉默下來,他知道大哥話里的意思。

  會不會納妃,不過是看陛下怎麼想而已。作為哥哥,他自然是希望陛下永不納妃,與自己妹妹恩愛到白頭。

  可是這個世間……不納妃的皇帝又多少,而納妃的皇帝又有多少?

  國宴結束以后,各國使臣都沒有離開,而是等著大豐皇帝單獨召見,而他們所要等的,也就是這個單獨召見。

  酈國可能是所有使臣團中,最先見到皇帝的了,只可惜他們國小勢微,能得到皇帝陛下召見已經是幸事,更別說能在其他國家前面見到皇帝。

  國宴第二天,他們就迎來一位上門的訪客,不過不是大豐的官員,而是高羅國的人。

  “祁連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聽祁連說明來意后,酈國皇子貝多科忽的一下站起身,神情慌張道,“您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

  見他如此慌張失措,祁連一點也不意外,慢條斯理的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后才道:“王子殿下不必如此害怕,在下不過是讓您做一件舉手之勞的事情而已。只要你答應此事,我高羅就願意幫助你們酈國度過此次危機。”

  “祁連大人的心意,我心領了,只是此事……甚是重大,”貝多科勉强朝祁連行了一禮,“我不敢答應。”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擾王子殿下的休息,”祁連站起身,走到門口仿佛突然想起似的回頭看貝多科,“相信王子殿下是個聰明又不多話的人,畢竟貴國與高羅相鄰,對嗎?”

  聽到這話,貝多科臉色慘白道:“祁連大人放心。”

  “那就好。”祁連目光朝屏風后看了一眼,轉身便施施然出了小院的大門。

  “哥哥,”秋麗爾從屏風后走了出來,臉色十分難看道,“我們不能答應他的要求,若是此事被大豐皇帝陛下發現,我們酈國就完了。”

  高羅國話說得再漂亮,可若是事發,被大豐知道他們也參與其中,到時候大軍北上,只怕高羅國也不見得會護住他們。

  “我知道,”貝多科慘白著臉,“可是如今我們又能怎麼辦?”

  “我們去求見皇帝陛下,”秋麗爾狠心道,“只有這樣,我們才有一條生路。”

  “但是高羅那邊……”

  “你還記得我們來時,父王說的話麼?”

  “你是說……”

  “對,這是最穩妥的一個選擇。”

  百多科怔怔的看著妹妹:“但如果照這樣行事,從此以后,天下便再無酈國了。”

  “至少這樣酈國百姓保住了,而高羅也不敢再仗勢欺辱我們。”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8:51 AM

第54章

  “請往這邊走,”引路的太監帶著秋麗爾與貝多科在宮中穿行,兩人不敢抬頭亂看,只是老老實實的垂首跟在綠衣太監身后,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

  “何公公,酈國的王子公主到了。”綠衣太監把兩人引到紫宸殿外后,便沒有繼續往下走,而是躬身朝站在門口的何明行了一禮。

  何明點了點頭,對秋麗爾與貝多科拱手道:“王子公主請稍候,小的這便去稟告皇上與皇后娘娘。”

  “有勞。”貝多科忙道謝,對方雖然只是一個太監,但是他這種小國王子,哪敢得罪這樣的人物。

  何明笑著朝二人拱了拱手,便進了大殿的門,藍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貝多科也沒有想到大豐皇帝陛下竟然真的願意面見他們,他有些激動又有些緊張,摸著胸口裝著的國書,然后小心的拉了拉自己的衣角,希望自己在皇帝陛下面前,盡量顯示出自己的優點。

  秋麗爾緊咬著下唇,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他們只能成功,不可失敗。

  過了不一會,何明出來了,他朝二人行禮道:“王子公主,請。”

  “有勞公公。”貝多科忙朝何明行了一禮。

  何明側過身,避開了這個禮,然后帶著兩人往里走。

  紫宸殿作為皇帝寢居之處,修建得十分舒適。酈國兄妹二人,越往里走,越覺得這里處處精致,就連他們腳下踩著的地磚,也格外的不同。

  進了內殿,一股很淡的香味入鼻,讓人不自覺便有種心曠神怡之感。

  秋麗爾曾經聽宮中的女官說過,大豐有很多珍貴的香料,有些香料價值連城,她這個酈國公主,光聽到價格便要咂舌,更不敢提買來使用的話。

  三人走到一個廳外停下,秋麗爾抬頭看了眼,發現這個大廳門口掛著一塊牌匾,上書“靜心”二字。

  “稟皇后娘娘,酈國王子與公主到了。”

  秋麗爾聽帶路的太監這樣彙報,心里有些好奇,難道是皇帝陛下不在嗎?

  很快就有一個綠衣宮女走了出來,她滿臉帶笑,發間還戴著珍貴的朱釵與宮花,手腕上一支絞絲金鐲在袖口若隱若現。

  “王子殿下,公主殿下,請進。”

  秋麗爾見對方朝自己行禮,忙上前扶住,雖然不知道這位宮女是何身份,但她衣著華麗,甚至還能戴金飾,定是皇后娘娘身邊的高級女官。

  跨過刻著蓮花圖案的門檻,秋麗爾與貝多科便見到了這位大豐最尊貴的女人。只見她身著淺底梅花紋廣袖宮裙,青絲綰成一個簡單的墮倭髻,鬢邊的梅花垂流蘇銀簪把她的皮膚映襯得水嫩無比。

  現在的皇后娘娘與他們在國宴上看到的樣子非常不一樣,就連周身的氣勢也溫和不少。

  “兩位快請坐,”顧如玖見兩人似乎有些局促,笑著讓兩人坐下,又讓宮女給他們上了茶與點心,“方才有官員覲見陛下,所以他這會儿不在。你們稍坐片刻,今天中午就留在紫宸殿用膳可好?”

  有這麼好的機會,貝多科與秋麗爾哪會推辭,喜不自勝的應了下來,只是他們心里放不開,所以也不敢抬頭去瞧上座的皇后娘娘。

  “聽說貴國有一種叫月果的食物,硬硬的殼里有十分香甜的乳白果汁,”顧如玖端起茶杯,淺笑著道,“不知道味道是否真如傳言中這般美味?”

  “鄙國確實有這樣的水果,只是對于物產豐富的大豐上國來說,就不算什麼了。”秋麗爾起身回道,“而且近兩年鄙國一直干旱,農作物以及大大減產,月果也不如往日清甜可口了。”

  顧如玖吹了吹茶沫,嘆息道:“那可真是可惜了。”

  秋麗爾見皇后似乎並無問起酈國干旱之事的意思,心里雖然著急,卻不敢擅自開口,只好默默的站著。

  “來者是客,王子與公主不必如此拘謹,快快坐下,”顧如玖笑著讓秋麗爾坐下,不讓她回一句話就要站起身,“我並不愛講究這些規矩,公主万万不可再如此。”

  酈國雖然是個貧窮弱小需要依靠著大豐才能繼續下去的國家,但不管它內里多麼弱小,只要它名義上是一個國家,又對大豐毫無壞心,顧如玖就不會讓對方的臉上難看。

  聊完兩邊的風俗人情,顧如玖的溫和態度,終于讓兄妹二人稍微放開了手腳,至少敢主動開口,不用顧如玖問一句答一句了。

  在秋麗爾看來,大豐的皇后娘娘是她見過的所有女人中,最完美最漂亮最優雅的女子了,她甚至覺得,擁有這樣一個女人的大豐皇帝一定是世界上最幸運的男人。

  “你們酈國的女子可為官,這一點很好,”顧如玖語帶感慨道,“這一點,我們大豐不如你們。”

  “酈國貧寒落后,並不敢與上國相比,”秋麗爾道,“只是鄙國人口稀少,有能力有才華的人更少,所以一些熟讀詩書的貴族女子,才有機會參與政事。”

  顧如玖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宮女給二人換了一盞熱茶。

  晉鞅從御書房回來到靜心廳時,就聽到里面傳來顧如玖的笑聲,頓時忍不住也揚了揚嘴角,大跨步走進廳內道:“什麼事讓久久這麼開心?”

  秋麗爾與貝多科見一個穿玄色龍紋外袍的男人走了進來,忙起身躬身行禮:“見過上國皇帝陛下。”

  “二位不必多禮,請落座。”晉鞅的腿長,几步就走到顧如玖身邊坐下,然后拿起顧如玖喝過的茶杯,也不顧及什麼,仰頭便喝了几口。

  秋麗爾不小心看到皇帝陛下竟然直接用皇后娘娘用過的茶杯喝水,忙低下頭不敢再看,然后她就聽到了帝后的交談。

  “陛下,你怎麼現在就過來了?”顧如玖見晉鞅偷偷用自己的茶杯,瞪了他一眼,奪過他手里的茶杯,然后從秋羅端著的托盤中取了一杯茶,塞到他手里,“剛才的茶性涼,你不能多喝。”

  晉鞅揭開手里的茶杯蓋子一看,是他平時常喝的山楂茶,乖乖喝了兩大口后才道:“下次絕對不再犯。”

  “陛下金口玉言值千金哦,”顧如玖挑眉,似笑非笑道,“若是讓我發現你偷嘴,那……”

  “咳咳,”晉鞅扭過頭,看向貝多科道,“朕聽聞王子與公主有要事要見朕,不知是何事?”

  顧如玖笑眯眯的把手搭在他的腰間,然后擰起一塊肉,溫柔的旋轉了一百八十度。

  別以為裝作一副正經的模樣,就能掩飾偷嘴的事實。

  晉鞅笑得嘴角抽搐,伸手在顧如玖手背上輕輕捏了一下,朝她露出討好的笑容。

  顧如玖挑了挑眉,收回手,然后起身道:“本宮去讓下面的人准備午膳,你們慢聊。”

  “恭送皇后娘娘。”貝多科與秋麗爾起身行禮,直到顧如玖身影消失在門后,兩人才再度落座。

  等皇后娘娘離開以后,靜心廳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嚴肅不少,就連方才在皇后面前溫溫和和的皇帝,周身的氣勢也變了。

  “喀拉。”這是晉鞅把茶杯放回桌上的聲音。

  貝多科莫名的因為這麼一個簡單動作而變得緊張起來,他猛地站起身,朝晉鞅行禮道:“上國皇帝陛下,下臣有要事稟報。”

  “王子殿下請講,”晉鞅神情平靜,並沒有因為貝多科的這個反應有什麼變化。

  見他這種反應,貝多科忐忑不安的把高羅國的陰謀說了出來。

  “高羅國想借用鄙國與上國的相鄰位置,想要駐軍在鄙國境內,”貝多科道,“高羅國的用意是什麼,下臣並不知道,但是下臣覺得此舉甚是不妥,所以特來稟告陛下。”

  晉鞅視線在貝多科身上掃過,然后道:“王子殿下可曾想過,把此事告訴朕,有可能會惹怒高羅”

  “鄙國乃是上國的附屬國,自然該忠于上國,聽命于上國,”貝多科朝晉鞅行了一個酈國大禮,“酈國上下臣民皆聽從上國指揮。”

  晉鞅看過大豐皇室記載,酈國于大豐建國二十年后,便成為大豐附屬國,至今已經快兩百年。這兩百年來,這個國家一直老老實實,有好東西會送一半到大豐,更不會挑事惹事,几乎算得上大豐所有附屬國里最忠誠最省心的國家。

  “朕聽聞酈國近几年,年年災害,農作物收成不好,可有此事?”晉鞅終于開口提起了貝多科與秋麗爾懸在心頭的事情。

  “請尊貴的上國陛下拯救鄙國百姓于水火之中,”貝多科起身跪到晉鞅面前,雙手奉上臨行前,父王親筆寫的國書,“酈國願對貴國俯首稱臣。”

  俯首稱臣跟做附屬國是兩個概念,前者自己還是國家,后者會被納入大豐版圖,世間再無酈國。

  晉鞅從貝多科手里接過國書,看完以后,彎腰親手扶起貝多科:“王子殿下請不用擔心,酈國與我大豐叫好多年,朕又怎麼會眼睜睜看著貴國百姓受難。”

  話雖然這麼說著,但是這封國書,他卻沒有還給貝多科。

  貝多科與秋麗爾心中隱隱約約有了底,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最后這些情緒都化為了恭順。

  “有我大豐在,便沒有他們高羅國稱霸的一天,”晉鞅把國書遞給身后的白賢,抬手道,“時辰不早,請王子與公主隨朕到前殿用膳。”

  “謝謝陛下。”貝多科恭謹的行了禮,與妹妹一起跟在晉鞅身后,出了靜心廳。

  由始至終,他都沒有再去看白賢手中的那封國書一眼。

  前殿中,宮女太監們剛擺好餐具,顧如玖就見晉鞅帶著酈國的王子公主走了進來。

  “久久,”晉鞅走到她身邊,笑著道,“聽說今日的午膳你特意讓人准備的?”

  顧如玖笑了笑;“我光動嘴,御膳房的御廚動手。”說完以后,她朝身后的秋羅微微點頭,秋羅出去讓候在外面的宮女伺候貴人們洗手。

  秋麗爾發現,在踏進這個前殿后,皇帝陛下周身的氣勢又變得溫和起來。

  四人落座后,秋麗爾與貝多科就見識到了大豐皇室的規矩,這些規矩他們只是聽先生講過,但從未真正的見識過。

  原來擦手都要用好几塊錦帕,漱口的杯子乃是純銀制造,碗碟更是珍貴難得的瓷器。

  等一道道菜上桌,秋麗爾就發現,這又寬又長的餐桌上,除了有美味可口的大豐美食以外,還有几道酈國獨有的菜。

  見到這几道酈國菜,秋麗爾與貝多科心底一暖。貝多科忍不住想,有這樣的帝王與皇后,即便他們酈國並入大豐,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了。

  午膳用完,秋麗爾與貝克多很識趣的告退。等兩人離開以后,顧如玖才道:“酈國有事相求?”

  晉鞅點了點頭,牽起顧如玖的手,在外面的園子里慢慢走著,“酈國連續几年干旱,民眾食不果腹,所以想求我們大豐援助他們。”

  “陛下答應了”顧如玖偏頭去看晉鞅。

  晉鞅點了點頭,沉默片刻道:“酈國願意向我們俯首稱臣。”

  “稱臣?!”顧如玖驚訝的看著晉鞅,“酈國為何要這麼做?”在她看來,酈國作為大豐的附屬國,現在酈國情況不好,大豐是不可能坐視不理的,不至于要他們俯首稱臣才出手相助。

  晉鞅見久久一臉驚訝,便笑著解釋道:“酈國現任國王膽子很小,性格又懦弱。他成為國王以后,便常被周邊國家欺壓,這些年若不是我們大豐還立著,酈國早就被其他國家瓜分了。”

  “這些年都過來了,何必……”顧如玖突然頓住,她猛地停下腳步,“因為高羅國?”

  “久久總是如此聰慧,”晉鞅有些無奈的笑,“我本來還想在你面前,扮一回聰明人。”

  “陛下早就想到的事情,我現在才想到,”顧如玖用左手食指勾著晉鞅的右手食指晃了晃,“可見還是陛下比我聰慧。”

  看著兩人勾在一起的食指,晉鞅笑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跟久久說。”

  “什麼事?”顧如玖看著他,食指緊了緊。

  “日后久久不要叫我陛下,叫我大郎或者宸君可好?”晉鞅有些不自在道,“天下無人敢叫我的名諱,唯有久久與他人不同。”

  “大郎?”顧如玖輕輕喚出這兩個字,兩字在她的舌尖輕顫,化為這世間最美好的音符。

  晉鞅看著她,痴痴的笑。

  “大郎,宸君,”顧如玖歪頭笑看他,“其他人不敢叫我叫,大郎可高興?”

  “我心甚悅。”晉鞅低聲笑,緊緊的牽住顧如玖的手,柔聲道,“這世間,唯有久久與他人不同。”

  人之一生,總有人不能負。對他而言,這個人便是身邊的女子。

  “祁連大人?”護衛見祁連突然勒緊韁繩,讓馬停了下來,有些不解的看著祁連。

  祁連眯眼看著顧家的朱紅大門,半晌才用馬鞭抽了抽馬屁股,繼續前行。

  行到半路,前方有朱頂馬車經過,他讓馬儿停了下來,然后與護衛退到了一邊。

  大豐有規定,非爵者,除婚慶時,不可乘坐朱頂馬車。所以對面行來的馬車,必定是京城里有爵位的貴族。

  “陳公子,這是去探望顧大人?”

  “正是,正是,吳公子這是去哪?”

  聽到這段對話,祁連看了眼說話的兩人,是兩個身著錦袍的年輕男人,其中一個男人騎馬陪伴在馬車旁。

  京城里能有几個顧大人?

  祁連很快便猜出馬車里坐著的人是誰。

  傳聞德隆帝成婚后,便晉封岳父為國公,連皇后的兄姐也都全賜了爵位。

  馬車的這位,應該就是顧長齡的長女了。

  他看著這輛精致的馬車緩緩從自己馬前經過,微微垂下眼瞼,冷聲道:“走吧。”

  十多年前,他倉皇逃離這個京城時,顧家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三等侯府,如今短短十余載過去,當初的二等末流世家,已經成了京城諸多人物討好的對象。

  可見這些世家,也不過是靠著皇室給予的榮耀,維持著自身的尊貴而已。

  既然如此,這些世家又有何資格瞧不起新貴,他們與新貴相比,只不過多几百年的家族史而已。然后借著世家的皮,行著與新貴一樣的事。

  “祁連大人,德隆帝見了酈國的王子與公主。”祁連回到別宮院子時,就有人跟他說了這件事。

  “他居然最先見酈國?”祁連聞言,皺了皺眉,這個德隆帝似乎與上一位皇帝不同,至少行事風格上,這兩位帝王的差別很大。

  “有什麼消息傳出來嗎?”他面無表情的問。

  “能有什麼消息,大豐的官員一個個嘴巴緊得跟河蚌似的,撬都撬不開,”波遜格想到大豐官員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就覺得心口壓著一團火氣,“只是我聽說帝后的感情,並沒有表面上那麼好。”

  “這話早有人再傳,是真是假也無人可知,”祁連把手里的茶杯一推,“在這個問題上費神,不如想一想怎麼在大豐安□□們的人。”

  波遜格頓時啞口無言。

  “大人,在下曾經聽到過一件趣事。”一位護衛小聲道,“傳聞司馬家三房與顧家頗有舊怨。”

  祁連挑了挑眉,饒有興致道:“繼續。”

  護衛把司馬家三房與顧家的恩怨一五一十的說了,並且還奉送了不少小道消息。

  “司馬家曾有意送女儿進宮為后,最后成為皇后的卻是低調的顧家姑娘,”祁連笑了笑,“真是有意思,這京城越來越有意思了。”

  波遜格粗黑的眉毛動了動。

  “既然如此,我們就找機會見一見這位受盡委屈的司馬家小姐,”祁連臉上的笑容帶著几分嘲諷之一,“就是不知道這位司馬小姐有多大的用處。”

  司馬香自從搬進大房后,就一直老老實實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很少出門,也不常見外客。但即使是這樣,現在的日子也比往日輕松了不少,至少沒有人强壓著她去了解另一個陌生男人的愛好,然后遷就這個人的愛好改變自己一言一行。

  她在大房的待遇全部按照司馬玲未出嫁前的標准來,下人恭謹,長輩嚴格卻講理,實在是再完美不過。

  可是她心里清楚,這份完美不是因為大房人有多喜歡她,而是大房人為了司馬家的顏面,不得不對她好。

  可是這又有什麼關系,她要的就是大房的這種不得已,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繼續依靠著司馬這個姓氏,維持著她世家貴女的榮耀與矜貴。

  所以當她照往前的習慣,一月出一次門,然后巧遇高羅國使臣的時候,就猜到這不是一場巧遇,而是對方有計划的相遇。

  對方邀請她去茶樓飲茶,她毫不猶豫的拒絕了。

  不管對方有什麼計划,有什麼用意,她也不會在這種時候,與其他國家的人飲茶。

  祁連看著那離去的馬車,漫不經心的笑了笑,然后輕輕轉動著手里的茶杯,對身邊的護衛道:“這位司馬家小姐,可真不是什麼……”

  護衛疑惑的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不繼續說下去。

  祁連笑了笑,放下茶杯,起身讓護衛去付賬。

  這個女人讓他想起了當年逃亡時遇到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漂亮柔弱,看起來就像是嬌嫩的花朵,碰一下就能碎掉。

  可是他卻親眼看到那個女人為了能夠進某個貴族家做舞姬,親手掐死了她最好的同伴,然后頂著一臉淚痕與悲戚,在其他人的勸慰中,進了貴族府邸的大門。

  走出茶樓的時候,他再次看到了几天前在街上碰到過的那輛朱頂馬車。

  馬車停在一家珠寶行外,馬車里走出一位漂亮貴氣的女子。

  他停下腳步,凝神看了眼那個女人,然后翻身上了馬,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家茶樓。

  猶記少年時,她還只是一個小女娃。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8:57 AM

第55章

  御書房中,晉鞅看著垂首站立的張仲瀚,突然道:“張相,青北節度使魏亭此人如何?”

  青北州乃是接壤高羅與多寶國的要塞,這些年來,大豐一直在此地設有守備軍,節度使雖然沒有直接調令軍隊的權利,但是緊急情況下,卻可以任軍中參軍,與邊疆將領共議要務。

  這也是為了避免邊軍擁兵自重,不聽朝廷派遣,所以才讓節度使與軍隊相互監督,相互挾制。

  現在聽陛下突然問題青北州節度使,張仲瀚拱手道:“陛下,魏亭此人博學多才,先帝在時,曾誇他有經世之才。”

  “哦?”晉鞅挑眉,被先帝誇過的人,是名副其實還是……

  張仲瀚明白陛下的沒有說出來的話,便解釋道:“此人由司馬大人推薦入朝,原在國子監任職,后因被先帝賞識,于是就任兵部侍中,后升任兵部侍郎,后來青北州節度使犯下通敵賣國大罪,滿門抄斬后,就由魏亭接任青北州節度使這一要職。”

  “看來魏亭當初很受父皇信任,不然也不會讓他擔任如此要職,”晉鞅合上手中的奏折,似笑非笑道,“魏亭上奏折,參青北守備將軍趙進與高羅人來往甚密,張大人怎麼看?”

  張仲瀚聞言,愣了一下后道:“陛下,臣以為,事未查,便不明,此事尚未查清以前,微臣不敢妄言。”

  “是啊,事情未查清前,連你堂堂丞相都不敢妄言,可為什麼魏亭這個節度使,便憑借几封不知真假的書信,言之鑿鑿說守衛疆土的將軍通敵賣國呢?!”晉鞅把晉鞅重重的往地上一扔,“朕瞧著,有些節度使的心是越來越大了。”

  張仲瀚見晉鞅發貨,額頭冒出細汗,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奏折,不敢去撿,而是小聲勸慰道:“請陛下息怒,不要因這等小人傷了身子。”

  晉鞅嗤笑一聲,站起身把手在身后,語氣淡漠道:“張大人,朕還在錦州時,就聽聞司馬家門客遍天下,不知道是真是假?”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是司馬家,那也只是陛下您的臣民而已,”張仲瀚后背的冷汗已經侵濕了內衫,他拱手垂腰而立,“陛下,天下姓晉不姓司馬,也不姓李。”

  晉鞅聞言輕笑出聲,只是這聲笑聽在張仲瀚耳中,格外的讓人敬畏。

  “世人常說,鐵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室,”晉鞅站在窗前,看著外面在風中搖曳的樹枝,“朕這個流水的皇帝,哪及司馬家與李家之威儀?”

  “陛下,”張仲瀚滿頭大汗,可是此時他也顧不上去擦,看著站在窗前的帝王,他咬了咬牙,掀起外袍跪了下去:“陛下,在微臣眼中,世間只有陛下,再無司馬與李家。”

  晉鞅回頭,看著額頭抵地恭恭敬敬跪著的張仲瀚,走上前親手扶起他道:“朕相信張相的忠誠。”

  “謝陛下的信任。”張仲瀚覺得扶著自己的那只手重于千斤,但是在這個瞬間,他往日那搖擺不定的心,終于下了決定。

  學得文與武,貨與帝王家。他這個寒門出身的丞相,整日被司馬家與李家二系擠壓的出不了頭,不如忠誠于皇上,推翻司馬家與李家,成為真真正正的丞相。

  現在陛下對魏亭不滿,何嘗不是對司馬氏與李氏二族的不滿。這天底下,哪會有願意讓臣子凌駕于自己之上的帝王。

  “宣朕旨意,傳青北州節度使魏亭,青北州守備軍將軍趙進回京述職。”晉鞅頓了一下,又補充道,“讓他們即可回京,不得拖延。”

  “是。”張仲瀚心里清楚,陛下這是要對司馬家動手了。

  紫宸殿中,顧如玖正在翻開殿中省呈報上來,關于各宮用度的報表。除了康泉宮的報表被她打回給殿中省外,其他各宮詳細情況,她全部都看了。

  看完先帝在時各宮妃嬪的用度,顧如玖在心里搖頭,若是大豐歷代皇帝都如先帝這般,只怕大豐早就亡國了。

  “這魏太妃當年聖寵正濃之時,吃穿用度竟比我現在這個皇后還要奢靡,”顧如玖放下報表,“難怪現在這些太妃恨她到如此地步,真不知道該說她可憐還是可恨好。”

  “可憐也好,可恨也罷,終究是一飲一啄,因果報應而已,”秋羅輕輕替她按捏著肩膀,小聲道,“現在魏太妃的娘家早已經門庭冷落,無人搭理,也算得上活該了。”

  顧如玖笑了笑:“魏家雖然已經失勢,但是魏太妃還有位頗有實權的叔父,只要她這位叔父在,京城里的人,還不至于讓魏家太過難堪。”

  更何況這宮廷中,最活該的不是那些妃嬪,而是讓無數女人葬送青春年華的皇帝。

  若不是先帝貪花好色,納了一個又一個的女人進宮,並且昏聵無能,又哪會有張揚的魏家,哪會有被欺壓得生不如死的妃嬪?

  最該受咒罵的男人如今葬入皇陵,享盡子孫后代與天下万民的祭奠,而那些被他糟蹋過的女人卻受驚唾罵,這事找誰說理去?

  “魏家還能有擁有實權的人物?”秋羅作為世家婢女,也算有些見識,但是畢竟沒有受過正經教育,所以對京中人員關系知道得有限。

  “青北州節度使魏亭,就是魏太妃的叔父,宮里錢吳兩位太妃,不就是顧及著這位,才讓魏太妃留著一條性命嗎?”顧如玖把手里的報表扔到一邊,長長的舒口氣道,“這京城里彎彎繞繞,虛虛實實。就像是一張大網,我們這些站在網中的人,誰也逃不開這張大網。”

  比如說魏亭是司馬家的人,又比如說德宜大長公主有意與李、司馬兩家交好,所圖不小。

  只是這些事她不會跟秋羅講,甚至不想跟其他人講。

  記得她很小很小的時候,臨街有一家人被抄家,那時候母親帶著她跟姐姐坐在馬車里,指著那亂糟糟的門口對她們說了一句話。

  “這個世界上永遠不缺聰明人,但是卻缺不多話的聰明人。”

  她至今記得那戶人家門內傳出來的哭泣聲,哀求聲,尖叫聲,以及一個灰頭土臉的半大男孩朝她們馬車這邊跑過來,但是沒跑几步,就被衛兵拖了回去。

  那個男孩哭得太凄慘,凄慘得讓她第一次見識到什麼叫權利,什麼叫皇室,什麼叫尊卑。

  聽說這家人是朝中新貴,十分受皇帝喜愛,家中出了一位十分受皇帝寵愛的妃嬪。但是沒多久,聽說那位寵妃做錯了事,這家人也因為在外妄言政事,最后寵妃被賜死,這家人也被治了罪。
 
  風光一時的新貴就這麼消失在京城,然后再無人提起。

  只有她還記得,那個男孩子被衛兵拖走時,眼中的無限恐懼與絕望。

  “娘娘,今日平郡王府的世子妃遞了請安貼來,不知您可要見一見她?”寶綠捧著一盞茶進來,見秋羅在給顧如玖捏肩膀,便把茶杯放到顧如玖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然后坐在腳踏上,替顧如玖輕輕按捏著小腿,“還有德宜大長公主在昨日進了京,大概最近几日便要進宮拜見您。”

  “德宜大長公主?”顧如玖若有所思道,“沈家遷入京城了?”

  “想來是了,不然德宜大長公主怎麼會入京?”寶綠笑著道,“聽說沈家在桑干郡十分有名望,他們離開時,無數百姓垂淚送行。”

  顧如玖聞言笑道:“好一個沈家,可真是深得民心。”

  寶綠等皇后娘娘這話有些不太對,便移開話題道,“平郡王世子妃遞的拜帖,奴婢可要去回了?”

  “不必,平郡王世子妃乃是名門之后,她要來,我又怎麼能拒絕,”顧如玖擺了擺手,讓秋羅與寶綠不必再為自己按摩,她伸手拿過寶綠之前倒好的茶喝了一口,“再說,論輩分她還是我的長輩,又豈能怠慢,就讓她明天進宮吧。”

  “若是明日德宜大長公主也進宮……”

  “這不是正好,世子妃乃是司馬家的女子,德宜大長公主的嫡長孫媳也是司馬家的人,大家又都是宗室,人多熱鬧。”顧如玖放下茶杯,“我這個人,向來最喜歡熱鬧了。”

  “喜歡熱鬧好,”晉鞅從外面大跨步走了進來,走到顧如玖身邊坐下,笑著翻了一下旁邊放著的報表,只不過看了兩眼便沒什麼興趣的放下,“我聽何明提過,宮里養著一個雜耍班子,你平時若是無聊,便讓這些人表演給你看,這樣便能熱鬧些。”

  顧如玖見他額頭帶著汗,伸手從他脖子后面進去,摸了摸他的后背,果然后背上也出了細汗,忙讓秋羅取了干的毛巾,然后隔在他的后背上,“陛下怎麼走得這般急,現在正是春末,時冷時熱的,若是生病了怎麼辦?”

  后背墊了塊毛巾,晉鞅有些不自在的扭了扭。

  “別動,你現在正出著汗,我也不敢讓你去更衣,”顧如玖拿出手絹去擦他的額頭,“這樣墊著毛巾最妥當,你若是再扭來扭去,我就再墊一塊毛巾進去。”

  “好久久,是我錯了,是我錯了,讓你擔心了,”被顧如玖念叨了几句,晉鞅也不生氣,反而笑著上前拉著她的手道,“你別生氣,不然我就罪過了。”

  顧如玖替晉鞅擦干額頭的汗漬,收回手后無奈嘆口氣道:“陛下若是再犯,我明日便搬去鸞和宮,好歹眼不見心不煩。”

  “百日尚未到,久久怎可離開我的身邊?”晉鞅忙握緊她的手,滿臉求饒道,“再說即便你去了鸞和宮,我便會日日跟著過去,你怎麼會看不見我?”

  見他一張俊美的臉蛋做出討好賣乖的表情,顧如玖繃著的臉再也維持不住,一下子便笑了出來,她伸出左手輕輕捏了一下晉鞅的臉蛋,垮下肩膀道:“陛下,身為天下之主,你怎可對我用美人計?”

  “只要能博佳人一笑,別說讓我用美人計,讓我用丑人計又有何妨?”晉鞅湊過頭,在顧如玖臉上偷了一個香吻。

  然后俊美的臉蛋,就被顧如玖用手狠狠搓了一下,“陛下的臉越來越厚實了,也不怕別人笑話。”

  然后屋里伺候的人齊齊垂首后退一步,以示他們什麼都沒聽見,即使聽見了也當做沒聽見。

  “我疼愛自己的寶貝,誰會笑話?”晉鞅任由自己的臉被顧如玖搓來搓去,然后笑著伸手環住她的腰肢。

  “真是……”顧如玖見他的臉被自己搓得有些發紅,還頂著一臉傻笑,心里就像是是被吃下了一顆熟透了的冬棗,甜膩酸軟。又像是喝下一杯酸甜的熱橙汁,心中暖暖的,滿滿的。

  “皇后娘娘,請容奴婢多一句嘴,”白賢小聲道,“陛下見午時已過,擔心你餓著肚子等他,所以急匆匆的往回趕,這才熱出了一身汗。”

  “要你多嘴,下去。”晉鞅瞪白賢一眼,把下巴抵在顧如玖的肩頭,“你別聽他胡言亂語,我只是方才一時忘了,所以才走得快了些。”

  “陛下,”顧如玖輕輕撫著晉鞅的后腦勺,微笑著小聲道,“我前几日看到一個小說話本,里面的故事很有意思,陛下要聽一聽嗎?”

  晉鞅仍舊膩在顧如玖身上:“什麼故事?”

  “故事寫了一對非常恩愛的夫妻,這對夫妻中,娘子的身子不好,所以想讓丈夫納一個妾侍回來照顧他。但是她那位做將軍的夫君卻立下重誓,兩人雖然不是同月同日生,但求同月同日死,他不要妾侍,不要任何人,只求她的陪伴,若是她不在了,他便陪她一起到黃泉路上走一遭。”

  “將軍說,娘子你身体不好,若是沒有我陪著你,誰來照顧你?”

  “于是他的娘子再也不提納妾之事,夫妻二人恩愛如蜜,然后相互約定一起活到九十九,若是有人失言,另外一人絕對不會獨活。”

  “后來邊疆戰事起,將軍帶兵御敵。他的娘子在家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三年后,邊疆傳來書信,原來將軍再也回不來了。”

  “他的娘子不哭也不鬧,給自己換上最美的衣服,戴上最美的首飾,然后喝下毒酒,躺在了她與將軍曾經生活過的房間里。”

  晉鞅怔忪的坐直身,看著顧如玖沒有說話。

  “陛下,”顧如玖對他溫柔一笑,“若是摯愛沒了,剩下一個人活著又有何意,不如黃泉路上並肩同行,彼此不孤單。”

  “久久!”晉鞅狠狠的把她擁進懷中,就像是要她把揉進自己的身体里,再也不再分開。

  “我會陪伴久久一起活到一百歲,絕不會比久久先走一步。”他眼眶微微發熱,但是說出的話,卻無比的鄭重,“朕日后一定會好好顧惜身体,就算是為了你我,也會好好活著,健健康康的活著。”

  白賢看著相擁的帝后二人,眼眶微紅,朝其他人招了招手,然后無聲無息的退下。

  御醫們都說陛下身体先天不足,恐不宜長壽,但是如今陛下有皇后有天下牽掛,又怎麼舍得,怎麼忍心先于皇后而去?

  他拿袖袍偷偷擦了擦眼角,轉頭見何明在看自己,一甩拂塵,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站到了一邊。

  何明這次沒有跟他嗆聲,兩人分立于大門兩邊,恭恭敬敬的垂首站著。

  “太后娘娘,”劉姑姑跪坐在太后面前,把顧如玖在紫宸殿講過的那個故事,在太后面前又說了一遍。

  太后聽了過后,沉默良久,才道:“世間真心難得,我儿比我幸運。”

  “想來出云真人真事神機妙算,”劉姑姑道,“陛下與皇后娘娘,真是彼此的吉星。”

  太后微微一笑:“但願如此吧。”

  她扭頭看著窗外,這一生她都体會不了這種超越生與死的感情,但是若久久與皇帝真能好好過一輩子,她也算是了無遺憾。

  大長公主府,德宜大長公主特意叫來自己的嫡長孫與孫媳過來與她一起用晚膳,用完晚膳以后,她開口道:“孫媳與皇后娘娘可曾有往來?”

  “孫媳未出閣前,與皇后娘娘只願得上是泛泛之交,並未有太多往來。”司馬玲不緊不慢回答道,“顧家與我們司馬家往來向來不太多。”

  “嗯,”德宜大長公主點了點頭,“這我倒是聽說過,不過聽說這位皇后娘娘是個好相處的人,明日我進宮去見太后與皇后,你也隨我一道去吧。”

  司馬玲回頭看了眼夫君沈清河,然后點了點頭。

  察覺到嬌妻看了自己一眼,沈清河道:“祖母,孫儿與顧之瑀同部門為官,倒是覺得這位顧世子是個十分有才干之人,我任職以后,他對我照顧頗多,可見顧家不是心胸狹窄,無端遷怒之家。”

  德宜大長公主冷聲道:“他倒是敢?!”在她看來,顧家不過是靠著家中出了一個皇后,才滿門封爵。便是司馬家三房與顧家有什麼齷蹉,他們家娶了司馬家的姑娘,顧家也不敢把氣撒在他們沈家以及她這個大長公主頭上。

  見祖母這般反應,沈清河面色微僵,然后解釋道:“顧家滿門清貴,自然不是這等人。”

  “不是便最好,”德宜大長公主微微點頭,“既然如此,你們便回自己院子吧。”

  出了主院,司馬玲長長呼出一口氣。

  見她這樣,沈清河便笑著道:“祖母雖然威嚴了些,但卻是個極講理的人,你不必害怕。”

  “我知道,只是我與祖母相處的時間僅僅兩日,所以有些緊張。”司馬玲笑了笑,並沒有露出什麼不高興的神情。

  但是她心里清楚,這個德宜大長公主並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好在她是祖母,而不是婆婆,不然這般相處下去,她可受不了。

  清晨,一縷晨光從窗戶的縫隙里偷溜出來,顧如玖緩緩睜開眼,就看到晉鞅坐在床頭偷偷看她。

  “久久醒了?”晉鞅見她醒了,彎腰在她額際輕輕一吻,“我讓御膳房准備了你喜歡的早膳。”

  顧如玖揉了揉自己的腰,在床上滾了滾,不願意起來。昨天晚上某人為了證明自己体魄强壯,愣是折騰到很晚,害得她現在腰腿酸軟,根本就不想起床。

  見她這樣,晉鞅感覺連人帶被子把她抱了起來,然后讓顧如玖摟著被子坐在他膝蓋上:“今日沒有朝會,我陪你玩耍。”

  “今日大郎政務不多,我可是有事推不掉,”顧如玖覺得自己現在的造型有點像蠶寶寶,于是在晉鞅身上蹭了蹭,“德宜大長公主與平郡王世子妃今日要進宮拜見。”

  “他們來做什麼?”下巴在顧如玖發頂蹭了蹭,晉鞅伸出手摸著她如絲綢般順滑的青絲,“那等會我陪你一起見他們,免得你一個人無聊。”

  “好啊,”顧如玖見他把玩自己的頭發,就伸出手臂去撓他的下巴。

  “小心冷,”見她白皙細嫩的胳膊從被子里伸了出來,晉鞅伸手又把她胳膊塞回去,“看來我還是要先給你更衣才行。”

  “大郎是擔心我冷,還是……”她伸出一雙手臂,環住晉鞅的胳膊,“還是舍不得我的胳膊被別人看見。”

  細嫩柔滑的手臂接觸到脖頸的皮膚,晉鞅只覺得自己脖子酥酥麻麻,恨不得當即便把懷中人吃干抹淨,關起來誰也不給看。

  “知我者,久久也。”晉鞅把人抱回床上,然后讓她躺好,自己轉身去給她拿衣服。

  “那大郎也要記住,”顧如玖把頭伸出床外,對晉鞅道,“大郎身上的一絲一毫,我也舍不得別人看了去。”

  晉鞅抱著顧如玖的衣服走回床邊,蹲下身平視著她的雙眼,點了點頭:“好。”

  盯著他的雙眼看了片刻,顧如玖笑了,猛地伸手去抱晉鞅。

  “砰!”晉鞅的下巴撞在床沿上。

  兩人對視一眼,晉鞅捂著下巴,顧如玖瞪著一雙無辜大眼,然后看著彼此傻笑起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9:07 AM

第56章

  “大長公主,請往這邊走。”藍衣太監躬身在前引路,德宜大長公主走下馬車,伸出手讓孫媳扶著,慢慢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離后,她放緩腳步,有些疑惑道:“這似乎不是去鸞和宮的路”

  “回大長公主的話,皇后娘娘現在居住在紫宸殿,”藍衣太監轉身,朝德宜大長公主拱手道,“所以才走這邊的路。”

  “紫宸殿?”德宜大長公主微微皺眉,有些不贊同道,“我晉家早有祖制,皇后居鸞和宮,皇后怎麼如此不懂規矩?”

  當初她有心把自己的孫女送進宮做皇后,結果在她暗示下,周氏卻半點反應也沒有,無奈之下,她只好讓孫女與李家的公子訂了婚,但是心里卻有些不太暢快,現在見帝后成婚近三個月,皇后還居住在鸞和宮,于是對皇后就更加不滿了。

  引路的藍衣太監聽到這話,頭埋得更低,轉頭沉默的繼續在前面帶路,只是臉上殷切的笑意淡了不少。

  司馬玲偏頭去看這位祖母,只見她衰老的容顏中,還帶著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銀白的發絲中,奢華的金飾就像是被寒冰凍過,帶著絲絲化不開的寒氣。

  進了乾坤宮,藍衣太監直接把她們往紫宸殿的方向引,司馬玲注意到一路上有很多肅立的龍禁衛,直到靠近紫宸殿大門方向時,那些龍禁衛才由大力太監替代。

  這些太監的服裝與其他太監略有不同,深藍色的太監服上不僅繡著飛鳥,腰間還佩了彎刀。若不是他們面白無須,又戴著太監專用的帽子,司馬玲几乎要以為他們是宮中的帶刀侍衛了。

  “公公,”藍衣太監走到門口,朝站在門口的何明行了一個大禮,“德宜大長公主到了。”說完,他小幅度的朝何明打了一下手勢。

  何明點了點頭,然后拱手朝站在台階下的德宜大長公主走去:“奴婢見過大長公主,陛下與皇后娘娘正在前廳等您,您請。”

  德宜大長公主見這太監身著紅衣,衣服上還繡有花紋,便知道這是在皇帝跟前的高等太監,她微微點了點頭,踏上了台階。

  司馬玲朝何明笑了笑,忙扶著德宜大長公主的手跟了上去。

  何明恭恭敬敬的跟在他們身后,面無表情的進了大門。

  等他們都進去后,站在外面的藍衣太監才輕聲罵道:“什麼東西!”

  皇上與皇后劇組在紫宸殿,太后沒有意見,朝臣沒意見,就連皇室其他人也沒多半句話,反而是這位剛從桑干郡回來的大長公主多嘴。

  也不瞧瞧現在這個天下是誰做主,這個后宮又是誰做主。

  德宜大長公主還沒進前廳,就聽到里面有說話聲傳來,她停下腳步去看何明:“里面還有別人?”

  何明仿佛沒有看出德宜大長公主眼底的不滿,作揖道:“回大長公主,是平郡王府世子妃在陪皇后娘娘說話。”

  聽到是皇家人,德宜大長公主面色才再度緩和下來,朝前廳走去。何明見狀,加快腳步,在她前面進了前廳,然后走到顧如玖面前,拱手道:“皇后娘娘,德宜大長公主到了。”

  聞言,顧如玖停下與平郡王府世子妃說笑,然后笑盈盈的看向門口。然后就見一個偏干瘦但卻很有精神的老婦人走了進來,她一手扶著鳳頭拐杖,一手扶著一名風姿卓越的美貌女子,一步步走得極穩。

  那個美貌女子顧如玖一眼就認出來是誰了,她與司馬玲几個月沒有見過面,對方現在比在閨閣時多了几分韻味,少了几分少女的嬌憨,看起來更加迷人了。

  司馬玲走進屋子,見屋內除了顧如玖與嫁到平郡王府的姑母外,還有一位身著華服相貌俊美的年輕男子,這個年輕男子與顧如玖並肩而坐,顯得十分親昵。她愣了愣,隨即就反應了過來。

  “臣婦見過皇上,見過皇后娘娘。”雖然顧如玖在閨閣時,不如自己有名聲,但是架不住對方有福氣,成為了尊貴的皇后娘娘。所以司馬玲這個禮行得規規矩矩,沒有半點不甘。

  德宜大長公主把鳳頭拐杖遞給身邊的宮女,然后緩緩屈膝,似乎想向晉鞅與顧如玖行禮。

  “姑祖母不必多禮,”晉鞅朝德宜大長公主抬了抬手,白賢很有眼色的上前扶著德宜大長公主在椅子上坐下。

  德宜坐下后,便笑著道:“聽聞陛下與娘娘大婚,心中欣喜不已,只可惜當時正在路途中,不能親自來道賀。錯過陛下大婚,我遺憾万分。”說完,從身后的婢女手中接過一只盒子,“這對血玉手鐲是我出嫁那年,父皇欽賜給我的。今日我借花獻佛,把此物獻給皇后娘娘,還請皇后娘娘不要嫌棄。”

  “曾祖父贈予姑祖母的珍貴之物,我怎可拿?”顧如玖推辭道,“姑祖母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

  “娘娘切莫推辭,俗話說鮮花贈佳人,這血玉手鐲也要配美人才合適,”德宜大長公主站起身,捧著盒子走到顧如玖面前,“只要娘娘不嫌棄就好。”

  “那我只好謝謝姑祖母贈予如此珍品了,”顧如玖起身接過盒子,朝德宜大長公主屈膝行了一禮。
  
  德宜大長公主穩穩站著,受了她這個禮。

  坐在旁邊的晉鞅面上笑意淡了几分,低下頭抿了一口茶。

  白賢上前扶著德宜大長公主在椅子上坐下,顧如玖沒有打開盒子,轉身把盒子遞給貼身宮女寶綠,然后在晉鞅身邊坐下。

  晉鞅抬頭朝她笑了笑,然后轉頭對德宜道:“姑祖母既然回京,就不要再回桑干郡了。朕聽說表兄在鴻臚寺當差,做得很好。”

  “托皇上洪福,勉强不算丟人罷了,”德宜笑了笑,然后與晉鞅道,“多年沒有進京,京城似乎比我當年出嫁時,繁華許多。”

  晉鞅笑著道:“是皇祖父與父皇治理有功。”

  先帝是什麼德行,在座諸人心里都有數,但是晉鞅這麼說,誰也不能反駁。德宜也不提先帝,只是道,“一路行來,我常常聽路人提及陛下,說陛下是個好皇帝,甚至有小孩子編儿歌,唱著什麼……大豐有德隆,五谷豐登生意興隆,雖是稚子之語,但也可以看出百姓十分的愛戴您。”

  晉鞅登基后,年號為德隆,所以民間又稱他為德隆皇帝。

  顧如玖默默的看著這位大長公主花式誇獎晉鞅,非常識趣的沒有打斷。

  不過晉鞅似乎並不太吃這一套,謙虛了几句后,便把話頭扯向了平郡王府世子妃,然后問及平郡王身体如何之類。

  “多謝陛下關心,公公近來身子還算硬朗,只是遺憾于身体老邁,不能為陛下分憂。”平郡王世子妃恭謹回答道,“他老人家每每提及陛下,便贊不絕口,還常常督促家中后輩上進,好為陛下分憂。”

  “叔祖父年紀大了,他老人家能身体康健,便是解了朕最大的憂,”晉鞅突然一頓,然后道,“堂兄近來可好,可在朝中任職?”

  平郡王世子妃聽到這話,心中一喜,面上卻更加恭敬:“犬子近來也好,比往日上進了許多,只是他父親覺得他能力不足,所以並沒有讓他入朝任職。”

  “叔父這人什麼都好,就是嚴肅了些,朕記得堂兄擅武,不僅箭术百步穿楊,刀法也十分出眾,”晉鞅摩挲著茶杯的杯口,然后道,“前些日子朕升任了舅兄為龍禁衛統領,副統領還有個空缺,朕就想著讓堂兄幫朕把這個空缺補上,不知叔母意下如何?”

  龍禁衛副統領?那可是從三品的實差,而且還是御前當差。平郡王世子妃自然高興,當即便道:“能為皇上是犬子的福氣,臣婦代犬子謝過皇上恩典。”

  這不僅是恩典,還是一個天大的恩典。他們家雖然是皇族,但是一直不怎麼得勢,家中有實差的也少,現在皇上願意給她儿子一個從三品的龍禁衛副統領職位,她哪會不高興。

  德宜大長公主看了眼滿臉喜色的平郡王世子妃,神情有些淡淡。在她內心里,一直不太瞧得上平郡王與康郡王。當年爭奪帝位時,這兩個人就像是牆頭草般毫無主見。不過也虧得這兩人懦弱無能,新帝登基后,他們才被兄長容忍,頂著郡王的爵位,過著閑散皇室的日子。

  后來她的侄儿登基,侄儿是個心軟的人,這兩人在京城里的日子就更舒坦了。現在侄儿病逝,這位過繼來的年輕皇帝似乎不如先帝好相處,這兩個老頭子又縮成了斑鳩,竟是半點長輩的樣子沒了。

  她早年嫁到桑干郡后,就一直老老實實的過日子,不敢牽涉進兄弟們的皇位之爭。事實證明,她當初的決定是對的,那些年死了多少兄弟姐妹,現在活下來的也就只有她跟那兩個懦弱無能的哥哥了。

  進來坐了不過几柱香的時間,德宜就見帝后兩人之間做了好几夫妻之間的小動作,心里對皇后更加不滿了。

  身為皇后,向來講究端庄雍容,這會在長輩面前,與皇帝眉目傳情,也太過輕佻了些。

  在德宜大長公主看來,晉鞅與顧如玖偶爾相視微笑或者遞茶杯這種舉動,是有失庄重的。若是妃嬪婢妾這樣做,她尚能裝作沒看見,可這卻不是皇后能做的。

  “陛下與皇后的感情很好,”在看到晉鞅竟然錯手把顧如玖喝過的茶杯端到手上后,德宜再也忍不住了,她看了眼顧如玖,“竟是連茶具也不分你我了。”

  平郡王世子妃聽到這話,怕皇后娘娘臉上不太好看,忙笑著道:“帝后情深,這是我們大豐的好事。”

  “皇后乃是朕的內人,既然是內人,哪還分你我,”晉鞅把茶杯端到嘴邊,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笑看著顧如玖,對德宜道,“倒是讓姑祖母笑話了。”

  見晉鞅半點不顧忌自己的話,竟然還當著自己的面把茶喝了下去,德宜面色有些不好,但是卻不能對晉鞅嗆聲,只好轉頭看向顧如玖道,“是皇后把陛下照顧得好。”

  這話是什麼意思?

  平郡王世子妃偏頭看了德宜一眼,這位姑母何必非要跟皇后過不去,這不是惹得皇后與太后不滿嗎?

  便是皇上……

  她看了眼神情淡漠的皇帝,又飛快的移開自己的視線,只怕連皇上心里,也是不太高興的。

  “身為陛下的發妻,照顧好陛下是應該的,”顧如玖笑看著德宜大長公主,微微抬起下巴道,“連母后都誇本宮把陛下照顧得好,衣服都要重做了。”

  平郡王世子妃心中暗笑,這是罵德宜大長公主多管閑事,連太后都不多說的事情,她來指指點點嗎?

  “臣婦瞧著陛下這些日子也胖了些,”平郡王世子妃有意討好帝后,所以當即便順著顧如玖的話說,“看來還是皇后娘娘會体貼人。”

  “可不是,”晉鞅搖頭笑道,“自從有了皇后,朕每天都要多吃兩碗飯,能不長肉嗎?”

  “長肉好,能吃也好,都是福氣,”平郡王世子妃捂著嘴笑道,“要不然出云真人怎麼單單說皇后娘娘特別有福氣呢。”

  有了平郡王世子妃特意捧著,氣氛倒是又好了起來。德宜大長公主見狀,心里雖然有些不暢快,但也知道自己不好多說。

  過了大半個時辰,德宜大長公主聽不得平郡王世子妃吹捧皇后,便起身告辭。

  晉鞅也不挽留,只讓白賢送她出去。

  回到公主府后,德宜大長公主沉下臉對司馬玲道:“平郡王世子妃是你的姑母?”

  “是。”司馬玲點了點頭。

  “都說司馬家的人言行有度,風姿過人,”德宜大長公主取下手鐲等飾品,冷冷道,“可見名不副實了。”

  司馬玲聽到這話,面色沉了沉,從椅子上站起身朝德宜大長公主屈膝道:“祖母,夫君快回府,我該回去了,孫媳告辭。”說完,也不等德宜大長公主說什麼,轉身便出了德宜大長公主的院子。

  作為司馬家姑娘,她知道孝,但是卻不會毫無緣由的順。辱及家人,她若是仍舊默默聽著,那便愧為司馬家人。

  “她這是什麼意思?!”見司馬玲竟然就這麼走掉,德宜大長公主整張臉就沉了下來,“這就是司馬家的家教?”

  旁邊伺候的丫鬟們見狀,皆吶吶不敢言。

  司馬玲回到小院時,沈清河正好在,見她臉色不太對,便關切的問:“你怎麼了,可是進宮受了委屈?”

  “不是,”司馬玲緩緩搖頭,然后看著沈清河,微微垂下頭道,“沒什麼,我就是有些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沈清河忙叫來丫鬟伺候著司馬玲褪下釵環,“你先睡一會儿,等下我再叫你用些飯食。”

  “好。”司馬玲勉强笑了笑,然后進了內屋。

  等她進去后,沈清河才沉下臉,叫來一個今天陪司馬玲進宮的婢女,問她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知道原委后,他又是愧疚又是心疼,讓丫鬟退了下去。

  “久久,”晉鞅把一杯茶捧到顧如玖面前,見她低著頭,便小心翼翼的把腦袋湊過去,“你生氣了?”

  “我生什麼氣?”顧如玖接過茶杯,然后道,“剛才都已經喝了一肚子水,你別再讓我喝了。”

  “我這是向你賠罪,”晉鞅擠到她身邊坐下,“怕你生氣傷了身子。”

  “你傻不傻,”顧如玖伸出手指點了點晉鞅的額頭,“她是誰,你是誰?”

  見他這幅小心翼翼的模樣,顧如玖心一軟,摸著他的臉頰道:“她不過是一個外人,你跟我是一体,我怎麼會因為不相干的外人生你的氣。再說,見你剛才那麼護著我,我便什麼氣都沒有了。”

  “可是我心里卻不太舒服,”晉鞅把顧如玖摟進懷里,嗅著她身上的香味道,“你是皇后,她竟然還敢站著受你的禮,實在是可氣。”

  “好了,好了,別生氣,乖,”顧如玖摸了摸他的頭,然后抬頭在他下巴上親了一下,“我不跟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太計較。”

  晉鞅低頭看著她,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下午,顧如玖用了午膳后便在床上午睡,晉鞅站在床頭看著她安睡的容顏,低頭在她腮邊偷了一個香吻后,走出了內室。

  “陛下,”見晉鞅出來,白賢與何明齊齊行禮。

  “嗯,”晉鞅回頭看了眼內室,帶著二人出了門,然后進了御書房后才開口道,“事情問清楚了?”

  “回陛下,奴婢查探過了,這事與您的婚事有些關系。”何明猶豫了一下道,“德宜大長公主原本有意讓她的孫女進宮為后,但是太后娘娘不同意,所以這事便沒有了下文。”

  “她孫女?”晉鞅面無表情的翻開一本奏折,看完后在上面批了几個字,“她孫女現在可曾定了人家?”

  “已經訂了,是李家的公子李懷谷,聽說在這個月底,二人便要成婚了。”

  “李懷谷?”晉鞅抬起頭,眼底帶著冷意,“朕聽說這位李公子,曾有意與顧家結親?”

  “似、似乎有過這事,只是顧家並沒有同意。”何明低下頭。

  “自然是沒同意,若是同意了,朕的久久去哪找,”晉鞅嘴角微微上翹,面上的冷意散了些許,“這位德宜大長公主早年聽說是個極識趣的人。”

  何明與白賢不敢接話。

  “識趣的人,要一直識趣下去才好。”晉鞅又打開奏折,這道奏折正是有關于桑干郡的郡守揭發大長公主的下人仗勢傷人的事情。

  “若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可以讓人教她學一學。”晉鞅用朱筆在上面飛快寫了几個字,然后道,“把這份奏折發往刑部。”

  “是。”白賢不敢看內容,接過奏折后,便匆匆趕往了刑部。

  刑部的官員看到這份奏折后,都有些懵。德宜大長公主府中奴婢仗勢行凶,皇上讓他們按律拿人,這看似只是懲戒下人,可……不也是明晃晃打德宜大長公主的臉嗎?

  “德宜大長公主剛進京城三日,怎麼就惹得皇上動怒了?”刑部左侍郎拿著這份奏折,愁得頭發都快要掉了,偏偏這份奏折除了尚書、他跟右侍郎外,還不敢給別人看。

  “天子的心思,誰能知道?”刑部右侍郎整了整衣冠,“當今不是喜怒不定的性子,只怕這位大長公主是真的犯了事,當今要借此事警告她呢。”

  不然這種可大可小的事情,何必要鬧得刑部的人親自跑這一趟。

  德宜大長公主身份雖貴重,可是陛下發了話,那麼這個尊貴的大長公主也可以不那麼尊貴了,他們刑部該拿的人,就必須要拿。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夜色剛落,德宜大長公主的晚膳只用到一半,就聽到外院傳來吵鬧聲,她皺眉道:“發生了什麼事,外面怎麼如此吵鬧?”

  “殿下,”一個嬤嬤匆匆跑來,“是刑部的人來說,管家犯了事,要拿他去審問。”

  “放肆,本宮的人,他們想拿便拿嗎?!”德宜大長公主沉下臉,正准備讓人把主事官員叫來,就見一個穿從三品官服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微臣見過德宜大長公主,”刑部右侍郎朝德宜行了一禮,然后道,“微臣奉命辦差,請公主殿下恕罪。”

  “奉命,奉誰的命?”德宜大長公主怒斥道,“本宮的府邸你們說進來便進來,本宮的人你們說帶走就帶走,你們眼里還有沒有本宮這個大長公主?!”

  刑部右侍郎扯著嘴角賠笑道:“公主殿下息怒,若是您府中下人並未翻案,下官一定把他完好無缺的送回來,若是……”他停頓一下,然后道,“您知道的,陛下登基后,向來厭惡仗勢欺人之輩,即便是公主殿下您府上的下人,也要遵守我大豐的律法,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你不用跟本宮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德宜大長公主道,“來人,備車馬,本宮要帶這位刑部大人去見皇上!讓皇上看看,這等下人是如何欺辱他姑祖母的!”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9:14 AM

第57章

  “母親,万万不可啊母親,”就在德宜大長公主准備登車之時,她的獨子康平伯沈遠飛匆匆趕來,衣冠散亂也顧不得整理,他跪在德宜大長公主面前勸道,“母親,下人有罪按律當罰,我等乃陛下之臣,又豈可因這等小事煩擾陛下。”

  “可本宮還是皇上的姑祖母,今日本宮尚在,這等小人便敢上門欺辱于本宮,待本宮百年之后,這些人又將如何待你們?!”德宜大長公主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儿子,怒斥道,“你不必多說,今日本宮必得進宮,讓陛下為本宮做主。”

  “母親……”沈遠飛作為晚輩,不敢做出當街攔車的舉動,只能看著印著德宜大長公主府標徽的馬車絕塵而去。

  他站起身,苦笑著朝刑部右侍郎拱了拱手,然后讓下人備馬車,他要進宮。

  德宜大長公主再不滿,也無法把朝廷命官抓起來帶進宮,她口里雖說要把刑部右侍郎帶進宮,但是卻做不到,所以只能獨自進宮哭訴。

  刑部右侍郎見康平伯似乎還算識趣,朝他回了一個禮,轉身看了眼被押起來的大長公主府管家,“沈伯爺,在下告辭。”

  “侍郎大人慢走。”沈遠飛再度拱手,心中滿是愁苦,若是無人指使,刑部哪敢上門拿人。

  能讓右侍郎親自動手的,除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啊,”沈遠飛搖頭嘆息一聲,對母親此等衝動之舉無奈不已。這天下,早已經換了主,新帝雖年幼,但是……卻比先帝狠。

  自陛下去年親政,朝中看似並無多大動蕩,可是司馬、李家二系門下官員,已經連有几人因貪贓枉法被清算,這些事看似巧合,實則內有乾坤。

  這位天子,行事雖不似太祖剛烈,但是品性卻有七八分相似。

  “伯爺,馬車備好了。”公主府的長隨來報。

  他回頭看著身后的馬車,匆匆登上道:“進宮。”

  紫宸殿內,顧如玖放下銀筷,然后接過宮女遞來的茶杯漱口,洗手,手上的水還沒擦干,就見白賢匆匆進來道:“陛下,皇后娘娘,德宜大長公主在朱雀門痛哭不止,欲求見陛下。”

  顧如玖擦手的動作一頓,把錦帕扔進托盤里,扭頭去看晉鞅:“這會儿都快宵禁了,大長公主為何如此行事?”

  先帝親封的大長公主,站在朱雀門外面痛苦不已,這哪是受了委屈,分明是想給晉鞅難看!傳了出去,別人還說他們宮里這几位貴人欺負長輩,這像什麼話?

  “大長公主可說了是為何事?”晉鞅從托盤中取了一塊干淨的錦帕,細細的替顧如玖擦手,撫摸著一根根細嫩如削蔥根的手指,淡淡道,“現在宮門已經下匙,按規矩無要事不可輕易開門。傳朕旨意,大長公主年事已高,朕憂心夜寒露重有傷大長公主身体,賜孔雀裘衣一件,遣女史去詳問緣由。”

  這都已經春末夏初時節,賜孔雀裘……

  白賢當即便領會過來,領命道:“陛下仁心仁德,大長公主定能感激不盡。”

  您不是要在宮門前訴說委屈嗎?那成,就在宮門前說吧,若是沒有大事,陛下也不能隨便放你進來,您年老体衰,陛下就派人伺候你,還賞賜您珍貴的孔雀裘,是不是夠貼心了?

  貼心不貼心,只有德宜大長公主自己心里清楚,至少當她看到雖白賢出來的,只有几個捧著東西的女官后,臉色是不太好看的。

  什麼叫無大事者不可隨意放行?

  大豐是有規矩言明,宵禁過后,非軍政要事不可入宮,但實際上這個規矩也只是看皇帝的心情而定,只要他點頭,便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也是可以進宮的。

  現在皇帝竟然跟他說,無要事不可入內,望她包涵。

  包涵?

  德宜大長公主越想越氣,索性心一橫,學著大豐那些頗有潑辣之名的公主們,來個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時提及父皇先皇之類,雖然沒有一句話說當今陛下對皇室宗人涼薄,但句句不離此意。

  白賢冷眼看著德宜大長公主鬧,等她鬧著差不多了,才一臉為難,提高聲音道:“殿下,非是陛下不願見您,只是如今已是宵禁時分,實在不便讓您入宮。更何況常言有云,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便是朝中百官也要講究大豐律法,您府中下人私占民田,借殿下之名放貸,甚至開辦賭坊行欺詐勒索之事,此等重罪,豈能輕饒。”

  “公公此言,可是陛下之意?”德宜大長公主怒道,“既然陛下不願見我,我也就不再打擾。可嘆先帝在時,我回京探親,宮中后妃相迎,得先帝盛待,如今先帝仙去,本宮竟是連進宮門也難了。”

  說完,她便催促馬車調頭離開。

  “恭送大長公主殿下。”白賢皮笑肉不笑的躬身行禮,待馬車消失在夜色之中后,他才冷笑一聲。

  “公公,這孔雀裘……”他身后的女官為難的看著自己手中捧著的珍貴裘衣。

  “大長公主拒受皇恩,我等只能據實稟告陛下,”白賢一甩拂塵,陰陽怪調道,“回去。”

  “是。”后面的太監們小心的提著燈籠,捧著原封不動的賞賜,回了紫宸殿。

  白賢一進紫宸殿,便把德宜大長公主所行所說原封不動的講述出來。

  聽到白賢說到德宜竟然明言晉鞅冷待她時,一直笑眯眯的顧如玖終于忍不住發火了,她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她哪是對陛下不滿,她是對本宮不滿,借機發作陛下罷了!”

  什麼先帝在時,后妃皆要相迎,這是在說她這個皇后擺架子。

  “仔細手疼,”晉鞅見她把桌子拍得都顫動起來,忙心疼的把她手抓過來,見她掌心發紅,便勸道:“你今日才剛勸了我,怎麼這會儿自己先生氣起來?!”

  “她若單單只說我便也罷了,還要把你牽扯進來,”拿先帝跟晉鞅來比,還說晉鞅比不上先帝,這是在惡心誰呢?如果不是顧如玖還有些理智,恐怕現在已經把心里的話給罵出來了,“早些年她還是個謹言慎行之人,如今倒拿捏著輩分,倚老賣老起來了。”

  顧如玖剛發完火,就又有人來報,說康平伯在朱雀門外朝紫宸殿方向行禮請罪后,又很快離開了。

  白賢心想,沈家教育出來的人,肯定不是傻子,只可惜沒攔住大長公主,如今即便是行禮請罪,也于事無補了。

  他抬起眼皮看向帝后的方向,只見皇上正滿臉心疼的替皇后吹著手掌。他再度垂下眼皮,陛下確實不像先帝,因為當今的手段,可比先帝狠多了。

  夜深,顧如玖了無睡意,連續翻了兩個身后,她聽到躺在身邊的晉鞅說話了。

  “久久睡不著?”晉鞅的手在黑暗中摸索,十分准確的把手搭在了顧如玖的腰間。

  “嗯,”顧如玖把頭拱到晉鞅懷里,“我吵到你了?”

  “沒有,”晉鞅拍了拍她的背,“還在想德宜大長公主的事情?”

  顧如玖搖了搖頭,良久后才道:“我有些想家人了。”為了避免其他人閑話,自從她嫁進宮后,她只見過父母一次,從此以后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們。

  三月三的那日,她雖然遣秋羅回國公府送了東西,但是這與自己親手做的荷包相比,再珍貴的東西又有什麼用,顧家並不缺這些。

  “若是想了,便請他們進宮來坐坐,”晉鞅知道她從小就由家人教養著長大,與家人感情極深,“万事有我在,別去顧忌他人說什麼。”

  顧如玖仍舊搖頭:“日后再說吧。”

  聽她這麼說,晉鞅就知道,久久是不會長召顧家人進宮了。這麼一想,他又是心疼又是愧疚,久久如此謹慎行事,只怕是為了給他減少麻煩。

  “不要想這麼多,有我在,你便是仗勢欺人又如何?”晉鞅這話十分的真心實意。

  顧如玖搖頭嘆息道:“宸君,你這樣不怕養出一個禍國紅顏嗎?”

  晉鞅笑了笑,“朕不怕。”

  是“朕”不是“我”,他是真的不怕。

  顧如玖輕笑出聲,察覺到對方似乎有些“蠢蠢欲動”后,翻過身道:“我似乎有些睡意了。”說完,被子一卷,作勢要睡。

  半個身子露在外面的晉鞅頓時傻眼,厚著臉皮擠進被子里,然后便如此這般,香甜的睡去。

  兩日后小朝會,有官員上奏參德宜大長公主縱奴行凶,侵占民田等罪行。晉鞅把這個奏折留中不發,似乎並不打算提及此事。

  眾人想起前兩日的德宜大長公主在宮門為了犯奴前哭訴的行為,忍不住有些惡意的想,這位公主該不是與那位管家……

  不能怪朝臣們思想太邪惡,實在是因為大豐歷代公主們私養面首、與美婢太監褻玩這種行為太多了,這位德宜大長公主雖然已經老邁,但是聽說這位管家雖是太監,又比大長公主年輕十几歲,但他跟隨大長公主几十年,又十分受其看重,誰知道內里有沒有什麼齷蹉事?

  几日后,又有新的官員彈劾德宜大長公主,說她奢靡,暴虐成性。原因便是出門必仆婦成群,還有打死下人的記錄。

  實際上,很多世家貴族都有處死下人的這種行為,但是大家還知道在表面上敷衍一下,報個病痛什麼的。德宜大長公主處死婢女時還在桑干郡,所以並沒有把這事放在心上,所以這會儿就被言官抓住了把柄。

  一時間,德宜大長公主的名聲臭不可聞,連帶著讓其他皇室族人也蒙了羞。

  這一次晉鞅沒有把這些彈劾的奏折留中不發,而是讓大理寺與刑部共同查案,以求“還大長公主清白”。

  清白,皇帝不喜歡的人哪來的清白?

  雞蛋里尚且能挑骨頭,更何況這位德宜大長公主可不是什麼雞蛋。

  德宜大長公主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鬧到這一步,她心里有些慌,便匆匆進宮求見太后,哪知道太后稱病不見。遙想當年太后還是皇后時,在自己面前客客氣氣的模樣,德宜大長公主咬了咬牙,轉身道:“去紫宸殿。”

  她不相信皇后也生病了。

  皇后確實沒有生病,但是她卻忘了,這個皇后已經被她得罪了。而且這位皇后還小心眼又護短,她站在朱雀門下說當今陛下比不上先帝的話,早被皇后給記在了心里。

  德宜大長公主再見到皇后,心態卻與上次不一樣,陪她進宮的也不是孫媳司馬氏,而是儿媳陳氏。

  陳氏與顧家亡故的大少奶奶同宗同脈,雖說血緣上遠了些,但的確算得上是同一個祖宗傳下來的。

  德宜大長公主帶上儿媳,也是出于這一點的考慮,雖然以往她並不太喜歡這個儿媳。

  沈陳氏進了屋內,就見上首坐著一個身著常服的美麗女子,三千青絲簡單的綰了起來,看起來慵懶極了,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美感。

  見對方如此穿著打扮,沈陳氏心里咯噔一下,只怕今日所求之事,很難有個結果了。

  這一次德宜行禮的時候不再慢吞吞,長輩的架勢也沒有再擺出來,顯得十分有誠意。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顧如玖讓宮女給兩人看座,然后歉然笑道:“實在沒有想到大長公主今日回來,所以倉促了些,還請不要見笑。”

  沈陳氏這才發現皇后發髻略有些散亂,臉頰微紅,似乎是剛起床不久。她內心大駭,這都什麼時辰了,皇后竟然才剛剛起床?

  她能想到的,德宜大長公主自然也想到了,可是即便此時她內心有所不滿,可是如今有事相求,有再多不滿也只能咽下。

  “皇后娘娘百忙之中還願意見我,已是我的福氣,”德宜大長公主眼眶一紅,聲音哽咽道,“家中下奴猖狂,竟做下如此多的惡事。可笑我身為公主,竟連下人都管教不好,實在有違皇恩。”

  德宜大長公主並不傻,事情鬧成這樣,若是她還要去護著下人,那麼恐怕連她自己也要牽連進去,所以干脆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管家,至少她自己能洗干淨。

  歷經四代皇帝,德宜大長公主小心了半輩子,直到先帝登基十余年后,才慢慢撐起腰杆來。現在朝官向她發難,她才突然想起當年那些姐妹,她們比她聰慧,比她漂亮,比她受年輕公子們推崇喜歡,就連駙馬也選得比她好。

  可是這些姐妹們后來如何?

  如今想到那些姐妹們的下場,她才覺得害怕,看向顧如玖的眼神,便越加的小心。

  “下人背主行事確實可恨,”顧如玖接過秋羅遞來的杏仁奶茶喝了兩口,擦干淨嘴角繼續道,“公主今日來……”

  “我今日來是向皇后娘娘請罪的,”德宜大長公主站起身,朝顧如玖深深一個福禮,“我管教不力,理當受罰。”

  顧如玖朝旁邊的宮女抬了抬下巴,讓她們把德宜跟沈陳氏扶起來,然后道,“公主請放心,此事陛下等會讓人查明,還你一個清白。”

  聞言德宜心中暗自發苦,可是見皇后這不咸不淡的樣子,她卻不能一直糾纏著這個事情,只好借由沈陳氏這里開頭。

  “原來康平伯夫人竟與大嫂是一家?”顧如玖抿嘴笑了笑,然后微微垂下眼瞼,看著自己手腕處的玉鐲,“只可惜往日不知道,竟也沒能走動一二。”

  大嫂逝去過后,沒見沈家送過喪儀,更無人前來吊唁過,現在也要借著亡故之人的名頭,在她面前來攀親帶故?

  京城里不少人都知道,她與兩位嫂嫂感情親密,但這並不代表著,誰都可以來借用這份情誼。

  再說了,大嫂真正的娘家人都沒在她面前提這些事,一個遠房的沈陳氏也有臉提?

  德宜聽著這話,覺得有些不太對,皺眉道:“皇后娘娘,這話從何說起?”

  “大長公主想聽什麼好話?”顧如玖冷笑,“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大長公主沉下臉,壓著怒氣道:“皇后娘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如玖抬起眼皮看她,一言不發,卻帶著無盡的諷刺之意,然后不等德宜再開口,便做出一副疲倦的模樣來。

  秋羅見狀,十分有眼色的問:“娘娘,您怎麼了?”

  “沒事,就是有些不太舒服。”顧如玖揉了揉額際。

  德宜與沈陳氏見皇后如此給人難堪,心里又恨又惱,德宜冷笑著站起身道:“既然皇后不待見我們這些老輩們,我等也不好再厚顏打擾。”

  哪只她說完這話,顧如玖竟然連頭也也未抬,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一般。

  德宜氣得臉色青紅交加,憤然離去。

  “婆婆,”沈陳氏出了乾坤宮后,有些不安的對德宜大長公主道,“我瞧著皇后娘娘似乎……”似乎並不太待見她們。

  德宜搖了搖頭,痛心疾首道:“皇上若是獨寵此等禍國妖后,我大豐百年基業危矣,危矣!”

  沈陳氏聞言嚇得面色慘白,回頭看紫宸殿方向,仿佛那里住著一頭怪獸,即將把人吞吃入腹。

  等兩人走了以后,顧如玖放下抵在額際的手,冷聲道:“就她們也好意思提我大嫂?”

  司馬家三房想送司馬香進宮,德宜大長公主可是幫著說過好話,大嫂死在三房人手里,她沒找司馬家人的晦氣,反而是德宜大長公主提起舊事,她心情若是能好才怪了。

  知道娘娘心情不好,秋羅在她耳邊說了好些有趣的事情,才讓顧如玖慢慢把心情放開,只是到底對司馬家以及德宜大長公主有些膈應。

  “皇后身体不適?”晉鞅正在批閱奏折,聽到宮人來報,忙放下御筆,關切的問道,“可請了御醫?”

  “回陛下,御醫說皇后娘娘並無大礙,只是身体有些虛弱,多休養便好了。”

  “朕去看看,”晉鞅合上手上的奏折,對身邊伺候的何明到,“你去宣太醫院的院判過來,再給皇后把一把脈。”

  “是。”何明不敢耽擱,轉身就往外走,有小太監向上前討好,所願意幫他跑一趟,卻被他一把推開。

  為皇上辦事,他就是累死也要自己跑,哪會讓別人湊上來。更何況事關皇后,他哪會讓別人討了這個好?

  顧如玖剛翻了一會儿書,就見晉鞅匆匆走了進來,臉色還不太好看,她放下書擔憂的問:“怎麼了?”難道是有朝臣讓他生氣了?

  “我沒事,”晉鞅沒讓她起身行禮,走到她面前坐下道,“你怎麼樣了?”

  顧如玖愣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便笑道:“沒事,我就是不耐煩應付德宜公主,便找個理由讓她走了。”

  “你若是不想見,下次不見便是,別拿自己身体開玩笑,”見她真的沒事,晉鞅才松口氣,“這可不是小事。”

  “好好好,下次一定注意。”顧如玖笑著點頭,然后道,“德宜大長公主的事情……”

  “她是先帝親封的大長公主,我雖不能廢了她,但卻能讓她這個大長公主老實待著,”晉鞅並不想那這些糟心事煩她,便道,“你在看什麼書?”

  “不是你前些日子讓人送來的話本嗎?”顧如玖道,“挺沒意思的,什麼兩兄弟同喜歡上一女,最后大郎與二郎仍舊是好兄弟,女主人公死了。”

  晉鞅聽完搖了搖頭:“確實挺沒意思。”心下想,日后還是不讓久久叫自己大郎為妙。

  沒過一會儿,太醫院的院判到了,他給晉鞅與顧如玖請脈過后,給兩人各開了一副養身的方子,便退下了。

  “養身養身,不如强身,”顧如玖道,“皇上若是有空閑,可以打一打五禽戲什麼的。”

  白賢與何明齊齊扭頭,皇上九五之尊,在院子里打五禽戲,那能看嗎?

  “若是久久陪我一起的話,倒是可以試一試。”他們聽到皇上如是說。

  得了,他們還是什麼都別看,什麼都別想算了。

  十日后,德宜大長公主府里的案子結了。

  府中下人犯案者,皆按律懲處,大長公主雖掌管不力,但畢竟不知情,罰俸兩年便已經足夠。

  什麼,你說公主府沒了管家怎麼辦?

  沒事,皇家人貼心,轉頭便送了一個能干的管家到公主府上去。

  表面上看,這事就這麼結束了,可是明眼人都清楚,這是皇室對大長公主不滿了。

  府里的下人被抓了,公主被罰俸了,連管家都是皇家派來的。這是管家還是管公主的?

  這哪是貼心,簡直是把大長公主臉都打腫了。

  不過這一次大長公主沒有去宮里鬧,更沒有在宮門出哭訴先帝,反而老老實實的向皇上寫了一封罪己書,然后待在公主府里沒有出門。

  只是不知道這封罪己書是她自己心甘情願的寫下,還是她那孝順儿子代筆。

  有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知道后,都在私底下笑話,聽聞這位大長公主曾為了下人在朱雀門口出不滿之言,並且拒不受皇恩。

  現如今跟帝后鬧得不好看,折了面子里子,誰還在乎你是不是大長公主?

  皇室族人的臉面與尊貴,都是皇帝給的,你把皇帝得罪了,那還有什麼尊貴可言?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9:20 AM

第58章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一頂不起眼的小轎停在街頭角落,臨街的小院打開一扇門,戴著紗帽的女子走進門口,這扇小門再度關閉。

  “司馬小姐。”坐在涼亭中的祁連站起身,朝亭外的司馬香拱手道,“在下有禮了。”

  司馬香冷眼看著這個男人,取下紗帽讓寶梅在外面候著,然后走向亭中的石桌,石桌上擺著一套茶具,其中一個杯子里已經倒滿熱茶,冒著縷縷白氣:“大人好雅性。”

  “佳客臨門,在下也只能附庸風雅一番了,”祁連倒了一杯茶,雙手奉到司馬香面前。

  司馬香接過茶杯低頭看了一眼,卻沒有入口,而是放回桌上:“祁連大人几次相邀,不知有何要事?”

  “久聞司馬姑娘芳名,在下心生向往,所以才厚顏几次相邀,”祁連邀請司馬香坐下,等她坐下后,自己才一撩外袍坐下,“司馬姑娘今日能赴約,在下心中欣喜万分。”

  “不愧是年紀輕輕便能做丞相的能耐人,”司馬香冷笑,然后沉下臉道,“明人不說暗話,祁連大人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若不是祁連在信中提及母親之死,她今天怎麼也不會冒險出來。

  “司馬姑娘什麼時候如此沉不住氣了?”祁連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笑著道,“不過今日邀請姑娘來,確實是有要事相商。”

  司馬香抬了抬眼皮,沒有說話。

  見她這種反應,祁連也不以為意,直言道:“聽聞司馬姑娘有望入宮,只可惜顧家從中作梗,壞了姑娘的好事?”

  這種場面話,司馬香聽著甚是好笑,嘲諷的勾起唇角:“祁連大人倒是很會說話。”

  “對美人說好聽的話,叫尊重,”祁連勾起一抹笑,桃花眼里帶著几分挑逗,“若是司馬姑娘長得不是這般美貌,在下也就不用挖空心思想著怎麼說話了。”

  司馬香嗤笑一聲,沒有把祁連的話放在心里。她長得有多美,不用面前這個居心叵測的男人來恭維。

  “宮中那位皇后娘娘美貌可不及姑娘五分,只可惜小皇帝不知情趣,不懂賞識佳人,我都替姑娘感到不平,”祁連嘆口氣,“論家世、論容貌、論才華,她可沒有一處比得上你。”

  “祁連大人消息靈通,想必應該知道,皇后娘娘乃是出云真人親口誇贊過的福澤深厚之人,”司馬香面色平靜,沒有被祁連這粗淺的挑撥手段影響到心情,“顧氏女為皇后,乃是天命所歸。”

  “天命?”祁連嘲諷笑道,“司馬姑娘這樣的人,會相信這個?”

  司馬香輕笑一聲,美麗的雙眸眼波流轉:“信與不信,又能如何?”

  “不愧是司馬家的姑娘,”祁連擊掌道,“不知司馬家姑娘,是否想過要擺脫現在這樣的生活?”

  司馬香聞言抬頭看他,沉默不言。

  她現在借住在大伯家中,看似與堂姐未出閣時一樣,但是她能夠感覺出來,大伯母對自己並不是特別喜歡,但是這又如何,她只是想依靠著大房,抬高自己的身份而已。

  現在的生活再難,也比……

  “祁連大人這話我不太明白,”司馬香站起身,低頭看著祁連道,“時辰不早,小女子我告辭了。”

  說完,不等祁連的反應,轉身便走。

  祁連微笑著目送她離開,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人影,才有一位仆人站出來道:“大人,這個司馬家的小姐似乎無心與我們合作。”

  “不,”祁連舉起茶杯放到唇角,笑著道,“她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心夠狠,手夠辣。這樣的女人,即便是對一件事心動了,也不會馬上顯露出來。”

  “幸好她沒有做皇后,不然大豐皇帝有這樣的女子做幫手,豈不是對我高羅無益?”仆人聞言感慨道,“這樣也給大人您添了一位幫手。”

  祁連轉動著手里的杯子,沒有搭理仆人這句話。

  只不過豐朝現在這位皇后……

  他皺了皺眉,似乎看不出什麼特別,只說是性格好,為人良善,因十分受太后喜愛,才受封為后。

  那日宮宴上,皇后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現,只是在波遜格要把女儿嫁給她娘家哥哥時,她才動了几分火氣。不過豐朝這些世家貴族向來如此,皇后動怒也實屬正常。

  “可能這位皇帝就喜歡這種單純無害的小姑娘,”祁連放下茶杯,諷刺笑道,“只不過天下這樣的女人很多,所謂的帝后情深,又能維持多久?”

  “你今日去哪儿了?”鄭氏看著從外面回來的司馬香,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然后道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你先坐,我有話要跟你說。”

  “是,”司馬香低眉順眼的朝鄭氏福禮,然后在椅子上坐下。

  “今日錢家上門替他家嫡長子求親,我沒有馬上答應下來,”鄭氏猶豫了片刻,“錢家雖然只是二等末流世家,但是家風正,人員少,嫡長子又是上進之人,你倒是可以考慮一番。”

  鄭氏沒有明說的是,以司馬香現在的情況,只能是高不成低不就,像錢家這樣的,確實已經算得上是不錯了。

  司馬香愣了一下,回想半天才憶起錢家嫡長子是誰。此人相貌普通,在京城世家公子中,十分的不起眼,若不是她記憶力好,只怕根本想不起他的相貌。

  她心中雖然不甘不願,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只是道:“謝謝伯母為我操心勞累,我會好好想想的。”

  “嗯。”鄭氏點了點頭,目光落到她的鞋子上,見上滿沾著些許泥土,心里有些不滿,但也不打算多問,“你今日在外面走得累了,回院子休息吧。”

  司馬香面色微僵,起身朝鄭氏屈膝一福:“是,伯母。”

  等司馬香離開后,鄭氏眉頭才皺了起來,雖然這個侄女一直表現得很安分,但是她心里總是隱隱有種不安感。

  “太太,小姐與姑爺來了。”一個下人來報。

  鄭氏聞言,頓時喜笑顏開,嘴里卻說道:“前几日才回來探望過,怎麼又來了,也不怕別人說閑話。”

  “那是因為小姐與姑爺孝順呢,”她的陪嫁嬤嬤笑道,“這話若是小姐與姑爺聽見了,可不得難受?”

  鄭氏被陪嫁嬤嬤哄得更加開心了,忙吩咐下人去迎接小姐與姑爺。

  司馬香走出主院不遠,就聽到主院傳出歡聲笑語,回頭望去,正好看到司馬玲與一位年輕男人相攜而來,姿態親密至極。

  “姑娘?”寶梅小聲道,“是堂小姐與姑爺回來探望了。”

  “既然如此,我也該去拜見。”司馬香理了理衣衫,在臉上擠出危險,轉身朝主院走了回去。

  司馬玲在娘家待了大半日,方才戀戀不舍的登上回夫家的馬車。沈清河見她這樣,小聲道,“玲儿不必如此,待下次休沐,我再帶你回家探望。”

  “謝謝夫君。”司馬玲紅著眼眶笑開,依在他的肩頭道,“我讓你為難了。”

  “我身為你的夫君,讓你開心是應該的。”沈清河輕輕攬著她的肩,沉默片刻道,“雖說君子不該道人是非,只是事情牽扯到你與岳家,我不得不做一回惡人了。”

  司馬玲身上一僵,以為是朝中發生了什麼事,忙問道:“怎麼了?”

  沈清河見狀笑著安撫她道:“不必緊張,只是件小事。就是……你的那位堂妹,讓人感覺不太好。”

  “你說小香?”司馬玲猶豫著開口,“她做什麼了?”

  “不,只是我的直覺而已,”沈清河失笑,“罷了,你只當我胡言亂語吧。”司馬香雖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但是他看見她的第一眼,不是驚艷而是一種說不出的抵觸。

  或許是他更喜歡玲儿的眼神,所以才不自覺討厭對方那種眼神也說不定。

  他雖是這麼說,司馬玲卻把這話記在了心里。她清楚夫君的性子,輕易是不會說別人的不是,既然開了這個口,想來定是有哪里不太對勁。

  朝堂之上,晉鞅冷眼看著下面的文官互相打嘴皮子仗,等他們吵得差不多了,晉鞅才開口道:“兩位卿家都言之有理,只是邊境將士為國護衛疆土,若是三言兩語就定了罪,豈不是讓將士寒心?”

  “皇上聖明!”其中一位文官當即作揖,另一個臉色卻有些不太好看。

  “是非曲直,朕都要先查問后再談,”晉鞅把玩著腰間的香囊,不輕不重道,“若是天下大事,都由吵架勝負來做決定,那把我大豐律歷置于何地?”

  “臣等惶恐。”朝上大臣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皇上心里不太高興了,于是紛紛躬身請罪。

  晉鞅懶得看他們做戲,直接道:“朕已經召魏亭、趙進二人進京面聖,爾等不必再糾纏此事。”

  司馬一系的官員聞言都有些發懵,皇上這是發的密旨,不然朝中上下,竟沒有几人知道?

  不對,一定有人知道!

  司馬鴻朝身邊兩人看去,張仲瀚滿臉驚訝,李光吉也是一臉茫然,心里暗罵,演技這麼好,怎麼不上台去做戲子?

  下了朝,晉鞅先是到御書房處理了一部分奏折,見快要到午時,才放下御筆,起身往外走。

  “陛下,”白賢舉著一把傘過來,“外面下雨了。”

  抬頭看去,地面果然已經被雨水淋濕,雨雖然不大,但是卻很密。晉鞅把手背在身后,“走吧,去康泉宮。”

  “是。”

  白賢小心翼翼舉著傘,何明走在側面,替晉鞅擋著風雨,不敢讓一絲雨飄在晉鞅身上。

  經過鸞和宮外的竹林時,突然有一女子的聲音傳來,這個聲音很小,小到只能讓人聽見她似乎在哼唱一首曲子。

  曲子的音調很簡單,但卻十分悅耳。白賢是跟著晉鞅從誠王府出來的,所以聽得出這是錦州的民間小調。

  晉鞅聽到這首曲子,停下腳步,面無表情道:“來人,去看看誰在林中唱曲。”

  “是。”兩個藍衣太監快步走進竹林,很快便帶著一個綠衣宮女出來。

  “奴婢拜見陛下,陛下万歲。”宮女低著頭,朝晉鞅深深一福,絲絲細雨飄落在她發頂,打濕了她的頭發,連頭繩也有些沒精打采,看起來可憐極了。

  “抬起頭來。”晉鞅冷聲道。

  綠衣宮女緩緩抬頭,只見她柳葉眉,杏眼,櫻桃唇,我見猶憐。

  “你方才唱得可是錦州的小調?”晉鞅神情仍舊淡漠,似乎對方楚楚可憐的模樣,並沒有讓他有所動容。

  “是的,陛下,”綠衣宮女抖得更加厲害了,“奴婢以為林中無人,所以一時忘形,求陛下恕罪。”她噗通一聲跪下,白嫩的手掌伏在污泥上,更顯白嫩。

  白賢面無表情的看了眼這個宮女,眼皮聳拉下來。

  “你在哪里當值?”晉鞅眼神更加淡漠。

  “回避下,奴婢是尚食局的人。”綠衣宮女怯怯的抬頭,目光落到晉鞅的腰間,又飛快的低了下去,小女子姿態十足。

  晉鞅淡漠道:“宮女不可輕易歌舞,這等宮規尚食局的掌事太監沒有教過你?”說完,踩著青石板頭也不回的離開。

  白賢舉著傘立馬跟上,看也未看繼續跪在地上的宮女一眼。

  何明居高臨下的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女,彎下腰笑眯眯道:“你這樣的宮女,咱家見得多了,麻雀想要變鳳凰,也要看真龍願不願意?既然你喜歡跪,便跪著吧。”說完,嗤笑一聲,朝御駕離開的方向追了上去。

  綠衣宮女面色慘白的跪在地上,過往的宮人誰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顧如玖正在跟周太后講不久前看過的話本,見晉鞅進來,站起身迎了上去:“陛下,可曾淋到雨?”

  “放心吧,白賢與何明伺候的時候,向來細心,”晉鞅攜著顧如玖的手走到周太后面前,朝周太后行了一禮,“儿子來遲,讓母后久等了。”

  “你政務繁忙,來得晚了些,有什麼要緊?”周太后笑著讓夫妻二人坐下,“我們自家人不必講究這些,准備用膳吧。”

  “是。”晉鞅朝顧如玖笑了笑,又對周太后道,“母后今日又准備了什麼好吃的?”

  周太后笑罵:“左右餓不著你。”

  顧如玖笑眯眯的看著母子二人的來往,樂得在一旁看熱鬧。

  用完午膳,晉鞅因為要去見戶部官員,所以便提前離開了,顧如玖又在太后這里坐了大半個時辰才起身告辭。

  等顧如玖離開后,劉姑姑才道:“太后,今日皇上來的時候,有宮女起了不該有的心思,現在還跪著呢。”

  “皇上是什麼反應?”周太后面無表情的問。

  “皇上似乎不太高興,”劉姑姑想了想,“等會皇后娘娘回紫宸殿,肯定會遇到那個跪在地上的宮女,這可如何是好?”

  “有什麼不好的,有這種心思的宮女,今天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她早晚都要遇見這種事,”周太后道,“與其哀家動手,不如由她自己處置。”

  晉鞅故意讓這個宮女跪在路口,不也是有這層意思在嗎?

  顧如玖走得很慢,她自己撐著傘,走在青石路上,覺得心情格外的平靜,即使她看到一個綠衣宮女跪在地上時,這份心情也沒有被破壞掉。

  綠衣宮女跪在地上,雙膝早已經失去知覺,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冷,落在自己身上的雨就像是穿透了皮肉,讓她骨頭縫里都冰寒無比。

  她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當一雙繡著祥云的珍珠鞋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緩緩抬頭,她看到了繡著鳳紋的裙擺,當即不敢再往上看:“奴婢見過皇后娘娘。”她希望皇后娘娘能夠讓她起身,哪怕讓她站起來一會儿也好。

  讓她失望的是,皇后沒有說話,皇后娘娘身后的那些宮侍們也沒有誰開口。

  她心底又開始害怕起來,難道皇后娘娘已經知道她有意勾引皇上的事情?

  顧如玖確實不知道這個宮女為什麼跪在這里,而且還跪在鸞和宮旁邊的路口上。她靜靜的打量著這個宮女,雖然看不清長相,但是削肩細腰雪膚,可見是個十分難得嬌俏美人。

  “抬起頭來。”她淡淡的開口,然后便看到一張慘白的小瓜子臉。

  果真是美人,連她這個女人瞧見了,都忍不住心生憐愛之意。

  顧如玖身后的秋羅與寶綠已經沉下臉來,除了陛下以外,誰還敢讓宮女跪在鸞和宮外的路口上。只要想一想,就知道這個宮女起了什麼樣的心思,才惹得陛下動了怒。

  “好一個美人。”顧如玖自然也想到這是怎麼一回事,她伸手抬起綠衣宮女的下巴,觸及的皮膚細膩光滑,稱得上是尤物。

  “誰送你進來的?”顧如玖面帶微笑看著這個宮女,“本宮對你身后之人十分感興趣。”

  “娘娘恕罪,奴婢乃是尚食局的宮女,因衝撞聖駕受罰,求娘娘恕罪。”綠衣宮女朝著顧如玖磕頭,楚楚可憐道,“娘娘恕罪。”

  用手絹擦了擦自己的手指,顧如玖冷眼看著這個宮女磕頭:“整個后宮都知道,本宮向來是個好說話的人。”她轉頭對秋羅道,“秋羅,去請白公公來,本宮想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麼事。”

  “是,娘娘。”秋羅瞪了一眼跪在綠衣宮女,才轉身而去。

  御書房中,晉鞅聽到秋羅求見,便放下手里的奏折,讓她進來。

  “奴婢拜見陛下,”秋羅恭恭敬敬的朝晉鞅行完禮,才說明了來意。

  晉鞅聽完以后,點了點頭,讓白賢跟著秋羅出去了。

  等白賢與秋羅出去后,晉鞅臉上露出了几分笑意。想到久久為了自己動了醋意,他就覺得自己心情格外的好。

  至于那個綠衣宮女,英明神武的德隆陛下表示,他連對方的臉都沒記住好嗎?似乎就那雙與久久有三分形似的眼睛有些許亮眼,其他的都乏善可陳。

  “白公公,”秋羅似笑非笑道,“娘娘已經有些動怒,等下公公可不要有所疏漏,若是娘娘責罰,你我都擔待不起。”

  “秋羅姑娘放心,只要娘娘詢問,咱家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白賢道,“別說娘娘,就是陛下對這個宮女,也是十分不滿的。”

  秋羅臉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許:“那就有勞公公了。”

  “不敢,不敢,為陛下與娘娘做事,那是咱家的本分。”

  “娘娘,秋羅與白公公來了。”寶綠替顧如玖撐著傘,見秋羅過來,便小聲提醒。

  顧如玖沒有回頭,可是看這儿地上跪著的宮女,這個宮女一看便知是經心調教過的,不然哪會有如此身姿與細膩的皮膚。

  再天生麗質的宮女,也不會有一雙細膩嫩滑的手,除非她平時根本就不怎麼做事。

  可是一個受管教的宮女不做事,那可能嗎?

  “把人帶到鸞和宮,本宮要慢慢問話。”等白賢過來,顧如玖道,“把尚食局的掌事太監與掌事宮女也叫來。”

  “是。”白賢心下想,只怕皇后娘娘這次是真的動肝火了。

  綠衣宮女想說話,被兩個太監捂住嘴,像拖麻袋般,把她往鸞和宮拖去。

  顧如玖慢條斯理的擦了擦嘴角,跟了上去。

  鸞和宮屋內,比室外暖和不少,可是綠衣宮女卻覺得,此刻比外面更冷,更可怕。

  明明皇后這會什麼都沒做,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的走在上首喝茶,可她就是覺得,自己已經連氣都快喘不過來了。

  “本宮有兩個忌諱,”顧如玖面無表情的放下茶杯,“一是家人,二是我的男人。”

  綠衣宮女心中大駭,皇后竟把堂堂帝王視為自己的?!

  這實在是太可怕也太荒唐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9:27 AM

第59章

  “娘娘?”寶綠震驚的看著斜倚而坐的顧如玖,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皇后娘娘竟然要用私刑?!

  “沒聽懂嗎?”顧如玖低頭看著手里的茶杯,“白賢,把她帶到隔間去,讓她開口。”

  “是。”白賢與兩個大力太監拖著綠衣宮女下去,宮女被捂著嘴,連哼都不能哼一聲。

  掌事太監與掌事宮女眼看綠衣宮女無聲無息被拖了出去,寒意從腳底竄上全身,顧如玖還沒開口,便軟塌塌的跪了下去。

  “本宮聽這個宮女說,她是你們尚食局的人?”顧如玖用茶蓋掛著水面的茶葉沫子,輕輕的摩擦聲讓兩個掌事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別看他們在尚食局是人人捧著的掌事,可是在這些貴人面前,生與死不過是几句話的事情,什麼公公什麼姑姑,都不頂用。

  “回娘娘,楊柳是几日前分派到尚食局的,她當差時一直很老實,以至于奴婢失察,竟讓她衝撞了御駕,奴婢有罪。”掌事姑姑勉强壓下心底的恐懼,用有些變調的聲音道,“求娘娘恕罪。”

  “楊柳……倒是個好名字,”顧如玖似笑非笑道,“色淺微含露,絲輕未惹塵。人美,名字也美。”

  兩位掌事更是大氣不敢出,聽到隔間傳來低沉的痛哼聲,他們不敢去想楊柳正在受什麼樣的刑罰,不然在捂住嘴的情況下,還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再抬頭看面無表情低頭喝茶的皇后,仿佛沒有聽見隔間動靜似的,連眉頭沒有皺一下。

  這一眼看得兩人遍体生寒,都說皇后是個隨和人,不隨意打罰下人,十分的可親,今日竟如此心狠,可見人有逆鱗,輕易碰不得。

  對于皇后來說,有什麼是碰不得的?

  自然是皇上!

  楊柳這個賤人,竟然敢做出勾引皇上之事,連累他們也跟著被追究,簡直就是膽大包天,老壽星嫌命長。

  “既然楊柳是剛分到尚食局的,她之前在哪當差?”顧如玖放下茶杯,聽到隔間的悶哼聲越來越小,對寶綠道,“行了,叫白賢把人帶過來。”

  “是,”寶綠白著臉走到隔間,見那個叫楊柳的宮女除了臉色難看了些,身上並沒有任何傷痕,便道,“白公公,娘娘要見這個宮女。”

  白賢接過小太監遞來的帕子擦著手道:“好些年不做,有些手生了。既然皇后娘娘要見這個罪婢,就暫且饒了你。”說完,他對楊柳笑道,“楊柳姑娘,皇后娘娘素來慈和,你最好老老實實的回答皇后娘娘的問題,不然咱家也很是為難,你可明白?”

  楊柳恨恨的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見她如此倔强,白賢臉上的笑意消失,把帕子往旁邊凳子上一扔:“拖出去。”

  寶綠見兩個太監把渾身無力的楊柳拖了過來,側身讓開,腳步頓了一下,才跟了上去。

  白賢注意到她的舉動,嗤笑了一聲,大跨步朝主殿走去。

  “回娘娘,楊柳原本在靜安宮當差,后來因為犯了錯,就被罰到了尚食局。”掌事宮女心里也清楚,這事內里有貓膩,真正犯了事的宮女,哪會罰到尚食局這種有油水可撈的地方。

  可這是貴人們的事情,他們這些做宮侍的哪敢置喙,現在惹出事來,也只能求皇后娘娘仁慈,不會要他們性命了。

  “靜安宮?”顧如玖輕笑一聲,靜安宮是錢太妃與孫太妃居住的宮殿,不管這事與兩位太妃有沒有關系,至少這兩位太妃是知情的。

  “本宮知道了,”顧如玖視線掃過兩位掌事,“宮有宮規,太監與宮女的任派也早就流程,你們不按規矩辦事,就要受罰。但是念在你們情有可原的份上,便杖五下,停俸兩月,若是日后殿中省上下敢再出此等事情,本宮一定嚴懲不貸。”

  殿中省乃是掌管內宮所有宮女太監的部門,尚食局尚衣局等六局都歸殿中省管轄。

  “謝娘娘,謝娘娘。”兩位掌事此時喜不自勝,這個懲罰對他們來說,實在是法外開恩了,他們連連朝顧如玖磕了几個頭后,才退下去領罰。

  出主殿時,他們剛好遇見被太監架著的楊柳,兩人冷哼一聲,匆匆離開。

  進了內殿,楊柳被兩個太監扔到地上,她掙扎半晌,勉强擺出一個跪姿出來,“罪婢拜見皇后娘娘。”

  見她這個模樣,顧如玖閉了閉眼,沉默片刻后,才睜開眼睛道:“說吧,你靠近陛下的目的是什麼?”

  楊柳額頭抵地,聲音顫抖道:“皇后娘娘明鑒,奴婢只是無意衝撞聖駕,不敢有其他心思。”

  “你還不想說實話嗎?”顧如玖皺眉,嘆口氣道,“本宮手中從未沾過人血,也不想沾,你若是執迷不悟,本宮只能破這個例了。”

  晉鞅並非先帝親子,又對世家大族心生忌憚,難道沒有人在背后生出別的心思。

  屆時若是晉鞅身体出現什麼問題,那麼這些世家大族自然就可以借著這個機會,推舉出一個新帝來,這個新帝有可能是晉鞅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也有可能是瑞王的那三個儿子。

  若她不是皇后,或是對晉鞅毫無情誼,那麼也就懶得管這件事,可現在晉鞅是他的男人,她就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算計自己的人。

  楊柳背脊一僵,她沉默了騙了,磕頭道:“奴婢……奴婢實在不知道娘娘所言是何意。”

  “皇后娘娘,奴婢聽聞這個叫楊柳的宮女,她家中尚有一弟一妹,她若是不知情,不如把她的弟弟妹妹宣進宮中問話,也許她的家人知情,”白賢見慣了這些人牙尖嘴利,也知道用什麼手段對付這些人有用,“娘娘,不如奴婢這就去宣召二人。”

  “不,不要,”楊柳爬到白賢面前,抱住他的腿道,“白公公,他們什麼都不知道,求公公饒了他們。”

  “那你是知情還是不知情呢?”白賢一個用力,把自己的腿從楊柳手中扯了出來。

  手段不在新,有用就行。

  “我說,我都說,”楊柳爬過身,朝顧如玖砰砰磕起頭,“娘娘,求你饒了我的家人,他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奴婢知錯了,求娘娘寬恕。”

  “行了,別磕了。”顧如玖放下茶杯,“說吧,究竟是誰讓你來的,誰教你唱的錦州小調?”

  “奴婢……奴婢原本是孫太妃娘娘身邊的宮女,有一日偶然見到陛下,奴婢……”楊柳抬頭去看皇后的臉色,見她面無表情,便瑟縮著肩膀道,“后來我無意間聽到錢太妃與孫太妃談到陛下,說陛下的生母,不,原來的誠王妃嗓音優美,猶如天籟,一曲錦州小調讓誠王驚艷不已,奴婢母親祖籍在錦州,所以奴婢也會些錦州小調……”

  “本來奴婢只敢在心里奢望,哪知前几日錢太妃娘娘告訴奴婢,她會想辦法讓奴婢靠近陛下,並且……並且成為寵妃,奴婢一時糊涂,便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楊柳的話說得結結巴巴,但是顧如玖卻聽明白了,這事錢太妃參與了進去。

  “放肆,錢太妃乃是先帝妃嬪,豈會做這種事,”顧如玖沉下臉道,“你可知道污蔑后妃是何罪名?!”

  “奴婢所言句句屬實,求皇后娘娘明鑒,”她慌亂的撩起袖子,露出潔白細膩的胳膊,“娘娘請看,這只鐲子便是孫太妃娘娘賞賜給奴婢的。”

  顧如玖低頭看去,就見楊柳手腕上確實戴著一只細金手鐲,這種飾品戴在宮女手上,已經算是違制了。

  寶綠取下楊柳手腕上的金鐲,呈到顧如玖面前。

  顧如玖沒有去拿這只手鐲,只是看了兩眼就讓寶綠換給了楊柳,她站起身道:“先關押起來,讓人嚴加看管。”

  “是。”白賢朝后面的太監揮了揮手,几個太監忙上前押著楊柳,飛快的退出了正殿。

  “白公公。”

  “奴婢在。”白賢躬身上前。

  “這個楊柳要好好看管起來,不要讓人靠近,”顧如玖沉默片刻后道,“你去告訴她,若是她膽敢畏罪自殺,那麼她的妹妹就替她入宮好了。”

  “是。”白賢退出鸞和宮后,才擦去額頭的細汗,他們這位皇后娘娘,心狠起來,可真是讓人心生懼意。

  “娘娘,這事若是傳到皇上耳中,是否會對你不利?”寶綠猶豫著開口,“而且奴婢擔心這般行事……有傷天和。”

  顧如玖把手放進銅盆,細細的洗著自己每一根手指:“若是皇上因此便疏遠于我,那也只能怪我識人不明,咎由自取。”把手從水中拿出,秋羅忙用干淨的帕子包裹住,擦去上面的水。

  “至于有傷天和?”顧如玖笑了一聲,“難道任由這些事情發生,而我只做個不怒不惱的和善人,便就對了嗎?”

  她看著自己的手掌,細膩潔白,姻緣線清晰綿長:“若是有人動我,動我的男人,有傷天和又如何?”

  寶綠屈膝福禮,小聲道:“是奴婢想岔了。”

  顧如玖看她一眼,起身道:“走吧,去御書房。”

  “是。”秋羅把帕子遞給身后的宮女,搶先一步,走到了寶綠前面。寶綠愣了一下,沉默的跟在了秋羅身后。

  何明守在御書房外,見皇后過來,忙上前行禮問安。

  “可有人其他人在?”顧如玖看了眼御書房半開的門,小聲問道。

  “回皇后娘娘,陛下正在批閱奏折,這會儿並無他人。”何明猶豫了一下,“您可是要見陛下,奴婢這就是傳報。”

  “不用了。”顧如玖抬了抬手,往前走了几步,隔著門看端坐在御案前的晉鞅。

  他背脊挺直,就像是一柄寒刀,散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銳氣。劍眉星目,華貴不凡,僅僅就這麼坐著,就耀眼万分。

  這樣的晉鞅,與在她面前的時候完全不同,前者似開了刃的利劍,后者卻像一塊上好的絕世明玉,完美又溫和,感覺不到半分銳氣。

  她收回目光,走到一邊,對何明道:“不用跟陛下提本宮來過。”

  何明聞言彎腰拱手。

  顧如玖溫和的笑了笑,轉身離開了御書房外。

  何明看著皇后娘娘離去的背影,心下有些奇怪,皇后娘娘這是怎麼了?

  御書房內,晉鞅抬起頭朝門外看了一眼,門口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他皺了皺眉,放下手里的御筆,“何明,什麼時辰了?”

  “回陛下,已經申時下刻了。”

  “已經這麼晚了?”晉鞅再度拿起筆,批閱完剩下的几本奏折,然后起身道,“走,回紫宸殿。”

  “是。”何明低下頭跟上。

  紫宸殿內,秋羅把一個檀木盒呈給顧如玖,然后有些好奇的問道:“娘娘,您找這個干什麼?”

  顧如玖笑而不語,打開檀木盒,里面放著的是一顆小指大小,做成水滴樣式的玉石,打眼看是很普通的做工,但是細看之下,這顆小小的玉水滴上,竟雕刻著福壽二字。

  玉水滴由紅繩系著,乃是小孩子佩戴的物品,這也是顧如玖嫁進宮時,顧家給她的無數陪嫁之一,這是給她未來孩子准備的。

  “福壽雙全,為大吉。”顧如玖笑著把玉水滴放回盒中,抬頭見晉鞅進來,便對屋內伺候的宮侍道,“你們都退下吧。”

  跟在晉鞅身后的何明猶豫了一下,也跟著退了出去。

  屋內的宮侍頃刻間退個干淨,顧如玖朝晉鞅招了招手,“宸君,來。”自從她給晉鞅講了那個兩兄弟愛上一個女人的故事后,晉鞅就不愛讓她叫他大郎了。

  “怎麼了?”晉鞅見顧如玖這般鄭重其事,以為是有什麼大事,忙走到顧如玖面前,“發生了什麼事?”

  “低頭,”顧如玖笑看著他。

  晉鞅聞言乖乖低頭,然后就看到久久似乎拿著什麼東西,系在了他的脖子上。

  系好以后,顧如玖伸手摸了摸他玉水滴,笑著道:“現在我把你給系上了。”

  晉鞅低頭,看到是一顆玉石,成色極好,上面刻著的字很小,卻極有風骨,可見做工有多精細。雖然知道這是給小孩子戴的東西,晉鞅也不介懷,反而高興道,“謝謝久久。”

  “你系上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人,若是有人敢跟我搶,我就砍了她的手,”顧如玖笑顏如花,“若是宸君跟別人走,那我便把陛下關起來,誰也不讓見。”

  晉鞅迎視著她的雙眼,蹲下身,與她平視道:“我待久久,也是如此心意。”

  兩人視線在空中交彙,顧如玖伸出手,輕輕摩挲著他的眉梢,再度緩緩的笑開。

  晉鞅把玉水滴從領口塞進衣襟,讓它貼著自己的胸口,冰涼的玉水滴由于他的体溫,漸漸暖和起來。

  靜安宮中,孫太妃正在抄一本經書,門外的腳步聲打亂了她的心思,讓她落筆時,寫歪了一筆。

  她皺了皺眉,看著這幅字,擱下筆,把這幅字折疊起來,扔到了一邊。

  “太妃娘娘,奴婢有事稟報。”

  她點了點頭,身邊伺候的宮女便傳了外面的人進來。外面的太監進來以后,就道,“太妃娘娘,楊柳受罰,被乾坤宮總管白賢看管了起來。”

  “乾坤宮的白賢看管?”孫太妃在宮女的伺候下洗完手,擦著手道,“這倒是有意思,皇后要處置人,偏偏使喚皇帝跟前的人。楊柳說了什麼?”

  “楊柳說,一切都是錢太妃娘娘指使的。”回話的太監小聲道,“皇后娘娘問話前,還動用了私刑。”

  “這位皇后娘娘不是向來親和麼,怎麼也用這套手段了?”孫太妃似笑非笑的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外面的院子,院子里花花草草長得十分茂盛,十分有野趣,“皇帝知道她用這種手段嗎?”

  “用刑的是白賢總管。”

  “呵,本宮倒是小看了這位皇后,”孫太妃冷笑,“她這是想向皇上表明她這是光明正大用刑?”與其裝賢惠大度,不如讓皇帝覺得她真性情關心他,並且什麼事都不會瞞著他。

  就是不知道這個皇帝喜不喜歡她這種真性情?男人喜歡的時候,什麼都好,不喜歡時候,真性情就是暴虐,這個皇后還是太年輕了些,以為皇帝現在有一片真心,就万事大吉了。

  太監不知道該怎麼回話,只好沉默。

  “找人把消息傳到錢太妃那里,就說皇后懷疑她指使宮女勾引皇帝,其心不軌。”孫太妃微微一笑,“后宮這個地方,還是熱鬧一點有意思,這几年就是太過冷清了些。”

  “太太,宮里傳來消息說,計划成了。”

  昏暗的屋內,一個穿著精致的女人聞言露出滿意的微笑,“是嗎?”

  “太太,您又何必如此,若是此事被發現,不僅您跟老爺公子會遭難,就連您的娘家……”

  “我那好妹妹可不是僅僅為了我,”婦人冷笑,“你不用多說,我心里有數。”

  她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舒舒服服的過日子,而她的女儿,連一個風光的及笄禮都來得及舉辦,便躺在了黑乎乎的地下。

  “司馬香跟那高羅國的人可還有來往?”她又問。

  “昨日他們又見過一次面。”

  “很好。”婦人低聲笑了起來,“這樣才沒有浪費我暗中幫她掃除障礙,我且看著她能走多遠,跑多高。”

  那樣掉下來的時候,才夠疼。

  她的女儿,不能白白就沒了。

  益心宮中,錢太妃聽完太監來報,冷笑道:“既然說了是懷疑,那就只能是懷疑,本宮不認,看她又能如何。”

  “太妃娘娘,奴婢擔心到時候楊柳扛不住,一口咬定是您,又該怎麼辦?”太監有些擔心道,“陛下待皇后極好,奴婢擔心皇上因此對您不滿。”

  “皇帝是太后過繼來的儿子,能對本宮滿意到哪去,”錢太妃冷哼一聲,“我是先帝的妃嬪,只要這件事沒有確鑿的證據,他就不能動我,不然言官那一關就過不去。”

  “且看著吧,這事即便我脫不了干系,孫氏那里也干淨不到哪去,”錢太妃朝靜安宮方向看了一眼,“她當真以為我沒看出她的心思,想要借我的手算計人,也要看看本宮願不願意!讓人想辦法除去楊柳,讓她畏罪自殺,然后把孫氏牽扯進來,這水只有越渾,才能有更多的魚儿跳出來。”

  當年她跟孫氏都還為先帝妃嬪時,便時敵時友,這個女人心思有多深,她是知道的,所以現在又怎麼會百分百的信任她?

  使臣在大豐京城蹭吃蹭喝將近一個月,終于要准備離開了,他們離開前,最盼望的就是大豐給他們的回禮。

  要知道先帝在時,可是一位非常大方的人,只要他們說几句好聽的話,賞賜那是大把大把的有。

  不過現在這位皇帝似乎並沒有先帝那麼好說話,所以他們都是又期待,又忐忑。尤其是得罪了大豐的多寶國使臣,這會儿已經愁得不行,他們擔心回國后,不能跟國王交待。

  事實上,晉鞅果然也沒有讓他們意外,賞賜了他們几樣能看不能吃也不能用的玩意儿,讓他們帶回給自家國主。

  什麼,你說你遠道而來不容易?

  可你不是來賀喜的嗎,哪有賀喜的賓客拿的回禮比贈禮還多的道理?

  還敢廢話?

  難道你不是誠心來為帝后賀喜,是來打秋風的?

  誰也不敢說自己是來打秋風的,更加不敢得罪大豐鴻臚寺的官員,所以只能老老實實的謝恩,裝作高高興興的樣子,把大豐賞賜給自家國主的東西好好收起來。

  雖說東西不多,但也是珍惜之物,沒見多寶國只收到一份大豐帝王的斥責書嗎?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他們要滿足。

  唯一例外的是酈國,他們得到了大豐的救助糧以及藥品,而他們的王子也以受大豐教化的名義,留在了京城。

  這個舉動其他使臣看來,就是酈國為了換取糧食,把王子當做質子給大豐了。

  所以他們雖然有些羨慕酈國,但他們還是不打算讓自己國家的王子當質子的。

  唯有祁連在聽到這個消息后,沉下了臉。

  寧可送王子當質子,也不願與他們高羅合作嗎?

  酈國此舉,几乎是明晃晃地打了他的臉。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9:47 AM

第60章

  昏暗的屋子里,祁連坐在鋪著一層干草的地上,頭發亂糟糟的披散在后背,身上淺色的錦袍也染上了塵土,看上去狼狽万分。

  他面色陰沉的看著頭頂上方狹小的窗戶,隱隱約約能看到點點星光,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他回頭看去,看清來人后,先是一愣,隨即嘲諷的笑道:“果然是你。”除了他,還有誰能夠無聲無息的把他從高羅國的邊境小鎮上,一路帶到大豐京城。

  “高羅國丞相突然失蹤,高羅國內部混亂一片,黨派之間爭斗不斷,”來人站在牢門外,面無表情的看著祁連,“這出好戲,祁連丞相覺得是否足夠精彩?”

  “我自詡小人,但是在你面前,確是自愧不如,”祁連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草葉,“不知道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我從頭到尾都在懷疑你,”來人並沒有因為祁連臉上的嘲諷而動怒,他走到旁邊擺好的桌椅上坐下,“十年前突然出現在高羅國,然后成為祁家養子,成為高羅國最年輕的丞相。”

  “若不是你晉氏一族過河拆橋,我林家會落到如此地步嗎?!”祁連有些失控的看向牢房外的人,“我林家滿門上下,不管男女老幼,皆被處死,若不是家有忠仆,我也會跟其他家人一樣,死在劊子手下。你告訴我,我們林家犯了什麼錯?!”

  “他寵愛我姑母的時候,便讓我林家風光無限,轉頭皇后喪子,不過是奸妃挑撥几句,他就把我姑母當成毒害皇子的凶手,”祁連滿臉猙獰的抓著牢門柱子,雙目赤紅的看著來人,“我林家上下几十口人,几十口人,就被這樣斬首,每當午夜夢回想起他們充滿冤屈的雙眼,我都恨不得吃你們的肉,喝你們的血!”

  “你們這些晉家人無情無義,偏偏還最愛裝出一副深情的模樣,”他喉嚨里發出沉重的呼吸聲,就像是被惹怒的獅子,失去的理智,“就連你也是如此,什麼對顧氏女情深意重,都不過是你利用感情,讓太后讓顧家幫你穩固江山而已。晉鞅,你跟上一個狗皇帝又有什麼不同?”

  “住口!”晉鞅身后的何明怒斥道,“休得胡言亂語!”

  “我胡言亂語,”祁連嘲諷的笑道,“看你偽裝得多好,就連身邊的下人,都以為你真的對皇后情深一片。只可憐顧氏女從小被家人捧在掌心,嫁給了一個虛偽的男人,還以為他對自己當真深情無悔,真是可憐可笑又可悲。”

  何明聽到這話,心中悚然一驚,忍不住回扭頭看去,卻見陛下臉上,半分表情也無,仿佛祁連的話,對他並沒有什麼影響,難道……

  寒意頓時從后背慢慢蔓延到全身,他腳下一軟,不知不覺便跪伏在了地上。

  “我對皇后是真情還是假意,與你又有何干?”來人抬了抬手,頓時牆壁上的火把燃了起來,一張完美無缺的臉也顯露在了火光下。

  他長身玉立,身上穿著淺色暗紋錦袍,青絲用玉冠緊緊束著,像極了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

  他僅僅只是站在這里,就成了牢房中最奪目的存在,因為他實在太貴氣,也太俊美。

  “當年我逃到錦州時,你跟我現在一樣的狼狽,不,比我現在還要狼狽,”祁連看到他這副模樣,低頭笑了起來,笑聲在牢房中回蕩,格外的嘲諷與刺耳,“你就像一條狗趴在地上,被你的那個弟弟當做馬騎。讓我想想你當時的眼神……不甘、怨恨、以及暴戾。”

  “那是多麼可怕的一雙眼睛,我看到的第一眼,就覺得那不是人的眼睛,而是瘋狗,”祁連輕蔑又嘲諷的看著晉鞅,“可那些世家卻誇你言行有度,翩翩如玉,瞧瞧他們的眼睛都有多瞎。”

  緩緩轉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晉鞅面無表情的聽完祁連的話,抬起頭道:“那又如何?”

  祁連看著對方那雙猶如寒冰的雙眼,怔住,對啊,這又如何呢,這個人心狠手辣也好,擅于偽裝也好,至少他成了大豐的皇帝,權傾天下,即使那些倨傲的世家,也要在他面前彎下腰來。

  他自嘲的笑了笑,走到角落里,也不嫌地上的雜草有些潮濕,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你應該娶司馬香那個女人,那個女人的骨子里跟你一樣,為了成功不擇手段,若是你們兩個在一起,必然有很多共同愛好。你這樣的瘋子,何必去招惹顧家那般猶如嬌花般的姑娘?”

  說到這,他又搖了搖頭,笑道:“我倒是忘了,越是你這樣的人,就越是喜歡那些干淨美好的東西,因為自己渾身髒臭,血腥難聞,便對那些美好的東西,格外感興趣。怕只怕你這樣的人,把美好的東西也玷污了。”

  “朕把你關押在這,不是要聽你說這些廢話的,”晉鞅站起身,走到勞門邊居高臨下的看著祁連,“朕手段如何,不用你來說。至少朕沒有賣國求榮,更沒有做他國下臣。若是林家列祖列宗知道你准備勾結高羅國以及瑞王府造反,害得天下大亂,你覺得你還有臉見他們嗎?”

  “天下大亂與我又有何干?我林家被冤枉,滿門抄斬時,大豐又有誰站出來為我林家說過一句話?!”祁連恨聲道,“天下人如此待我林家,我為何還要顧及天下人?”

  晉鞅看著祁連因為恨極而瘋狂扭曲的臉:“誰說當初沒有人替你林家求情?”

  “你說得對,當年還有顧家與楊國公家站出來替我林家說過好話,”祁連面色平靜了些許,他低著頭沉默片刻,然后猛地看向晉鞅,“可是又有什麼用,顧家忠誠待你,你卻用感情欺騙他家女儿,楊國公滿門清正,你卻搶了楊家公子的心上人。所以你們晉家的男人,就是如此的惡心,表面富麗堂皇,內里卻惡臭難聞,你這麼做,不怕會有報應嗎?”

  “你身為階下囚,又何必考慮我是否有報應,”晉鞅垂下眼瞼,白皙的手指放到牢門柱上。他的動作很輕,輕得就像是在撫摸一個情人,“先帝有万般不對,也不是你可以出賣國土,引起戰亂的理由。你可知若是戰亂一起,天下將有多少無辜百姓受苦?他們沒有害過林家,也從未對林家落井下石,難道你就不良心難安嗎?”

  “我不知道你怎麼瞞天過海的把我抓了回來,我也不想知道了,”祁連把頭靠在牆上,閉著眼睛道,“你不必多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是不會給你的。”

  晉鞅把手背在身后,靜靜看了他一眼,平靜的開口道:“即使你不教出瑞王府通敵賣國的證據,朕也能讓瑞王府抬不起頭來。”

  “你當然可以做到,可是你這種內心陰狠,面上卻總喜歡風光霽月的人,做事前不總是喜歡找證據占大義嗎?”祁連眼也不睜道,“陛下請回,恕在下不能遠送。”

  晉鞅面無表情的走出這間私牢,他身后的何明以及几個沉默的小太監提著燈籠立刻跟上。

  “陛下,小心台階。”何明把燈籠提得近了些,好讓前路看得更清。

  晉鞅拿出手帕,捂著嘴咳了几聲,然后道:“接下來的几天里,不讓人跟祁連說話,除了送吃的以外,什麼都不用做。”

  “是。”何明忙應了下來。

  晉鞅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覺得脖子間有些涼,他低頭一看,原來是掛在脖子間的玉水滴不知什麼時候掉了出來,他走動的時候,一步一晃,碰到他脖子上的皮膚,所以才格外的冰涼。

  他腳下一頓,伸手輕輕碰觸了一下玉水滴,順手把這玉水滴塞進衣領中,加快腳步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

  回到紫宸殿后,他發現顧如玖不在殿內,皺了皺眉,問殿內伺候的宮侍:“皇后呢?”

  “回皇上,皇后娘娘去了鸞和宮。”

  晉鞅眉頭皺了皺,點頭道:“朕知道了,你們都退下。”

  何明抬頭看了眼皇上,躬身與其他人一起退下,並且還順手替晉鞅掩上了房門。

  屋內頓時死寂,晉鞅走到顧如玖平時愛躺的軟榻上面坐下,順手就從軟榻下面抽出了兩本傳記,傳記里還夾著一枚書簽,可見主人離開前,書還沒有看完。

  他翻開第一頁,就見上面寫著,“百年前有一山,名曰秀山,山中有一白狐……”

  筆法十分粗糙,但是情節卻有几分意思,這個美貌狐妖與貴族公子相戀,為了他放棄修為,只願做一名凡人。哪知這個貴族公子看似對美貌狐妖深情無悔,實際上只是為了得到狐妖的心頭血,煉制長生不老丹獻給皇帝,以便能求娶公主。

  最后這位公子得到了心頭血,狐妖淚盡而亡,而公子也沒有好下場,因為皇帝用了長生不老丹后,竟然暴斃而亡。

  原來狐妖的血太過霸道,皇帝身為凡人,無法承受,便暴斃而亡了。

  這個故事存在很多漏洞,但是結局卻與其他小說話本不同,其他話本總是追求一個圓滿,而這個故事,卻是以死亡而結束。

  他合上手中的話本,看著桌上跳躍閃爍的燭火,眼睛有些干涉難忍。

  鸞和宮中,顧如玖坐在上首,她的下首坐著錢太妃與孫太妃,三人面前擺著精致的點心,不過誰也沒有動。

  顧如玖笑著看了眼兩人,然后道:“麻煩兩位太妃娘娘了,我今日請二位來,就是閑聊几句,打發時間。”

  孫太妃聞言便笑著道:“皇后娘娘願意跟我們說話,我們高興還來不及,何談麻煩二字。”

  錢太妃笑著附和,看著手邊的茶杯與點心,卻不敢去碰。

  “二位是我的長輩,又在宮中待了很多年,比我了解宮中的規矩,”顧如玖說到這,嘆息一聲道,“半月前我曾經把一個不懂事的宮女關押了起來,哪知……她兩個時辰前竟然在牢中丟了命。”

  “竟有這等事?”錢太妃面露驚訝之色,“難道是畏罪自殺?”

  “現在還不清楚,”顧如玖搖了搖頭,“這事按理該交由大理寺去查辦,只是后宮乃是陛下休息之地,又有女眷,大理寺的人來,只怕不太合適。”

  “皇后娘娘這話有道理,大理寺的人確實不太適合來后宮,”孫太妃笑了笑,猶豫片刻道,“更何況這本就是犯事的宮女,畏罪自殺的可能很大。”

  “話雖如此說,只是我心中仍有些不安,”顧如玖面上憂色更濃,“万一這個宮女乃是他殺,那后宮就太危險了。”

  錢太妃與孫太妃都面色凝重的不說話,仿佛對死了宮女這件事十分害怕。

  “我想著后宮現在既然不安寧,二位太妃有身份貴重,若是出了事,太后與皇上都會憂心不已。不如在這件事查清之前,兩位太妃暫且去臨安別宮居住,待事情查清以后,我再接兩位太妃回來。”顧如玖說到這,再度重重嘆息一聲,“這也是無奈之舉,還請兩位太妃体諒。”

  錢太妃與孫太妃聞言面色大變,皇后這是什麼意思,要把他們趕出內宮,遷去臨安嗎?

  臨安是大豐的陪都,大豐歷代很多沒有子女又受過皇帝寵幸的妃嬪在皇帝駕崩后,都會被遷去臨安別宮,但這基本上是新帝后宮充盈情況下,才會如此行事。可是現在的皇帝后宮除了皇后以外,別的女人一個都沒有,皇后竟然也要把她們趕走?

  可是盡管她們心中不滿,但是能直接說不嗎?

  錢太妃與孫太妃心里清楚,若是皇后執意要把她們送走,那們他們就只能去臨安別宮孤獨終老了。

  “時辰不早,兩位太妃早些回宮歇息吧,”顧如玖似乎沒有看到兩位太妃難看的神情般,站起身道,“本宮也有些乏了。”

  孫太妃與錢太妃只好起身行禮道:“恭送皇后娘娘。”

  目送皇后離開,孫錢二人走出鸞和宮,孫太妃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消失:“錢妃,你行事永遠如此魯莽,若不是因為你,皇后又怎麼會打算把我們送到臨安別宮?”

  臨安別宮就是個活死人墓,不是冷宮勝似冷宮,進了那里除了死,几乎再無其他機會出來了。

  聽說几十年前,宮中有個貴妃極受寵又善妒,后來皇帝便后宮所有女人全部趕去了臨安別宮,獨寵貴妃一人。

  有選女進宮,還沒見到皇帝的面,就被送去了臨安別宮,到死都是個白頭宮女。

  “你也別說我,這事難道沒有你的手筆?”錢太妃不悅的瞪了孫太妃一眼,拂袖而去。

  孫太妃面色變了變,最終沉下臉咬牙道:“好一個皇后!”

  “娘娘,您真的准備把兩位太妃送到臨安別宮嗎?”秋羅有些擔心,往日送到臨安別宮的妃嬪,都是些普通家庭出身的選女,可是錢太妃與孫太妃母族都是京城中的世家,尤其是孫太妃,她的母族不僅顯赫,還與司馬家有姻親關系,若是前朝鬧起來,只怕要借著此事逼著皇上納妃。

  “這事就要看她們願不願意去臨安別宮了,”顧如玖笑了笑,抬頭看著夜空中掛著的皎月,“若是她們不願意,就要拿出誠意來才行。”

  秋羅沉思片刻,面上露出恍然之色。

  寶綠茫然的看著皇后娘娘與秋羅,沉默的低下頭。

  “皇后娘娘,您可回來了,”何明看到顧如玖,立刻熱情的迎了上去,朝她一個作揖道,“皇上已經等您很久了。”

  顧如玖走進屋內,見晉鞅在翻自己沒看完的小說話本,便笑著道:“宸君,這個故事有意思嗎?”

  晉鞅伸手把她拉進自己懷中,笑著道:“漏洞太多,不過狐妖有情有義,十分難得。”

  “只可惜再有情有義,卻遇到一個負心薄幸的男人,”顧如玖還沒有看完,便隨口問道,“結局怎麼樣?”

  “我只是大致翻了一下,”晉鞅把書扔到一邊,把頭擱在她的肩頭,沉聲道,“男人最后被車裂而亡,事后魂魄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

  “這結局好,”顧如玖笑了笑,“我是最不耐煩看男人把女人弄得遍体鱗傷,到了最后掉兩滴淚,便獲得原諒,還能富貴加身儿孫滿堂的故事了。”

  晉鞅嗯了一聲。

  顧如玖伸手輕輕撫著他的后腦勺,似笑非笑的輕聲道:“若是兩滴眼淚,便能獲得原諒,那麼無辜女子的感情就太廉價了。”

  “久久與這些女子定是不一樣。”晉鞅輕輕在她脖間吻了一下。

  “我自然與她們不一樣,”顧如玖食指輕划,落到他的脖子上,指腹感受著血管下,溫熱血液流動時帶來的顫動,她呢喃道,“若你敢像這種男人,那我便拉著你,陪我一起死。”

  晉鞅抬起頭,凝視著她的雙眼,漆黑的眼瞳中,他看到了一處跳動的火苗以及自己的臉龐。

  “好。”他笑著握住她的手,垂下眼瞼低著頭道,“我就知道,久久是與眾不同的。”

  初夏,夜里並不是太熱,當一聲驚雷響起時,孫太妃驚恐的從床上坐了起來。

  紗帳輕輕搖擺著,影影綽綽帶出一片暗影。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啞著嗓子道:“來人。”又是一陣響雷,把她的聲音壓了下去。

  孫太妃有些害怕,把蓋在身上的錦被往拉了拉,模模糊糊間,她看到角落里似乎站著一個人,她心中的恐懼更甚,連呼吸都停了下來。

  這個時候,一道閃電從窗外掠過,她看到那個黑影朝自己走來,當她看清對方的臉時,終于忍不住厲聲尖叫起來。

  “太妃娘娘,太妃娘娘!”

  “有鬼!有鬼!”

  瓢潑大雨中,兩個太監冒雨跑著,他們全身已經濕透,但卻不敢伸手擦拭,其中一個腳下沒有踩穩,在地上摔了一個大跟頭,手腳並用爬起來繼續跑。

  他們奔跑的方向是紫宸殿。

  顧如玖是被雷聲吵醒的,她看了眼身邊安睡的晉鞅,在閃電划過時,就伸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就在下一個雷聲響起后,她聽到了外面傳來腳步聲,然后白賢的聲音傳了過來:“陛下,皇后娘娘,靜安宮出事了。”

  察覺到晉鞅動了動,顧如玖輕輕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先睡,是太妃那邊的事,我去看看。”

  “外面這麼大的雨,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晉鞅跟著坐起身,聽到外面嘩啦啦的雨聲,皺眉道,“你別出去,万一淋到雨怎麼辦。”

  “若不是大事,靜安宮那邊也不會這會儿派人過來,”顧如玖叫人進來伺候自己穿衣,也顧不上綰發,她直接披散著頭發對晉鞅道,“我想過去看看,若是沒什麼事就回來。”她走到床邊,把晉鞅摁進被子里,然后把被子拉到他下巴處,“好好躺著,等我回來。”

  太妃的寢宮,晉鞅也不便去,他只好拉著被角點了點頭。

  外面馬車已經備好,顧如玖撩起裙角坐進馬車:“速去靜安宮。”

  雨水打在車頂上啪啪作響,顧如玖把耳邊的頭發捋到耳后,面無表情的撩起車窗的的簾子。

  窗外宮燈高掛,只是在雨水中顯得有些朦朧,無端多了几分冰寒。

  到了靜安宮,顧如玖彎腰走下馬車,僅僅几步路,雨水便飄進傘下,打濕了她的群擺,不過這會儿她也顧不上這些了,因為內殿傳來了孫太妃的尖叫聲。

  她加快腳步走進內殿,就見孫太妃頭發散亂的抱著一個宮女,不僅全身發抖,還念叨著什麼。

  “孫太妃,你怎麼了?”顧如玖抬了抬手,免了屋內其他人請安,然后走近孫太妃身邊,小聲道,“孫太妃,你還好嗎?”

  一道閃電划過,孫太妃突然再度厲聲尖叫起來,她猛地抓住顧如玖的手,睜大眼睛道:“有鬼,有鬼,她來了。”

  手腕被孫太妃抓得生疼,顧如玖皺了皺眉,剛要開口說話,就聽到身后傳來錢太妃的聲音。

  “皇宮大內,天子腳下,哪來的鬼怪之說,孫太妃請慎言!”

  顧如玖回頭,就見錢太妃一身深色宮裝,鬢間的步搖微微晃動,嚴肅的表情中帶著几分不滿。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9:57 AM

第61章

  孫太妃躲在顧如玖身后瑟瑟發抖,對于錢太妃的斥責全無反應,她眼睛睜得極大,仿佛下一刻就能把眼珠子瞪出來。

  “不是我,不是我,”孫太妃突然伸手指著錢太妃,尖叫道,“是你,當年一定是你做的。”

  轟隆。

  雷劈過后,狂風大起,吹得外面的樹枝嘩嘩作響,顧如玖把自己的手腕從孫太妃手中掙出來,轉頭去看錢太妃。

  錢太妃衣袂翻飛,步搖微微晃動,嘴角緊緊的繃著,似乎極力壓制著什麼情緒,但是顧如玖看過去時,她臉上的表情已經漸漸平靜起來。

  “皇后娘娘,孫太妃做了噩夢,腦子有些迷糊了,”錢太妃走到顧如玖跟前,朝顧如玖行了一禮,顧如玖回了一個禮道,“本宮見孫太妃狀況有些不好,來人,去請太醫。”

  “皇后娘娘,”錢太妃看著顧如玖,神情凝重道,“孫太妃此時胡言亂語,若是傳了出去,只怕對皇室名聲有礙。”

  “錢太妃放心,這話傳不出去,”顧如玖的目光一一在殿中眾人臉上掃過,“若是傳出去了,所有與此事有關的人,通通去慎行司領罰。”

  宮侍們不敢迎視她的目光,紛紛低下頭去。

  “傳本宮的命令,孫太妃夜里受寒,邪風入体,讓太醫院的人盡快前來為孫太妃診脈,”顧如玖安排好以后,轉頭讓宮女好好照顧孫太妃,然后對錢太妃道,“錢太妃,不如我們換個地方說話,我怕這個地方人多了,不利于孫太妃休息。”

  錢太妃看了眼已經有些失常的孫太妃,皮笑肉不笑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她跟在顧如玖身后,去了靜安宮偏殿,殿內燭火通明,太監宮女肅立,倒是不像往日那般冷清。

  想到這,她看向走在前面的顧如玖,有這位受盡帝王獨寵的皇后在,哪會少了熱鬧。她內心諷笑一聲,在顧如玖下首坐下。

  “錢太妃,”顧如玖笑了笑,“您這麼晚還沒睡?”

  錢太妃一愣,看到青絲隨意披散在身后的顧如玖,又摸了摸自己鬢邊的發釵,笑道:“上了年紀,便覺輕,有些響動就睡不著。”

  “本宮瞧著錢太妃駐顏有方,甚是年輕,”顧如玖輕笑一聲,“怎麼現在就說起老來了?”

  “我們這樣的女人,即便年歲不老,心也老了,”錢太妃沉默片刻,苦笑道,“不瞞皇后娘娘說,我進宮已經十多年,剛進宮那會跟您現在同歲。只不過不如您有福氣,我一直不太受先帝喜歡,沒到夜深人靜時,我總是認認真真的梳妝打扮,想著也許說不准皇上什麼時候就來看我了。”

  說到這,錢太妃搖了搖頭,似乎覺得提起往日那些事情沒什麼意思:“這些往事說出來,也不過是些笑話。只不過這些習慣早已經養成,已經改不過來了。”

  顧如玖沉默片刻,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往事已過,太妃娘娘不要太過介懷往日之事。”

  錢太妃輕笑一聲,似是自嘲,似是嘲諷顧如玖這話。

  當年她心有所屬,結果僅僅因為先帝認為她八字與他相合,對子嗣有利,便想納她進宮。她的父母為了兄弟們的前程,竟也不顧她的哀求,就這麼把她送進了宮。

  她承寵大半年有余,也不曾有喜信傳出,先帝便漸漸厭了她,轉而寵愛上了其他妃嬪。她恨先帝,恨父母,可是為了家族,卻不得不用盡手段固寵,她甚至能讓自己在夢里都能對先帝口吐傾心之言。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內心有多惡心那個男人,每當午夜夢回時,都忍不住哭濕枕巾。

  都說京城貴女好,可是這些貴女再好,再金貴,也比上家中儿郎。就如同她從小錦衣玉食,但是在兄弟們的利益前,她就只能做一個犧牲品。

  “所以我才說,皇后娘娘是個有福氣之人,”錢太妃雙目灼灼的盯著顧如玖,“娘娘比我們命好。”

  這個我們,不僅有她,有孫太妃,有太后,還有那些被召進宮,連先帝容貌都沒看到過的女人。

  顧如玖心里堵得有些發慌,她抿了一口茶,岔開話題道:“錢太妃娘娘,你知道孫太妃口里提到的那個她,是誰嗎?”

  錢太妃垂下眼瞼,低眉順眼道:“皇后娘娘恕罪,孫太妃做了什麼夢,我並不知情,所以那個他是誰,我就更加不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我以為錢太妃知道,”顧如玖笑了笑,不輕不重道,“本宮聽聞當年的林妃艷冠天下,舞姿傾城,不知林妃是否如傳聞般美貌?”

  聽到“林妃”二字,錢太妃面色不變,顧如玖注意到她掩藏在袖子下的手似乎動了動。

  “娘娘何必提及這個殘害皇子的罪妃,當年若不是她,太后娘娘又怎會承受喪子之痛。”錢太妃語氣冷淡道,“皇后娘娘日后還是不要再提及此人好。”

  “往事已過,又有什麼不能提的?”周太后從外面走了進來,看了眼錢太妃后道,“當年哀家沉浸在喪子之痛中,聽到林妃乃是凶手時,林妃已經被先帝賜死了,哀家想問她几句話都來不及。”

  “太后娘娘。”見到周太后,錢太妃忙站起身,恭恭敬敬的朝太后行了一個禮。

  顧如玖站起身,扶著周太后在自己方才坐的位置上坐下,然后自己在太后側首落座,“母后,外面雨這麼大,您怎麼過來了?”

  “聽到孫氏出了事,哀家就過來看看,”周太后朝她嘆息一聲,“都是宮里的老人,我就算在寢宮里,也睡不踏實。”

  “是我想得岔了,”顧如玖笑了笑,親手把一盞茶端到周太后面前,“我已經讓人去請太醫了,您不要擔心。”

  “你做事,我向來是安心的,”周太后笑了笑,轉頭見錢太妃還站著,便道,“錢氏你也坐下吧。”

  “謝太后娘娘。”錢太妃看了眼太后與皇后之間親昵的舉止,依言坐下了。

  “如今宮中事務已經全部交由皇后打理,哀家已經不再操心,你們作為長輩,可要好好幫著皇后,”周太后笑著道,“不然到時候皇后來向哀家告狀,哀家可不會饒你們。”

  “不敢,不敢。”錢太妃陪著笑,心里卻暗自一驚,太后這是在警告她們?還是在暗示她,不管皇后做什麼,太后都不會插手?

  想到皇后之前說過要把她跟孫太妃送到臨安別宮的事情,錢太妃心頭一寒。

  太后不想與皇帝有矛盾,又心疼皇后,那麼只能把后宮的權利全部交給皇后,只怕連手中的勢力也全部交給了皇后。周太后這些年的手段,她早就見識過的,皇后若是得了太后的支持,那這后宮里里外外,豈不是在她的股掌之間?

  “皇后娘娘聰慧能干,把后宮管理得很好,我等平庸之輩,實在是難以望其項背。”錢太妃起身朝太后與顧如玖福了福。

  聽到錢太妃說了類似“認輸”的話,顧如玖面上不顯,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不一會儿,太醫給孫太妃把完脈,過來給三人彙報情況了。

  “稟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妃娘娘,孫太妃乃是邪風入体,加之受了雷聲驚嚇,傷了神才會如此。”太醫這會儿只恨自己運氣不好,輪到自己當值時,就遇到這種事。

  孫太妃念叨著有鬼也好,說著不是她干的也罷,既然皇后娘娘說過孫太妃是邪風入体,那孫太妃娘娘就只能是受寒傷神,他連一個不該說的話都不能說。

  “有勞太醫了,”顧如玖道,“來人,送太醫出去。”

  太醫朝屋內再行一禮后,才轉身退了出去。

  “白公公,留步,留步,”太醫朝白賢拱了拱手,“下官自己回去就好。”他看了眼外面的大雨,可不敢讓這位天子近侍淋到雨了。

  “那您慢走,”白賢朝太醫作揖道,“大人是個聰明人,定能官運亨通,飛黃騰達,福澤子孫。”

  聽到“子孫”二字,太醫背脊一僵,再度朝著白賢連連作揖,“謝白公公吉言,本宮一定牢記。”

  “嗯。”白賢滿意的點頭,目送太醫在小太監的護送下離開,才轉身回到內殿。

  再次踏入孫太妃寢殿,顧如玖見孫太妃已經喝了藥睡下,只是面色仍舊有些白,看起來睡得很不安穩,她吩咐靜安宮的人好好伺候,才走出屋子。

  “既然孫太妃無礙,哀家就回去了。”周太后登上馬車離開前,拍了拍顧如玖的手,“你也早些回去歇著,這會儿都快三更了。”

  “母后放心,”顧如玖湊到她的耳邊,小聲道,“大不了明早起晚些罷了。”

  “你啊,”周太后無奈的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幸好做了哀家的儿媳,若是遇到惡婆婆,可有你的苦頭吃。”

  顧如玖笑眯眯的道:“所以我這個樣子,也是您這個婆婆給慣出來的。”

  “若單單是我,可慣不出來,”太后笑盈盈的登上馬車,轉頭對顧如玖道,“快回去吧。”

  免得皇上久等。

  有錢太妃在,周太后沒有說這句話,但是她卻可以肯定,久久不在,皇帝這會儿肯定也沒睡著。

  “娘娘與太后的感情真好,”等太后離開后,錢太妃感慨道,“娘娘果真好福氣。”

  “承太妃娘娘吉言,”顧如玖站在屋檐下,見外面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便道:“本宮也該回去了。”

  “恭送皇后娘娘。”錢太妃客氣的福了福。

  顧如玖回了一禮,扶著秋羅的手坐進馬車,馬車調頭時,她伸手撩起窗簾,看到錢太妃面無表情的站著,就像是宮中用上等材料做的布偶,精致又毫無活力。

  靜安宮再度恢復寂靜,躺在床上的孫太妃突然睜開眼睛,盯著帳頂看了一眼,翻了一個身繼續沉沉睡去。

  “何明,皇后回來了嗎?”晉鞅聽到外面有動靜傳來,從床上坐起身,問守在外面的何明。

  “回陛下,方才是禁衛軍巡邏隊路過,皇后娘娘尚未歸來。”何明小聲答道。

  晉鞅躺回被子里,察覺到被子沒有蓋好,又把被子拉到下巴處,然后盯著紗帳發呆。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外面又傳來的動靜,他再度坐起身,還沒開口喚何明,就見顧如玖從門外走了進來。

  晉鞅呆呆的看著,忽然一陣風起,她披散著的長發隨風而動,袖擺與青絲纏繞在一起,竟有種說不出的魅惑之感。

  “宸君還沒睡?”顧如玖走到床沿邊坐下,撩開晉鞅臉頰邊的頭發,彎腰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等我,我把衣服換了。”

  伸手摸了摸被親過的地方,晉鞅往里面躺了躺,把自己睡著暖乎乎的地方讓出來,等著顧如玖躺進來。

  脫去外面被雨水打濕的外袍,連里衣也換了,才走到龍床邊躺下。暖烘烘的被窩讓她舒服的呼出一口氣。

  “孫太妃出了什麼事?”晉鞅把她摟進懷里,閉著眼打了個哈欠。

  “能有什麼事,心里有鬼,”貼著晉鞅的胸口,顧如玖困倦道,“又或者是裝神弄鬼。”

  聽出她話語中的疲倦,晉鞅拍了拍她的后背:“睡吧,什麼事等明天再說。”

  “嗯。”顧如玖含糊的應了聲,不一會儿,晉鞅聽到自己懷中傳來久久綿長的呼吸聲。

  伸長手小心的替她后背的被子壓實,晉鞅也閉上眼睡去。

  天剛露出魚肚白,何明就醒了過來,洗漱干淨后,他領著太監到了紫宸殿外間,聽到里面傳出聲響,他才帶著人走進去。

  一進內室,他就看到皇上正躬著腰,赤著腳從床上爬下來。見到他們進來,皇上也沒顧著形象,而是把手指放在嘴邊,做了一個讓他們小聲點的動作。

  何明忙揮手示意身后的太監都小點聲,然后他就看到皇上放下床帳,把皇后的睡顏掩藏在了床帳后面。

  堂堂帝王之尊,竟跟小偷似的縮手縮腳的洗漱,最后還穿著襪子,拎著鞋子出了內室才穿上。

  “叫紫宸殿伺候的人都小心些,不可擾到皇后休息,”晉鞅眨了眨有些干澀的雙眼,對何明道,“你留下伺候。”

  “是。”何明躬身,見皇上乘坐上御輦后,才慢慢站直身子。

  他的徒弟何福湊到他跟前,小聲道:“師傅,陛下對皇后娘娘真好,便是民間那些夫妻,也比不上陛下待皇后娘娘半分呢。”

  “住口,誰給你的膽子議論陛下與皇后娘娘的私事,不要命了?!”何明沉下臉怒斥道,“自己下去領五個板子,別說咱家這個師傅沒有教你,在宮里伺候的太監,最重要的就是嘴緊忠誠,若是連這個都做不到,你也別做咱家的徒弟了。”

  “徒弟一時忘形,師傅別惱,”何福也是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用何明催促,當即便往慎行司領板子去了。

  何明看了眼四周其他伺候的宮人,壓低聲音道:“你們一個個都小心些,若是吵到皇后,也就不用在紫宸殿伺候了。”

  宮侍們沉默的行禮,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見狀何明滿意的點了點頭,才踱著步子走出外殿。他站在玉石階上,看著朝陽從東方升起,腦子卻想起了關在私牢中祁連說的那些話。

  皇上待皇后究竟是真心還是假意?

  若是一個人能把戲做到這個地步,即便是假意也變成真心了吧?

  何明又想起皇后笑著跟皇上說話的樣子,忍不住搖了搖頭,真心也好,假意也罷,這都不是他一個太監該去考慮的問題。

  楊國公府,楊夫人翻看著京城閨秀們的名冊,翻到最后嘆了一口氣,對身邊的小姑子道:“上面的女子各個都好,我也不知道求娶哪一家姑娘好。”

  胡太太笑著道:“這種事情,還是要由孩子自己也看一眼好,畢竟是要一起過一輩子的人,若是他自己不滿意,到了最后豈不是要成為怨偶?”

  “我也知道是這個理,可是……”楊夫人嘆息一聲,勉强笑著道,“垂文那孩子,近來精神一直不太好,哪會看這些名冊。”

  她知道自己孩子喜歡顧家二姑娘,可是婚姻講究緣分,哪能强求?更何況現在顧二姑娘已經成了皇后,聽說頗受陛下愛重,他們楊家現在不僅不能提顧家二姑娘,連想都不能想。

  胡太太知道楊夫人為何發愁,只是事情涉及皇后,她也只能裝作不知:“垂文還年輕,待有了喜歡的姑娘,就好了。”

  “希望如此吧。”楊夫人苦笑,若早知道會這樣,她當初真不該讓小姑子幫著他們家去提親,若是沒有這一遭事,垂文也不會徒添這麼多妄想。

  姑嫂間正說著,就見楊垂文走了進來。胡太太見侄儿似乎清減了些,不過精神倒還好。

  “見過母親,姑母,”楊垂文進門后,朝先向二人行了禮。

  “垂文來了,快坐。”楊夫人滿臉笑容的讓楊垂文坐下,然后道,“我正跟你姑母談起你的親事……”

  “母親,儿子准備明年開春參加朝廷的科舉,所以無心考慮此事。”楊垂文朝楊夫人拱手道,“希望母親能夠諒解儿子。”

  “垂文,這事不是我諒解不諒解,而是皇家能不能諒解我們,”楊夫人無奈道,“你一日不成婚,我們當初向顧家求親的事就會成為皇上的心頭刺。你才華無限,滿腔抱負,不要為了這件事,影響了你的前途。”

  楊夫人心里清楚,皇家肯定是知道他們楊家曾向顧家求親一事的,不然皇上又怎麼會讓小姑做這個媒人。

  楊垂文聽完楊夫人的話,沉默的坐著,一言不發。

  見他這樣,楊夫人又急又氣,轉頭看向胡太太,希望她能幫著自己開導開導。

  “垂文,姑母跟你說几句,你別嫌姑母多事,”胡太太也極為心疼這個侄儿,見他這樣,哪會事不關己的坐著,見楊夫人使了眼色,她就開口了:“今日關上門來,我也不怕別人聽見。你與那位不過見過几次面,怎麼就記掛上了呢?”

  “姑母,”楊垂文苦笑道,“又怎會只是几面,以往京城很多聚會場合上,我都能見到她。”

  “你!”胡太太驚訝的看著他,半晌才道:“怎麼會這樣呢?”

  “她笑起來的時候,格外好看,只要看到她那兩個淺淺的小酒窩,我便什麼煩心事都沒有了,”楊垂文低頭苦笑一聲,“從她十三歲那年開始,我就在想,怎麼把她娶回家,要如何對她好,怎麼與她相處,讓她過舒心日子。”

  “可你為什麼不早說呢,”胡太太心疼的看著侄儿,“若是你早些開口,也許……也許……”

  也許什麼呢,胡太太沒法繼續說下去了。

  “那時候顧家心疼女儿,連李家的求娶都拒絕了,我又怎麼好開口,”楊垂文面色苦意更濃,“那時我就想,也許等顧姑娘大些,顧家就願意讓她出嫁了。”

  只可惜他與她沒有緣分,只怕到了現在,她連自己叫什麼名字也記不住了。

  他有些后悔,若是那次太后千秋禮后,車隊從泰和別宮出來,他能一直陪伴在顧姑娘的馬車旁,也許他心里的妄想就能成真。

  可世間哪來的早知道?

  如今她為后,自己即將入朝為臣,他便是有再多心思,也只能埋藏在心底。

  看到母親眼中的擔心與焦急,楊垂文起身朝楊夫人道:“母親放心,儿子知道該怎麼做,您不要擔心。”

  他的目光落到楊夫人手中的名冊上,沉默片刻后道:“儿子的婚事,還請母親多多費心。”

  見他終于想通,楊夫人喜笑顏開,連連點頭。

  楊垂文勾著嘴角笑了笑,安安靜靜的坐到椅子上,端起茶杯望著院子外的花草出神。

  夏季已到,就連初晨的太陽也格外的燦爛。

  胡太太看了看嫂子,又看了眼神情平靜的侄儿,張了張嘴,最終化為一聲嘆息。

  不管垂文是真的想通還是為了讓父母安心,此事就只能如此了。

  往事不可追,如此便足矣。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10:42 AM

第62章

  高羅國因為丞相失蹤,導致內部斗爭激烈,有小部分人認為此事乃是大豐國所為,但是這種說法剛出來,就被壓了下去。

  這種有可能引起國際糾紛的話,是能隨便說的嗎?他們無憑無據,丞相又是在高羅境內失蹤,從現場留下的證據來看,此事也指向與丞相有矛盾的黨派,這個黑鍋大豐國可能不會願意背。

  大豐的官員高度重視這件事,就連邊疆的將士們也進入了高度警戒狀態,大有高羅若是膽敢來犯,他們就會大舉反扑之勢。

  邊疆局勢緊張,朝廷內部也好不到哪去,事情的起因緣于青北節度使魏亭狀告青北守備將軍通敵賣國一事。

  魏亭出身新貴,本身頗有才干,得到司馬鴻賞識后,便在先帝面前推薦了他,后來由于魏妃非常受先帝寵愛,連帶著先帝對魏亭也重用起來,便升任為青北節度使。

  他升任后不久,先帝重病而亡,有司馬家的支持,他這五年來一直安安穩穩的坐著青北節度使一職,若不是現在跳出來狀告趙進通敵賣國,晉鞅還沒打算動他。

  趙進與魏亭不同,趙進乃是真正的寒門出身,不過是個難得的能將,憑借軍功封三品安北將軍,鎮守青北州。

  二人受帝王傳召,也不敢耽擱,快馬加鞭趕到京城時,京城才剛進入初夏。

  “趙將軍,請,”在進入宮門前,魏亭轉身笑著對趙進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趙進神情又怒又惱,只是天子腳下,他不好口出粗鄙之言,只是取下身上的佩劍交給朱雀門的看門護衛,然后看也不看魏亭,大跨步走進宮門。

  “嗤!”魏亭見他這般模樣,嗤笑一聲,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著,前面引路的太監一直低著頭,不曾跟兩人說半個字,這讓趙進心里拿不准皇上的心思。

  他一個三品安北將軍,自從駐守青北州以后,就很少回過京,更沒有單獨面見過皇上,他在京中也沒什麼人脈,所以對皇上的脾性實在不太了解。

  他心里也很清楚,比起背后有司馬家撐腰的魏亭,他這次回京只怕是凶多吉少。可是即便如此,他也要在皇上跟前說清這件事,不管皇上信不信,至少他要求個問心無愧,也希望不會因此累及家人。

  外面都傳皇上乃是仁愛之君,他此刻也希望皇上如傳聞般仁愛,能讓他的家人保住一條命。

  “安北將軍,節度使大人,乾坤宮快到了,”帶路的太監停下腳步,終于開口對兩人說話,“要先得罪二位大人了。”

  “應該的。”魏亭心里清楚,他們不是天子跟前的近臣,要面見陛下,肯定要提前搜身,以免他們身上攜帶利器。

  因為兩人都是三品要員,給兩人搜身的是龍禁衛,搜完以后,龍禁衛朝兩人抱拳致歉,然后退到了一邊。

  趙進見狀忍不住想,天子近衛如此嚴謹守禮,想來陛下定是個仁義之君。

  兩人搜身完畢,太監領著二人繼續往前走,走到一半,太監突然停下腳步,語氣有些急道:“快些避開,鳳駕過來了。”

  趙進恍恍惚惚的,只看到前面走來一行人,走在最前面的是個穿著杏黃色宮裝的麗人,他沒來得及看清對方容貌,就低著頭急急的往后退了几步。

  腳步聲漸漸近了,一個很好聽的聲音傳進他耳中,嬌嬌軟軟的仿佛帶著絲甜,就像青北最鮮嫩的甜果。

  “微臣見過皇后娘娘。”

  “末將見過皇后娘娘。”他不敢抬頭,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然后他就見到那雙珍珠繡鞋停在了他的面前,只聽皇后娘娘問道:“你可是安北將軍?”

  “回娘娘,末將正是。”他沒有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聽說過自己,語氣里帶了絲激動。

  “本宮聽家兄提起過你,他說你擅兵法,有百步穿楊之能,是難得的將才。”顧如玖看著眼前這個中年男人,雖然是三十歲出頭的年齡,但由于邊關清苦,看起來卻有四十多歲般的蒼老。

  趙進想起皇后娘娘的兄長乃是鴻臚寺少卿顧之瑀,他去青北州前,與顧之瑀打過几次交道,但也只是面上交情,對方乃是世家公子,他一個寒門出身的武將,哪好意思跟這等貴公子套近乎?

  所以他沒有想到對方對自己評價如此之高,愣了片刻才抱拳道:“是國舅謬贊了。”

  “將軍不必謙虛,”顧如玖見這個滿面風霜的男人眼里露出感激之色,忍不住在心里想,這個將軍心思真簡單。她看了眼不遠處的魏亭,語氣便淡了几分,“兩位大人一路趕來辛苦了,二位有要事在身,本宮便不多打擾。”

  “恭送皇后。”魏亭心里隱隱有些不安,皇后娘娘待趙進的態度實在太過溫和,溫和得不像是對待一個賣國求榮之人,難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跟在太監身后,踏進了御書房的大門。

  御書房里十分寬敞明亮,地板干淨得可以照出人影,趙進與魏亭二人當即便朝上首的帝王行了大禮。

  “起來吧,”晉鞅把一道奏折扔到案上,“魏大人狀告趙將軍通敵賣國,不知有何證據。”

  魏亭忙把之前搜集好的書信放到何明端過來的托盤中,然后道:“陛下,這是微臣讓人攔截下來的書信,請皇上明察。”

  看了眼托盤里的書信,晉鞅沒有伸手去拿,而是道:“書信等物,可以偽造,魏大人可還有別的證據?”

  “這……”魏亭抬頭看了眼皇上,見他神情冷淡,似乎對趙進之事並沒有多少情緒,他心里的不安感更甚,這似乎不像是一位帝王聽到通敵賣國之事后的反應。

  “微臣還搜集到趙將軍府中有高羅皇室寶物,這些東西,都不是普通大臣能有的,”魏亭拱手道,“只是這些東西繁多,微臣無法隨身攜帶,還都放在馬車之上。”

  “你在趙將軍住處搜到的?”晉鞅微微挑眉,不輕不重道,“你與趙進皆是三品官員,是誰給你的權利,讓你搜查將軍的住處?”

  “陛下,微臣這也是無奈之舉,才不得不出此下策。”魏亭心下惶恐,沒有想到陛下竟然在這事上發難,當即又急又亂,跪在了御前。

  文官與武官很多時候雖然品級相同,但實際上文官比武官更矜貴,這已經是大豐官場大家都默認的事情,可是御座前面,他怎麼能說文官地位比武官高?

  “好個下策,朕還以為青北州已經是你魏大人的天下,其他人任你宰割了,”晉鞅冷哼一聲,“此事我已經交由張相徹查,在事情沒有查清之前,你們二人暫時住在別館中,無詔不可進出。”

  旁邊一直安靜站著的趙進心中又喜又驚,喜的是陛下沒有重文輕武,驚的是皇上竟然沒有聽信魏亭一面之詞,而是讓張相徹查之事。張相雖然性格溫和,但與他一樣,乃是寒門出身,至少從這一點上出發,張相查案時,就要公正很多。

  “是。”魏亭面色慘白,顫顫巍巍的行了一禮。這一路行來,由于重兵把守,他沒有機會收到京城傳出來的消息,所以對京城現如今的情況也不太了解。

  之前司馬大人說,只要弄走趙進,就能把青北州守軍換成他們的人。他本以為這是件小事,因為先帝在時,不是沒有守備軍因為“疑似”通敵賣國,被先帝懷疑下放,所以根本沒有多想。

  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不簡單,京城的情況也遠比自己想象中復雜。而陛下似乎對司馬家,也並不是特別信任,不然也不會以這種態度對他,而且還把這事交給了張仲瀚處理。

  張仲瀚就是只圓滑的老狐狸,看似溫軟好說話,實際上一個寒門出身的學子能爬到丞相這個位置上,手段能少到哪去?

  更重要的是趙進與張仲瀚一樣,都是寒門出身,張仲瀚若是想保住寒門渣朝中的說話權,就會盡力的護住趙進。

  越想魏亭越覺得害怕,可是皇上似乎並不想與他多說,轉頭就讓他退了出去。

  可是他出來了,趙進還留在御書房中,皇上的態度足以說明,他這次走了一步錯棋。

  出了宮,他就被禁衛軍帶到了別館中住下,外面有衛兵把手,他想傳遞消息,也不知道用什麼方法。

  在屋里踱著步子,又圍著桌子轉了好几圈,他想來想去也沒有想到解決的方法。

  “現如今,只能盼司馬大人能救我了。”魏亭嘆口氣,這會儿已經到了初夏,他的胸口卻仍舊有些發涼。

  過了將近兩個時辰后,他才看到禁衛軍把趙進送了過來,兩人住在同一個院子里,只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遙遙相對,卻互不侵犯。

  眼見禁衛軍對趙進客氣的態度,魏亭又想到剛才那些禁衛軍面對自己時冷冰冰的表情,心中越來越沒有底。

  接下來的几天里,他吃不好,睡不好,硬生生瘦了一大圈。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受到皇上的傳召,司馬大人也沒有給他傳一絲半點消息進來。

  他知道,他完了。

  自從前几日孫太妃風邪入体后,靜安宮就顯得越發蕭瑟,顧如玖再度踏進此處時,就見一個個宮女太監無精打采,毫無活力的樣子。

  見狀她皺了皺眉,無視一干給她行禮的宮侍,朝內殿走去。

  孫太妃仍舊躺在床上休養,見到她進來,氣喘吁吁的想要起身行禮,被顧如玖攔了下來,“太妃娘娘快些躺下,身子可好些了?”

  “多謝皇后娘娘特來探望,我已經好了很多,”孫太妃拿手帕捂著嘴輕咳兩聲,然后道,“娘娘快些出去,莫讓我過了病氣。”

  “太妃娘娘不用擔心,本宮已經問過太醫,你的病不會傳染,”顧如玖淡笑道,“靜養几日便好了。”

  孫太妃也不咳了,放下捂在嘴邊的手帕道,“娘娘說得對。”她接過宮女遞來的潤喉茶喝了一口,緩緩開口道,“娘娘今日來,恐怕不單單是探望我的身体吧?”

  顧如玖笑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輕搖著手中的花開富貴團扇:“不愧是太妃娘娘,總是能輕易看透人心。”

  “皇后娘娘言重了,在這個地方待久了,再愚蠢的人也要學著聰明起來,”孫太妃看了顧如玖一眼,語氣怪異道,“等皇后娘娘待得久了,也會有這種能耐。”

  跟著顧如玖一同過來的白賢聞言頓時皺起眉頭,不滿的看了眼孫太妃。

  顧如玖笑了笑,沒有接孫太妃后面這句話,而是道:“本宮這次來,是想問問太妃那天晚上看到了什麼。”

  孫太妃低下頭,看著自己潔白的雙手:“做了個噩夢,夢到了已去的故人罷了。”

  “哦?”顧如玖極為感興趣道,“可是林妃?”

  聽到“林妃”二字,孫太妃猛地抬頭,對顧如玖道,“皇后娘娘,往事還是不要再提為好。”

  顧如玖看著孫太妃鄭重的神情,笑道:“太妃說得對,往事確實不用再提。”她站起身,“既然太妃娘娘已經大安,本宮也就放心了。”

  她讓宮女把自己准備好的禮物送給了孫太妃:“那本宮就不打擾,太妃好好休息。”

  “皇后娘娘慢走。”孫太妃坐在床上,朝顧如玖彎了彎腰。

  等顧如玖離開以后,孫太妃打開了裝著禮物的盒子,里面是一根百年老人參。

  “百年老參,真是好東西,”孫太妃合上禮盒,笑著道,“咱們這位皇后娘娘不愧是父母寵愛,皇上愛重的福氣人,出手如此大方。”

  “太妃娘娘,您說皇后娘娘會不會真的不去查當年之事?”她身邊的嬤嬤拿過她手里的禮盒,有些擔心的問,“若是她不查,您安排的這些不就廢了?”

  “她人年輕,又受皇帝寵愛,正是風光無限的時候,哪能沒有好奇心,”孫太妃嘲諷的笑道,“本宮當年像她這麼大的時候,不也是好奇心十足嗎?”

  往年舊事,只要查起來,就是拔出蘿卜帶出泥,到時候把太后也牽扯進去,引起皇室丑聞,豈不是更有意思?

  顧如玖回紫宸殿的時候,晉鞅已經從御書房回來了,見她進來,晉鞅道,“聽說你又去靜安宮了?”

  “孫太妃生病這件事,前朝后宮都知道,我若不走一趟,別人豈不是要說閑話?”顧如玖走到他身邊,拿走他手里的話本,“你怎麼也跟著我看起這些雜書來了?”

  “我這是在培養我們的共同愛好,”晉鞅笑了笑,抓住她的手,撩起袖子道:“那老婦發瘋,害得你手腕青了這麼大兩塊,現在都還沒散開。”

  “我的陛下哎,你怎麼能說這種話,”顧如玖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壓低聲音道,“什麼老婦,那是太妃。要是讓人知道堂堂陛下說這麼粗鄙的話,到時候可是你丟人。”

  “我怕丟什麼人,”晉鞅讓何明取來藥膏,然后用指腹沾上藥膏,輕輕的替顧如玖按捏淤青處,“只要不要你這個佳人丟了就好。”

  “完了完了,我這禍國妖后的名諱是要坐實了,”顧如玖咯咯笑著,然后道,“這都是你害的。”

  “沒有能力的男人,守不住自己的江山,才怪女人是禍水,”晉鞅笑著搖頭,然后道,“你別動,我給你好后揉揉,不然還要疼好几天。”

  “其實早就不疼了,只是看著嚇人而已,”顧如玖只好端端正正的坐好,任由晉鞅一邊幫自己揉淤青,一邊吃豆腐,“方才我從御書房出來的時候,碰到了魏亭與趙進。”

  “你覺得這二人如何?”晉鞅低頭在顧如玖手腕上輕輕吹了吹,用手帕擦去她手腕其他地方沾上的藥膏,擦干淨后,才擦了擦自己的手,把手帕扔到了一邊。

  “乍眼看去,魏亭風光霽月,頗有君子之風。趙進相貌平平,滿面風霜,言行舉止都不如魏亭有風骨。”顧如玖拿過自己的手帕,低頭給晉鞅擦著手指,“但是據我所知,青北州氣候惡劣,夏有風沙,冬有冰雪,像趙進這樣的人很多,像魏亭這樣的卻很少見。”

  這要花多少精力,才能把自己養得白白嫩嫩,油光水滑?

  魏亭若真是一心為民,沒事出去溜達几圈,視察一下民情,風吹日曬之下,哪還能維持面白美須的美中年形象?再天生麗質的人,去了青北州那種氣候惡劣的地方,都要變成糙面人。

  聽完顧如玖的分析,晉鞅笑著道:“看來你比較欣賞趙進一些?”

  “宸君難道不知道我與司馬家有舊怨嗎?”顧如玖丟開他的手,斜睨他一眼道,“魏亭是司馬一派的人,我能欣賞他麼?”

  晉鞅頓時帶笑,伸手抱住顧如玖,像麻糖似的扭在她身上:“久久總是這般恩怨分明。”

  “對呀,黑白分明我做不到,恩怨分明還是沒問題的,”顧如玖把下巴擱在晉鞅的肩頭,笑眯眯道,“邊疆將士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而文臣僅僅几句話便給他們隨便扣帽子,這豈不是讓他們流血又流淚?”

  “你說得對,”晉鞅沉聲道,“我們不能讓這些將士寒了心。”

  邊疆清苦,每年便朝廷下發的軍費還要被貪官污吏層層剝削,到了將士手中時,能剩下一半已是難得。

  當年錦州也有守備軍駐扎,這些士兵到了冬天還穿著破破爛爛的單衣,那時候他就覺得,這些貪官污吏實在是可恨。

  一個國家,若是連軍事都不重視,待强敵入侵時,又拿什麼來反擊?

  平時苛待將士,到了戰場拼命時,又是這些人上陣殺敵,而這些貪官污吏卻高枕無憂,在朝堂之上對邊疆之事慷慨陳詞,做足忠臣愛國姿態。

  晉鞅輕輕撫著顧如玖的后背,心情有些激蕩,久久總是能與他思想一致,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夫妻二人在觀點上達到一致,于是在床上運動時,也達到了最美妙的和諧。所以第二天上早朝時,盡管文官與武官吵做一團,晉鞅也有閑情逸致聽下去。

  “陛下,魏亭不該關押起來啊!”官員甲認為,不管趙進究竟有沒有通敵賣國,但是魏亭的心是好的,他此舉也是為了大豐著想,所以把趙進關在別館就行,魏亭還是放出來吧。

  “一派胡言,若隨意誣陷朝廷命官是為了大豐好,那我是不是也能懷疑你通敵賣國?!”武將們表示他們很不開心,很郁悶。趙進辛辛苦苦為國家鎮守邊關,結果卻被文官以莫須有的罪名誣陷,他們心里委屈,他們心里苦。

  兩邊吵得不可開交,甚至有文官已經快要動手打起來了,不過這動手范圍僅限文官圈子,似乎還沒有哪個文官主動向武官動手。

  見這些人吵得實在不像樣,晉鞅才道:“要打架的出去再打,別擾了朝堂秩序。”

  聽到這話,已經動手的,准備動手的都偃旗息鼓,然后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等著皇上訓斥。

  哪知道今天皇上心情似乎格外好,竟沒有因此動怒,也沒有責罰他們。

  “朕知道諸位大人都是一心為民,但是國有國規,趙進若是通敵賣國,按律當處。可若是趙進並沒有通敵賣國,那麼魏亭便是誣陷朝廷命官,按律亦當處,諸位不必再在此事上爭論。”晉鞅輕輕拍打著龍椅扶手,“如今魏亭人在京城,而青北州乃是我大豐要塞,當務之急是選一個能臣暫代青州節度使。”

  司馬一派的人聽著這話頓時覺得有些不對勁,魏亭剛進京沒几天,皇上就急著派人暫代他節度使之位,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他不信任魏亭?

  不然怎麼只讓人替代魏亭這個節度使之職,對守備將軍絕口不提?

  有聰明的人已經察覺到風向不對,而腦子比較簡單的只以為皇上更加信任趙進,這兩類人都對皇上的這個決策沒有意見。

  至于司馬一派的官員們,雖然很有意見,但是晉鞅並沒有妥協,對他們的抗議充耳不聞,當朝便挑了一個官員暫代青北州節度使之職。

  大家都很清楚,這個暫代很快就要變成正式的節度使,不過皇上已經下定了決心,他們就不好再反對。

  晉鞅此舉,倒是讓不少武將心生感激,下朝之時,這些武將們行禮的動作幅度都大了不少。

  張仲瀚看著這些神情激動的武將,在心底嘆了口氣,魏亭與趙進這次的事情,已經不僅僅是這兩人之間的矛盾,而是皇上與司馬一系的交鋒。

  這次的事若是不處理好,司馬家只怕要危矣。

  “張相,”司馬鴻叫住張仲瀚,“請留步。”

  “司馬大人,”張仲瀚笑著朝司馬鴻拱了拱手,他心里清楚司馬鴻叫住他是為了魏亭一事,于是他打定主意不去接這個話頭。

  司馬家已經是秋后的螞蚱,他又怎麼會跟這種螞蚱拴在同一根繩子上?

  哪知道司馬鴻根本沒有提這件事,而是說起了一件陳年往事。

  “張相可還記得當年林妃毒害皇子一案?”

  張仲瀚聞言面色大變,看向司馬鴻的目光也變得凌厲起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10:49 AM

第63章

  “此事早有定論,司馬大人何必再提?”張仲瀚語重心長道,“舊事重提,豈不是徒惹太后傷心難過嗎?”

  “時辰不早,在下告辭。”張仲瀚可不想被司馬鴻拉下水,不管對方有什麼想法,他都打定了主意不參與,免得無事惹上一身騷。

  看著張仲瀚急匆匆離去的身影,司馬鴻冷哼一聲,轉身見李光吉正笑眯眯的看著自己,他抱拳道,“李相。”

  “司馬大人,”李光吉走到司馬鴻面前,語焉不詳道,“現在已經進入夏季,天氣多變,司馬大人請多注意身体。”

  “有勞李相關心,”司馬鴻淡淡道,“李相也要多注意才是。”

  李光吉朝他拱了拱手:“司馬大人說得是。”

  兩人的關系向來是面上和睦,內里互相爭鋒,所以這個時候也沒什麼話好說,客氣几句后,便各走各的。

  司馬鴻回到家中,對來迎接自己的儿子儿媳以及孫子擺了擺手,滿臉疲倦道:“午飯不用等我,我在院子里用。”

  “是。”鄭氏見公公神情不太好,知道他近來在為魏亭一事憂心,朝司馬鴻行了一禮后,別的什麼也不敢多說。

  司馬鴻看了眼站在角落里的司馬香,沉著臉離開。

  “夫君,”鄭氏對自己丈夫道,“你去陪陪老爺子,讓他有事別憋在心里。”

  司馬趾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眼儿子與儿媳,小聲道:“辛苦娘子了。”

  鄭氏笑了笑,給他理了理衣襟。

  做完這一切,鄭氏轉身對儿子與儿媳道:“你們也回自己院子吧,這里沒什麼事。”

  站在角落里的司馬香跟著堂兄堂嫂一起出了主院,堂嫂見她臉色不太好,便關心的問道:“三妹最近几天的臉色好像不太好,可是身子不適?”

  “沒事,”司馬香笑搖了搖頭,面上露出几分尷尬之色,“過兩日便好了。”

  堂嫂以為她說的是女人每月那几日,所以便了然的點頭:“那你好好休息,別吹了風。”

  “是。”司馬香笑著應下,直到與堂兄堂嫂分開走以后,臉上的笑意才垮了下來。她心里愁的不是魏亭一事,而是高羅國丞相失蹤之事。

  她剛與祁連說定計划,祁連就回了高羅,誰知道竟會發生這種事?這會她只盼望祁連是被高羅人給暗害了,若是……若是被大豐國人抓住,讓陛下知道她竟與高羅國的重臣私下來往,到時候不僅是她人頭不保,就連整個司馬家也要受連累。

  雖然對于她來說,司馬家其他人並不是特別重要,但是她心里清楚,對于女人來說,家族勢力影響有多大。所以司馬家絕對不能有事,司馬家倒了,意味著她也完了。

  自家姑娘月事並沒有來,作為貼身婢女,寶梅心里很清楚,見到姑娘跟大少奶奶撒謊,寶梅心里又是疑惑又是驚訝,可是卻不敢多問,只好想辦法幫著姑娘圓這個謊。

  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司馬香想了很久,決定告訴大伯母,她同意錢家的求親了。

  可是她還沒走出小院,就見管家帶著几個嬤嬤走了進來,這几個嬤嬤穿著相同,是宮中的制式,她疑惑的看了管家一眼,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這位就是司馬小姐了?”走在最前面的嬤嬤看了眼司馬香,偏頭對管家說話,態度微微有些傲慢。

  “是的。”管家臉上露出几分討好的笑意。

  嬤嬤從頭到腳打量了司馬香一番,確定是司馬香無誤以后,偏頭朝其他几個同來的嬤嬤點了點頭,然后對司馬香道,“司馬姑娘,宮中貴人有請,請您隨我們走一趟。”

  “不知是宮中哪位貴人召見?”司馬香心底隱隱有些不安,朝嬤嬤略略一福,“還請嬤嬤明示。”

  “宮中貴人的名諱,其實我等卑賤之人能說的,”嬤嬤皮笑肉不笑道,“待姑娘進宮見到后,便知道了。”

  司馬香皺了皺眉,不過是宮中的嬤嬤,竟如此毫無顧忌的到世家帶人走,這未免也太不給司馬家顏面了些。她看了眼低眉順眼的管家,又看了眼毫無動靜的主院方向,心底咯噔一聲。

  難道是老爺子與大伯母都同意了?

  “宮中貴人召見,乃是臣女的榮幸,”司馬香笑著道,“還請嬤嬤稍帶片刻,等臣女去給家中長輩行禮后再隨諸位進宮可好?”

  “三姑娘,太太說了,宮中貴人的事情不可耽擱,”管家朝司馬香拱手道,“家中這些俗禮就不重要了。”

  “我明白了。”司馬香面上的笑意如常,但是藏在袖子里的手卻微微的發著抖。

  來接司馬香的馬車十分的華麗,馬車兩旁還有護衛開道,便是縣君的車駕也莫過如此了。

  “姑娘,難道是皇上……”跟隨司馬香一起上馬車的寶梅見馬車如此精致,忍不住道,“這馬車好漂亮。”

  聽到寶梅這話,司馬香心中一動,憶起當今陛下那張俊美的臉龐,臉頰染上几絲紅暈。

  司馬家正房中,鄭氏聽完管家的彙報,嘆口氣道:“我知道了。”

  前些日子女儿傳信回來,讓她多多注意司馬香后,她就對司馬香更加戒備起來。剛才宮里突然來了人,說司馬香可能犯了事,要帶她進宮審問,她只略略一想,便同意了。

  現在冷靜下來,她心里又有些后悔,若是司馬香真是翻了大錯,到時候連累司馬家怎麼辦?若是她暫時拖著不讓人把司馬香帶走,也許他們還有時間處理一下首尾,現在這樣只能處于被動狀態了。

  “大嫂不必考慮太多,”坐在她下首的司馬家二太太孫氏道,“陛下聖明,定不會連累無關之人的。”

  “惟願如此了,”鄭氏揉了揉額際,“還要讓人去三叔那里走一趟,香丫頭從我們這被帶走,我們總要給他一個交代。”

  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麼一回事,日子是越發的不順了。

  孫氏聞言在心中冷笑,司馬躍這會儿哪有心思管司馬香這個女儿,他整日流連秦樓楚館風月之地,只怕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

  知道二弟妹對三房心有芥蒂,所以鄭氏不好在孫氏面前多提三房,而是談起別的事情來。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司馬香被宮里人帶走那一刻,她心里是隱隱松了一口氣的。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對司馬香這個晚輩,就是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馬車一路直行,半路上從來沒有停下過。聽著外面踏踏的馬蹄聲,司馬香有些好奇,為什麼走了這麼久還沒有到宮門嗎?

  突然馬車顛簸了一下,再前行一段路后,她察覺到四周安靜了不少,她想掀簾子去看,卻又怕犯了忌諱,只好把這股衝動壓了下來。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馬車停了下來,她聽到外滿傳來一個尖細的太監聲音。

  “司馬姑娘,請下馬車。”

  太監?她心頭一動,難道真的是皇上……

  手心輕顫,她掀開簾子,就看到對面站著的俊美青年以及他身后肅立的太監與護衛。

  她忙走下馬車,朝晉鞅盈盈一拜:“臣女拜見陛下,陛下万歲。”

  晉鞅低頭看向福身站在屋檐外的女人,她身姿曼妙,膚色賽雪,因為低著頭,還露出了漂亮的脖頸,這是一個能讓很多男人動心的尤物。

  輕輕轉動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晉鞅略抬了抬手,原本躬身站在司馬香身后的几個嬤嬤突然上前,捂的捂住,抓的抓胳膊,把她拖進旁邊看起來有些破舊的宮殿中。

  “嗚!”司馬香驚恐的睜大眼,掙扎著往晉鞅站著的方向看去,只見這個男人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就像是毫無活氣的冰雕,冰寒刺人。

  她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下子衝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衣袖。

  何明當即變了臉,想要去推開司馬香,就見翩翩如玉的陛下,竟然把司馬香踹開了。

  他當時就呆住,眼睜睜的看著司馬香被太監嬤嬤們扣住,都還沒反應過來。

  司馬香掙扎得更加厲害,可是這次押著她的嬤嬤與太監格外小心,讓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也掙脫不了半分。

  恐懼猶如漫天的潮水向她襲來,她從未像此刻般害怕,什麼榮華富貴,什麼權勢榮耀,通通化作煙云。

  大開的宮門就像是巨獸的血盆大口,當她被拖進去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的性命似乎也被這座黑暗的宮殿吞噬了。

  “司馬姑娘,得罪了。”几個嬤嬤把她推進一個牢房中,然后鎖上了牢門。

  “你們要干什麼?”司馬香扑到門口,拉扯著銅鎖,銅鎖紋絲不動,反而是她的手被勒得通紅,“放我出去。”

  “司馬姑娘,進了這個地方,還是安靜些比較好,”何明走到她的牢房外,“陛下喜靜,您若是再吵下去,咱家就只能割了您的舌頭了。”

  司馬香聞言一怔,滿臉驚惶的看著何明,半晌才顫抖著聲音道:“我乃是世家貴女,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這個地方又悶又熱,還帶著股霉腥臭味,四周沒有窗戶,簡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何明聞言面露諷笑,陰陽怪氣道:“咱家可沒見過連親生母親都敢下手的世家貴女,司馬小姐可真是讓咱家開了眼界。”

  “你胡說什麼?”司馬香怒道,“何公公,即使您是御前近侍,也不能如此含血噴人。”

  何明見她滿臉憤怒,一臉被冤枉的模樣,搖頭感慨道:“司馬小姐這心思若放在正道上,定是個做大事的人。”心夠狠,夠果決,只可惜這個狠她用在了親人身上。

  司馬香低著頭沒有說話,她不知道何明知道多少,或者說是皇上知道了多少。

  “司馬小姐也不用在咱家面前爭辯這些,是非曲直,陛下心中早有數,就連你扔到廢井中的繡鞋,也有人替你找了回來,司馬小姐可要看一眼?”何明笑呵呵道,“只是上面沾了血跡,瞧著沒有往日鮮亮了。”

  “不是我!”司馬香咬牙道,“我去的時候,我母親已經自殺了。”

  “咱家早就說過了,司馬小姐不必跟咱家解釋這些,咱家對您這些行為不敢興趣,”何明笑容漸漸散開,變得嚴肅起來,“只是你欲勾結外敵,陷害皇后娘娘一事,咱家就不得不管了。”

  “何公公的話,我聽不明白。”司馬香突然抬頭看著何明身后,雙眼也染上了點點光彩。

  何明回頭一看,見陛下過來,忙躬身退到一邊,然后與其他太監替晉鞅搭好桌子板凳,連熱茶也奉了上來。

  司馬香炙熱的眼神突然變得黯淡起來,她靠著門,緩緩滑跪在地上:“臣女司馬香,見過陛下。”

  晉鞅拿著香包放在鼻尖,香包上繡著一個福字,繡工不太好,不過荷包中淡淡的薄荷香卻很提神。

  何明一眼便認出,這是皇后娘娘前些日子興致來了,給陛下繡的。這麼小一個香包,繡了整整一個月,偏偏陛下還當個稀罕物似的,整日掛在身上,有事沒事還拿出來聞一聞,鬧得不知情的人都以為陛下對香包審美怪異了。

  晉鞅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司馬香,也沒有叫起,他把香包塞進懷里,轉頭對何明道,“司馬家那邊怎麼說?”

  “回皇上,司馬家說了,司馬家三姑娘病重,不可見外客。”何明小聲道,“司馬大人還想進宮請罪,不過被奴婢攔下了。”

  “嗯。”晉鞅點了點頭,“他們還知道好歹。”

  司馬鴻雖然野心勃勃,但是絕對不會干出通敵賣國之事,所以在知道司馬香竟然與祁連暗中勾結時,若不是何明手快扶住了他,只怕他會當著何明的面跪了下來。

  司馬一族傳承几百年,雖然每一代都有紈绔無能之輩,但是絕對沒有賣國賊,也做不出賣國之事。國內再爭再搶,那是自家人的事,若是勾結外敵,那就超過司馬一族的行事底線了。

  也正因為這樣,司馬鴻才同意讓皇室帶走司馬香,甚至還對晉鞅心生感激,若此事鬧大,不管最后他們大房會不會受連累,但是他們司馬一族必會斯文掃地,再不能維持一等世家的榮耀。

  何明笑著附和應是,轉頭看司馬香的眼神,與看一個死人無異。

  司馬香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已經被家族放棄,她被皇帝關押在這暗不見天日的牢中,而在外人眼里卻是她重病休養在家。

  想清楚這點,她啞聲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淚,然后對陛下道:“陛下好手段,拿捏住司馬家一個把柄不說,還讓司馬家承了你的大恩,不愧是天子,心思就比別人多一竅。”

  就算她的事情鬧出來,皇帝也不能把司馬家全部扳倒,還有可能引起司馬家的反彈。反倒不如現在這樣,拿捏住司馬家的軟肋,一點點蠶食司馬家的勢力,讓司馬家成為沒牙的老虎,最終成為只能對皇家搖尾巴的狗。

  可即使是這樣,至少司馬家几百年的清名保住了,而司馬子孫若是爭氣,一樣能得皇室重用,青史留名。唯有她成了唯一的犧牲品,只怕到死,也會不明不白。

  晉鞅皺了皺眉,不打算跟司馬香爭辯,于是不耐的起身,准備離開這里。

  “我真后悔當年因為一時心軟,沒有讓顧如玖也死在馬場上!”司馬香冷笑道,“若不是她,我也不會一步錯,步步錯,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晉鞅腳步一頓,回頭看著牢中的女人,冷聲道:“你走的每一步,都是你自己選的,與別人何干?”

  “呵,”得知自己獲救無望,司馬香憤怒早已經超過恐懼,她看著這個高高在上的帝王,因為自己提起了顧如玖便停下了腳步,心里的嫉恨猶如野火燎原般越燒越旺盛,“當年若不是李家那位公子拖住她說了一會儿話,耽擱了我的計划,哪還有她今日。”

  “你這心思歹毒的賤人,皇后娘娘當年與你又有何怨,你要如此算計她?!”何明罵道,“你自己心如蛇蠍,反倒怨起別人比你好,這是何等道理?”

  “道理?”司馬香瞪大眼睛看向何明,就像是看一個傻子,“這世間本沒有道理可講,我出身世家,都說我才貌雙絕,可是這有什麼用,在我父母看來,我就是一個隨時可以為了家犧牲的聯姻物品。我哥跟我同父同母,他是家中掌心寶,而我是犧牲品,你說公平嗎?”

  “若是連我自己都不狠心對自己好一些,還有誰對我好,還有誰為我打算?”司馬香臉上露出一絲笑,“司馬麗與李楚柔命好,不也是死在了我的手里麼?所以與其講道理,不如靠自己手段。”

  何明心底一寒,一個能對自己家人下手的女人,這心狠的程度,連他都不及。他心思再多,手段再狠,但對父母,對兄弟,還是留有一片溫情的。

  “都是世家姑娘,憑什麼顧如玖就能比我過得舒心?”司馬香面上嫉恨之色更濃,“看到她笑得天真無邪,万事不愁的樣子,我的心里有多難受,你知道嗎?”

  “她究竟有什麼,值得你們這些天之驕子對她另眼相待?”司馬香突然看向晉鞅,“我比她漂亮,比她有才華,為什麼你們偏偏就喜歡她?”

  她竭斯底里,滿臉扭曲,眼中滿是嫉恨與戾氣。

  “在朕眼里,久久比天下所有女人都漂亮就足夠了,”晉鞅的視線落到她的臉上,“你與她沒有可比之處。”

  “至少,她不會見別人過得比她好,便想要了別人的命。”

  “那是因為她沒過我這種日子,”司馬香冷笑,“她若是我,只怕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晉鞅皺了皺眉,半晌才道:“把你與朕的皇后相提並論,便是對她的侮辱。”說完,他再不願多看司馬香一眼,轉身便走。

  司馬香猶如雷擊,怔怔的看著皇帝的背影,內心有個聲音在咆哮,這不公平,這不公平!

  若她能生活在顧如玖那樣的環境中,定也能像顧如玖那般天真無邪,無憂無慮,這一切難道是她願意的嗎?

  等皇上走后,何明嫌惡的對旁邊太監道:“把司馬小姐所作所為記錄下來,送到司馬鴻與司馬鵬那里,讓他們見一見司馬家姑娘的教養。”

  司馬香靠著牢門坐著,聽到何明這些話,嗤嗤笑道:“我已經是將死之人,又何懼別人怎麼看我。”

  “司馬小姐想多了,”何明皮笑肉不笑道,“您可不能死,這太平盛世,怎能輕言生死呢?”

  這樣的人,怎麼能輕易死了呢?

  “司馬小姐神志不清,賞十鞭幫她醒一醒神,”何明扯著嘴角道,“司馬小姐,記得下次不要隨意提及皇后娘娘名諱,尊卑有別,別亂了規矩。”

  尊卑有別?司馬香恨恨的看著何明,迎接她的卻是痛入骨髓的鞭刑。

  卻說司馬家三房老爺子司馬鵬當日突然口吐鮮血昏闕,三房的下人四處尋找司馬躍,最后在一家風月樓里找到醉醺醺的司馬躍。

  等司馬躍醒了酒時,司馬鵬已經蘇醒過來,守著他的是大房與二房的人。

  見到儿子進來,司馬鵬喘著氣讓屋里伺候的下人退下,然后才拿出了那封從宮里送出來的信,看了眼同信一起被送回三房的寶梅,對儿子道,“你也看看這封信吧。”

  司馬趾見大房與二房的人神情都格外難看,尤其是二嫂雙目赤紅,看他的眼神猶如在看一個仇人,于是忐忑不安的接過了父親遞來的信。

  一封信還未看完,他就跪在了司馬鵬的床前,涕淚不止道:“父親,是儿子教女不嚴,釀成此等大禍。”

  孫氏再也忍不住,向前抓住司馬躍便撕打起來,司馬趵見發妻如此,紅著眼眶坐著不動,竟是任由發妻對自己的堂弟又罵又打。

  “行了,”司馬鴻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指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司馬躍道,“別擾了你們三叔休息,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說按,他嘆息一聲,“我也老了,該致仕了。”

  “父親!”司馬趾紅著眼眶扶住司馬鴻,四十好几的男人,竟是哭得無法自抑。

  一時間,整間屋子里,都陷入凄慘的氛圍中。

  紫宸殿中,顧如玖靠近晉鞅,還沒開口說話,臉上的笑容先沉了下來。

  “陛下身上,哪來的女儿香?”

  這種香,可是世家貴女才用得起的稀罕香料。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10:55 AM

第64章

  在旁邊伺候的白賢、秋羅等人,聽到皇后娘娘突然口出妒言,嚇得立刻跪了下來。

  皇上再愛重皇后娘娘,可並不代表他能接受皇后娘娘的責問。白賢雖然不是真正的男人,但是對男人脾性還是了解的,大多的男人在女人問這種問題時,都會心生怒意,甚至勃然大怒,更何況皇后娘娘問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

  整個屋子里一片死寂,秋羅擔心皇后娘娘被皇上責罰,又不敢抬頭,猶豫片刻還是咬牙偷偷看了過去,若是皇上要對娘娘動手,她好歹還能攔一攔。

  哪知道她抬眼看去,看到的不是皇上盛怒的臉,而是自家娘娘捏在皇上臉頰上,白白嫩嫩的手,她腿一軟,噗通一下來了個五体投地。

  “嘶,輕點輕點,”晉鞅低著頭,捂住顧如玖捏在自己臉上的手,討好的笑道,“久久,你別生氣,你聽我解釋。”

  “嗯?”顧如玖挑眉,松開晉鞅的臉,走到貴妃椅上坐下,然后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妾願洗耳恭聽。”

  聽到久久連“妾”這個自稱都出來了,晉鞅背脊一涼,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椅子上坐下,陪著笑臉道,“這事只是個意外,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其他人的味道?”他可是半點都沒有聞到,哪有什麼香味?

  跪在旁邊的白賢長長舒出一口氣,看來這事只要陛下說清楚了,也就不會鬧出什麼矛盾來。

  只是這是不是有些……夫綱不振?他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只見皇后娘娘斜睨著陛下,而陛下滿臉都是討好的笑意,頓時沒眼再看,他怕自己再看下去,會被陛下殺人滅口。

  “陛下不知道女人對自己的男人,有天生最敏感的直覺嗎?”顧如玖知道晉鞅的習慣,衣服不喜歡用香,若是身上帶了什麼香味,那也是從她身上沾染上的。作為世家貴女,對香這塊就算談不上精通,也是十分的了解,只要沾上一點點,她都能聞出來。

  聽到“自己的男人”五個字,晉鞅臉上的笑意更濃,起身往顧如玖身邊湊,卻被她推開。

  “去換衣服,一身亂七八糟的味道,臭死了。”顧如玖戳著他的腰,神情略有些緩和。

  不管這個香味是怎麼染上的,但是從晉鞅的表情上看,應該不是跟其他女人有染,這點分辨能力她還是有的。

  “好好好,我這就去換。”晉鞅連連點頭,轉身就去廂房沐浴更衣。

  白賢等几個貼身伺候的太監立刻跟上,忙不迭的跟著伺候。

  紫宸殿廂房有一個浴池,是大豐某代喜好泡澡的皇帝修建,這個浴池以白玉為底,熱水不斷,是個極其舒適的洗澡之地。

  陛下登基后,對這些奢靡享受都不太感興趣,所以這個浴池一直很少使用,專門負責這個浴池的宮女太監們也漸漸的在乾坤宮失去了地位。直到皇后娘娘嫁進宮,皇上似乎突然發現了這個浴池的妙處,這些太監宮女才有了正經的差事干。

  晉鞅從浴池走出來,擦干全身換上新的衣服,然后走到大大的落地銅鏡前,整理著衣襟,自從他大婚過后,便沒有再用宮女貼身伺候。

  “陛下,這個衣服……”白賢抱著晉鞅換下來的衣服,不知道該怎麼處置。

  晉鞅走到白賢面前,從一堆衣服里面把薄荷香包拿出來,系在自己的腰上,然后道:“扔了。”

  “是。”白賢心下想,果然如此。

  顧如玖見晉鞅披散著頭發走進來,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頭發,叫秋羅拿來一把檀木梳,然后走到軟榻上坐下,給他頭皮活血,“有話本曾言,佳人一顧傾人城,我原以為是笑話,但是看到陛下以后,我才相信了這句話。”

  晉鞅順勢躺下,把頭擱在她的大腿上:“能傾你的心就好。”

  顧如玖低頭看著他認真的雙眼,放下檀木梳笑了笑,用食指輕輕按著他的太陽穴:“別以為你說了這些,我就放過你。老實交代,回來前遇到誰了?”

  太陽穴上不輕不重的力度,讓晉鞅舒服的閉上眼睛:“我讓人把司馬香關起來了。”

  “什麼?”顧如玖有些驚訝,按捏了手停頓了片刻才繼續,“你抓她做什麼?”她雖然恨司馬家三房,但是也沒打算報復無辜的司馬香。

  “她做的事可不少,剛才不小心讓她抓住了袖子,所以染上了些味道,”晉鞅睜開眼,坐起身拍著自己的大腿對顧如玖道,“來,躺下,我也幫你按一按。”

  見他這麼熱情,顧如玖取下自己綰發的發簪,任由一頭青絲傾瀉而下,然后靠在晉鞅的腿上,“她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能做什麼事?”

  “還記得几年前馬場上發生的那件意外嗎?”晉鞅調整好坐姿,讓顧如玖靠得更加舒適一些,“這事是司馬家三房的夫人跟她一起謀划的。”

  顧如玖聞言愣住,半晌才道:“可是受害的還有二房的姑娘,他們……”

  “二房的姑娘是我正經的表妹,”晉鞅不輕不淡道,“他們家想要把姑娘送進宮,最先想除去的,自然是我這個表妹。”

  “她們母女二人是瘋了嗎?”顧如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為了皇后之位,竟然連親人都能下手,這究竟是圖什麼?世家總所以屹立不倒,就是因為家族內部團結,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哪還談什麼世家?

  “這件事李家知道嗎?”顧如玖皺眉,對司馬香母女的行為實在無法苟同。

  “知不知道又如何?”晉鞅撫平她皺起的眉頭,“李家既然選擇了沉默,李家那位姑娘怎麼死的,對他們來說,就不那麼重要了。”

  顧如玖沉默片刻,嘆了口氣道:“我們顧家不能成為一流世家,可能就是不如他們能忍,也不如他們舍得犧牲。”

  “我覺得岳家很好,”晉鞅笑了笑,“至少活得像個人。”

  顧如玖想起父母平日待自己的好,跟了笑開。

  見她心情好起來,晉鞅才繼續道:“司馬家這個姑娘犯下的惡事,還不止這一點,她與祁連勾結,還有目睹生母自殺卻不相救,這一樁一件說起來,連我都有些心寒。”

  “自殺”顧如玖怔忪道,“難怪司馬家沒把三房太太葬入祖墳,還匆匆下葬,原來是因為她自殺。”

  在當下所有人思想里,自殺的人死后會成為天不收地不管的孤魂,若是葬入祖墳,就會壞了祖墳的風水,影響子孫后代的運勢。

  顧如玖搖了搖頭,“司馬香如此聰慧之人,竟然做出這種糊涂事。”與別國的丞相勾結,輕則砍頭,重則連累滿門,這是什麼樣的腦回路,才能做出這種事情?

  “聰明?”晉鞅笑了笑,不置可否。

  因為涉及到與高羅勾結的事情,顧如玖不打算再多問,哪知道晉鞅再度開口了。

  “司馬香被關在是私牢里,外面人還不知道她被關押起來,你若是想見她,就讓何明帶你過去。”晉鞅沉默片刻,“只是這個人心思歹毒,你千万不要靠近她。”

  “我去見她干什麼?”顧如玖閉上眼,“教子無方的是她父母,害死大嫂的是她兄長,她犯了錯,自然當罰。她過得再不好,我也不會因此而高興,不如不見。”

  聽到這個說法,晉鞅愣了愣,隨即笑著道:“你說得對,不過她確實與你有舊怨。”

  “為什麼?”顧如玖不解道,“難道因為我在泰和別宮時賽馬贏了她?”

  晉鞅笑著搖頭,把當年馬場發生的所有事都講給了顧如玖,“當時若不是李懷谷叫住了你說話,你的馬經過花叢時,就會被驚馬。可是因為你耽擱了很久的時間,還沒經過那個地方時,司馬家與李家姑娘就出事了,這個計划只能被迫取消。”

  說到這,晉鞅嘆息道:“我對李家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唯有這一點,我對李懷谷心生感激。”

  顧如玖是完全無法理解司馬香了,這種完全見不得別人好,嫉妒成狂,恨不得讓人死的心態,已經不屬于正常人思想范疇了。

  沉默片刻,她嘆口氣道:“我們先用飯,別為了這種事影響心情。”

  “好。”晉鞅原本是不打算把這些事情告訴久久的,可是久久察覺到他身上的香味不對,他又不想撒謊哄騙她,所以只能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經過說了出來。

  讓他慶幸的是,久久並沒有對他這種行為有什麼不滿。

  冷宮私牢中,司馬香看也不看放在牢門口的飯食,靠著牆壁發呆。沒有人搭理她,也沒有人呵斥她,若不是受過鞭刑的后背傳來刺骨的疼,她几乎要以為,這只是自己做的一個噩夢。

  突然,她聽到一個黑暗角落里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雙腿,她聽說黑暗的地方,往往會有老鼠蛇以及各種蟲蟻出現。

  “看來這個皇帝不是個憐香惜玉的人,”這個時候,黑暗角落里突然傳出一個人聲,對方咳嗽几聲后道,“這般美人說關就關,說打就打,真是讓人可惜。”

  “是你?!”司馬香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面色大變,她望向那個黑暗的角落,可是那里半點光線也沒有,她什麼也看不見,“是你出賣我?”

  祁連看著火把照亮的地方,嘲諷笑道:“當今皇帝想知道你做了什麼,還需要我出賣?他可是能把我從高羅國無聲無息帶進這個地方的人,你看有誰懷疑過是他做的?”

  司馬香面色黯淡下來,難道當今皇帝有自己的暗探?若真是如此,滿朝的官員……

  越想越覺得可怕,司馬香突然又笑了起來,滿朝上下世家貴族自詡高貴,可是卻被皇家玩弄在股掌之間,看來世家的榮光,終將過去了。

  “你自己技不如人,又能怪誰?”司馬香冷笑,“只恨我當時一時貪心,選擇了與你合作。”如果她沒有決定與祁連合作,也許几天就不會出現在這里。

  “你這樣的女人真是……”祁連搖了搖頭,“空有美貌與才華,可惜卻心术不正,難怪晉鞅那樣的皇帝看不上你。”

  “閉嘴!”提起不堪往事,司馬香怒道,“你比我好到哪儿去。”

  “我是比你好不到哪去,”祁連嗤笑道,“但我至少不會見別人比我過得好,就會要人的命。這就是我跟你最大的區別,我還是一個人,而你卻已經是個瘋子。”

  司馬香聞言,只是啞著嗓音笑,像是在取笑祁連五十步笑百步,又像是在笑自己。

  司馬香被關入私牢的第三日,正是大朝會的日子,文武百官皆正裝上朝,商議朝中大事。

  因兩年風調雨順,不像先帝在時天災人禍不斷,所以大事沒有,小事上大家也可以吵吵,比如現在,大家爭執的重點仍舊在魏亭跟趙進一事上。

  不過最讓武官們覺得有些奇怪的是,司馬一系的官員今天似乎格外的低調,聽到他們罵魏亭也不怎麼辯駁,偶有站出來說話的,也只是為了撇清自己,大有任由魏亭自生自滅之勢。

  對方這種反應,讓武將們有些發懵,忍不住懷疑,這些狡詐的文官又想玩什麼花樣?

  在朝會快結束時,一件更大的事情發生了,這讓武將們再度傻眼。

  什麼,司馬鴻竟然稱病致仕?

  司馬鴻可是司馬一系的領頭羊,他若是致仕,下面的人豈不是要亂套?而且以司馬家現在的狀態,司馬鴻就算要致仕,也不該是現在呀?

  別說其他人,就連李光吉與張仲瀚也大吃一驚,因為司馬鴻此舉實在有些不正常,司馬家的后輩羽翼未豐,司馬鴻這個頂梁柱先撤了,那子孫后輩又該怎麼辦?

  司馬鴻致仕,晉鞅自然沒有當朝答應,而是勉勵一番,表明朝中不能失去如此良臣。

  于是大家明白過來,原來司馬鴻這是以退為進,實際上並不是想甩手不干呀。

  不過很快司馬鴻用實際行動打了他們的臉,因為他再三表示自己年邁無力,恐辜負皇帝厚望,痛哭流涕,大有皇帝不答應他致仕,他就跪地不起的架勢。

  晉鞅再三挽留,見司馬鴻實在下定了決定,只好無奈同意了。隨后還給了他孫子司馬邶一個輕車都尉的爵位。

  輕車都尉這個勛爵雖然沒什麼用處,也不能世襲,但好歹也是僅次于三品男爵的勛官,多多少少也算是對司馬家的一個安慰,至少把司馬鴻的面子給保住了。

  司馬鴻聽到皇上給了孫子一個輕車都尉爵位后,在心底松了一口氣,顫顫巍巍的朝晉鞅行了一個大禮:“微臣,謝皇上。”

  此次他致仕雖是無奈之舉,但至少保住了全家。皇上願意給長孫一個輕車都尉,也就表明這次的事情,他暫時不會追究了。或者說,只要司馬家識趣,皇上就會當這件事沒有發生過。

  大家這才明白過來,難怪司馬一系的官員今天如此低調,原來是老大不干了。這麼一想,他們又覺得這些人有些可憐,跟著司馬家跑前跑后,結果司馬家說退就退,讓他們一點反應也沒有,這不是坑人嘛,以后誰還敢跟著司馬家的人混?

  不管別人怎麼想,司馬鴻退了就是退了,別人滿意不滿意都不再重要,踏出朝堂大門的那一瞬間,向來精神飽滿的他,仿佛突然失去了活力,老態龍鐘,步履不穩。

  就連與司馬鴻不太對付的李光吉,見到他這副模樣,也沒了上前取笑的心思,都已經是六七十歲的老頭了,万一被他一句話刺激出毛病,那豈不是自找麻煩。

  張仲瀚想的卻是前段時間司馬鴻跟他提起的林妃謀害皇子一案,現在司馬鴻致仕,恐怕這件事將不會再提。

  不知當時司馬鴻突然提起此事,又是為了什麼呢?

  原本依附司馬家的官員們此時心中早已經驚惶不安,他們雖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是司馬鴻突然致仕,肯定內里是有什麼原因的,所以他們才會忐忑不安。

  做官的難免會多想,万一皇上因為他們依附司馬家而厭棄他們怎麼辦,万一司馬家犯的錯太大,他們也受牽連怎麼辦?

  靜安宮中,孫太妃聽到司馬鴻致仕以后,當即便摔碎了手中的茶杯,她死死的盯著傳話的太監:“你說什麼?”

  “太妃娘娘,司馬大人致仕了。”太監咽了咽口水,“皇上賜了司馬公子輕車都尉。”

  “輕車都尉?!”孫太妃嘲諷一笑,這種沒什麼用處的爵位,在京城這種地方有什麼用?

  司馬家是她計划中重要的一環,現在司馬家退了回去,她后面的計划又該怎麼進行?

  “我知道了。”孫太妃擺了擺手,無力的示意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

  她的每一步計划几乎都要出現意外,這是老天在警示她,還是帝后已經知道了她的計划?

  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她的計划從未告訴過別人,帝后又從何而知?

  越想越覺得這是天意,孫太妃心里就更加煩躁了。如果這是天意,她算計這麼多,還有什麼用?
  
  “太后娘娘,司馬鴻致仕了。”劉姑姑接過太后手里的香,插進香爐中,朝三清尊像拜了拜,轉身對太后道,“奴婢還聽說,司馬家三房的那個姑娘病重,怕是熬不了几日了。”

  “那個叫司馬香的丫頭?”周太后對司馬香有些印象,她搖了搖頭,“這些事自有皇上與久久操心,你以后不必再告訴我了。”

  “您……”劉姑姑面色微變。

  “皇上是個胸有溝壑的明君,不需要有人看著對他指手畫腳,”周太后看著神龕上三清既慈和又威嚴的容顏,“哀家算計了大半輩子,日后只需要清清靜靜過日子就好。”

  “奴婢……明白了。”劉姑姑屈了屈膝,行了一禮。

  她再度朝三清尊像行禮,惟願皇上與皇后孝順忠厚,待太后娘娘一如以往,別讓太后娘娘寒了心。

  司馬鴻致仕后,朝堂上很快就有几次人員調動,不過這些都不是特別顯眼的職位,倒也沒有引來百官的反對。

  比如說鴻臚寺少卿顧之瑀調任戶部,任戶部侍郎一職。鴻臚寺少卿與戶部侍郎雖都是三品,但卻是看似平調實則明升。進了六部任侍郎,才有機會往上升。

  皇后的大哥在戶部,二哥為龍禁衛統領,一人為皇帝的錢袋子辦事,一人為皇帝的安全辦事,一內一外,可見皇帝對顧家有重用之意。

  想到這,大家不得不承認顧長齡就是一只老狐狸,急流勇退為儿孫鋪好了路,還免了皇帝的猜忌,這是多好的一步棋。

  不過這也可以看出皇后有手段,能把皇帝的心籠絡住,才讓皇帝願意用顧家兄弟。

  與風光的顧家一比,司馬家就顯得苦逼許多了。

  京城里職位變換,某些地方官員也受到動蕩,有人被明升暗降,有些人實打實的升了職,還有些人從地方官員變成了京官。

  比如說錦州刺史,在誠王病逝后,就掌管著錦州一地,現在更是走了狗屎運,被升任為太仆寺卿。太仆寺卿雖然不算是重要職位,但好歹是替帝王皇后等貴人安排車馬,對于錦州刺史這種小官來說,已經算是一飛衝天了。

  接到京城調令以后,錦州刺史田恩光喜極而泣,慶幸當初聽了女儿的意思,暗中在陛下進京一事上幫了把手,不然哪會有他的今日?

  想到這,他對前几日和離歸家的女儿也滿意起來,喜滋滋的拿著調令去了后院,准備告訴妻女儿子這件大喜事。

  京城職位的調動,讓大家無暇他顧,所以當司馬家三房的姑娘病亡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几乎沒有多少人關注。

  一個未出嫁的姑娘,死了連喪儀都不能弄得太大,因為讓白發人送黑發人乃是不孝,所以在旁人看來,死了也就死了。

  唯有錢家唏噓了一聲,可惜自家看重的儿媳婦就這麼沒了。不過明面上卻不敢讓人知道他們家曾有意求娶司馬香,万一被有心人說成他們家孩子克妻,影響孩子說親,那才是真的麻煩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11:01 AM

第65章

  “娘娘,小心台階。”何明提著燈籠,照亮著前方的道路,顧如玖聞到里面傳來一股酸臭味,拿出手帕捂著了鼻子。

  不過里面比她預想中要干淨很多,沒有滿地亂流的污水,也沒有隨處飛舞的蚊蟲。又往里走了几步,她便看到了滿面髒污,衣衫破舊的司馬香。

  在她記憶里,司馬香是個極其美貌的女子,乍然看到這麼一個狼狽至極,几乎看不出原貌的人,她几乎愣了一下。

  屋里十分悶熱,味道也不好聞,不用想就知道被暗無天日的關在這里,對于從小到大十指不沾陽春水金尊玉貴的世家小姐來說,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

  她沒有帶貼身的宮女過來,也是不想讓她們看到這些。跟她一起進來的白賢上前用扇子替她扇著風,小聲道:“娘娘,牢內悶熱,您不要待久了。”

  “難怪今天一早就有人開始收拾這個牢房,原來是你這位貴人要來,”司馬香在看到顧如玖的第一眼時,內心滿是難堪。可是當她看到對方華服美飾,眾星拱月的坐在精致的小桌上,有人打扇,有人捧壺,還有人端著香爐過來,她心里的難堪就化為了無盡的恨意,“我們家變成這個樣子,你終于滿意了?”

  “你們家變成這樣,與我無關。”顧如玖突然覺得自己來這一趟有些沒意思,或許她內心深處,是帶著負面思想的,或者說她實際上對司馬香有這樣的下場是,是沒有同情的。

  得知對方曾經想要算計自己的性命,她這負面的情緒終于延伸出來,讓她起了“看她落得什麼下場”的心思。

  可是當她真正的看到人,看到這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狀若癲狂毫無理智的模樣,她才覺得這一切實在沒有什麼意義。

  一個注定沒有什麼好下場的人,看與不看,也都那樣,她甚至沒有覺得這有多解恨。

  看到顧如玖那雙平靜的雙眼,司馬香突然變得平靜,她呆呆的抱膝坐在牆角,半晌才道:“你來是想看我有多狼狽嗎?”

  “原本是這樣的,”顧如玖垂下眼瞼,看著自己的手,“可是見到你后,我覺得自己不該來。”

  “你怎麼能不來,”司馬香冷笑一聲,“皇帝把我關押在這里,不就是想借著我來討好你?你若是不來,他的苦心豈不是白費了?”

  顧如玖沒有反駁她這個話,而是道:“對,我不想他浪費我一番心意,所以我來了。有一個人如此待我,我舍不得辜負他。”

  “即便這個男人心狠手辣,滿手鮮血,野心勃勃?”司馬香嘲諷的看著坐在桌邊的華服美人,“你就沒有想過未來某一天,他也會這樣對你?”

  殿外,晉鞅踏上石階的腳停了下來,他站在黑暗的門口,看著端坐在燭火旁的女子,竟失去了走近的勇氣。

  或許,他的內心里,對這份感情還是帶著一份小心翼翼。

  顧如玖看著司馬香,笑著搖了搖頭,沉默不言。

  “你笑什麼?”司馬香見到她這種笑,心中滿是惱恨,因為這讓她有種對方在看她笑話的感覺。

  “我在笑你不懂感情,”顧如玖臉上的笑意一點點散開,“一個人對你真心還是假意,只要有心,你是能夠感受得到的。除非,從來沒有人對你好過,也從來沒有人對你真心過。”

  “什麼真心假意,不過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司馬香嗤笑道,“在利益面前,感情這種東西,往往是最無用的。”

  顧如玖歪著頭想了想,搖頭道:“或許你是對的,但是人生在世,我還是想讓自己試著去相信一個人。人生短短几十載,若是一直活在猜忌中,那樣太累了。”

  “你相信錯了呢?”

  “那也只能怪我眼瞎,”顧如玖勾了勾嘴角,“若真有那一天,能追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也是好的。”

  司馬香先是一怔,隨即大笑道:“他們都說我是瘋子,實際上你才是真正的瘋子。”

  顧如玖安安靜靜的坐著,任由她瘋狂大笑,等她笑得差不多后,才道:“當年初見你,你倚花而坐,美得像是一幅畫,那時候我想,司馬家的這個姑娘真漂亮,我若是個男儿,定會對這樣的姑娘動心。”她站起身,嘆口氣道,“我沒有想到,你我几乎從無交集,而你卻想要我的性命。就算我遭了你的算計,可是天下還有別的姑娘,她們或許比你有才華,或許比你美貌,又或是比你過得好,難道你能毀滅所有嗎?”

  “可是誰叫那時候出現在我面前的人是你呢?”司馬香恍惚憶起,她初見顧如玖那一日,是李家公子姑娘們宴請大家聚會,那時候李楚柔還在,司馬麗也在,而她的手上,也沒沾染上人命。

  那時候她小心翼翼的陪坐在大堂姐身邊,看著被几個世家姑娘圍繞的顧如玖,心中滿是羨慕。

  那會儿她是怎麼想的?

  好像是……若我是她便好了?

  司馬香緩緩抬頭,看著站在燭火下的女人,她明眸皓齒冰肌玉骨,即便不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但是那雙猶如會說話的眼睛,已經足夠讓很多男人為她動心。

  她怔怔的捂住臉,早知有今日,她不該聽從母親的話,讓自己手中染上獻血。

  那天晚上,她去母親的院子,看到已經昏迷的母親,以及滿地的獻血,內心曾出現過一絲快意。若不是有這樣一個母親,這樣一個窩囊無能的父親,也許她也能像顧如玖,像大堂姐那般,活得輕輕松松,活得像個人。

  她想活得權利,獲得高貴的身份,想要脫離這樣的家庭,想要像大堂姐這般順心的活,可是這一切她都沒有,全都沒有。

  放下捂著臉的手,司馬香神情平靜的看向顧如玖:“這几日我一直在心中詛咒你,恨不得天下最凄慘的事情都能被你遇上。”說到這,她自嘲一笑,“或許真的是我錯了。”

  顧如玖唇角動了動,看著形如枯槁的司馬香,轉頭對后面的太監道:“讓人伺候司馬姑娘洗漱。”

  當司馬家傳出司馬香病逝的消息后,她就知道,宸君不會再讓司馬香活著了。對方能活到現在,只是因為宸君等著自己來這見司馬香一面。

  不管往日恩怨如何,至少讓對方干干淨淨的走。

  司馬香站起身,走到牢門前,朝著顧如玖緩緩一福:“謝皇后娘娘恩典。”

  “你……”顧如玖沉默片刻后,嘆息一聲,轉身往外走去。

  “皇后娘娘!”司馬香突然叫住她。

  顧如玖回頭,看到對方雙目灼灼,里面像是藏著一簇火。

  “祝皇后娘娘鳳翔九天,與陛下龍鳳呈祥,”她緩緩朝顧如玖跪下,“家父懦弱無能,求皇后娘娘保他一命。”

  顧如玖停下腳步,半晌后點了點頭:“若是他未犯下錯事,陛下不會濫殺無辜。”

  “謝娘娘。”她朝顧如玖重重磕了一個頭,然后伏地不起。

  顧如玖轉過頭,一步步朝外面走去,身后傳來司馬香的聲音。

  “惟願后世,我再不生在世家之族。”

  她腳下一頓,心頭微動,卻沒有往回看。走到半途時,她轉頭看了眼某個角落里,那里有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只是對方躺在地上,背對著大門,看不清是誰。

  “皇后娘娘?”何明見顧如玖腳步突然停了下來,把燈籠提得近了些,“可是看不清路?”

  “走吧。”顧如玖搖了搖頭,走出這個又悶又熱的地方,她常常呼出一口氣,回頭看向這座宮殿的牌匾,上書謹行宮三個大字,原本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因為掉了金漆,看起來殘破不堪,分外凄涼。

  回到紫宸殿,她先去沐浴后,再回到正殿,見晉鞅只穿著里衣正在燈下看著書,便道:“夜里看書傷眼睛,宸君還是早些歇息吧。”

  晉鞅聞言乖乖放下書,笑著對顧如玖道:“出水芙蓉,好一幅美人圖。”

  “油嘴滑舌,”顧如玖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點了點他的額頭,“夜深了,睡吧。”說完她伸手去拉晉鞅,隨意掃了眼被晉鞅放在一邊的書。

  前几日他不是還說這本書滿紙荒唐,胡言亂語嗎?怎麼這會儿竟捧著看起來了?

  見顧如玖視線落在書的上面,晉鞅攔腰抱起她:“走,久久陪我歇息去。”

  第二天上午,顧如玖正在書房練習書法時,何明進來道:“娘娘,你昨日見過的姑娘去了。”

  她手中的筆輕輕一顫,筆尖在在紙張落下了難看的墨點,“我知道了,好生安葬了吧。”

  “是。”何明抬眼看向桌面,這張紙上,寫著寧靜二字,后面的字還沒來得及,就被墨點把這幅字給毀了。

  真可惜。

  “真可惜……”顧如玖放下筆,轉身洗了手,“本宮到園子里轉一轉。”

  “是。”何明看了眼那張被扔到一邊的字,躬身跟了上去。站在旁邊的秋羅見狀,也跟了出去。

  寶綠想要跟上時,顧如玖對她道:“你不必去了,留下來收拾書房吧。”

  “是。”寶綠面色頓時變白,躬身退后。

  初夏上午的陽光,已經十分的刺目,秋羅替顧如玖撐著傘,遮擋著陽光,小聲道:“娘娘,寶綠她……”她話未說完,注意到娘娘神情平淡,忙止住了話頭:“奴婢越矩了。”

  顧如玖搖著手里的扇子,淡淡道:“寶綠很好,只是不適合待在宮里。”當初帶寶綠進宮,是因為寶綠性情穩重,現在看起來,寶綠似乎並不太適應宮中的生活。倒是比她年幼一些的秋羅,更得她的心意。

  走了一段路,出了一身汗,顧如玖覺得自己心情好了很多,正准備回宮的時候,就遇到了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的魏太妃。

  “見過皇后娘娘。”魏太妃畏畏縮縮的走到顧如玖面前,朝她行了一個禮。

  “魏太妃。”顧如玖回了半禮,她見魏太妃欲言又止的神情,就知道今日不是巧遇,而是魏太妃有意找上了她。

  果不其然,兩人走進涼亭中沒有說上几句話,魏太妃就突然朝她行了一個大禮。

  “皇后娘娘,求您救我。”

  顧如玖突然想起,几年前她在康泉宮見到魏太妃時,她也曾對太后說過這句話。只是那時候她是為了自己,而這次恐怕是為了別人。

  “太妃娘娘,您這是何意?”顧如玖示意讓宮女把魏太妃扶了起來,她搖著手里的扇子道,“可是宮中有人怠慢您?”

  “並非如此,”魏太妃苦笑著道,“本來這種事不該找您的,只是我實在不知道該求誰了。”

  顧如玖低頭摸著茶杯不說話,因為魏太妃的要求,她根本答應不了。

  魏太妃似乎也知道顧如玖答應她請求的可能不大,不過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祈求,希望顧如玖能夠在皇帝面前,為她叔父美言几句。

  如今司馬家的人突然低調起來,倒是得了一個安慰,可憐她叔父被司馬家當做了出頭椽子,事情一鬧出來,這些人竟各奔東西,再也不管她叔叔如何了。

  “太妃娘娘,本宮向來不管前朝之事,今天你恐怕要失望了。”顧如玖歉然道,“這個忙我幫不上。”

  “娘娘,”魏太妃道,“只要叔父能留得一命,我願為您效犬馬之勞。”叔父待她一直很好,小時候若不是叔父接濟,他們一家早就活不下去了,所以現在無論怎麼樣,她都要想辦法保住叔父一命。

  顧如玖嘆息道:“太妃娘娘,您這又是何苦,我實在無能為力。”

  “娘娘,”魏太妃急道,當即便說出了一個驚天大秘密,“孫太妃早年與瑞王有私情!”

  “咣!”顧如玖打翻了手中的茶杯,她面色微變,看了眼四周伺候的宮人,幸好今天自己帶的人不多,而且全都是紫宸殿的心腹,不然今天這話傳出去,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何明秋羅等人,早已經恨不得自己沒有長耳朵,沒有聽到過這句話,這等皇室丑聞,若是傳出去一絲半點,那就是給整個皇室抹黑。

  “魏太妃,慎言。”顧如玖勉强讓自己的表情恢復平靜,“這等事情,可不是隨便能說的。”她記得瑞王腿有殘疾,當年先帝登基后,就去了封地。孫太妃是他去封地以后才進的宮,這兩人早年若是有情分,孫太妃又為什麼會進宮。

  “娘娘,我今日所言,句句屬實。”魏太妃道,“當年瑞王與孫太妃早已經互生情愫,哪知道孫家並不太願意讓孫太妃嫁給瑞王,加之先帝登基后子嗣不封,欽天監的人算出孫太妃八字旺子,先帝就把她納進了宮。”

  搶了自己兄弟喜歡的女子進宮,理由只是因為對方能生孩子,孩子生不出來,便把人扔在一邊,先帝這行事作風,實在讓人覺得有些惡心。

  “這些陳年舊事,你又怎麼知道的?”顧如玖看著魏太妃,以魏太妃的年紀與出身,應該不可能知道那些陳年舊事。

  “我進宮后,先帝對我十分的寵愛,一日他醉酒后,就跟我提起了這事,”魏太妃苦笑,想起先帝以炫耀的口吻跟她說起自己如何厲害,如何的讓自己弟弟痛苦,忍不住就嘲諷道,“那時候我年輕不懂事,仗著皇上不看重她們,常常欺辱她們。她們出身世家又如何,沒有皇上的寵幸,不仍舊被我這個寒門出身的寵妃折騰嗎?

  聽到這話,顧如玖皺了皺眉。

  見到她皺眉,魏太妃忙止住了這句話:“種什麼因,結什麼果,如果我落得這個下場,也怨不得別人。可是我叔父並不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求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替他求一求情,保住他一命。”

  “太妃娘娘,”顧如玖站起身,一字一頓道,“今日之事,你把他們全部忘在腦后,知道嗎?”

  “皇后娘娘,我明白,”魏太妃起身朝她福了福,“我還知道一些秘聞,這些秘聞對您跟皇上一定有用。只要你們願意放我叔父一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行了。”顧如玖抬起手,深吸了一口氣,“這些話我會轉達給陛下的,你先回寢宮吧。”

  皇子之死,林妃冤案,后宮妃嬪相互傾軋,這一件件一樁樁,禍事的源頭就在先帝身上。身為帝王,竟然以搶兄弟心愛女子為榮,這本性得有多惡心,才能做得出這種事來?

  兩日后,趙進通敵賣國一案查清,趙進乃是被魏亭誣告,晉鞅念在魏亭往日勞苦功高,只奪去了他的烏紗,收回了先帝賜給他的宅子,並沒有要他的性命。

  其他原本依附司馬家的官員見到這個情況,先是松了一口氣,又覺得全身充滿了干淨。看來皇上並不打算全部清算司馬一系的官員,看來他們日后只要忠君愛民,還是有升遷機會的。

  心口上的大山被移走,朝堂上的氣氛頓時便好了很多,至少言官們又敢跳出來上躥下跳了。

  言官們向來喜歡好名聲,什麼忠君愛國,什麼不畏强權,只要能有好名聲的事情,他們都會插上一腳。當然,這其中也不乏真心為國為民之人。但是不管是哪一種,對于他們這種直諫的行為,都很考驗皇帝的耐心。

  先帝在位時,因為不愛打理朝政,所以不少言官又是直諫又是以頭搶地的,只可惜這種行為對先帝完全沒用,他該怎麼玩就怎麼玩,于是他死后的謚號與廟號,聽起來都不太那麼像明君的樣子。

  言官們本以為新帝登基后,必然不像先帝那樣了。結果他們只猜中了開頭,卻沒猜中結尾。新帝登基后,確實不像先帝在位時那般昏庸,親政后更是勤政愛民,頗有建樹。

  可是這位他不走尋常路啊,言官再跳腳,再以死相逼,這位都不會動怒,反而淡定的看著。等到下次上朝,言官還想再多說,當今就會找出一堆這位言官的黑歷史,把他弄得名聲掃地,斯文不再。

  要說當今不愛聽忠臣良言,那也不是,有些時候他還是會積極采納的。所以這也導致言官們的心情猶如坐云霄飛車,一時好一時壞。

  今天言官要直諫的是關于皇后住在紫宸殿這件事,雖然這是皇上的私事,但是在言官看來,皇帝的家事亦是國事,他們說上几句也是無妨。

  “陛下,皇后進宮三月有余,至今仍住在紫宸殿中,微臣以為,此舉不合祖宗規矩,”言官甲痛心疾首道,“還請皇上不要沉迷于男女之事,讓皇后遷出紫宸殿。”

  站在他旁邊的官員抬頭看了看皇上的臉色,默默無言的挪動著小碎步,離這位言官遠了一點點。

  你說這種事情,沒事提出來干什麼?沒見李相張相都沒有開過口嗎,你一個小小的言官,是有多想不開,才對陛下的私事指手畫腳?

  就算你想青史留名,也不該挑著這件事來諫言啊?

  難道史書上記載一筆,德隆某年某月,某言官因讓皇帝皇后分居而引得皇上大怒,被皇上奪去烏紗帽云云,很光榮?

  讓后世看了,也只會覺得這言官多半有病,吃飽了撐著閑得慌,才去管這種事。

  如果皇上沉迷女色,后宮妃嬪如云,你去諫言,留在史書上也算是個美名。今天這種情況,完全跟沉迷美色是兩碼事啊。

  再說了,你這會儿在朝堂上說得痛快,出去以后也不怕被顧家兄弟套麻袋?

  “皇后乃一國之母,遷宮不是小事,怎麼能輕易搬動?”晉鞅淡淡開口道,“此事朕自有主意,爾等不必再多言。”

  “皇上……”言官甲不死心道,“大豐從來沒有皇后居于紫宸殿的先例,微臣擔心這會禍亂朝政啊!”

  這話明白點講就是,我擔心皇后野心勃勃,對你的皇位有想法。

  全朝文武百官齊齊靜默,看著這個言官的眼神,猶如在看一個傻子。

  皇后住在紫宸殿是不合規矩,但話不能這麼說啊。

  這話說出來,這是瞧不起皇上還是瞧不起滿朝文武大臣,皇后住在紫宸殿就能動搖國本,那皇帝得多沒本事,才能把皇位都玩丟?

  大家再去看皇上臉色,果不其然,已經陰沉如水,似乎這個言官再多說一句,他就要發怒了。

  于是眾位官員,默默地默默地把頭埋了下去。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11:36 AM

第66章

  “放肆!”晉鞅冷眼看著這個一副正直模樣的言官,冷聲道,“朕勤政為民,后宮更是沒有其他妃嬪,不過是與皇后同居一處,便被你說為沉迷女色,朕看你是為了挑撥朕與皇后的感情,引起帝后感情不合,其心實在可誅。”

  晉鞅根本不與這個言官爭辯紫宸殿這件事,他站起身面無表情道:“朕看你不是為了朕好,而是想讓朕事事順著你的心意辦事。”

  “微臣惶恐。”言官沒有想到皇上竟然會有如此大的反應,膝蓋一軟,便跪了下來。早知道皇上有這個反應,他今天絕對不會站出來說這件事。

  前几日他聽人說,皇上待皇后只是面上的情分,狀似深情,實際上不過是想借用這些舉動麻痹太后與顧家,好坐穩江山。他這個時候站出來,也是為了鑽這個空子,哪知道事情的真實情況與他預想中的完全相反。

  想要借此機會討好皇上,並且名留青史,哪知道自己走了一步臭棋,別說名留青史,只怕連官職都保不住,要想起復恐怕更是難上加難。

  “朕需要的是為國為民的好官,而不是整日盯著朕后宮的人,”晉鞅瞥了一眼這個言官,“革去職位,永不起復。”

  言官聽到這話,咬了咬牙,梗著一口氣拼了:“陛下,微臣此舉也只是為了天下万民,請陛下明鑒,難道您忘了東寧之亂嗎?!”

  大衛朝時期,東寧帝十分寵愛皇后,讓皇后母族權傾朝野。東寧帝駕崩后,皇后突然發作,不僅派兵把所有皇子都關押起來,並且還頭戴皇冠,登上御座,讓滿朝文武官員對她三呼万歲。

  皇后登基為帝,史稱玄安帝,執政二十余年,勵精圖治,讓大衛朝四海升平,八方來朝,從百姓的角度來看,實在是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了。

  但是后世的文人對她褒貶不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她是一個女人,一個登上皇位,還敢納面首的皇帝,很多人認為她這是對東寧帝不忠,為女人之恥。但也有部分文人認為,她是女中豪杰,在歷朝歷代的皇帝中,也能被稱為英明之主。

  但是不管后世人怎麼看待她,玄安帝讓后世很多皇帝對皇后都有防備之心,這就是為了避免他們自己走上東寧帝的老路,戴上無數頂名留青史的綠帽子。

  玄安帝曾說過這麼一句話:“為帝者,皆有三宮六院,朕雖為女子,然亦為帝君,又豈能與先輩們有異?”

  也正因為這句話,讓玄安帝被后世不少文人罵了几百年,但這些文人罵得再厲害,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那就是玄安帝在位時,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們,也都老老實實跪在玄安帝的御座下,恭恭敬敬的稱呼一句万歲。

  現在文官這句話,几乎是明晃晃的在說,當今皇后有可能成為玄安帝第二。

  這種聳人聽聞的話一出口,滿朝皆變了臉色,而晉鞅的臉,也完完全全的沉了下去。

  “陛下,微臣對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顧之瑀這個時候站了出來,他看了眼那個文官,“蔣大人如此誣陷皇后娘娘,誣陷微臣一家,微臣万万不敢擔此罪名,請陛下明察。”

  說完,他取下頭頂上的烏紗帽,伏地跪下:“微臣以及家人對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鑒,但若因為舍妹成為皇后,就要受如此不白之冤,微臣願意辭官回家,以示清白。”

  “顧卿不必如此,”晉鞅走下九級玉階,來到顧之瑀面前,親手替他把烏紗戴回頭上,“顧家的忠心,朕心中有數,你不必把這等奸邪小人的話放在心上。”

  “微臣謝陛下信任,”顧之瑀紅著眼,哽咽著朝晉鞅彎腰行了一個大禮,“微臣有罪,不該行此舉讓陛下為難,只是此等滔天大罪微臣一家不敢受,不更受,更不會犯。”

  “皇后几次三番提出要搬往鸞和宮,是朕把她攔了下來。所以皇后居住紫宸殿乃是朕的意思,與皇后無關。”晉鞅看了眼那個癱軟在地的言官,冷聲道,“此人當庭誣陷皇后,誣陷朝廷命官,實在可恨。不僅他此生永不能為官,他的子孫三代也不可錄用。”

  言官頓時如遭雷劈,呆呆的跪在地上,顫抖著唇角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日后不能為官,倒也罷了,可是子孫三代都不能被錄用,這該如何是好?

  剛想說求饒的話,哪知道就有禁衛軍上來堵住他的嘴,把他拖出了朝堂。他不知道自己怎麼出的朝堂大門,只知道自己清醒過來時,人已經被扔到了石階下,四周除了面無表情的禁衛軍,便再無別人。

  看著高高的漢白玉階玉階的盡頭,就是朝堂的大門。他手腳並用的朝漢白玉階爬去,可是手剛觸碰到玉階,一柄刀就攔在了他的面前。

  “朝堂重地,不可擅闖。”身穿鎧甲的禁衛軍眼神冷漠的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個傻子。

  他呆愣愣的縮回手,很快就有人過來攆他離開,一刻都不讓他多留。

  他只好站起身,茫然的朝宮外走去,走到半途的時候,突然几個穿著龍禁衛制服的人出現在他面前。

  一個身材魁梧的龍禁衛朝他嗤笑一聲:“還以為是個什麼忠臣烈士,原來不過是個孬種。”

  他怒目而視,發現為首的是個年輕俊秀的青年,對方臉上雖然沒有什麼表情,但是看他的眼神卻是所有人中最冷的。

  “顧統領,就是這個人想害皇后娘娘跟國公府,好在皇上聖明獨斷,並沒有因為他的妖言惑眾受影響,”說話的龍禁衛說到這,朝他嘖嘖几聲,“這種人為了搏出位,連臉都不要了。”

  原來這個看起來氣度不凡的青年竟是皇后娘娘的兄長,他想到自己失去了官職,又得罪了顧家,連子孫都失去了進入朝堂的機會,忍不住一個踉蹌,差點摔在龍禁衛們的面前。

  見到這個言官如此窩囊的模樣,顧存璟冷冷開口道:“我顧家滿門上下,對陛下若有半點異心,就天打雷劈,不得好下場。人在做,天在看,若有奸佞殘害忠良,必定受到報應。”

  言官聞言身体晃了晃,恍恍惚惚的走出皇宮。

  說來也巧,不知道是不是天意,當天晚上京城就下起了雷陣雨,整個京城都陷入了恐怖的雷雨中。第二天早上大家發現,陷害顧家的那個言官家中門口的牌匾被雷劈了不說,就連院子中活了近百年的柏樹也攔腰被劈斷,看起來觸目驚心。

  這件事傳開后,不少百姓都說,這個蔣大人的行為,連老天都看不過眼了,才以雷劈示警呢。

  顧國公多好的人啊,當年京城地動,他冒著多大的危險稟報皇上這件事?若不是他,皇上不一定會把先祖給他投的夢當真,自然也就不會讓百姓撤離躲避,到時候會死多少百姓?

  還有皇后娘娘可是出云真人都誇過有福氣的貴人,這樣的貴人肯定能夠福及百姓,怎麼到了蔣大人嘴里,就成了禍事了?

  帝后感情深厚不好,難道皇上三宮六院一大堆,沉迷于女色中就好?

  這蔣大人心思實在太險惡了,肯定是故意挑撥帝后感情,影響朝政。難怪老天爺都要劈他,劈得好!

  這位蔣大人不是想名留青史嗎?這下因為誣陷忠良,被老天雷劈示警,他想不名留史冊都不行了。只不過不是忠臣良將傳,而是在奸佞傳中。

  或許千百年后,還會有無數人爭論,這件事究竟是真實發生過,還是因為這個官員不得民心,才有人杜撰出這種神鬼之說?

  外面傳得轟轟烈烈,那個彈劾過皇后的言官終于沒臉再在京城待下去,帶著妻儿躲到了鄉下,再也沒臉進入京城。

  “昨晚的雷聲真嚇人,”秋羅捶著自己的肩膀,收拾著房間,對坐在旁邊的寶綠道,“你今天不當值,一大早跑我這干什麼?”

  “我……”寶綠看到秋羅耳垂上的耳環,面色微黯,這對耳環是皇后娘娘昨天賞給秋羅的,不僅秋羅得了賞,就連貼身伺候娘娘的几個宮女都得了,唯有她什麼都沒有。

  “我們倆有什麼不能說的,你還吞吞吐吐的?”秋羅疊好被子,見寶綠滿臉為難,便道,“再有小半個時辰娘娘就要起身,你再不說我就要走了。”

  “你別走,”寶綠咬著唇道,“我就是有些害怕。”

  秋羅走到她身邊坐下,嘆氣道:“幸好今日聽到這話的是我,若是別人聽了,你只怕……”

  “我也知道這話不該說,可是我實在不知道該跟誰說好,”寶綠捏著手帕,滿臉疲倦,“那日看到娘娘隨意的讓白賢把楊柳拖下去用刑,我心里就格外害怕。”

  秋羅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娘娘她變了,”寶綠手里的帕子被擰成了一根繩,“她還未出嫁時,不是這樣的。”

  “你覺得皇后娘娘應該怎樣?”秋羅沒好氣道,“端庄賢淑,不怒不鬧,任由別人算計?”

  寶綠看著秋羅臉上帶著怒意,怔怔道,“連你也變了。”

  “不是我變了,而是我看得清現狀,”秋羅站起身,表情有些疏離,“在國公府時,娘娘是嬌養著的世家貴女,上有父母寵著,下有兄姐護著,她自然可以万事不愁,無憂無慮。可是她現在是皇后,是一國之母,是陛下的發妻,若還像以往,那只會害了她。”

  寶綠皺眉道:“可這並不代表著,可以輕言人生死。”

  “人敬我一尺,我還他一丈。人若是犯我,便要讓他生不如死,”秋羅整理好自己發辮,“這就是宮中的行事准則,你若是接受不了,就讓皇后娘娘放你出宮吧。以你伺候娘娘這些年的情誼,皇后娘娘定不會拒絕你的請求。”

  “我……”

  “皇后娘娘快醒了,我走了。”秋羅打斷她的話,頭也不回的離開。

  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皇后娘娘為主,而她為仆,身為仆從,她只要忠于皇后娘娘就好,其他不該她的事情她不會想,不該她做的事情,她不會做。

  這些年若不是皇后娘娘,她病重的母親,体弱的弟弟,早就沒了性命,還還能像現在這樣,身体健壯,生活富足,弟弟還能讀書習字?

  她們几個貼身大丫鬟,哪一個沒受娘娘的恩惠?若是連最基本的忠誠都做不到,又怎麼對得起往日娘娘待她們的好?

  走到紫宸殿,秋羅就看到陛下帶著白賢等太監輕手輕腳的走了出來,那小心翼翼的樣子,讓她忍不住感慨,陛下對娘娘是真的好。

  見到她過來,晉鞅做了一個小聲的手勢:“皇后昨夜沒有睡好,你們小聲些,別擾到皇后休息。”

  秋羅朝晉鞅福了福身,往旁邊退了一步,她身后的宮女們也跟著往后退了几步,躬身靜立恭送皇上離開。

  目送著陛下的背影離開,秋羅在心中祈禱,希望陛下待娘娘一直都這麼好,永遠都不要變。

  因為昨晚雷聲太大,顧如玖睡得不安穩,早上起得便晚了一些。洗漱完,看著桌上擺著的早膳,她也沒多少胃口,勉强用了一碗粥后,便道:“外面的雨可停了?”

  “還下著呢,”秋羅上前擦干她的手,小聲道,“今儿早上,奴婢聽到了一件趣事。”

  “什麼趣事?”顧如玖拿過秋羅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起來。

  “聽說昨天參你的那個言官,家里被雷劈了,連牌匾都被劈焦了,”說到這,秋羅語氣里帶著些解恨的味道,“這樣胡言亂語的人,被劈也是活該。”

  顧如玖愣了一下,然后才笑著道:“不過是巧合,這等話你日后不要再說了。”

  “是,”秋羅點頭稱是,吩咐其他宮女把桌上的餐具都撤了下去,“娘娘,陛下今早離開的時候說,您若是悶了,就去別處轉一轉。”

  “我知道了。”顧如玖看了眼外面陰沉沉的天色,打了個哈欠,一點出門的欲望都沒有。

  半個時辰后,白賢匆匆走了進來,小聲道:“皇后娘娘,外面雨快停了,陛下准備出宮,讓奴婢來問您,要不要一道出去?”

  “出宮?”顧如玖來了點精神,放下手里看了半天也沒翻動几頁的書本,“你讓陛下稍等片刻,我換件衣服便過去。”

  “是。”見皇后娘娘面上露出了喜色,白賢感慨,還是陛下了解皇后娘娘的心思。

  御書房中,晉鞅叫來了顧存璟、胡云旗等人,說了自己要帶皇后娘娘微服私訪的事情。

  古往今來歷代皇帝,微服私訪不是什麼奇事,但是帶著皇后一起微服私訪的卻是不多見。

  作為二國舅,顧存璟不得不站出來道:“陛下,皇后娘娘為后宮之主,輕易不得出宮,這恐怕……”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顧卿怎可如此拘泥,”晉鞅道,“皇后未進宮前,常常能與其他好友踏馬賞春。如今她嫁給了朕,已經失去了很多自由,總不能連宮門也不能出一步。”

  顧存璟頓時無語,你是皇帝你有理。要帶就帶,他也心疼自家妹子整日都關在宮里,不能自由自在呢。

  倒是其他的龍禁衛聽到皇上這席話后有些動容,皇上待皇后娘娘,真是情深似海,難怪昨天言官胡言亂語時,皇上會如此生氣。

  等到皇后過來,龍禁衛看夫妻二人都作普通貴族夫妻般打扮,忍不住再度感慨,難怪陛下如此愛重皇后,這行事風格與皇上還真有几分相似之處。

  顧存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妹妹,見她不僅沒有瘦,反而還胖了些,于是放下心來。看來妹妹在宮里的生活應該很舒心,不然也不會胖這麼大一圈。

  一行人出了宮,晉鞅突然興致來了,就讓顧如玖騎在馬上,他如同普通丈夫般,牽著韁繩在前面走,時不時還給顧如玖買一些精致的小玩意儿。這親密自然的相處方式,讓跟在兩人身后的龍禁衛有些沒眼看。有兩位尚未成家的龍禁衛几乎看紅了臉,心里對未來的媳婦們也開始充滿憧憬。

  由此可見,秀恩愛的殺傷力有多大。

  “你有沒有覺得……”胡云旗湊到顧存璟身邊,壓了壓自己的耳朵,“皇上是這個?”

  傳言蜀州有很多男人怕老婆,于是便被人取笑為“軟耳朵”,胡云旗這個動作,簡直活脫脫的在說陛下畏妻。

  顧存璟咬緊牙關,對他一字一頓道:“再胡言亂語,小心被皇后娘娘聽見。你別忘了過几日,岳母要帶著小姨進宮面見皇后。”

  胡云旗干咳一聲,離得顧存璟遠了一些,用實際行動證明,他絕對不再多話。

  顧如玖騎在高頭大馬上,看著牽著韁繩的晉鞅,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就在這時,她聽到旁邊的酒樓突然傳出了喧嘩聲,似乎有人有人起了爭執。

  她好奇的看了過去,忍不住笑道:“夫君,你看這里。”

  晉鞅聞言轉頭,看到旁邊酒樓上掛著一個牌匾,上書“鱻魚樓”三字,于是他也忍不住笑開,“沒有想到又到了這。”

  几年前他與久久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時,兩人都還懵懵懂懂,他把久久當做甜美可愛的師妹,久久把他當做溫和仁厚的帝王,彼此間還不懂什麼叫男女之情。

  轉眼几年過去,鱻魚樓還是那個樓,而他與久久卻成了夫妻。

  “我們上去坐一坐,”晉鞅把韁繩遞給白賢,然后走到馬旁,伸手扶著顧如玖下馬,“這也算是重游故地了。”

  “重游故地能這麼用嗎?”顧如玖笑著捏了一下他的耳朵,捏了一下后才覺得有些不妥,回頭去看跟在他們身后的龍禁衛。

  龍禁衛們齊刷刷的移開視線,看天看地看鱻魚樓牌匾,但就是不看顧如玖與晉鞅。

  不甚在意的笑了笑,晉鞅牽住她的手,“走。”

  其他几個龍禁衛見狀,忙上前去打點好包廂,然后避開其他人,引著兩人進了包廂。

  他們一行人進了包廂后,樓下的大堂還在吵鬧,似乎是几個學子在爭論當下的時事,只是兩邊誰也不服誰,所以爭吵的聲音便大了起來。

  顧如玖仔細聽了几耳朵,聽這些人提到了藩王皇后這些字眼,便不再往下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宮外的茶比不上宮里的味道好,她喝了一口便放下了,抬頭見晉鞅,發現他臉色似乎不太好看,只是發現她在看他,又恢復笑意。

  不一會儿,他們的菜上來了,她聽到樓下傳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

  “就連堂倌都知道欺軟怕硬,樓上包廂的貴客剛到,酒菜便匆匆送了上去,我等來了半天,菜也才上了一半。”這人的聲音里帶著醉意,似乎對社會現狀極為不滿。

  “可憐我等寒窗苦讀十余載,竟不如這些生來便高貴的貴人們一星半點,實在可笑!”

  “梁兄,你醉了。”

  “梁兄……”

  同桌的人怕他引來麻煩,忙上前把他安撫了下來,隨即大堂的吵鬧聲也跟著弱了下來,似乎都害怕得罪樓上包廂的人。

  眾所周知,鱻魚樓生意極好,樓上的包廂更是京城某些貴人們專用的,他們若是不來,這些包廂寧可空著,也不會用來待客,可想而知這些人的身份有多高。

  他們這些讀書人,寒窗苦讀這麼多年,不就是想有貴人高中,一朝魚躍龍門嗎?如果就這麼冒冒失失的得罪這些人,未來還有什麼前途可言?

  好在包廂里的貴客肚量好,似乎並沒有因為梁生這麼几句胡便來追究他們,這讓在座的學子們都松了一口氣。

  只不過他們這口氣還沒完全松下去,醉醺醺的梁生又說話了。

  “你們這麼勸我,不過是怕樓上的貴人罷了,”梁生憤世嫉俗道,“身為讀書人,竟然如今敬畏權貴,還何談做官為民?”

  這話的潛意思似乎是……權貴都不是好東西?

  對方的聲音實在太大,顧如玖想要裝作沒有聽見都不行。

  “還有你們今日處處吹捧顧家,不就是因為他們家出了一個皇后嗎?爾等為了前程,竟行此等折腰諂媚之事,實非讀書人之道!”

  顧如玖覺得自己最近可能命犯小人,前面剛走了一個言官,現在又跳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讀書人。

  顧家招誰惹誰了,躺著也中箭。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11:42 AM

第67章

  晉鞅沉著臉把手中的茶杯砸在桌子上,發出“嘭”一聲響。他帶久久來這里是為了重溫美好,讓久久緩解心情的,現在這個胡說八道的讀書人,簡直就是敗興。

  昨天言官直諫,消息傳到內宮后,久久看似不在意,但是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久久還是因為這件事影響了心情?

  他還未親政時,太后給他安排了老師,但是這些老師大多心有顧及或者野心勃勃,有人糊弄他,有人刻意討好他,還有人怕擔責任,不敢都說一句,多行一步。這麼多老師中,唯有顧長齡把他當真了一個帝王,也當成了一個學生。該恭敬的地方,顧長齡從未失禮,該嚴厲的時候,顧長齡也沒有因為他是帝王,而睜只眼閉只眼。

  顧長齡致仕的時候,他是真的不想答應。實際上他也清楚顧長齡做出這個選擇是為了什麼,為了顧家與久久心安,他只能忍痛答應了對方。兩個舅兄也都是有才之輩,只是還缺少閱歷,熬一熬資歷后,必會成為大豐的良臣。

  為帝王者,不能一味的相信別人,但也不能時時活在猜忌中。

  “陛下,這個讀書人不過是年少輕狂,何必為了他動怒,”顧如玖見他氣成這樣,自己反而氣不起來了,“就算今天沒有他說這種話,明日還有其他人說,不被人說的是庸人,便是金銀也有人嫌棄它們渾身銅臭,更何況顧家遠遠不及金銀來得動人心。”

  “你怎可拿自家人跟那等俗物相比?”晉鞅又好氣又好笑,轉頭對坐在鄰桌的顧存璟道,“若不是朕當初堅持求娶久久,岳家也不必遭受如此不白之冤,這是朕的不是。”

  鄰桌的龍禁衛暗暗心驚,陛下這是有多信任顧家,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陛下信任微臣一家,乃是顧家滿門的榮幸,豈會是陛下的不是?”顧存璟立刻起身拱手道,“是微臣一家做得還不夠好,才會讓天下人懷疑。但微臣相信日久見人心,今日他們不信顧家的忠心,明日,后日,只要臣等一家忠心不改,總會有全天下人都相信的一天。”

  “好,”晉鞅站起身走到顧存璟面前,伸手拍著他的肩膀道,“這話說得好,朕相信史書上必會留下朕與顧家君臣相得的記載。”

  “陛下英明!”胡云旗第一個站出來表示支持,其他几個龍禁衛雖然慢了一步,但還是很識趣的表示附議,順便還把皇上的英明與顧家的忠誠都誇了一遍。

  且不說顧家壓根就沒有這麼大的野心,就看皇上對皇后愛重的模樣,他們也明白自己該對這事持什麼態度。

  “把那几個高談闊論的讀書人叫進來,朕想看看,究竟是多驚才絕艷的人,才敢對朕的岳家說三道四。”晉鞅心情好了不少,坐回顧如玖身邊,然后讓白賢帶兩個龍禁衛下去叫人。

  顧如玖給他重新倒了一杯茶,小聲道:“有什麼可見的。”不是她瞧不起讀書人,只是像這種在貴人云集的場所高談闊論的,絕對算不上什麼真正的人才。

  成大事者,怎麼會如此浮躁,對朝政還不清楚就敢指手畫腳。民間有句話叫滿瓶水不響,半瓶水叮當,就這種整日上躥下跳的讀書人,心中即便有些墨水,那也不會太多。

  “不見一見,我如何知道怎樣的人不能用?”明年開春就要春闈,有些地方的學子甚至提前一年來到京城求學,只為了拜得名師,能夠在考場上拿個好的名次。

  樓下那些學生,聽口音也不太像是京城人士,恐怕也是其他地方趕來備考的。

  白賢走下樓,原本高談闊論的學子之間氣氛不太好,或許是因為被之前那個學子言語刺激了,大家又不好鬧翻臉,所以氣氛有些僵。

  有眼尖的學子發現白賢是從之前那個包廂出來的,頓時都變了臉色。

  “我們家先生與夫人聽到各位的討論十分感興趣,所以請几位公子到樓上一敘,還請各位才子不要推辭。”說完,他朝其中一位面色潮紅的年輕人道,“不知這位才子高姓大名?”

  此人正是之前詆毀顧家之人,白賢面上雖然笑著,眼神里卻滿是冷意。

  “不敢不敢,在下免貴姓梁,名余,字從留。”這個學子站起身,朝白賢回了一禮,“不知閣下的先生是哪位貴人?”

  “我家先生名諱,非我等下人能提起,”白賢在兩桌人身上掃過,又把剛才也鬧得挺歡的兩人叫上,“三位請隨我來。”

  三人心里十分疑惑,還想再問,哪知這個面白無須的男人似乎並不打算跟他們商量,直接把他們“請”上了樓。

  剩下的在座諸位學子覺得這情況有些不對勁,于是有人提出要報官,但是又沒有誰願意去做那個報官的人。

  兩桌中人,唯有一人從頭到尾都沒有怎麼說話,他聽著几位同窗的議論,沉默的抬頭看向樓上,皺了皺眉。

  “彭生,你怎麼了?”坐在他旁邊的人見狀,關切的問了一句。

  “沒事,”彭生搖了搖頭,低頭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只怕樓上包廂的人身份不簡單,剛才下來說話的男人面白無須,聲音也偏細,不像是干慣了粗活的奴仆,倒像是……

  他手一抖,放下茶杯站起身朝大家拱手道:“諸位,家中有事,我先走一步。”

  因為出了這一檔事,大家都沒有多少興致,見他開了這個口,也都跟著起身告辭,左右他們與梁生等人,也不是一個地方來的。

  只剩下几個與被叫上樓的三位同窗關系好,又好奇樓上包廂客人是什麼身份的學子還留在鱻魚樓,等著他們下來。

  梁余等三人跟在白賢身后,到了包廂門口,就見這個面白無須的男人恭恭敬敬在門外彙報了一聲后,才推門走了進去。他心下有些好奇,這是誰家的下人,竟有如此大的規矩,門還沒推開,腰卻先彎了下去。

  走進屋內,他發現包廂里搭著兩張桌子,一男一女單獨一桌,剩下的人坐在另一桌,還有几個人侍立在一男一女的身后。他跟兩位同窗進門后,那几個侍立的人也連頭也未抬一下。

  梁余還未反應過來,另外兩個已經覺得有些不對,當即便朝眾人作揖行禮,做足了恭敬的姿態,並且在心中暗恨梁余拖累了自己。

  “在下錦州崇安書院梁余見過諸位。”進門后,見到屋內這些人氣質非凡,梁余便已經酒意已經去了一半。他朝單獨坐在坐一桌的男女看去,只見這位男子面如冠玉,貴氣逼人,讓人見之便自慚形穢。男子身邊的女子雖是婦人打扮,但是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身上的布料首飾皆是他不曾見過的金貴物什,容貌更是甜美可人,只是一眼便讓人忍不住心生喜愛憐惜之,觀二人的坐姿似乎是一對夫妻。

  “錦州是個好地方,”顧如玖上下打量了一下這個讀書人,見他身材消瘦,身上穿的衣服也很普通,便道,“我記得鴻臚寺卿當年也是崇安書院的學生。”

  梁余見他行禮后,屋內這些人沒有半點反應,而且還讓一個女人隨意開口,心里覺得有些惱羞成怒,覺得這些人在明晃晃的看不起他。

  心里雖然恨這些高高在上的富貴人家,但是他卻不敢得罪,只好强忍著心里的難堪不滿:“回這位夫人,大人確實是我等后輩的楷模。”

  “嗯,”顧如玖點了點頭,“鴻臚寺卿向來沉穩大氣,辦事游刃有余卻從誇誇其他,你要向他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

  三人聞言臉色一白,他們再蠢也知道這個貴氣逼人的夫人是在說他們輕浮無能了。

  “夫人這話是何意?”梁余面色通紅,他又羞又怒之下,年輕氣盛,忍不住便開口辯駁起來:“我等學子,讀書十余載,本就是為了百姓,難道因為畏懼權貴,便不敢發聲嗎?”

  “當官當為民,此言說得不錯。既然你口口聲聲一心為民,不如告訴我,錦州與京城的米面價格如何,錦州農作物收成如何?”顧如玖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這是很簡單很基本的問題,梁生一心為民,想必對這些事了然于心。”

  “我、我等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怎麼知道這些庸俗之事……”

  “哐!”他還沒說完,一只茶杯就砸在了他的面前。

  “當官不知民生疾苦,做官又有何用。你字字不離為民,卻連與百姓息息相關的東西都不了解,你哪是不畏權貴為國為民,不過是拿著這個借口,自詡清高罷了,”顧如玖冷笑,“什麼讀書人兩耳不聞窗外事,我看你這種肩不能提,背不能摸,胸無溝壑,只能抱怨跟憤恨的無能之輩,簡直就玷污了讀書人三個字。”

  “無知,無恥,無能,簡直枉讀聖賢書!你這等人何必來科舉,留在自己家里,做你的清高夢便足以,免得敗壞了讀書人名聲。”

  “你你你,”梁余又急又氣,半晌才伸手指著顧如玖道,“爾等無知婦人,我不屑與你細說。”

  然后他就感覺自己手背鑽心的疼,他捂住手扭頭看去,只見一個面無表情的青年抱著一把刀站在旁邊,對方肯定用手中的刀敲他手背了。

  “爾等是何人,朗朗乾坤竟敢傷人,”梁余瑟縮道,“不過是些仗勢欺人之輩罷了。”

  顧存璟懶得跟這種酸腐無能書生說話,他抱著刀坐回原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敢拿手指著他妹子,沒把他手敲斷都是輕的。

  “你連我這個無知婦人都說不過,豈不是更沒用,”顧如玖懶得跟這種沒多少本事又瞧不起女人的讀書人說話,她扭頭對晉鞅道,“夫君,我看不如換個地方吃飯,免得被這種人影響了心情。”

  晉鞅點了點頭,皺著眉頭看了梁余一眼,轉頭對何明說了一句,然后對顧如玖小聲道:“我有些好奇你院子里那棵橘子樹長成什麼樣。”

  顧如玖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說……”

  “噓……”晉鞅把食指放在嘴邊,露出一個“你懂的”微笑。

  隔壁包廂里,晉響帶著吳衝等京城頭等紈绔愉快的吃喝玩樂,突然聽到走廊外傳來一個有些尖細的聲音,忍不住愣了愣,這聲音好像有些耳熟。

  他推開扒拉著自己喝酒的吳衝,拉開門朝外面一看,腿軟了軟。今天雖然不是他當值,但是作為剛上任一兩個月的龍禁衛副統領,在外面吃喝玩樂偶遇皇帝這種事情,還是讓他有點心虛的。

  他看了眼身后的紈绔好友們,走出門順手把門帶上,然后走到晉鞅面前拱手道:“公子,夫人。”

  嘖嘖嘖,還是皇上會玩,連皇后都一塊帶出來了。

  “堂兄怎麼在這里?”晉鞅朝晉響身后的包廂看了一眼,頓時明白過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晉響見他身后帶的全是身手不錯的龍禁衛,也就放下了心,忙點頭道:“您隨意,您隨意。”

  顧如玖對晉響微微頷首,又禮貌的笑了笑,才跟著晉鞅一塊儿離開。

  被他們留在包廂內的梁余三人有些傻眼,為什麼被稱為堂兄的人要對那個俊美的男人如此恭敬,這太奇怪了。

  不過見他們走了,梁余心里偷偷松了一口氣,他原本以為對方會毒打他一頓,或者找個由頭找他麻煩,哪知道就這麼離開了。

  這讓他對這些權貴的惡感少了些許,至少這些人還沒有到草菅人命的地步。

  “你們几個是什麼人?”晉響見皇帝原本待過的包廂還站著三個書生,桌上的酒菜似乎也沒怎麼動過,就用挑剔的目光把三人掃視了一遍,輕嗤了一聲。

  三個人被他這種高高在上的眼神刺激的面色發青,半晌都沒喘過氣來。

  晉響也懶得搭理他們,高冷的瞥了他們一樣,轉身便走。

  梁余小聲罵道:“不過是些靠著祖宗過富貴日子的蛀蟲罷了。”

  “梁兄,你且少說一句吧,”與他同行的人苦笑一句,“京城重地,最不缺的就是顯貴之人,若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連累我們連春闈都不能參加,豈不是得不償失?”

  另外一人也勸道:“待你高中之時,才能改變現狀,若是現狀就得罪他們,你心中之志又該如何實現?”

  梁余終于被他們勸動了,跟著二人下了樓。而與梁余同行的兩人卻下定了決心,今日過后便離梁余遠一些。雖說他們錦州的學子應該互幫互助,但是這樣的豬隊友,有還不如沒有的好。

  “剛才見你氣成這樣,我還以為你會讓人把那個書生抓起來,”出了鱻魚樓,晉鞅與顧如玖並肩走在街道上,看著街道上的行人來去匆匆,生機勃勃的樣子,臉上忍不住露出了一絲笑。

  “不是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嘛,我這個皇后肚量怎麼能比宰相小?”顧如玖小聲道,“再說了,這種酸腐書生也不止他一個,我跟他較勁,有什麼意思?”

  參天大樹會跟豆芽比大小嗎?壓根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她如果就因為這個喊打喊殺那就太小家子氣了。反正這個得罪過她的人,這輩子都沒有機會進入官場了。

  這個梁生方才在大堂里說的話,早不知傳到多少人耳朵里去了。鱻魚樓魚目混雜,不知道有多少人耳目在里面。所以明年開春后的春闈,朝中官員是不會讓這麼一個人金榜題名的。

  現實會讓這個書生明白,什麼叫謹言慎行。

  用完午飯,晉鞅帶著顧如玖晃來晃去,終于晃到了顧家大門口,然后晉鞅扭頭對顧存璟道:“二舅兄,我走了大半天有些口渴,你是否介意讓我在府上喝杯茶?”

  顧存璟看了眼自家躲在皇上身后偷笑的妹紙,忙說不敢,然后親自把人迎進了大門。門房見二少如此小心翼翼的樣子還有些奇怪,當他發現二小姐也在其中的時候,就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二小姐不是已經進宮做皇后了麼,怎麼跟著二少爺回府了?難道是跟皇上吵架,氣得回娘家了?

  門房沒敢細想,老老實實的躬身站在角落里,等二少二小姐一行人朝內院方向走去后,才摸了摸腦袋,看二少與二小姐的神情,也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樣子啊。

  主院中,顧長齡、楊氏、胡氏正在跟顧盼琪張劭夫婦說話,女儿女婿帶著外孫回家,楊氏心情是好得不得了,聽到管家說二少帶著二小姐回來后,她臉上的笑意頓時凝固了。

  “你說二少帶著誰回來了?”楊氏驚訝的問,屋里其他几人也都迷惑的看著門口,這都是怎麼一回事?

  “夫人,二少爺不僅帶著二小姐回來,還帶了一位年輕公子回來,說是家中的貴客。”管家是個聰明人,他已經猜到貴客的身份,但是卻不敢說破,“貴客氣質不凡,貴氣逼人,小的不敢直視其真容。”

  “快快有請,讓人上茶,”顧長齡站起身,邊往外走,邊對家人道:“你們也跟我一起去迎接貴客。”

  張勛手忙腳亂的站起身,顧盼琪讓丫鬟把儿子帶下去后,對張勛道:“別緊張,還有妹妹在呢。”顧盼琪看事情很簡單,皇上既然願意私下帶妹妹回娘家,那麼一定是跟妹妹感情深厚。男人嘛,如果看重自己的女人,那麼對岳家的人也會給足尊重,不然何來愛屋及烏這一說?

  一行人還沒走到二門,顧盼琪就看到妹妹與一個俊美至極的男人相攜而來,看起來親密極了。

  見到兩人這樣,顧盼琪心里稍微放心了些許,雖說做皇帝的女人不容易,但是至少兩人有感情的基礎在,即便日后宮里進了新人,妹妹作為正宮皇后,也不會太難過。

  想到這,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張勛察覺到她情緒不對,牽住她的手,關切的看了她一眼。

  顧盼琪見他這樣,笑著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父親,母親。”看到父母后,顧如玖加快了腳步,紅著眼眶上前給顧長齡跟楊氏行了一個大禮,然后拉著顧長齡與楊氏的手,怎麼也不讓他們朝自己行禮。

  “岳父,岳母。”晉鞅朝岳家的人作揖行禮,轉頭見几乎從來不落淚的久久哭得眼睛通紅,又是心疼又是擔心,伸手攬住她的肩低聲勸了起來。

  楊氏見女儿這個樣子,心里也很難過,只是御駕在前,她不好落淚,只好硬生生的忍住了。又見皇上耐心哄女儿的樣子,難過的情緒總算緩解了一些。

  “陛下,請到屋里上坐。”顧長齡眼眶也有些發紅,只不過比楊氏看起來要冷靜一些。

  “岳父請。”晉鞅一手扶著顧如玖,一邊抬手示意顧長齡先走。二人推辭了一番后,晉鞅才帶著顧如玖走在前面。

  跟在他們身后的張勛見狀,小聲對身邊的發妻道:“皇上對岳父一家真好。”

  “你對他們也好,”顧盼琪對他笑道,“連我母親都說,你是她的儿子,我像是被她撿來的。”

  “身為女婿,尊重岳父岳母是應該的,”張勛憨厚的笑了笑,“我就是覺得,皇上能做到這一點,就太不容易了。”

  顧盼琪笑了笑,沒有說話。

  一行人進了主院,各自落座以后,晉鞅才道:“今日剛巧出宮路過岳家,我想著久久必定想二老了,所以便帶她回來探望你們。今日乃是私下出行,所以不必講究君臣之禮,尊卑之分。”

  身為母親,楊氏最關心的便是女儿,聽到晉鞅說這話,便笑著道:“小女任性,讓陛下為難了。”話雖這麼說,眼睛卻在顧如玖身上看了好几遍。

  “久久很好,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氣,”晉鞅笑著道,“今日出行,也是我決定的,與她無關。”說完,他偏頭看了身邊的顧如玖一眼,見她眼眶仍有些紅,又心疼起來。

  顧如玖聽到他這話,朝他笑了笑,只是眼睫毛上的淚痕未干,瞧著有些可憐巴巴的模樣,這個樣子,看得晉鞅差點忍不住把她摟進自己的懷里,好生安慰一番。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11:59 AM

第68章

  “來迎親的時候,我只記掛著久久,連院子什麼樣都沒有看清楚,”晉鞅站在這精致小巧的院子里,從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上就可以看出,國公府上下待久久有多用心,“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這個模樣。”

  秋千架,湘妃竹,橘子樹,珍稀的花草,精致的石桌,假山石,花窗,每一樣都透著濃濃的閨閣脂粉氣,晉鞅走到橘子樹邊,這株橘子樹比他高很多,枝頭結著拇指大小的果子,有些果子上還沾著干枯的花蒂。

  跟在他身后的顧存璟看到這些綠油油的果子,嘴巴里忍不住分泌出口水,牙齒也跟著酸起來,因為這橘子實在是太酸,酸得他忍不住條件反射了。

  因為要讓妹妹與父母說會話,皇上便找了個借口出來,他作為龍禁衛兼主人,便只好陪著皇上來參觀自己妹紙未出嫁前的閨房。

  推開門,屋子里的擺設還像妹妹未出嫁前一樣,百寶閣上的擺設物件,紗帳上的繡紋,就連窗紗也是最近才新換上的時興料子。

  晉鞅從這個屋子里感受到岳父一家對久久的不舍與疼愛,他轉頭去看顧存璟,見他面上也露出了感慨之色,便笑了笑。

  走到隔壁間的書房,晉鞅抽出一本半舊不新的書,發現這是一本游記,寫著各處各地的天氣與民族風情,上面還有一些標注,看得出久久曾經有一段時間應該非常喜歡這本書。

  桌案上,文房四寶工工整整的擺放著,仿佛主人從未離開過般。

  角落里,還擺著琴架,琴架的琴外形像極了九霄環佩,讓人只是看一眼,便覺得書房主人是個蕙質蘭心的女子。

  他早年在誠王府日子過得並不太好,琴之一道雖然勉强會一些,但是卻難登大雅之堂。伸手撥動琴弦,他便知道,這是一架難得的好琴,“朕還從未聽過久久談過琴。”

  “說出來怕陛下笑話,皇后娘娘出閣前,並不好琴之一道,”顧存璟抬頭,見陛下正掏出手帕,輕輕擦拭著琴弦,便道,“嫁進宮后,無人管著她,她自然不願再碰這些了。”

  “她的琴彈得不好嗎?”晉鞅收回手,轉頭打量牆上掛著的字畫,畫美字更美,讓人忍不住眼前一亮,“這些都是久久閑暇之余所作?”僅僅只看一眼,他就能肯定,這些字畫必定是顧如玖的作品。

  “倒也不是不好,”顧存璟搖了搖頭,“只是不好此道。”

  晉鞅點了點頭,走到書架前,看著書架上一排排整整齊齊的書籍,笑著道:“你們很寵愛久久。”

  便是一般富貴人家,全家所有的書積攢在一起,也不一定有這麼多書。而顧家僅僅只是閨女的書房,便有這麼多書籍,有一些甚至是外面找不到的孤本。

  他早就聽聞顧家底蘊深厚,現在看來,當真是如此。

  “家父說,這個世道女人本就比男人不容易,所以家里就比較疼愛兩個妹妹。”顧存璟笑了笑,抽出一本書,他記得這本書還是几年前他跑了好几家書肆才找到了,當時妹妹高興得不行,整整給他獻了兩日殷勤。

  “泰山大人有這種思想,十分的難得。”晉鞅環視著這個屋子,想著久久日日夜夜都曾在這里看書習字,笑著道,“我們回去吧,想來他們聊得也差不多了。”

  顧存璟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這個時辰也該回宮了。

  主院里,顧如玖與父母有說不完的話,見晉鞅與顧存璟回來時,她才恍然驚覺,時間竟這麼快就過去了。心里雖然不舍,但是她心里清楚,晉鞅是微服帶她出來的,若是逗留太久,她怕會給晉鞅帶來麻煩。

  “父親,母親,時辰不早了,女儿該回宮了,”她站起身,朝楊氏與顧長齡行了一個福禮,“請父親母親保重身体,不要讓女儿擔心。”

  “我們知道,你……万事小心。”楊氏勉强笑了笑,因為有晉鞅在,她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便伸手摸了摸顧如玖的臉頰,“倒是有件喜事忘了告訴你,你二嫂已經有了近兩個月的身孕。”

  “真的?您怎麼不讓人早點告訴我,”顧如玖臉上露出笑意,看向站在母親身后的胡氏,語帶喜悅道:“恭喜嫂嫂了。”

  胡氏笑了笑,小聲道:“如今你要管理后宮,哪能因為這點小事就來煩你?”

  “這怎麼能是小事,”顧如玖故作不悅,“嫂嫂這麼說,可是把我當做外人了。”

  胡氏見小姑子成了皇后,也沒有跟她疏遠,原本的拘束感也漸漸消失,笑著道:“是我的不是,日后有事定會第一個就告訴你。”

  “第一就不用了,”顧如玖笑眯眯的朝顧存璟看一眼,“有二哥在,我還是做第二就好。”

  一家人又調侃了几句,因為有這個好消息,顧如玖心中的不舍與難過也減少了些許,至少走出顧家大門時,沒有那麼難過了。

  “別難過,我下次又帶你出來,”晉鞅捏了捏她的手指,轉身朝顧長齡等人拱手道,“岳父,岳父,請不必再送。”

  顧長齡回禮,看了眼站在晉鞅身后的顧如玖:“小女讓陛下費心了。”

  晉鞅笑了笑:“是我讓久久操心許多才是。”

  顧長齡也不知道他這話是客套還是真心,但還是堅持把夫妻二人送到大門口,而此刻白賢與何明已經安排好了回宮的馬車,恭恭敬敬的站在馬車旁。

  “請留步,留步。”晉鞅朝顧長齡又行了一個晚輩禮后,伸手去扶顧如玖。

  顧如玖轉身朝顧長齡福了福身,紅著眼眶扶著晉鞅的手上了馬車。

  怔怔的看著女儿身影消失在簾子后,顧長齡長揖到底:“恭送皇上,恭送皇后娘娘。”

  馬車咕嚕嚕前行,顧長齡緩緩站直身,愣愣的看著馬車遠去,直到再也看不見后,才抬起有些僵硬的腿,慢悠悠的往回走。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長得就像是一條思戀女儿的線,盡管極力想把女儿護在自己的羽翼下,卻又有太多的無可奈何。

  “小姐,京城好繁華,”馬車中,一個梳著雙丫髻的丫鬟興致勃勃的掀開窗紗,看著外面來來往往的人流,激動道,“真不愧是京城。”

  “熱鬧也好,冷清也罷,與我又有多少干系。”被小丫鬟稱為“小姐”的女子年約十七八歲的模樣,梳著一個簡單的發髻,僅僅用几支簪子固定著,看起來格外的寡淡。

  她面色白皙,巴掌大的臉頰看起來有些柔弱,又有些清冷,像是冬日里的霜花,或許不是特別漂亮,但絕對動人心。

  小丫鬟茗翠見小姐這樣子,頓時老老實實的做好,低聲道:“是奴婢高興得忘形了。”

  “你還小,見到京城里繁華好奇也是應該的,”她伸出手,細細的手腕上戴著一支銀鐲,因為實在太瘦,看起來有些空蕩蕩的,掀起簾子一角,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寬闊的大道以及一排排看起來十分氣派的店鋪。

  與京城相比,錦州太小太寒酸了。

  馬車繼續前行了一段路,突然停下然后往后退了一段距離,她好奇的掀起簾子,就看到一輛豪華的朱頂馬車逶迤而過,馬車上掛著的銅鈴叮鈴作響,一聲聲的悅耳極了。

  她雖沒有來過京城,但也知道這是鄉君才能乘坐的馬車。

  “剛才過去的馬車真漂亮,”茗翠艷羨道,“車上竟然還鑲嵌著寶石。”

  “據說當今陛下對皇后娘娘十分愛重,不僅封賞了她的家人,還賜下香寶車,這輛馬車有御制的標識,又是鄉君規制,”她小聲道,“剛才過去的人,極有可能是皇后的親姐。”

  “皇后娘娘的親姐?”茗翠咽了咽口水,滿心滿眼都是對這種大人物的敬畏。

  見丫鬟露出這種神情,她勉强勾了勾嘴角,又恢復了冷清的模樣。

  再尊貴的人與她又有什麼干系?

  她低下頭,想起五年前見過的那個美貌少年,搖著頭自嘲一笑。往事不可回首,她一個和離在家的女人,何必去想不該想的事情。

  馬車前行了沒多久,再度停了下來,然后她就聽到馬車外似乎也跟著安靜了不少。

  掀起簾子一看,原來是騎著高頭大馬,器宇軒昂的龍禁衛經過,他們身后還跟著一輛看不出規制的馬車。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就在她好奇馬車里的人是誰時,對面馬車里的人也掀起了簾子。

  簾子后的臉很好看,但是更好的卻是那雙靈動的雙眼,只要看著這雙眼睛,仿佛就能讓人有無限的活力。

  對方似乎也沒有想到她也掀起簾子看過來,先是愣了愣,隨即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后,才放下了簾子。

  她怔怔的看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但是那雙靈動的眼睛卻在心底怎麼也揮散不去。

  大概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才叫真正的活著吧。

  “剛才我看到一個美人,”顧如玖放下簾子,對晉鞅道,“瓜子臉,柳葉眉,杏眼,看起來就跟畫中人似的。”

  “是嗎?”晉鞅見久久似乎對那個美人十分感興趣的樣子,抿著嘴角道,“難道比我還好看?”

  “呃……”顧如玖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當然是你最好看,這是兩種不同的好看。”

  “有什麼不同?”晉鞅一臉嚴肅的問,大有沒有答案不罷休的樣子。

  “剛才的美人,我就看看,你這樣的美人,”顧如玖笑了笑,伸手摸著他的臉頰,“我會想一口吃掉。”

  “是我吃了你,還是你吃了我?”晉鞅低頭,眼神微黯,“在我眼中,你就是最美味最可口的大餐。”

  顧如玖食指點了點他的喉結:“不如回去后試試?”

  一把握住她的手,晉鞅笑著道:“我也有此意。”

  當天晚上,兩人回到宮里,進行了一場大戰,這場戰爭讓晉鞅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滿面春風,看誰都順眼起來。

  正當值的晉響見晉鞅眉眼帶笑,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忍不住咳了兩聲,不愧是皇后娘娘,只有她才能把陛下哄得這麼開心。

  最近到京中任職的地方官員,基本上已經上任,就連住得比較遠的錦州刺史也趕到了京城。因為這位錦州刺史曾經幫過晉鞅,所以晉鞅特意在御書房召見了田恩光。

  有幸面聖,田恩光一夜都沒有睡好,一大早便起床准備,擔心自己有半點不妥當的地方引得皇上不滿。

  “父親,”他的女儿走到他的面前,彎腰替他理了理腰間的玉佩,小聲道:“陛下面見您,一是因為當初我們幫了他一個忙,二是因為你管理錦州這些年頗有政績,你不必如此緊張。”

  “怎麼能不緊張?”田恩光深吸一口氣,“你人年輕,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身為一個大權在握的年輕帝王,對方不一定樂意再見到那些知道他過往有多狼狽的人,到時候別說受重要,只怕一個不小心,會帶累了全家。

  “陛下年紀輕輕,便能讓大豐四海升平,又怎麼會是那等忘恩負義的人,”他的女儿淡淡道,“更何況我們田家也不是挾恩圖報的人,為臣者,只當忠君愛國,僅此而已。往日的事情,你不要再提,即便是陛下主動提起,你也不要隨意搭話。”

  “為父活了這些年,哪還能不知道這些,”田恩光擺了擺手,見女儿瘦瘦弱弱的模樣,嘆口氣道,“你也少操心這些,好生養著身子吧。”

  田碧月聞言面前笑了笑:“我知道,父親不必擔心。”

  “當初是為父的錯,不該强逼著你嫁那等人家,誰知道他竟會如此混賬,”田恩光嘆氣,“只是你往日的念頭可不能再有,這是京城,我們這等出身,在顧氏這種傳承几百年的世家面前,連讓人看一眼也不配。”所以你也不必想不能想的事情。

  當今不是先帝,自家閨女也沒有當今太后的命格,那些要掉腦袋的心思,還是早些歇了好。

  田恩光進了宮以后,並沒有馬上見到皇上,而是等了好一會儿后,才有太監來領他進去。

  六月的天氣十分大的炎熱,他只不過在外面站了一會儿,后背的汗已經把衣服都浸透了。走進御書房,他只覺得一股涼氣扑面而來,舒服得他臉上緊張的神情也緩解了兩分。

  他不敢抬頭看御案后的玄色身影,上前几步就行了一個大禮:“微臣錦州刺史田恩光,叩見陛下。”因為他還沒到太仆寺任職,所以只能以錦州刺史自稱。

  “免禮,賜座。”晉鞅打量眼這個田恩光,還是跟几年前一樣,是個謹小慎微的性子,這樣的人做太仆寺卿倒也合適。

  “多謝陛下。”田恩光小心翼翼的坐了半個屁股,手腳都不知道敢怎麼放,方才覺得舒適的屋子里,竟覺得有些冷起來。

  “田大人一路來辛苦了,”晉鞅今日心情比較好,所有語氣也十分的溫和,“我們也有五六年沒見,你的家人可還好?”

  “勞陛下問,微臣家中一切都好。”田恩光連連說好,便是不好,這會儿也要說好。

  “嗯,”晉鞅點了點頭,見田恩光這幅模樣,便笑著道,“田大人不必拘謹,就當是跟朕閑話一下家常,當年若不是你與貴府千金相助,朕只怕還不能來京城。”

  “不敢,不敢,”田恩光連連作揖道,“陛下乃是天命所歸,即便沒有微臣,也有上天相助。微臣不過是受了陛下恩惠,才能為陛下獻上綿薄之力。”

  晉鞅笑了笑,對田恩光這種吹捧的話,沒怎麼放在心上。他捧起茶杯喝了一口,“說到貴府千金,不知她說了哪戶人家?”

  “這……說起來慚愧,小女前兩年雖出嫁,但是夫家……現在已經和離歸家了。”田恩光不好說對方的壞話,又不敢撒謊,只好含含糊糊的回了這麼一句。

  “這倒是對方有眼無珠了,”晉鞅笑道,“京中好儿郎無數,田大人必定能找到乘龍快婿。”

  “微臣謝陛下吉言。”田恩光聽陛下提起女儿的這語氣,就知道當年那點的事情,是女儿自作多情,當年的陛下才多大,十二三歲年齡,哪里知道男女之情?只可惜自家女儿性子早熟,竟起了少女心思。若陛下當年沒有過繼給當今太后成為皇帝,自家女儿的心思倒有可能能成,如今對方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被万民稱頌的明君,又有世家貴女為后,哪會記得你一個邊遠州縣的姑娘?

  君臣二人正說著,田恩光就見一個穿著藍袍的太監端著一盅東西進來,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捧著的是一個金娃娃,而不是一盅湯水。

  “陛下,這是皇后娘娘親手給你熬制的消暑湯,”白賢看了眼書房角落里擺著的几個冰盆,把頭埋得更低,“娘娘還說,陛下您不可在書房里放太多冰,這對你身体不好。”

  他知道陛下畏暑,所以皇后娘娘讓陛下少放冰盆這個要求,實在有些强人所難。

  晉鞅揭開湯盅蓋子喝了几口湯道:“讓人搬下去一個冰盆。”

  一個太監上前搬走一個盆子。

  他又喝了兩口,嘆口氣道:“再搬下去兩盆。”

  白賢朝晉鞅行了一禮:“陛下喜歡娘娘做的湯就好,奴婢這就去彙報娘娘,她一定高興。”

  “行了,朕還不知道你這老貨的心思,”晉鞅又氣又笑,揮手讓他退下,然后繼續低頭喝湯。

  湯盅不大,他喝完也就五六分飽。把最后一勺湯吞進肚子,晉鞅在太監們的伺候下漱口擦嘴洗手,然后對老老實實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的田恩光道,“皇后一直這樣,總是擔心朕身体不好,這湯湯水水的,不喝還不行。”

  旁邊的何明低頭想,陛下,您臉上的笑容如果不是那麼燦爛,或許還有說服力一點。

  顯然,腦子還夠用的田恩光自然也看出陛下對皇后不是不滿意,而是滿意得不行,所以壯著膽子道:“微臣越矩說句話,還請陛下恕罪。”

  “你說。”

  “微臣以為,皇后娘娘乃是世家貴女,但是卻願意為陛下您洗手羹湯,可見皇后對你何等的情深意重。不然宮中奴仆無數,皇后娘娘又何必在如此炎熱的季節,親手為您做湯呢?”

  “你說得有理,所以朕才舍不得她一番心思白費,只要把這些都給喝了。”晉鞅一臉甜蜜的苦惱道,“唉,也是沒辦法。”

  何明:呵呵。

  田恩光:女儿呢,你還是早些死心吧,皇上眼里除了皇后,恐怕沒別人了。

  “娘娘,奴婢送湯去的時候,陛下雖然正在接見錦州刺史,不過湯卻已經用了。”白賢笑著道,“還說您的湯味道好呢。”

  “錦州刺史?”顧如玖不是傻子,以白賢的性格,平時很少主動提起晉鞅接見了誰,現在主動提起此人,肯定事出有因,“此人也是最近調任到京的官員?”在親王封地任刺史,實際上跟擺設差不多,晉鞅把此人調任進京,肯定有什麼原因。

  “陛下當年進京的時候,受到繼王妃的刁難,田刺史家的千金得知此事后,就告訴了她的父親,有二人幫忙,陛下才得以成功進京,面見了先帝與太后。”白賢停頓了一下后道,“奴婢聽聞這位田姑娘几年前所嫁非人,年前已經和離歸家,現在隨田大人一起入了京。”

  “倒也是不容易,”顧如玖聞言嘆息一聲,“畢竟是幫助過陛下的人,本宮怎麼也該表示感謝。”說完,她就讓兩個太監帶上謝禮,給田家姑娘送去。

  白賢作揖道:“皇后娘娘真是仁善,那不過是他們為臣之道罷了,哪里值得您親自賞賜。”

  所以他常常就說,當今這位皇后可不是善茬,即便心里犯了醋,還要讓人挑不出錯來?

  她一個州縣刺史家的姑娘,擔得起皇后的謝禮嗎?

  “她幫了本宮的男人,本宮自然要謝。”顧如玖笑了笑,抬頭見晉鞅走了進來,挑眉道,“陛下,您說是不是這個理?”

  白賢回頭見陛下滿臉是笑,作為堅定皇后黨的他,頓時放下心來。

  那位頗有姿色的田家姑娘是沒戲唱了,看陛下這模樣,只怕連對方長什麼樣都記不起來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1:49 PM

第69章

  “當年田恩光確實幫助過我,我才讓他做了這太仆寺卿,再高的職位以他的能力也無法勝任,”晉鞅對顧如玖解釋道,“他家的姑娘長什麼樣子我已經記不住了,你別多想。”

  “我才不會多想,”顧如玖伸出食指戳著他的胸口,“人家好好一個姑娘,你別胡說八道,你記不住人家相貌,難道人家就能記住你了?”

  “久久這話有理,都五六年前的事情,她肯定也記不得我了,”晉鞅好脾氣的笑了笑,讓何明把自己准備的東西拿過來。

  “這是什麼?”顧如玖見晉鞅這個模樣,有些好奇,“弄得這麼神秘?”

  晉鞅上前打開箱子,里面放著一疊書,這些書看起來半舊不新,有些甚至連裝訂線都已經掉了。

  見到這些書,顧如玖愣了片刻,蹲下身撫著這些書籍:“這些不是在我的書房里嗎?”

  “昨天去岳家的時候,我見一些書上做了很多批注,就猜想這些書籍是你的心頭好,所以今天就讓人去岳家把這些書搬了回來,”晉鞅跟著蹲在她身邊,“你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顧如玖搖了搖頭,心底軟成一片,對晉鞅道:“謝謝。”

  晉鞅用額頭頂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喜歡就好。”

  “陛下,張丞相有事求見。”一個太監在外彙報道。

  晉鞅嘆口氣,蹲在顧如玖身邊不想動。

  “你去看看吧,或許張相有大事想找你,”顧如玖見他這樣,笑著捏了捏他的耳朵,“你先過去看看,我讓御膳房准備了你喜歡吃的菜。”

  “那好吧,”被捏了一下耳朵,晉鞅乖乖的站起身,帶著几個太監出了紫宸殿,顧如玖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以后,才低頭去翻面前這一箱書。

  這些書上,有些是她几歲時用過的,有些是她十多歲過后看過的,每一本都帶著她的記憶。

  翻開一本游記,她記得這本書是大哥與大嫂成親不久后給她買的,那時候她才七八歲的年齡,因為筆力不穩,所以寫的字軟趴趴的沒有風骨,大哥看到后,還幫她做了不少的批注。

  現在七八年時間過去,大嫂不在了,留下大哥一個人,她心里既擔心大哥,又說不出讓大哥再娶的話。

  “娘娘,您怎麼了?”秋羅見她神情不太對勁,忙擔心的問道,“可是暑氣太重,你身子不舒服?”

  “沒事,”合上手里的書,顧如玖搖了搖頭,“二嫂有了身孕,你去看看庫房里,有什麼適合孕婦的,就裝起來,替我送到國公府去。”

  “奴婢這就去找找,”秋羅福了福身,帶著兩個女官去准備賀禮。

  顧如玖看了眼屋里其他的人,擺了擺手:“你們都退下吧。”

  “是。”宮侍們見皇后娘娘的神情明顯不好,便都很識趣的躬身退了下去。

  等這些人都退下去后,顧如玖一撩裙擺坐到了地上,然后繼續翻閱起這些書來。

  她翻了一會,才忽然想起晉鞅可能快要回來了,便收起被自己放在地上的書,小心翼翼的蓋上書箱蓋子。

  張仲瀚見到晉鞅身影出現時,在心底大大的松了一口氣,然后朝晉鞅拱手道:“臣見過皇上。”

  “今天日頭這麼烈,長相此時見朕,可是有什麼要事?”晉鞅在御案前坐下,因為剛從外面進來,他臉上還帶著一層細汗。

  “陛下,司馬鴻病危,只怕撐不了多久了。”張仲瀚嘆口氣道,“臣擔心司馬一系的官員犯下錯事,所以特來稟報。”

  晉鞅聞言面色微黯,半晌才道:“何明,傳太醫院的院判去給司馬鴻診脈,另外帶上貢藥一並給司馬鴻送去。”不管司馬鴻現在有多少私心,至少這個老人經歷過三朝皇帝,也曾為大豐立下汗馬功勞。瑕不掩瑜,作為帝王,得知他病危后,心里並沒有松一口氣,而是感慨。

  傳聞司馬鴻年不過十八便高中狀元,引得京城無數女子傾心,后來更是振興司馬一族,讓本就輝煌的司馬一族變得更加榮耀。只可惜如今英雄遲暮,當年驚才絕艷的狀元郎,也不過是在病重掙扎的老人。

  見皇上這樣,張仲瀚在心里松了一口氣,皇上對司馬鴻尚有几分憐憫之心,像他這種忠于皇上的人,自然也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為人臣者,一怕帝王多情,二怕帝王無情。多情帝王江山不穩,無情帝王草菅人命,不管哪一種都不是最好的選擇。

  當今這樣,剛剛好。

  “朕聽聞李家近來門庭若市,”晉鞅喝了一口茶,不疾不徐道,“張相可曾聽聞此事?”

  “臣確實……有所耳聞,”張仲瀚后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原本投奔司馬家的一些官員,在司馬鴻致仕后便惶恐不安,一部分人便打算轉投顧家與李家,只是顧國公常常閉門謝客,所以這些人都投到了李家門下。”

  “朕的臣子,倒是要投到李家門下才能立足,”晉鞅嗤笑一聲,“可見朕這個皇帝,尚不如他們心中的李家。”

  “陛下。”張仲瀚全身的冷汗嗖嗖直冒,忙道,“那些不過是些無知庸官,請您不要因此而動怒。”

  “朕自然不會因為這些人動怒,”晉鞅扯了扯嘴角,然后道,“張相今日來,可還有其他的事?”

  “這……”張仲瀚猶豫片刻,小聲道,“皇后進宮五月有余,尚無喜信傳出,朝中已有人非議。”

  “非議什麼?”晉鞅皺眉,露出不高興的神情。

  張仲瀚見狀,內心十分無奈,他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別人或許還看不清事實真相,但是他卻覺得,皇上對皇后只怕是有真情的,不然也不會為皇后做到這一步。

  至于那些所謂做戲的說法,張仲瀚完全沒當一回事,誰會為自己不喜歡的女人把戲做到這一步?就算是普通男人也做不到,更何況眼前這位是堂堂的帝王。

  只是他現在是堅定的保皇派,所以該說的事情就必須要說,不然等事情鬧開以后,就更加的麻煩。

  “有人認為,皇上如今你年輕体壯,應該廣納后妃,充盈皇室血脈。”張仲瀚咬了咬牙,還是把這話說了出來。

  “年輕体壯?”晉鞅潔白如玉的手握住茶杯,冷笑道:“朕看這些人是擔心朕身体不好,命不夠長,不能留下子嗣吧?”

  “陛下!”張仲瀚跪在地上,驚恐道,“陛下,您可是万歲。”

  “万歲?這世間哪來万歲的帝王,”晉鞅見張仲瀚嚇成這樣,笑著讓他起身道,“張相不必如此,朕即便活不到万歲,也定會長命百歲。”不然留下久久一人,她豈不是孤單?

  “這些人整日惦記著朕的后宮,不知是何心思,”晉鞅冷笑一聲,“有這個心思,不如想一想怎麼為國為民,把心眼放在后妃身上,真是有意思。”

  張仲瀚連連稱是:“陛下您說的對,您不必把這些人放在心上。”

  “朕知道你能把話帶到朕面前,說明你也是有讓朕納妃的心思的,”晉鞅讓張仲瀚起身,語氣平靜道,“朕今日就把話給你說通透,日后這些話你也不必傳到朕的耳中了。”

  “陛下?”張仲瀚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妙。

  “朕心中唯有皇后一人,即便納其他女子入宮,也不過是做擺設用。朕不願讓皇后傷心,亦不願讓無辜的女子寥落一生,不如這樣便好,”晉鞅道,“朕與皇后安安穩穩的過著日子,你們也不用再惦記朕的后宮。”

  張仲瀚如遭雷擊,他知道皇上對皇后情深意重,但是絕對沒有想到皇上竟然會為了皇后做到這一步。皇上的身体如何,他是清楚的,而皇后現在才十五六歲,也不是最易受孕的年紀,若是有個什麼不測……

  可是他心中再無法接受,在面對皇上認真嚴肅的臉時,卻不敢說出什麼反對的話,只好以頭扣地,語氣沉重道:“請陛下三思。”

  “朕就是在認真思考過后,才求娶了皇后,在后宮一事上,張相不必再勸,朕不會改變主意的。”晉鞅擺了擺手,“若是你沒有其他事情,便退下吧。”

  張仲瀚抬頭看皇上,見他神情堅定,毫無繼續的意思,只好叩首道:“臣告退。”

  出了御書房,他怔怔的站在烈日下,想著朝中,想著后宮,還有皇上提起皇后的神情,良久才嘆息一聲道:“我大豐皇帝中,竟然也出了一個情種。”

  有史為證,大豐的皇帝對女人向來是不看重的,唯一值得稱道就只有大豐的皇帝還比較有節操,沒有干出搶自家兄弟,自家父親,自家儿子或者臣子的女人,在這一點上比前朝要好。

  但也僅僅强這麼一點了,因為大豐皇帝后宮女人的數量,可不比前朝皇帝后宮女人少。

  現在乍然出了這麼一個情種,竟讓人有些難以接受。

  難道是因為這位皇帝是過繼的關系,所以與前面那些皇帝風格不符?

  晃了晃有了暈乎乎腦袋,張仲瀚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出皇宮,下定主意下次見到顧家人的時候,應該要更加客氣一點。

  田恩光剛面聖回家后不久,就聽到管家來報,說是宮中有賞賜下來,他也來不及換身上被汗水浸透的官服,帶著老婆儿女去接見皇宮里派來的天使。

  走到正廳,他見站在最前面的是在御書房見過的藍衣太監,忙拱手道:“天氣這麼熱,竟勞動公公走這一趟,請上座。”

  “田大人不必客氣,咱家這也是為皇后娘娘辦事,”白賢拿出一張禮單,高深道,“皇后聽聞田家小姐秀外慧中,又曾對陛下出手相助,所以特讓咱家送一些謝禮給田小姐,還請田小姐不要嫌棄。”

  “此乃臣女本分,不敢受皇后的謝。”田碧月朝白賢輕輕一福,她記得這個太監,當年就是這個太監跟在陛下身后,沒有想到這麼些年過去,他竟是在替皇后跑腿,可見皇上對皇后有多愛重與信任。

  “田小姐不必客氣,皇后娘娘有心謝您,您便安心收著,”白賢笑了笑,把禮單放進田碧月手里,“皇后娘娘是個慈和人,知道您幫過陛下后,便感激不盡,忙催促著咱家來送謝禮,您若是不收,咱家可不敢回宮交差了。”

  田碧月勉强一笑,把禮單捏在手中,福身朝皇宮的方向拜了一拜:“臣女謝過皇后娘娘賞賜。”

  “這可不是賞,而是謝,”白賢言盡于此,拱手朝田恩光道,“田大人,咱家還要回宮復命,便不久待,告辭。”

  “公公慢走,”田恩光親自把白賢送到大門口,等他上馬離開后,才回到屋內對田碧月道,“這個公公好像是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大總管,為人真和藹。”

  “父親,他哪里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田碧月苦笑,看著手里的禮單以及滿屋子的好東西,“你就沒有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嗎?”

  “這……”田恩光想了半天,也不知道除了在御書房里,還曾在哪見過此人。

  “當年皇上從錦州離開時,身邊就帶了一個太監,不就是此人嗎?”田碧月低聲道,“在皇上身邊伺候多年的人,卻為皇后跑腿,還為了皇后娘娘在言語上警告我,這位皇后娘娘可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

  田恩光卻不明白了,這位公公不是一直都客客氣氣的嗎,怎麼就成了警告了?

  見自家父親似乎還沒看明白,田碧月只好把話說透:“皇后娘娘只怕是知道我當年那點心思了。”

  她這話一出,全家人的臉色都嚇得慘白,田夫人喃喃道,“這怎麼可能,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皇后娘娘又怎麼可能知道?”

  田恩光也白著一張臉道:“可不是,你這心思只怕連皇上都不知道,皇后又怎麼會知情?”

  “陛下不知道,不代表他身邊的那個太監沒看出來,他能跟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還能如此風光,就能說明此人的能耐,”田碧月回頭見家人皆是一臉慘白,便勸道,“你們不必如此憂心,皇后既然讓他送謝禮來,便已經表明她不會為難我的意思,這位皇后娘娘應該極看重陛下,又是個十分完美的女人。”

  因為如果不看重陛下,她自然不會用這種方法來表明立場。堂堂皇后,世家貴女,要為難她一個地方小官女儿何其容易,可是她卻沒有,而是以這種堂堂正正又保全她臉面的方式。

  皇后不想讓皇上為難,也不想刁難她這個小官之女,足見她的心胸與眼界。

  “皇上娶到了一位很好的皇后,”田碧月低下頭,幽幽嘆息一聲,“父親,母親,我身子不適,先行回房了。”

  “這……”田夫人看著女儿的背影,又是無奈又是心疼,半晌才抱怨道,“什麼好皇后,我看這個皇后就是善妒。當今太后作為再嫁女,都能入宮為后。我們家閨女雖然不及太后出身尊貴,但好歹也是才貌雙全,怎麼就不能進宮為妃了?”

  “快快住嘴,這話可是你能說的?”田恩光被發妻這席話氣得半晌都說不出話來,“我們家閨女如何能太后相比,你是不是糊涂了?更何況當年太后當年進宮,是因為命格極貴,加之先帝有心納她入宮。當今皇上與皇后琴瑟和鳴,感情深厚,又怎麼會主動提及納我們家閨女入宮”

  “我們家可是幫過他的大忙,怎麼就納不得我們女儿了?”田夫人是個普通商戶出身,思想極為簡單,在她看來,皇上納妃不過是几句話的事情,他們家對皇上有恩,自家女儿又對皇上有几分情意,皇上納自家閨女進宮不是兩全其美嗎?

  皇后又怎麼了?皇帝三宮六院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憑什麼攔著?

  “當今是君,我們是臣,”田恩光知道自己跟發妻講不通道理,無奈道,“你只要記住,話不能亂說,不該有的念頭也不要想就行了。”

  田夫人見夫君這幅模樣,不甘不願的撇了撇嘴,“說來說去,不就是因為咱家不是世家嗎?”

  田恩光道:“即便我們家是世家,那也要皇上願意就行?”他擔心自家發妻出去招惹禍事,干脆把事情給她說清楚,“咱家閨女是有几分姿色,但是你可知道司馬家與李家的姑娘都是何等姿色,就是這等出身與才貌的女子,想要入宮為后妃,皇上也頂住了壓力沒點頭,而是求娶了家世不如李家、司馬家的顧氏女,並且還是親自到顧家迎親。你覺得咱們家的女儿,能比得過司馬家與李家的姑娘?”

  田夫人被丈夫說得啞口無言,愣了半晌才心不甘情不願道:“不是說,皇上娶皇后,是因為太后的緣故嗎?”

  “管他是為了什麼,咱們家都不能得罪皇后一家,不然我們在皇城里根本就立不穩腳跟,”田恩光嘆口氣道,“顧家是几百年的老世家,得罪顧家就是得罪好几個世家,以我們家這點地位,哪一家敢得罪?”

  “若是我們家閨女進宮受寵,這些人不是照樣向我們低頭,”田夫人不甘地嘀咕了一句,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丈夫說的才是對的。他們在皇城根本毫無根基,能得到太仆寺卿這個職位,還是因為皇上念在當年的情分上。

  她扭了扭帕子:“行了,我知道了,這些話不過是在家里說說而已。”

  她回頭看了眼后院,放心不下女儿,便道:“我去后院看看碧月。”

  “去吧,”田恩光嘆息道,“你多勸著些,別讓她鑽了牛角尖。”

  大長公主府中,德宜大長公主在府中低調了几個月,聽到有朝臣打算奏請皇帝納妃,對孫女沈倩儀道,“本宮就知道,帝后恩愛也比不過如此罷了。”

  再深厚的感情,只要后宮進了其他妃嬪,就會失去原本的光彩。

  沈倩儀皺了皺眉,半晌才道:“皇后入宮連半年都不到,沒有喜信也是正常,朝上這些大臣何必……”

  “你還年輕,不知道其中的厲害,”德宜大長公主笑道,“這些大臣哪是真的擔心皇帝子嗣問題,不過是為了彼此的利益罷了。”

  沈倩儀看到祖母臉上的笑意中似乎帶著一絲快意,心底隱隱有種說不出的難受,既然都是女人,又何必希望別人日子不好呢?便是祖母自己這一生,也沒允許祖父納過一個妾侍,怎麼到了皇后這,偏偏又是這幅模樣?

  難道就不能將心比心嗎?

  “就連你未來的夫家,恐怕也在這件事上插了一腳,”德宜大長公主笑道,“李家可不樂意見到顧家比他們風光。”

  沈倩儀聽到后,也只是輕輕皺了皺眉頭。

  原本她與李家公子的婚事定在今年三月,可是祖母進京得罪皇上后,李家那邊便找了個借口,把婚期拖延到了十月。

  她不知道這只是巧合還是李家真的在觀望他們沈家現在的地位,但是不管是哪一點,她對未來的夫家都沒有多少好感。

  見到孫女皺起了眉頭,德宜大長公主以為對方是在擔心婚事,便道:“李家那邊雖然延遲了婚期,不過你不用擔心,婚事是不會有變故的。”

  沈倩儀勉强笑了笑:“祖母,孫女擔心李家這麼做會引起陛下不滿,屆時只怕我們沈家也會受連累。”

  “天下有几個男人不好美色,”德宜大長公主不甚在意道,“當今真是血氣方剛的時候,待他見多了女人,對皇后的熱情就會減少了。”

  說到這,她頗為可惜道:“當年若是你……唉,不提也罷。”

  沈倩儀垂著頭規規矩矩的坐著,只當這話根本沒有聽見。

  祖母年事已高,說話行事已經開始失去分寸起來,可是祖母糊涂了,她卻不能跟著糊涂。

  或許她應該跟父母提一提李家的事情,按照京城現在的局勢看來,李家似乎並不是最好的聯姻對象。

  她要嫁的世家,不一定是最顯赫的家族,但必須是穩定沒有風險的人家。

  李家現如今的行為,並不符合她的設想。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1:57 PM

第70章

  因為出身世家,胡喜就算不是常常出入皇宮,但從小到大也進了不少次,但這次進宮,是她第一次能夠乘坐馬車進入內宮,而且她也是第一次發現,原來侍衛與太監們對她的態度,可以好到如此程度。

  馬車從朱雀門直入,守門的侍衛例行詢問几句后,便放了行。進了宮門,馬車又前行了一段路,然后她就聽到前方有太監的聲音傳了過來。

  “胡夫人,胡小姐,前面就是紫宸殿,請兩位貴人下車。”

  胡喜扶著丫鬟的手,踩著腳凳走下馬車,只見四周假山花草環繞,不遠處還有一叢竹林,讓人只是看著便覺得清幽無比。

  “見過兩位貴人,”就在她發呆的這個瞬間,一位藍衣太監走到母女二人面前,先是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然后道,“兩位貴人隨奴婢來,皇后娘娘正等著二位呢。”

  “有勞公公。”胡太太見過這個太監,似乎是皇帝身邊叫做白賢的,所以見他親自來引路,便客氣的朝他笑了笑。

  “哪里,哪里,您客氣了。”白賢又對兩人行了一禮,微微躬著身,帶兩人往紫宸殿的方向走。若是一般人,他肯定不會這麼客氣,但是這位胡太太與顧家乃是姻親關系,聽說這位胡小姐又要嫁到皇后娘娘的外祖家,這關系可就比較親近了。

  胡喜見白賢如此客氣,笑了笑,也不敢多問,安安靜靜的跟在他身后,往紫宸殿的方向走。

  自大豐建朝以來,乾坤宮就是帝王居住的寢宮,只是各位帝王的愛好不同,所以居住的寢殿不一樣。先帝在世時最喜歡住在青照殿,而青照殿也是乾坤宮中最奢華的寢殿。當今繼位以后,似乎並不喜歡青照殿的風格,也或許是太后安排他居住的紫宸殿,所以住進去后,就一直沒有搬動過。

  紫宸殿外,以白玉為階,禁衛軍守在外圍,龍禁衛護在內圍,几乎稱得上是一步一哨,把紫宸殿猶如鐵桶般圍攏起來。

  一腳踏上玉階,胡喜甚至能夠感受到那些龍禁衛腰間佩刀的森森寒意,她忍不住想,久久整日生活在這種環境里,心理上會不會有壓力?

  “唰。”靠近門口時,原本手握佩刀的龍禁衛們齊齊后退一步,原本不大的聲響,因為他們的動作太過整齊,竟有種說不出的震懾力。

  她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這些龍禁衛,忽然又想起身為龍禁衛副統領的哥哥,這些人都是哥哥的同僚?

  “夫人,小姐,請稍等片刻。”白賢朝兩人拱手行禮,然后進內殿彙報,不到片刻又走了出來,滿臉是笑道:“二位快請。”

  胡喜踏進大門,見外殿擺設精致講究,宮女太監莫不低眉順眼,見她們進來,竟是連眼皮也沒有抬一下,可見宮中的規矩有多森嚴。

  進了內殿,她就看到上首坐著一個錦衣華服的女子,她面上僵直的笑容頓時帶上了几分真意,上前就要行禮,結果被一個女官打扮的宮女給攔住了。

  “胡太太,喜姐姐,”顧如玖朝二人一笑,然后道,“這里只有我們三人,不必講究這些規矩,快請坐。”

  胡太太見狀,笑著朝顧如玖福了福才坐下道:“娘娘雖体恤,但是我們卻不可忘形。”她抬頭看了顧如玖一眼,又道,“好些日子不見,娘娘的氣色看起來似乎更加好了。”

  顧如玖當即便笑道:“都這麼說,可見我近來確實胖了些。”

  胡喜道:“胖些好,兩年前你瘦成那個樣子,我們心里都替你擔心。”

  提到兩年前,顧如玖就想起了大嫂,她臉上的笑容微黯:“可見人都是往前走的。”

  “我……”見顧如玖臉色變成那樣,胡喜便有些后悔自己說話衝動,歉然一笑,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你不必這樣,”顧如玖釋然笑道,“我知道你們當初都很擔心我,不過時間真是個好東西,再難過的事情,也會學著慢慢的接受。”就是不知道大哥心里的那道坎是否能夠過去。

  胡喜見狀松了一口氣,抬頭朝四周看了看,然后小聲道:“這殿里真漂亮,不過我怎麼瞧著,有你閨閣里一些擺件的影子。”

  胡太太擔心女儿胡言亂語惹得皇后不快,便沉著臉道:“胡說什麼?”

  “胡太太不必如此小心,我與喜姐姐多年的好姐妹,沒什麼話不可說的,”顧如玖朝四周看了一眼,學著胡喜的樣子壓低聲音道:“這殿里的擺設,在我嫁進宮后,便重新整理了一番,以前不是這個樣子。”

  “可見皇上是真心的疼愛你,”胡喜說到這,臉上的笑意真誠了很多,“你能過得這麼好,我們其他几個姐妹就放心了。”

  几個閨閣好友中,顧如玖的年齡是最小的,可是卻是最早出嫁的。雖然出嫁的對象是大豐最尊貴的男人,但是正因為對方的身份,才讓他們更加的擔心。久久從小被人捧在掌心里長大,現在乍然嫁進宮,表面看似風光無限,以后也不知道會受多少的委屈。

  現在見皇上對久久如此用心,她多多少少也放下一些心來,至少皇上與久久有感情,日后不管有什麼妃嬪進宮,想必皇上也不會讓久久難堪。

  “你們別擔心,我很好。”提到晉鞅,顧如玖臉上的笑意更濃,“只可惜皇上今日上朝,不然他就與我一起接待你們了。”

  “皇上日理万機,我們怎好打擾,”胡太太見皇后是真的不介意自己女儿說的話,所以自己也放開了些,她看了眼四周,見只有秋羅站在屋內,才壓低聲音道,“皇后娘娘,還有一事我還想告訴你。”

  “什麼事?”顧如玖見胡太太神情嚴肅,料想肯定有大事發生,臉上的笑意便收斂了兩分。

  “娘娘與陛下尚且年幼,本不該擔心子嗣一事,只是宮外有用心險惡之人,准備在此事上做文章,讓陛下納妃。”胡太太憂心忡忡道,“還請皇后娘娘早作打算。”

  胡家與顧家多年交情,顧家榮耀對他們胡家來說就是好事,所以她也樂意見到皇后娘娘地位穩固,顧家平步青云。

  “納妃?”顧如玖皺了皺眉,抬頭見胡喜眼底滿是焦急與擔心,便笑著道,“皇上若是有意納妃,我便是用盡手段,也阻攔不了。若是他不願意,就算朝臣有心逼迫也沒用。”

  “娘娘。”胡太太嘆息一聲,作為帝后婚事的媒人,胡太太心情十分的復雜。她相信當今求娶顧氏時,確實是真心喜愛大的,但是男人的情愛向來如潮水,來得快,去得急,若是當今真的納妃,皇后又能如何?

  其實皇后說的也對,若是皇上有心納妃,皇后做再多的打算,又有什麼用

  朝堂之上,眾臣彙報完各地發生的事情,晉鞅便道:“諸位愛卿所說之事,朕已心中有數,若無他事便退朝。”

  堂下有几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其中一人跨列而出:“陛下,臣有要是稟奏。”

  晉鞅看了眼此人身上的官袍,是個四品言官,只有大朝會時有資格上朝,小朝會的時候,連他站的地方都沒有。

  右手輕輕拍了一下龍椅扶手,晉鞅收回視線,徐徐開口:“講。”

  “陛下,如今后宮空虛,皇后入宮近半年無喜信傳出,臣等以為,為子孫后代計,您應該納良女充盈后宮,為您綿延子嗣。”言官滿臉認真,“還請陛下三思。”

  “綿延子嗣?”晉鞅懶懶的重復了這個詞語一遍,然后道,“皇后晉入宮五個月,你們便迫不及待的想要朕納妃,並且還以皇后無子嗣的理由,實在是讓朕失望之極!”

  “陛下”四品言官見皇上竟說出這種話,嚇得面色一白,“陛下,微臣並無惡意,只是……”

  “閉嘴!”晉鞅打斷此人的話,怒斥道:“先人曾言,為君者,不可好女色,不可寵妾滅妻。你身為朝廷命官,讀書十余載,竟連君子之道都不清楚嗎?難道爾等娶發妻過門后不到半年,見她不曾有孕,便著急納妾嗎?”

  “陛下,臣等后院乃家世,您的后宮乃國事,臣等又豈能與您相提並論?”四品言官哪敢擔上好色的惡名,忙道,“請陛下明鑒。”

  “明鑒?朕心里明白得很,”晉鞅冷聲道,“朕看你就是個寵妾滅妻的好色之徒,不然又怎麼說得出如此厚顏無恥之言,朝中有你這樣的人做言官,簡直就是朝中之恥。”

  百官聽到這話有點傻眼,陛下之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提到納妃之事后,整個人就爆發了?

  摸著良心來說,在場文武百官沒有多少人敢拍著胸口說自己一點都不好色,但是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若是說出口,就不那麼光彩了。

  張仲瀚見那諫言的言官冷汗潺潺,甚至連腳后跟都在發抖,忍不住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這些人也太著急了。

  皇后娘娘現如今不到雙八年華,正是與陛下濃情蜜意的時候,這會儿有人跳出來說要陛下去憐愛其他女人,陛下會願意才奇怪。

  想到皇上之前對他說的那些話,他又再度嘆息一聲,真希望這只是皇上一時的想法,而不是真的打算與皇后過一輩子,不要其他的妃嬪。

  “請陛下息怒,”李光吉站了出來,揚聲道,“微臣知道您與皇后情深意重,但是請你為了大豐百年基業而三思,微臣相信,以皇后娘娘的賢德,定能為了大豐,為了您而支持此事。”

  “皇后之賢德,朕心中自然有數,”晉鞅面無表情的看了李光吉一眼,沉聲道,“但此事並非皇后不支持不理解,而是朕不願意。若是李相以為,多納几個女人便能讓大豐更加繁榮昌盛,不如朕先賜你几個女人,讓朕看看這几個女人是否會讓李家滿門更加榮耀?”

  “陛下!”李光吉實在沒有想到晉鞅會說出這麼一席話,他原本是打算借由這席話,逼著皇后表態,那知道皇上直接把這條路攔了下來,把所有的原因都扛到自己的身上,這下子他們還怎麼玩?

  皇帝不願意,他們不能强逼著他納妾,也不敢這麼做。如果這麼做了,傳到天下人的耳中,就是皇上與皇后感情深厚,而某某官員心思險惡,逼著皇上納誰家姑娘為妃,這其中用意為哪般?

  流傳到后世人的耳中,那就更加不得了,只怕皇上與皇后就成了可憐的苦命鴛鴦,而今天上言讓陛下納妃的,就是無恥的大奸臣。

  他算計好了一些,唯一沒有算到的便是陛下不願意納妃的心意如此堅定。只要陛下不願意點這個頭,再多的計划都沒有用。

  “退朝!”晉鞅沉著臉,拂袖便走,看也不看朝堂上的眾人,更不想搭理還躬身站著的李光吉。

  事情鬧到這麼一步,大家面上都有些不好看。尤其是被晉鞅怒斥為“朝中之恥”的言官,這會儿已經面色如紙,站立不穩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三兩兩的退出了朝堂。也有眼尖的發現張仲瀚從頭到尾都沒有抬過眼皮,仿佛對事情的經過絲毫不感興趣一般。于是與張仲瀚有几分交情的官員便厚著臉皮上前詢問。

  “諸位大人說笑了,依在下看來,后宮乃是皇上的家事,天底下有哪個男人喜歡別人插手自己的家事。更何況皇上乃大豐的帝王,万民之主,身份更是貴不可言,諸位大人如此冒犯,皇上焉能不怒?”說到這,他掃視眾人一眼,“將心比心,諸位大人可也是男人。”

  這聽起來很有道理,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太對的樣子啊。

  圍在張仲瀚身邊的官員愣愣的想,作為男人,他們自然希望自己身邊的美人越多越好,可是作為男人,他們確實也不愛別人對自己的后院指手畫腳。

  所以皇上究竟是真的不想納妃,還是厭煩別人對他指手畫腳呢?這似乎才是最重要的一點,于是他們又齊刷刷的看向張仲瀚,張相,您就不能給個准話?

  “皇上乃真龍天子,他的心思又豈是我等臣子能猜到的。”張仲瀚淡定的把手揣起來,在眾人的目光下,搖搖晃晃的走出了大殿。

  眾人看著他的背影,默默的咽下喉頭的一口鮮血。

  四品言官站原地站了很久,才勉强恢復一點精力,一步一晃的朝外面走,走了沒兩步,就被人叫住,他回頭一看,頓時心里暗暗發苦。

  “顧侍郎。”四品言官朝對方拱了拱手,對方是三品戶部侍郎,官職比他高兩級,他就是想裝作沒聽見都不行。

  “大人今日的言論很精彩,本官銘記在心。”顧之瑀面帶微笑的朝他拱手道,“在下先走一步,請多保重。”

  所以你叫住我是為了什麼?四品言官欲哭無淚,想起對方那張笑臉,以及輕飄飄說的那几句話,腳下一軟,左邊絆右腳,噗通一聲摔到地上,額頭重重的磕在了玉階上。

  他忙手腳並用的爬起來,就見四周的同僚們莫不是急急的避開他,仿佛他是洪水猛獸般不敢靠近。

  在這一瞬間,他才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其他同僚今天不願意做這個出頭椽子。只有他傻乎乎成為試探帝王態度的棋子,被人利用尚不自知。現如今他被帝王怒斥,被顧家記恨,竟無一人站出來幫他說話,之前彼此間做出的承諾,在自身利益面前,竟是煙消云散,恍若從沒有存在過一般。

  “陛下,陛下,您慢些走。”何明追在晉鞅的身后,一邊替他撐著傘,一邊氣喘吁吁道,“天氣炎熱,您可不要中了暑氣。”

  晉鞅沒有搭理他,徑直往前走。

  “陛下,您若是傷了身子,皇后娘娘又要難過了。”何明見陛下額際已經滲出了不少汗,面色潮紅,唇色也有些蒼白,擔憂道,“您便是為了皇后娘娘,也要多加注意呀。”

  晉鞅突然停下腳步,何明一時收不回腳步,差點摔一個跟頭。

  “朕……對不住皇后。”晉鞅嘆口氣,伸手捂住臉,情緒有些低落。他娶久久入宮,本應該讓她無憂無慮,可是卻讓她為了自己操心勞累。現在更是因為這些朝臣的野心,讓她背上善妒、禍國妖妃這些惡名。

  這一切明明是他的錯,為什麼要讓久久來承擔?

  紫宸殿中,胡家母女正准備離開,就見一道玄色的身影匆匆走了進來,她們忙站起身,還沒來得及行禮,皇上已經在皇后身邊坐下了。

  “臣婦胡楊氏見過陛下。”胡太太上前一步,朝晉鞅行了一禮。

  “胡太太。”晉鞅見是胡楊氏,面色緩和了許多,朝她露出一個笑,看了眼胡喜后道,“這便是令千金了?”

  “回陛下,這正是小女。”胡太太垂首答道。

  “朕常聽聞皇后提起令千金,說她以前經常照顧皇后,”晉鞅一邊在宮女舉著的銅盆中洗手,一邊道,“朕在這里還要向胡小姐道一聲謝。”

  “臣女與皇后是好姐妹,互相照顧是應該的,陛下不必言謝。”胡喜抬頭朝顧如玖笑了笑。

  顧如玖回了她一個笑。

  胡太太見陛下進來的時候臉色不太好,猜到陛下可能有心事,所以找了個理由,便起身告辭離開。

  出了皇宮后,胡太太才對與自己同乘一輛馬車的女儿道:“若陛下是尋常男子,顧家丫頭嫁給他,便是再好不過了。”

  溫柔体貼,相貌也好,對發妻娘家親友也客氣周到,簡直是無可挑剔。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他的身份了。

  “也許……陛下真的會為了久久不納妃呢?”胡喜有些不確定道,“史書上,不也有永不納妃的帝王嗎?”

  胡太太看著女儿嬌嫩的臉沒有說話,她想告訴女儿,天底下不納妃的帝王是鳳毛麟角,而納妃的帝王多如牛毛。可是她又不忍心對女儿說這種話。

  雖是妄想,但……万一呢?

  “你怎麼了?”顧如玖用打濕的帕子擦著晉鞅緋紅的臉,“怎麼曬成這樣?”

  “沒什麼,我就是走得急了些,”晉鞅握住她的手,“你別擔心。”

  顧如玖目光在他臉上掃過,猶豫片刻后開口道:“是不是有人讓你納妃了?”

  連久久都知道了,可見這事已經鬧開了。晉鞅把她攬進懷中,語氣堅定道:“我對你許下的承諾一定會做到。”

  顧如玖把手搭在他的胸口,沒有說話。

  她是不可能做出勸慰自己丈夫納妃這種事情的。

  當天夜里,夫妻二人水乳交融一番后,顧如玖趴在晉鞅的胸口,突然道:“宸君,可知道什麼叫人言可畏?”

  晉鞅撫著她柔嫩細滑的后背,疑惑道:“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顧如玖翻身坐在他的腹部上,把臉頰旁的發絲撩到耳后,笑眯眯道,“我只是想看一看,這些大人在別人都說他們貪花好色時,是不是能夠沉著冷靜。”

  晉鞅先是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連帶著坐在他身上的顧如玖也跟著一顫一顫的。

  “久久想要怎麼做?”

  “我不告訴你,”顧如玖俯身趴在他身上,輕哼一聲道,“這些人不是想暗諷我善妒嗎?我就要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善妒。”

  一日后,禮部侍郎為花樓中歌妓寫的詩詞傳到家中發妻耳中,當天下午,他的發妻便鬧著砸了花樓的大門,並且把禮部侍郎打得鼻青臉腫,連抬頭見人的勇氣都沒有。

  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國子監祭酒與一女道士不清不楚,甚至讓人懷有身孕,害得女道士找上門來,氣得國子監祭酒夫人一氣之下,帶著父兄砸了夫家大門,甚至帶著孩子嫁妝准備到戶部半和離書。

  還有几個文官嫖妓被抓的,與兄弟發妻玩曖昧的,甚至與自家父親小妾不清不楚的,這一樁樁一件件爆炸性的貴族八卦鬧出來,簡直讓京城百姓看足了熱鬧。

  于是有百姓說了,難怪這些文官鬧著讓皇上納妃,原來他們自己心虛,想要拉著皇上一起下水。哪知道皇上英明神武,又與皇后琴瑟和鳴,根本不上他們的當。

  至于英明神武與不納妃有什麼關系,廣大的京城百姓表示,這完全不重要。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2:04 PM

第71章

  人言可畏這句話,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它有多大的威力,比如說此時陷入輿論攻擊中的文官們。

  事實上作為文臣,諫言皇帝納妃,本就不是一件太好看的事情。不管理由找得多好,把話說得再天花亂墜,都逃脫不了一個慫恿皇上近女色的惡名。

  讓皇上納妃這種話,太后說得,皇后說得,但是大臣卻說不得。史上有强硬的大臣强逼著帝王納妃,最后史書上是如何記載他的?還有一種情況是皇帝有心納妃,可是又不好直接對天下百姓說,才會找親近的大臣假裝諫言,然后他順理成章的就廣納天下美色,充盈后宮了。

  皇帝納妃,一種情況是主弱臣强,還有一種就是他自己動了這個心思。如果這兩種情況都沒有,大臣又自認為皇上想納妃,就衝上去諫言,這不是嫌自己名聲太好聽,有意抹黑嗎?

  當然,像李光吉這種聰明人,知道把這個鍋往皇后身上推,讓她背了這口鍋,但關鍵是皇上他不樂意讓皇后背鍋啊?!這天底下的事情,只要皇帝不窩囊,他不點頭的事情,誰還能光明正大的做?

  再鬧下去,落在別人眼里,就是做臣子的心思不正了。

  本來這事剛傳出來的時候,還有部分人覺得皇上獨寵皇后似乎有些不太好。但是當某些言官好美色,不敬發妻的事情一傳出來,圍觀群眾紛紛改變看法,只覺得這些讀書人是表面正直,內里猥瑣不堪。

  讀書人頓時也不樂意了,不少人站出來表示,像這種文官就是害群之馬,實際上大多讀書人都是清高正直,堪稱正人君子中的典范。為了表明他們的立場,他們紛紛展開了對這些文官的嚴厲批判,甚至還有人聯名上書,義正言辭的表示這種人無德無能,不配為官,他們廣大的讀書人代表隊不屑與之為伍。

  現在朝中官員,大部分都是先帝在位時留下來的,先帝是個什麼樣的皇帝,上至太后,下至平頭百姓,都不能昧著良心點頭說好。晉鞅親政以后,已經潛移默化的對朝中格局進行了改變,加之司馬家偃旗息鼓,甘願后退一步,所以晉鞅對前朝的掌控力度就更大了。

  如今讀書人義憤填膺的對某些官員表示譴責,晉鞅也就順勢而為,罷黜几個鬧得特別不堪的官員,又把部分牽扯其中的官員降職處理,他雷厲風行的做法,讓讀書人與百姓拍手稱快,然后讀書人們又寫了不少稱贊他功績的詩詞,說他不好女色,說他關心百姓,說他品德端正,反正先帝沒有的優點他全有了;先帝能擁有的缺點,他一個也沒沾上。

  這些稱贊的主題只有一個,就是咱們大豐有這樣一個皇帝真是太好了,我們大豐百姓愛你麼麼噠。

  這事鬧得太大,連李家的名聲都跟著受了些影響,好在他們是傳承多年的世家,平時也做一些積福積德的表面功夫,才沒有被連累得太慘。但是盡管如此,背后仍舊有人說李家實際上是偽君子云云。

  李家人聽到這些傳言后,背后氣得不行,面上卻還要裝作一無所知風淡云輕的模樣。

  “父親,”李懷谷走進書房,朝李光吉作揖道,“聽說您有事找我?”

  “你先坐下說話,”李光吉背對著他,看著牆上掛著的山水圖,神情凝重道,“你覺得當今對我們李家如何?”

  “父親,您這話是何意?”李懷谷面色微變,看著李光吉的背影,心里有些不安。

  “司馬家的下場,你看到了嗎?”李光吉轉頭看著儿子,“司馬鴻如今重病在床,大房二房全部龜縮不出,而三房更是絕了后,當今卻只給了大房孫輩一個輕車都尉的爵位。”說到這,他嘆息一聲,“司馬家是當今的外祖家尚且如此,更何況我們李家。”

  李懷谷沉默不言,他的想法與李光吉不一樣,在他看來,司馬家落得如此下場,是他們自己貪心不足的緣故,若是他們李家忠心為皇上辦事,又怎麼會與司馬家相同?

  “你怎麼不說話?”李光吉見儿子低著頭,略微不快道,“難道還有什麼疑慮?”

  “父親,儿子以為我們與司馬家不同,司馬家雖是皇上的外祖家,可是皇上還在誠王府時,司馬家從未幫助過他,所以皇上才會如此冷帶他們。”李懷□□,“更重要的是,儿子以為皇上非常重視人才,只要我們忠心為皇上辦事……”

  “即便我們願意表忠心,皇上願意相信嗎?!”李光吉沉聲打斷李懷谷的話,“你還是太年輕不知事,回去好好想想吧。”

  “父親,您是不是打算與瑞王府合作?”李懷谷急道,“若是這樣,我們家就成了亂臣賊子啊。”

  “當年太祖登基,不也是靠著我們這些世家把他捧上去的?”李光吉冷聲道,“只有不成功才叫亂臣賊子,只要成功了,那就是從龍之功。”

  “當今乃是仁德之君,請父親三思。”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百年過后,誰會知道他是個暴君還是明君?”李光吉怒道,“你如此做派,簡直是婦人之仁。”說到這,他突然眉頭一皺,“難道你還舍不得那個顧氏女?”

  李懷谷皺眉:“父親,這等往事,儿子早已經忘了,您何必再提?”

  “既然你已經不在乎了,又何必攔著為父?”李光吉擺手,“你回去吧,我心中自有章程。”

  “父親……”

  “退下。”

  “是,”李懷谷無奈的退出父親的書房,心里又煩又悶,不知不覺便走到了母親居住的院子外面。

  “公子。”守門的嬤嬤見到他,朝他行了一個福禮。

  “我母親可在?”李懷谷望了一眼內院,只看到房門緊閉,一絲生氣也沒有。

  門內一位嬤嬤匆匆走了出來,滿臉的笑。李懷谷認出此人是母親身邊伺候的,便耐著性子又問了一次。

  “真是不巧,太太身子不適,這會儿已經睡下了,”嬤嬤歉然道,“不如公子稍后再來?”

  “既然母親在休息,我就不打擾了。”李懷谷抬頭看了眼晌午的太陽,沉著臉出了院子。自從妹妹沒了以后,母親就不愛出院子,而他也很少在私下里見到母親了。

  他苦笑一聲,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午睡過后,顧如玖從床上起身,揉了揉自己的額際,讓宮女進來伺候。

  換好衣服,她坐到銅鏡前,發髻還未梳好,就聽到身后傳來咚的一聲,寶綠跪在了地上。貼花黃的手微頓,顧如玖頭也不回道:“寶綠,你這是干什麼?”

  “娘娘,請聽奴婢一言,”寶綠慘白著臉向她叩首,“這些話在奴婢心中已經藏了很久了。”

  秋羅見狀不對,揮手讓其他宮侍退出屋子,以免寶綠說出不合時宜的話,讓娘娘難堪。其他宮侍在心里松了口氣,頓時如潮水般退出屋子。

  “你有什麼話要在這個時候非說不可?”顧如玖拿起眉筆,輕輕描著眉梢,然后抬起眼瞼看鏡中的自己,才發現自己眼神有些冷,她眨了眨眼睛,掩飾了眼底的情緒。

  “請娘娘收手吧,”恐懼與緊張讓寶綠的聲音有些顫抖,“您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眉筆穩穩的在眉上留下痕跡,讓原本就很好看的眉毛變得更加亮眼。畫好兩條眉毛,顧如玖放下眉筆,慢悠悠道:“本宮要收什麼手?”

  寶綠咬著下唇,眼眶微紅道:“奴婢擔心您繼續下去,會引起皇上不滿,屆時您該怎麼辦?”

  “你是在擔心本宮嗎?”顧如玖回頭看寶綠,見她穿著淺青色的裙衫,小臉煞白的模樣,笑著道,“寶綠,你跟了我多久了?”

  寶綠愣了片刻,回答道:“奴婢已經跟了你六年了。”

  “既然你近身伺候了我六年,就該知道,今天這些話不該說出來,”顧如玖看著寶綠特意改過的衣衫,嘆口氣道,“你年紀也不小了,本宮當初不該把你帶進來。”

  “娘娘,”寶綠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終于掉落,“您是嫌棄奴婢,想讓奴婢走嗎?”

  顧如玖一言不發的看著她,撫了撫鬢邊的銀簪。

  “陛下……”白賢站在外面,想要開口,哪知陛下手一抬,讓他吞下后面的話。他看了看屋內跪著的宮女以及沉默的皇后娘娘,擔心她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晉鞅站在門口,看著久久沉默的坐著,心里有些心疼,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此時走出去。他知道自己的心態不太對勁,可是他卻又縱容著自己這種心思。

  良久的沉默過后,顧如玖站起身,長長的裙擺拖拽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寶綠,本宮身邊不需要一個自作主張的人。”

  “娘娘,”寶綠跪行上前,想去拖拽顧如玖的裙擺,可是當她看到裙角上華麗的紋飾后,又縮回了手,“娘娘,即使您嫌棄奴婢也好,厭惡奴婢也罷,可是奴婢真的不希望你丟失了本心,成為陛下討厭的人。”

  “你真的只是希望陛下不厭棄本宮?”顧如玖看著寶綠的雙眼,寶綠不敢迎視她仿若能穿透人心的目光,低下了頭。

  “呵,”顧如玖輕笑一聲,微微抬高下巴道:“你不明白,在有些人面前,我是不願做戲的。”

  “可他是皇上!”寶綠咬著唇角道,“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

  “所以呢?”顧如玖冷笑,“所以你就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奴婢沒有,奴婢不敢。”寶綠跪在地上搖搖欲墜,連連搖頭。

  “你有沒有這種心思,本宮不在乎,”顧如玖緩步走到寶綠面前,蹲下身抬起她的下巴,凝視著她的雙眼道,“反正這個天底下最尊貴的男人是我的丈夫,與你無關。”

  寶綠看著顧如玖嘴角的笑意,一股寒意從腳底竄入她的心口,無盡的恐懼襲滿全身,讓她全身不自覺發起抖來。

  她看到了她眼中的殺意。

  回憶無聲無息在腦海中閃現,一幕幕的就像是無聲的畫面,每一幅畫中的顧如玖都是笑著的,毫無例外。

  她悚然一驚,原來不是皇后娘娘變了,而是她根本就沒有看透過皇后娘娘。她想磕頭認罪,可是皇后娘娘卻捏著她的下巴,她一動也不敢動,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

  “罷了。”顧如玖收回手,嘆了口氣,“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既然你不適合宮中的生活,就出宮去吧。”

  “娘娘……”寶綠瞪大眼睛,在看顧如玖時,對方眼底的殺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秋羅,替她收拾行李,讓她今天就出宮吧。”顧如玖不再去看寶綠,轉身望向門口,才發現晉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那里。

  她抿了抿嘴角,沒有說話。

  “奴婢見過陛下。”秋羅也沒有料到陛下會突然無聲無息出現在門口,她忙朝對方行了一個大禮,然后恨恨的瞪了寶綠一眼,若不是她惹出這麼多事,今天這一幕又怎麼會讓陛下看見。

  “你們都退下吧。”顧如玖視線掃過寶綠,面無表情的開口。

  寶綠朝顧如玖重重磕了三個頭,才顫顫巍巍的站起身,看也不敢看站在門口的晉鞅,跟在秋羅身后匆匆離開。

  等離開眾人的視線后,走在前面的秋羅突然停下腳步,轉身狠狠抽了寶綠一巴掌,因為用的力道太大,她的氣息有些不穩。

  清脆的耳光聲在走廊上回響,仿佛連蟬鳴聲也跟著消失。

  寶綠紅著眼眶,捂著臉頰,不去看秋羅,只是低聲哽咽著。

  “無恥!”秋羅從牙縫中擠出這兩個字,再也不看寶綠,轉身便走。

  寶綠淚水漣漣看著秋羅的背影,嗚咽道:“我也不想的,可是……”陛下那麼好,對娘娘又那麼貼心。很多時候,她會忍不住幻想,若她是娘娘,該有多好?

  她也知道這種心思不對,可是怎麼也止不住,到了最后,她開始嫌娘娘對陛下還不夠好,不夠貼心,甚至配不上陛下待她的好。

  “我不想聽你的無可奈何,對你的心思也不感興趣,”秋羅回過頭面無表情的道,“我跟你不一樣,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可說的。”

  寶綠怔怔的看著秋羅,捂著臉蹲下身痛哭失聲。

  白賢與何明戰戰兢兢的看著眼前這個狀況,頓時進退不得,只好把頭越埋越低,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們都退下,”晉鞅擺了擺手,讓所有人都退下了。

  顧如玖見他朝自己走過來,沉默著沒有說話,一時間屋內的氣氛有些尷尬。對于顧如玖來說,她並不太想讓晉鞅看到剛才那一幕。

  殿門無聲無息的關上,屋子里頓時黯了下來,除了蟬鳴聲,便再聽不到別的聲響。

  突然,她的手被握住,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她的心底。

  “心情不好?”晉鞅笑看著她,伸手摸了摸她額際的花黃,“真漂亮。”

  “是啊,某人魅力無邊,連我身邊的婢女都起別的心思,”顧如玖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只可惜我妒性大,做不了成人之美的事情。”

  晉鞅見她這樣,心頭一動,忍不住就把人擁進了懷中:“看到你這樣,我心里很高興。”

  懷中的人一動也未動,他輕輕撫著她的后背,把人抱在自己膝蓋上坐下,低聲笑著道:“久久願意為了我做這些,我有一種自己對你很重要的感覺。”

  “哼。”顧如玖在他懷里哼了一聲。

  聽到這輕輕一哼,他覺得自己心都跟著酥酥麻麻起來。

  一個時辰后,晉鞅看著已經在床上睡著的顧如玖,撐著手臂坐起身,取過被扔到一邊的里衣里褲穿上,披上外袍下了床。

  輕手輕腳的穿好衣服,他回頭見顧如玖睡得仍舊很沉,低頭在她額際輕輕一吻人,才披散著頭發走出外間。

  “陛下,”白賢與何明見晉鞅滿面春風的走了出來,還披散著頭發,當即齊齊降低音量,何明動作快,領先何明上前一步道,“陛下,李相求見。”

  “這個時辰,他來干什麼?”晉鞅抬頭看了眼快要移到中天的太陽,皺眉道,“不見。”

  何明用眼角余光去瞥白賢,示意讓他去回話。白賢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齒,可是見何明殷勤上前替陛下束發的樣子,他只好頂著烈日出了門。

  見到站在樹蔭下的李光吉,白賢客客氣氣的上前拱手道:“李大人,讓您久等了。”

  李光吉朝紫宸殿望了一眼:“白公公,不知道陛下這會儿可有時間見我?”

  “這會儿陛下正准備用膳,李大人還是先請回吧。”自從他因為收司馬家好處被皇上冷待半年時間后,就不敢再與這些大世家離得太近了,現在面對李光吉,只保持著禮貌有余,親近不足的姿態。

  “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告辭。”李光吉面色有些淡淡,然后轉身便走。

  白賢笑眯眯的看著他的背影,甩了甩手中的拂塵。

  出了皇宮,坐進馬車以后,李光吉才沉下了臉。什麼陛下正准備用膳,實際上是皇帝根本不想見他才是真的。

  這次的納妃事件,傳到民間早已經變了味,成了他這個丞相帶領著其他官員逼迫皇上納妃,圖謀不軌。皇上借著這次機會,竟然把他們李系好几位官員從關鍵位置調動到了養老衙門,甚至還有人被罷黜到底,連子孫后代都受到了影響。

  他這次進宮本想替几位官員求情,哪知道皇上根本連見都不見他。

  丞相到宮中求見皇上,結果皇上避而不見,傳到朝堂之上,誰還不知道皇上對自己這個丞相不信任了?

  “黃毛小儿,實在是無法無天。”李光吉暗罵一句,砸了腰間掛著的一塊玉佩。

  趕車的馬夫聽到車內傳來的動靜,面無表情的低下頭,揚起鞭子在馬屁股上不輕不重的抽了一鞭。

  哪知道就在這個時候,路邊突然跑出來一個女子,他拉住韁繩,但是馬儿還是碰到了這個女子。

  坐在馬車中的李光吉被這劇烈的搖晃弄得心煩氣躁,只是他在外面一直維持著溫和有禮的姿態,所以伸手掀簾子前,他强忍下了心頭的火氣。

  “發生了什麼事?”李光吉目光掃到地上,見那里躺著一個年輕的姑娘,因為夏季炎熱穿得比較薄,對方露出了半只雪白胳膊。

  身為男人,在見到這種美景時,就算有再大的不滿,也會變得勉强滿意一點。李光吉是個正常的男人,其他男人擁有的劣根性,他一樣也不少。唯一比別人强的地方在于,他比別人會掩飾。

  所以他走下馬車后,並沒有伸手去捧這個姑娘,而是十分有禮的開口詢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大人恕罪,小女子無意衝撞大人,只是家中母親病重,我一時著急才驚了馬,”地上的姑娘艱難的爬起身,捂著受傷的手臂,連連道歉,臉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惶。

  李光吉這才注意到地上散落一地的藥材,在烈陽的炙烤下,散發著苦澀的藥味。

  恰在這時,瑟瑟發抖的姑娘抬起了頭來,一雙似淚非淚的雙眼就這麼望進了他的眼中。

  顧如玖覺得自己是被餓醒的,她趴在床上,看著窗欞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先洗澡還是先用飯。

  “娘娘,您醒了?”秋羅見床上有了動靜,端著冒著香氣的粥走了進來,然后小聲道,“您先用點東西。”

  顧如玖拉了拉身上的被子,才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一件干淨的里衣,干咳了一聲,也不知道宸君什麼時候替她換上的。

  盤腿坐在床上,顧如玖喝完這碗粥,然后擦著嘴角問:“寶綠走了嗎?”

  秋羅捧著碗,面色有些為難道:“娘娘,奴婢沒有把她送出宮。”

  “她不願意出宮?”顧如玖走下床,披著外袍朝屏風后走去,那里擺著冒著熱氣的浴桶。

  脫去身上的衣物,她踩著腳凳坐進浴桶中,然后發出舒服的嘆息聲。

  “娘娘,剛才何明把寶綠帶走了。”秋羅看到皇后娘娘肩部鎖骨上,帶著淺淺的紅痕,臉頰微微發紅的移開了視線。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2:12 PM

第72章

  “帶走了?”顧如玖愣了一下,抹去臉頰上的水珠,“他帶人的時候可說什麼了?”

  秋羅搖了搖頭,略思索片刻后道:“何明帶走人的時候,只是說請娘娘不要為這種小事煩心。”

  “是嗎?”顧如玖想了想,“我知道了。”

  沐浴完,顧如玖換上輕松透氣的宮裙,對秋羅道,“找人把何明叫來,我有事想問問他。”

  暗房中,何明看了眼面色慘白的寶綠,嗤笑道:“你也是命好,皇后娘娘願意留你一條命。”

  寶綠趴在地上喘著氣瑟瑟發抖,不敢看何明一眼。

  “若你不是皇后娘娘身邊的貼身宮女,皇上必不能容下你,”何明走到寶綠面前,一把抓起她的頭發,迫使她與自己的目光對視,“你知道這宮里有多少人想爬上龍床?”

  寶綠嘴唇蒼白如紙,眼淚從眼眶里滑落,狼狽不堪。

  “你說你,從頭到腳哪處比得上皇后娘娘,偏偏要起這個心思?”何明松開手,寶綠摔回了地上。

  “都是做奴婢的,連忠心護主都做不到,要你還有什麼用?”何明不屑的看著地上的女人,眼神如冰,“皇上對皇后娘娘情深意重,你這樣的賤婢,竟也敢傷皇后娘娘的心,真是作死。”

  說完,一巴掌扇在寶綠的臉上,正准備繼續對寶綠用刑,外面走進一個太監。這個太監掃了地上的寶綠,小聲道,“何爺爺,皇后娘娘要見您。”

  何明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彈了彈袖子上的褶皺:“既然皇后娘娘召見,咱家也不敢耽擱,這個人就交給你照顧,記得留條命給她。”

  “是。”來傳話的太監連連點頭,瞥了眼地上蜷縮著的宮女,挑了挑眉,“爺爺您盡管放心,小的定會好好照顧寶綠姑娘。”

  寶綠抬起頭,只看到何明揚長而去的背影,于是她扭頭去看跟前站著的綠衣太監,忍不住苦笑。往日里,這樣的太監面對她,向來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儿,如今卻敢居高臨下的看著她,而自己卻只能扑在他的腳下。

  她在這些宮侍面前高高在上的地位,並不是因為她有身份,而是因為皇后娘娘賦予了她身份。離了皇后娘娘,她什麼都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都能欺負她。

  進宮前,她總是聽別人說宮中見高踩低,生活不易,所以初進宮時,還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后來因為皇后娘娘地位穩固,掌控后宮,又受盡皇上的愛重,所以她們這些在皇后娘娘面前伺候的人,也跟著水漲船高,讓無數人捧著拜著,就連皇上身邊伺候的人,也對她客客氣氣。

  被人吹著捧著,她漸漸的便忘了形,忘了這一切都是皇后娘娘給她的。

  “后悔了?”綠衣太監見她露出后悔的神情,連連搖頭嘆息,“我六歲入宮,什麼苦頭都吃過,什麼人都見過,但是像你這樣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還是頭一遭見。”

  “行了,咱們也不廢話了,”綠衣太監看了眼外面的日頭,“既然何公公讓我好好照顧你,我也不能懈怠了,要怨也只能怨你自己。”說完,他從牆上取了條鞭子,唰的一聲便飛到了寶綠身上。

  這條鞭子烏黑亮麗,看起來灰扑扑的沒什麼特別之處,但是一鞭子下去,卻能讓人感受到鑽心刺骨的痛,偏偏身上還不留半點痕跡。

  這鞭子還有個美妙的名字,叫魂牽夢繞。

  “啊!”一鞭子下去,寶綠便疼得縮成了一團。疼,鑽心的疼,疼得她眼淚不住的往下流。

  “娘娘救命!”她哭得涕淚橫流,只求皇后娘娘能派人來救她。

  “寶綠姑娘,您說您這是干什麼呢?”綠衣太監又鞭打了她一鞭子,見她疼得滿地打滾,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背主還想讓主子來救你,你可真是想吧好事都占全了。”

  想到自己這些年來進宮后,像條狗似的四處討好,也不能找到一個貴人,于是對寶綠這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宮女就更加嫉恨了,連下手的力道也跟著重了好几分。

  何明走進內殿,見皇后娘娘身著寬袖綢紗宮衫,青絲披肩,除了手腕上有一只玉鐲,身上再無一配飾,便不敢不多看,上前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聽說寶綠被你帶走了?”顧如玖閉了閉眼,仰著頭讓宮女給她按摩頭部。

  “回皇后娘娘,奴婢這也是奉了陛下的命令。”何明拱手道,“見到您傷了心,陛下就動了怒火。”

  顧如玖聞言沉默片刻:“這個丫頭,本宮已經決定放她出宮,你回去后便把她放了吧,剩下的事情,本宮會跟陛下說。”

  “奴婢遵命。”何明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他早就知道皇后娘娘會留寶綠一條命,而在這種事情上,陛下向來是聽皇后娘娘的,所以他也不會感到為難。

  “娘娘,可要奴婢把寶綠帶過來?”何明又問。

  “不用了。”顧如玖搖了搖頭,“你派人把她送出宮吧。”

  “是。”何明接過秋羅遞過來的大包裹,包裹很重,可見皇后娘娘給寶綠留了很多東西。

  何明心頭一動,朝顧如玖行了一個禮后退了下去。

  身為下人,能有這樣的主子,實在是福氣。難怪白賢替皇后娘娘跑腿,跑得這麼心甘情願,儼然有皇后娘娘近身太監的架勢,若是他整日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大概也會起與白賢一樣的心思。
 
  不過這樣也好,白賢若是有意在皇后娘娘跟前露臉,也就沒有人在御前跟他爭寵了。

  回到暗房,何明見寶綠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提起嗓子道:“寶綠姑娘,娘娘心善,讓我放你出宮,你去洗個澡,換身衣服,跟咱家出宮吧。”

  寶綠緩緩抬頭,頭發黏在滿是汗水的臉上,她只能模模糊糊的看著何明的身影在眼前晃動,其余什麼也看不清。

  然后有兩個嬤嬤扶著她去洗澡,換衣服,然后她就被塞進一個馬車里。

  “寶綠,好自為之吧,這是皇后娘娘讓咱家帶給你的,”何明把得包裹扔進簾子里,隔著簾子他看不見寶綠的表情,但是這並不重要,“你以后好自為之。”

  他轉過身准備離開時,聽到馬車里傳出嗚嗚咽咽的哭聲,然后便是砰砰砰的聲響傳出,有些像是磕頭的聲音。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何明嘲諷般的笑了笑,轉身而去。

  辦完寶綠的事情,何明往御書房的方向走去,還沒走到地方,遠遠就見白賢守在門口,他眉頭一皺,走到白賢身邊,皮笑肉不笑道,“這麼熱的天,白公公就這麼站著,別中了暑氣。”

  “有勞何公公關心,為皇上與娘娘辦差,在下樂在其中。”白賢同樣皮笑肉不笑。

  懶得跟他做戲,何明壓低聲音道:“皇后娘娘在里面?”

  “進去好一會儿了,你問這個干什麼?”白賢聳拉著眼皮,一副不太想搭理他的樣子。

  “我能干什麼,”何明嗤了一聲,“剛剛把那位送走了。”

  “你說寶綠?”白賢總算來了點精神,往門內望了一眼,壓低聲音道,“這小蹄子倒是命好。”

  “行了,別這麼一副羨慕嫉妒恨的樣子,”何明朝門內努了努嘴,“誰叫人家跟了一個好主子。”他與白賢有再多的矛盾,但是身份一樣,都是無根的太監。不像那些宮女,還有機會出宮,所以有一個靠譜的主子或者一個肥差就格外重要。

  也正因為如此,他對寶綠這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宮女才格外的嫉恨。

  “好像你就不嫉恨似的。”白賢甩了甩拂塵,白了何明一眼。

  何明正想辯駁,扭頭見一個身著朱紅官袍的大人朝這邊走來,頓時便閉了嘴。

  待人走近了,何明認出此人是禮部尚書,上前行禮道:“孫尚書。”

  “二位公公,皇上可在?”孫尚書對宮里太監的態度可比李光吉好上許多,加上孫家與司馬家是姻親關系,司馬家現在龜縮不出,加之他的妹妹還在宮里做太妃,所以他對宮里的太監很是客氣。

  “請孫尚書稍等片刻,奴婢先去彙報皇上,”何明見孫尚書雖然極力掩飾,但是臉上仍舊帶著几分焦急之色,所以也不敢耽擱,轉身就准備去御書房向皇上彙報。

  就在此時,御書房傳出几分動靜,隨后皇后娘娘的身影就出現在了御書房門口。

  孫尚書沒有料到皇后娘娘居然會從御書房里走出來,他先是一愣,然后才退后几步朝顧如玖行禮。

  因為顧家與司馬家那樁舊官司,作為司馬家的姻親,孫尚書面對顧家人時,總是忍不住有些心虛。所以現在見到顧如玖,也把頭埋得格外低。

  “這位可是禮部的孫大人?”顧如玖走到孫尚書跟前時,停下了腳步。

  “回皇后娘娘,下官正是姓孫。”孫尚書低頭答道。

  “那你便是孫太妃的兄長了?”顧如玖想起這些日子一直在“養病”的孫太妃,眉梢微動。

  “是的,孫太妃娘娘正是下官同父異母的妹妹。”

  同父異母?難怪孫太妃在宮中多年,與孫家也沒有多少來往,原來竟是庶出。因為大豐女子比較彪悍,很多素有清名的人甚至連妾侍也沒有,所以嫡庶身份差別挺大。

  大概這也是當年孫太妃與瑞王沒有走到一塊的原因。身為世家貴女,即使只是庶出,那也是身份貴重的千金,又怎麼能去給身体殘疾的王爺做妾,那豈不是丟家族的臉面?可她乃庶出,做親王妃又差了點,所以與瑞王的事情便拖了下來,最后讓先帝摘了桃。

  做皇妃與做普通皇室人妾侍的差別,那可是天差地別,孫家肯定不會舍不得一個庶女。

  嫡女嫁到了司馬家,庶女嫁進宮做皇妃,孫家的算盤打得挺響。

  “孫太妃近來身子不太好,本宮有意讓她去臨安別宮休養,不知道孫尚書意下如何?”顧如玖根本不打算把這些心思深沉的太妃們一直留在后宮中,誰知道她們背后還有什麼心思。只是前几個月她剛進宮,就急急把太妃們趕出宮,話傳出去可能會不好聽。

  現在她成為皇后半年有余,后宮的權利也抓在了手心,即使把這些太妃遷去臨安別宮,其他人不服也只能憋著。

  “臨安別宮氣候舒適,鳥語黃香,正是養身子的好地方。”孰輕孰重孫尚書分得十分的清楚,所以顧如玖說了這話后,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用一個與他沒有感情的庶妹換取皇后以及顧家的好感,這筆賬不用算他都知道該怎麼做。

  更何況這種后宮之事,即便皇后娘娘不跟他說,直接辦了都沒什麼關系。現在皇后娘娘特意跟他提了一句,也算是對孫家的尊重了。

  聽到孫尚書的回答,顧如玖毫不意外,她朝孫尚書點了點頭:“孫尚書能這樣認為,本宮便放心了。”

  等皇后離開以后,孫尚書頓時松了口氣,看來皇后娘娘似乎並沒有因為司馬家的事情,遷怒到他們孫家。

  “孫尚書,皇上有請。”

  “有勞公公。”孫尚書笑了笑,忙跟在何明身后走了進去。

  顧如玖雖然不太喜歡孫太妃,但是對于孫家的做派,也不太看得上眼。在孫家這個龐然大物面前,孫太妃不是個人,而是一項工具。

  孫尚書能輕輕松松的把孫太妃放棄,不就是因為孫太妃已經沒有價值了嗎?

  孫太妃進宮為妃,孫家真的就沒得到半分好處?

  可恨之人亦有可憐之處。顧如玖可憐孫太妃,但是卻不會因為這份可憐,讓孫太妃算計自己,算計晉鞅。

  來到靜安宮,這里一如往常的沒有活氣。顧如玖見一身淺色衣服,看起來十分憔悴的孫太妃,笑著道:“待陛下万壽禮后,本宮就送太妃去臨安別宮休養,那里山環水繞,鳥語花香,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晉鞅的生日在六月二十八,距離他的万壽已經不到半個月。

  孫太妃聽到后,面上露出感激之色:“多謝皇后娘娘為我考慮得如此周到。”

  不管這話是諷刺,還是別的意思,顧如玖都笑著受了,然后道,“今年乃是陛下大婚后第一個万壽禮,所以陛下還下旨召回了各地藩王,與陛下同樂。”

  大豐現如今還有封地的王爺,除了瑞王以外就是原在容州的忠王。忠王是祖上傳下來的鐵帽子王,從血緣上算,忠王算得上是晉鞅的叔父,往上數四五代的血親。

  忠王太太爺爺那一輩,因為立下不少功勞,又受皇帝信任,于是便得了一個鐵帽子王,並且還把容州划拉給他做了封地。

  忠王這個爵位傳到現在這位忠王身上,已經是第五代,因為他們這几輩人都很低調,所以這几代帝王也沒有誰動他們,所以忠王府的人在容州活得很滋潤。

  人活得太過滋潤,就容易犯傻,加之又有一個不愛管事的先帝,所以這導致當今這位忠王脾氣有些暴躁,在容州頗有土皇帝的架勢。

  顧如玖年幼時曾見過忠王一次,那時候的忠王不過二十多歲,長得人高馬大,在先帝跟前十分有臉面。

  不過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能被忠王那一套唬住,不見得晉鞅也吃他套。忠王鞭笞百姓,强搶民女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傳到京城了。以顧如玖對晉鞅的了解,她覺得晉鞅內心可能不太待見忠王。

  她甚至覺得,晉鞅大概會借著這次万壽禮的理由,把瑞王與忠王留在京城。失去了封地與親衛隊的王爺,與沒牙的老虎無異。

  “你說什麼?”孫太妃臉色終于有了變化,她雙目灼灼的看著顧如玖,“你說藩王也要進京?”

  顧如玖視線從她身上掃過,然后淡淡笑道:“或許吧,本宮為人懶散,不太管這些事,所以只是隱隱約約聽了這麼一耳朵。”

  孫太妃在心里冷笑,身為皇后,連皇帝的誕辰也不關心,這皇后也真夠恃寵而驕了。這樣的女人若是遇到先帝那樣的男人,只怕這一輩子都要在眼淚里度過了,也是她命好,能遇到當今這樣的帝王。

  “陛下心疼你,所以不願意讓你費心傷神,”孫太妃開口笑道,“只是作為皇后,您這般什麼都不管,怕也不太好。”若是有哪個宮女,哪個臣女上位,到時候哭都來不及。

  “本宮也是這麼想,可是陛下偏偏總是擔心這擔心那,總覺得我端個好茶杯都能累著,所以也只能歇著了,”顧如玖笑了笑,見孫太妃這個反應,她已經相信魏太妃說的那些過往了,只是不知道那位瑞王是何等的風姿,即使殘疾了也能引得孫太妃如此深情,即使進宮這麼多年,也願意為他算計這麼多。

  “那是你有福氣,有皇上的疼寵比什麼都有用,”孫太妃勉强笑了笑,然后道,“陛下大婚第一年的万壽,藩王進京為他賀壽也是應該的,如果他們要來,這會儿只怕已經在路上了。”

  “可不是麼,”顧如玖放下茶杯,“容州離京城很遠,若不提前趕路,只怕不能及時趕到京城。”

  “是啊,是啊,”孫太妃神思不屬的點頭,想的的卻不是容州的忠王,而是另外一個王爺。

  “太妃,本宮見你近來臉色憔悴不好,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顧如玖笑了笑,“日子還長著,你可不要跟身体過不去。”

  孫太妃勉强笑了笑。

  “既然如此,本宮也就不打擾了,”顧如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站起身道,“我先告辭。”

  孫太妃連忙讓身邊的人送顧如玖出門,而她自己也從床上坐起身,朝顧如玖彎了彎腰。

  等顧如玖離開后,她才掀開身上的被子,下床走到銅鏡前。

  鏡子的她面色蒼白,皺眉已經悄悄爬上了眼角眉梢,皮膚也已經失去了彈性與光澤。

  “原來竟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孫太妃撫著臉頰,怔怔的看著鏡中的自家,恍惚道,“我已經老了。”

  再美好的時光,都有過去的一天,就像她這張臉,已經在時光中漸漸失去了嬌艷,變作難看的憔悴與蒼白。

  “太妃娘娘。”送完皇后娘娘回來,貼身丫鬟見她神情不太對勁,忙擔憂的上前。

  “我沒事,”孫太妃站起身,目光有意無意的避開銅鏡,“你去打聽打聽,這次陛下万壽,藩王是否會進京。”

  若是藩王會入京,為什麼他給自己的信中,竟沒有提起此事呢?

  “娘娘,”秋羅走進屋內,走到正在看書的顧如玖身邊小聲道,“靜安宮的孫太妃娘娘最近兩天,正在讓太醫院給她調配養顏的方子。”

  “女王為悅己者容,挺好的。”顧如玖點了點頭,放下手里的書,“錢太妃那里有什麼動靜嗎?”

  秋羅搖了搖頭:“自從上次靜安宮傳出鬧鬼的謠言后,錢太妃便一直安安靜靜的待在宮里,几乎很少出門,就連魏太妃那里,她也不怎麼走動了。”

  “這位也是個不省心的。”顧如玖對錢太妃的防備不低于孫太妃。她記得靜安宮鬧鬼的那天晚上,她趕去靜安宮時連頭發都來不及綰,而錢太妃卻渾身整齊,頭發絲毫不亂。

  錢太妃自稱是養成了習慣,夜里睡不著,但是誰夜里睡不著,還會梳著厚重的發髻,待在房間里?

  別說是因為先帝在時養成的習慣,先帝都死了五六年了,這要多深愛先帝,全不願意改這個習慣?

  實際上后宮里的這些女人,哪一個對先帝有真正的感情?

  主仆二人正說著錢太妃,哪知道就見一個宮女匆匆走了進來,臉上還掛著豆大的汗水。

  “娘娘,不好了,魏太妃與錢太妃在園子里打起來了。”

  饒是顧如玖足夠淡定,聽到這個宮女的彙報后,也黑了臉。什麼時候皇宮變得跟村頭一樣了,堂堂太妃還能互掐起來?

  這種事傳出去后,她們也不嫌臉紅?

  魏太妃是寒門出身,不懂世家禮儀,錢太妃可是世家貴女,怎麼就跟魏太妃動起手來了?

  “行了,去看看吧。”顧如玖揉了揉額際,恨不得明天就把這些太妃趕去臨安別宮。

  到時候管她們怎麼掐,反正眼不見為淨。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2:20 PM

第73章

  寶綠從沒有想過,自己會無聲無息的死在無人山野中,月色正美,她看著天際的皎月,恍恍惚惚的想,是誰要殺她?

  是……皇后嗎?

  不,不會是她。皇后若是想要殺她,她根本出不了宮,只需要對何明露出一絲半分的不滿,何明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可是除了皇后,還有誰恨不得她死?她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宮女,值得人花這麼大的功夫來對付她嗎?

  她的不遠處,包裹已經染上了鮮血,她捂著受傷的腹部,匍匐著爬到包裹前,打開了這個碩大的包裹。

  包裹里放著的全是值錢而又不顯眼的首飾,還有銀兩銅錢銀票,這些東西足以讓她安穩的過活一輩子。

  看著這些東西,她無聲的笑開,笑得流出了眼淚。

  恍惚間憶起,某日皇后問皇上,若是有人讓她難過怎麼辦?

  那時候皇上是怎麼說的?

  皇上說,這樣的人,我會讓他后悔。

  她早該想到的,她早該想到的。

  用盡身上的最后一絲力氣,把包裹中的一支玉鐲戴在手腕上,她滿口咳著血沫躺在冰涼的泥土上。

  皎月似乎漸漸的蒙上一層白霧,甚至有了重影。寶綠摸著手腕上的玉鐲,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何明冷眼看著寶綠漸漸的失去了生氣,對身后的黑衣武士道:“葬了吧。”

  翻身登上馬背,何明頭也不回的離開。讓寶綠活,是皇后的意思,而讓寶綠死,卻是陛下的意思。

  寶綠這個丫鬟,在娘娘身邊貼身伺候了好几年,娘娘的生活習慣與愛好全都清楚,以皇上謹慎小心的性格,又怎麼可能真正的放過她?

  “呼!”顧如玖滿頭是汗的睜開眼,因為動靜太大,讓她身邊躺著的晉鞅也醒了過來,“久久,你怎麼了?”

  “我好像做了一個不太好的夢。”顧如玖把頭靠在他的胸口,聲音有些沙啞。

  黑暗中,晉鞅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夢見什麼了?”

  “忘了,”顧如玖茫然的睜大眼,然后在晉鞅有一下沒一下的安撫下,變得安靜下來,“我們睡吧。”

  “好。”吻了吻她的發頂,晉鞅道,“明日讓御醫來給你診脈,做噩夢傷神。”

  “嗯。”顧如玖迷迷糊糊的應了一聲,然后再度睡了過去。

  晉鞅看著從窗縫溜進屋內的月光,緩緩閉上了眼睛。

  几天后,顧如玖打開自己的胭脂盒時,看了眼頂了寶綠差事的宮女,默默嘆息一聲。

  “娘娘,可是奴婢伺候得不妥?”叫翠雀的宮女見皇后娘娘臉色不對,有些緊張的收回手,小心翼翼的看著顧如玖。她剛到娘娘跟前伺候,又早就見識過皇上對娘娘的重視程度,所以伺候起來格外的戰戰兢兢。

  “與你無干,”顧如玖勉强笑了笑,然后尚衣局的人就來了。

  尚衣局的掌事姑姑是個年約四十左右的女人,她進門就給顧如玖行了一個大禮。

  顧如玖讓她起身,然后看了眼她身后由太監抬上來的几口箱子,問道:“衣服做好了?”

  再過几日就是晉鞅的誕辰,她身為皇后,身上的穿戴也要比平日講究不少。

  “回娘娘,尚衣局為您一共准備了六套衣服,請您過目。”掌事姑姑轉身,讓跟她一塊過來的宮女打開箱子,然后一套套的衣服打開讓顧如玖過目,與這些衣服搭配的還有成套的首飾,可見尚衣局對這件事有多上心。

  顧如玖一一看過,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后讓秋羅給了這些人賞錢。在掌事姑姑退下前,她突然道:“陛下的衣服都准備好了嗎?”

  “回娘娘,陛下的衣服因為尺寸小了些,奴婢已經取回去修改了。”掌事姑姑忙道,“最多不出兩日,便能改好。”

  這也不怪尚衣局做事不靠譜,而是因為他們也沒有想到,在為陛下量過尺寸后,陛下會在這麼熱的天,還能長肉。

  但是不管有再多的理由,作為尚衣局的掌事姑姑,她也不能給自己找借口,所以闡述完事實后,便沒有多說別的。

  聽完這些話,顧如玖反而笑了起來。晉鞅能長肉,她高興都來不及,哪會因為衣服尺寸不合身問罪尚衣局的人:“這也不能怪你們,這些日子里,你們辛苦了。”

  “不敢不敢,”見皇后娘娘無意追究,掌事姑姑松了一口氣,“能為陛下與娘娘做事,是奴婢等人的福氣。”

  聽多了這種話,顧如玖早已經習以為常,所以也沒有當真,而是讓翠雀送尚衣局的人出去。

  “姑娘留步,姑娘留步。”掌事姑姑見送他們出來的宮女服飾比其他宮女考究,便猜到對方定是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女,所以十分客氣的連連讓對方留步。

  “姑姑慢走。”翠雀也知道她的心思,把她送出紫宸殿后,才停下腳步,朝對方微微一福身。

  掌事姑姑哪敢真的受這個禮,側身避開后又回了半禮,才帶著手下的人離開。

  “皇后娘娘跟前伺候的人,跟其他人就是不同,”一個年紀不太大的宮女小聲道,“不過皇后娘娘真是和藹可親,比那几位太妃娘娘都還好說話。”

  “住嘴,誰讓你妄議貴人的?”掌事姑姑沉下臉道,“若是你再像今日說話,以后也不用跟在我身邊了。”

  “姑姑,我不敢了。”小宮女臉色蒼白,連連向她請罪。

  掌事宮女一言不發,等回到尚衣局后,才對跟著她一塊去紫宸殿的眾人道:“我能讓你們去紫宸殿送衣服,皆因諸位是我們尚衣局里拔尖的人。但不要因為這樣,你們就驕傲自滿了,要知道這里是皇宮,不是京城里那些作坊,你們不滿意了還能不要工錢走人。”

  站在屋內的眾人齊齊沉默下來,剛才說話的小宮女更是羞得滿臉通紅。

  掌事宮女的目光突然落到她的身上:“你長得好,在尚衣局里也得人心,但僅僅因為這兩點,你就敢胡言亂語。等到日后犯了錯,得罪了貴人,你就會知道,這兩樣東西半點用處都沒有。”

  “在這個地方,有用的只有一點,那就是謹言慎行!”

  皇后娘娘跟前原來那個宮女多受信任,現在誰還看見過她?就連她原本的差事,也由人頂了去,這麼几天下來,也不見誰提起這,可見是犯事了。

  她這麼緊張,也是怕尚衣局的人犯錯,連累整個尚衣局,到時候可真是欲哭無淚了。

  皇上對皇后有多好,宮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更何況皇后現在后宮大權在握,太后已經不管事,他們這些做宮侍的,有多大的膽子才敢在背后議論?

  京城的六月,向來是格外的熱,好在天公作美,万壽禮的前几天,京城里下了一場大雨,讓京城里的暑氣也降了不少下來。

  各地為帝王賀壽的賀禮已經送往京城,在封地的瑞王也帶著儿子進宮了。

  看到坐在木輪椅上的瑞王時,顧如玖才明白孫太妃為什麼會對一個身体殘疾的男人如此深情。

  瑞王四十多歲的年齡,看起來卻像是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盡管天生殘足,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但他僅僅是坐在那里,便讓人覺得如沐春風,賞心悅目。

  因為這是一位美中年,美得讓她都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男人,整個京城能跟他相貌媲美的,除了晉鞅以外,大概再無別人了。

  瑞王也沒有想到會在御書房見到皇后,但是他面上卻沒有露出一絲驚訝,而是平靜的朝帝后二人行禮一禮。

  如果他沒有殘疾,一定是個十分完美的男人。離對方近了些以后,顧如玖才發現,晉鞅的眼睛與瑞王長得很像,兩人長著一雙勾魂攝魄的桃花眼。

  “叔父不必多禮,”晉鞅笑著抬頭,示意瑞王不必行禮,然后滿臉溫和的笑問道,“一路行來,叔父辛苦了。”

  “能沿途觀賞我大豐的美景,也是一件愜意的好事,”瑞王溫和一笑,抬頭細細看了晉鞅一眼,臉上的笑容更加溫柔了几分,“如今能見到陛下,更是讓人了無遺憾。”

  顧如玖覺得這位瑞王有點文青的氣質,說起話來總是無比的煽情。

  “能見到叔父,朕心中亦是十分高興,叔父離京多年,對京中的氣候可還適應?”晉鞅側頭看了眼溫婉坐在旁邊不說話,卻已經看了瑞王好几眼的顧如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道,“若是有什麼不習慣大的地方,一定要告訴朕。”

  “陛下為臣准備的住處十分妥帖,並沒有不好的地方,”瑞王雖然已經看到晉鞅的動作,但卻一副恍然不知的模樣,“沒有想到,晃眼便十多年過去了。”

  瑞王因為天生殘疾,親娘又去得早,所以並不受老皇帝重視,大他兩歲不到的誠王在京城娶了司馬家的姑娘為王妃,他還是個光頭皇子。后來老皇帝要給誠王封號以及封號,才順帶封了他,他與王妃成親也是在封地完成,而不是在京城。

  天生殘疾的皇子,卻偏偏要以“瑞”字為封號,真不知道老皇帝是缺心眼還是有心諷刺。

  “是啊,”晉鞅臉上也露出回憶往事的表情,“朕生母去得早,所以也沒有機會聽她提起京城里的往事。”說到這,他頓了頓,“或許她說過,只是朕當時年紀小,已經記不得了。”

  “陛下不知道早年的往事很正常,臣倒是記得一些,”瑞王臉上露出慈和的笑意,整個人都變得溫潤起來,“當年誠王妃是在京城里懷上的你,后來先帝得封太子,二哥與臣便去了封地。想來誠王妃懷著陛下時,還要一直趕路,應該十分的辛苦。”

  顧如玖有些敏感的察覺到,瑞王在提到誠王妃這個稱呼前,語氣有難以察覺到的停頓。

  不知道為什麼,她莫名覺得當年的誠王妃與瑞王之間有過什麼,或者說瑞王單方面對誠王妃有過什麼心思。這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毫無根據,但是顧如玖就是有了這種懷疑。

  但是如果瑞王對誠王妃有過心思,那麼他與孫太妃之間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是復雜的几角戀情?

  心里存了疑慮,就難免有些疑神疑鬼,顧如玖甚至覺得,瑞王看晉鞅的眼神似乎都格外溫和起來。

  這畫風好像有些不太對勁呀,按理說,不該是瑞王心懷叵測,妄圖為自己儿子竊取江山,于是暗中養兵,在朝中結黨,爭取踹翻晉鞅這個年輕皇帝嗎?

  還是說……瑞王的掩飾手段已經爐火純青,讓人看不出半點破綻?如果是這樣,那這個人就太可怕了。能夠自由切換自己情緒的人,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不會手段。

  有這樣的對手,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

  就在顧如玖發呆的這段時間,晉鞅與瑞王已經談的差不多了,然后瑞王提出要去給太后見禮。

  晉鞅沒有拒絕,與顧如玖帶著瑞王朝康泉宮走去。

  宮里的青石地板鋪得很平整,瑞王的木輪椅推在這種路上,既不吃力也不會晃得里厲害,所以叔侄二人一路行來,聊天的興致十分濃厚。

  “原來這座假山還在,臣年幼時常常到這附近玩耍,當年父皇万壽時,大宴群臣,臣還在此處遇到過你……誠王妃,”路過御花園的假山時,瑞王嘆息一聲,“歲月不饒人,已經讓陛下成長為万民敬仰的好皇帝了。”

  晉鞅目光掃過那種假山,面色平靜,眼底毫無情緒。

  顧如玖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假山,然后輕輕皺起了眉頭。

  進了康泉宮后,顧如玖發現不僅太后在,宮中几位品級比較高的太妃也在。她們皆按品級裝扮,看樣子是早就料到瑞王今日會進宮給她們這些先帝的后妃見禮。

  見禮后,瑞王又送上從封地帶來的土特產,坐在椅子上,向太后與晉鞅隱晦的表了一番忠心。

  顧如玖坐在太后下首,她注意到孫太妃雖然極力讓表情顯得平靜,但是她緊緊捏著手絹的手,仍舊泄露了她的真情實感。

  相較于孫太妃的激動,瑞王就平靜多了,他進了殿以后,從頭到尾除了行禮時,就沒有多看孫太妃一眼,仿佛孫太妃與錢太妃魏太妃等人,沒有任何差別。

  看了眼孫太妃身上精致的首飾,以及梳得整整齊齊的頭發,顧如玖突然覺得沒意思。兩個十多年沒有見多的男女,經過這麼長久的時光摧殘,還能剩下多少感情?

  與其說孫太妃有多喜歡瑞王,不如說她對進宮的生活十分不滿,才會把進宮前的一段愛戀當成救命稻草,一遍遍美化自己的感情,也一遍遍的美化了這段感情中的男主角瑞王。

  或許孫太妃愛的是過去時光的自己,無法釋然的是心中的不甘。若是兩人私下里有緊密的聯系,孫太妃又怎麼會不知道瑞王進京的消息?

  孫太妃庶女身份,當瑞王妃可能差了些,可若是瑞王對她有足夠的感情,即使再不受老皇帝重視,也可以向老皇帝表明心跡。可事實上,瑞王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就連先帝把孫太妃納進了后宮,他也沒有反應。

  男人若是真心愛一個女人,又怎麼舍得這樣對她?

  想明白這一點,顧如玖心情復雜的看了孫太妃一眼,輕輕嘆息一聲。

  “哀家就喜歡這個儿媳婦,有她在,就再滿意不過了,”太后跟瑞王談到子女問題,就把話題扯到了顧如玖身上,“這哪是哀家儿媳,這是哀家的親閨女。”

  顧如玖扭頭朝太后羞澀一笑,見瑞王在打量自己,便衝他也露出端庄的笑容。

  瑞王飛快的收回視線,然后道:“皇后娘娘如此端庄優秀,難怪太后娘娘如此喜愛她。”

  “你說得對,這樣好的姑娘,誰舍得不喜歡,”周太后笑著應和,然后對陪坐的几位太妃道,“快到午時了,天越來越熱,你們先回宮吧。”

  “是。”魏太妃第一個站起身附和太后的話,行禮的時候,她還瞥了眼坐在自己左上首的孫太妃,眼底暗藏著一絲嘲諷之意。

  孫太妃行禮的動作比魏太妃與錢太妃慢了半拍,她起身往外走時,目光掃過瑞王,可是直到她收回目光,瑞王也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周太后留了瑞王用午膳,晉鞅與顧如玖也同座。用完午膳后,太后堅持讓御醫來給瑞王看腳,瑞王推辭几遍后,就應下了。

  但是顧如玖覺得,太后這不是真的關心瑞王的腿,而是想要確定,他這個腿是不是真的一輩子都站不起來。

  一個沒有行動能力的瑞王與行走如常的瑞王,可見就是兩碼子事。

  事實上,小說話本中的裝備裝殘疾是根本不存在的,因為作為宮里的人,隔三差五都有人來請脈,來的還不是同一個人,就算想要收買人心都做不到。

  “太后娘娘,瑞王爺的腳傷乃是胎中所帶,微臣實在無能為力。”連續三個御醫都這麼說,周太后又急又氣,最后才無奈又歉疚的對瑞王道,“是哀家想得不周到,反而讓你難過了。”

  “太后乃是一片慈愛之心,臣又怎麼會難過,”瑞王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甚至還帶著一絲笑意,仿佛御醫說的那些話,對他全無影響,灑脫至極。

  “叔父不在意,母后與朕心里卻不好受,”晉鞅嘆口氣,神情悵惘道,“不如朕今日起,便下召廣尋名醫,或許有能人異士也說不定。”

  “臣怎好如此勞煩陛下?”

  “還請叔父安心在京城里住下,”晉鞅朝他笑道,“做了好歹有一絲希望,若是不做,就連希望也沒有了。”

  瑞王抬頭看了晉鞅一眼,然后緩緩道:“那臣就有勞陛下了。”

  顧如玖清楚,這些都是晉鞅把瑞王留在京中的借口。瑞王要治腿,那麼他帶來京城的儿子,也只能孝順的留在京城侍候,不然就是不孝。

  就這麼簡簡單單的把瑞王父子留在了京中,顧如玖覺得這事順利得簡直有些不對勁,瑞王太配合了。

  難道瑞王沒有看出晉鞅有意把他留在京中?

  以瑞王的智商,應該不至于這麼單純才對。

  此時京城的城門外,一支豪華車隊停到了城門口,這些車輛莫不精致又貴氣,上面隱隱還刻著“忠”字,守城的衛兵認出這是忠王府的馬車,例行檢查后,便放他們進了城門。

  忠王騎在高頭大馬上,看著京城繁華的景象,擦了擦臉上的細汗,然后對身后的長隨道,“你去打聽打聽,各地官員給陛下獻的哪些禮,本王心里也好有數。”

  長隨忙應了下來。

  “這天可真夠熱。”忠王拉了拉衣襟,“把備好的禮給顧家也送一份。”聽說當今愛重皇后,除了皇后以外,后宮中再無一位妃嬪,所以討好顧家這件事,是不能馬虎的。

  至于顧家有沒有可能不接受他討好這件事,完全不在忠王殿下的考慮當中。他回頭看了眼身后的馬車,里面坐著的是他一儿一女,他把女儿帶上,就是為了能讓皇后給個恩典,讓女儿嫁到京城里來。

  京城百姓早就習慣了各種大人物,所以見到忠王府的車架過來時,也不緊張,有條不紊的讓開后,又繼續叫賣起來。

  “嘿,京城里的人膽子就是比別人大,”忠王把玩著手里的馬鞭,見街道兩旁百姓們淡定的神情,有些不是滋味。

  在容州,老百姓見到他,莫不是戰戰兢兢的行禮,全然不敢有半分懈怠。這等風光到了京城,就沒有了。

  他心里雖然不太舒服,但也知道這是京城,不能讓他隨心而為,所以有再多的不滿,也只能硬生生的忍下來。

  想通了這些,他也就有了心思看其他的,在看到一些美貌女子路過時,忍不住兩眼發光,這京城的女人,可真是夠味儿。

  靜安宮中,孫太妃失魂落魄的坐在貴妃椅上,整個人都失去了活力。

  這麼多年不見,他連看都不願多看自己一眼,難道是因為她老了,老得讓他認不出來了?

  倒是他沒怎麼變,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如玉,風度翩翩。

  “我勸你別痴心妄想,都是先帝太妃了,還做這副悲春傷秋的做派給誰看呢?”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2:40 PM

第74章

  “你來干什麼?”孫太妃冷著臉看向大刺刺走進來的錢太妃,“胡言亂語。”

  “我胡言亂語還是你胡思亂想?”錢太妃絲毫不介意孫太妃不歡迎她的態度,走到椅子上坐下,挑著眉道,“你那點心思我心里很清楚,原本我是不打算管的,但是這並不代表我願意被你連累。”

  “我連累你?”孫太妃冷聲道,“這些年你在后宮里左右逢源,得盡好處,誰有本事連累你?”

  “瞧你這話說的,”錢太妃嗤嗤笑開,“以前的事情,現在提起來還有什麼意思。”說到這,她臉上的笑意散去,看向孫太妃的眼神隱隱約約有些同情,“太后與皇后已經下定決心送我們這些太妃去臨安別宮,我也想通了,這個地方比臨安別宮也好不到哪去,像我們這種妃嬪,在哪儿居住又有什麼差別。”

  孫太妃怔了怔,她用懷疑的目光看向錢太妃,不知道對方是做戲還是真心。明明一開始最不甘心的是錢氏,為什麼現如今竟是錢氏最先想清楚?

  她們這些先帝的女人,彼此間沒有多少的情分,倒是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恩怨。比如說當初魏氏寵冠六宮后,便磋磨她們這些宮里的老人,所以先帝死后,她們才會如此對待魏氏。

  可是再多的恩怨,隨著時間的過去,連報復的心也消減了。她們這些女人,為了家族的利益,為了先帝那樣一個男人,算計無數,最后也不過落得如此冷清的結局。

  “你想得倒是通透,”孫太妃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你今天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不管怎麼說,你我也算有近二十年的交情,我是見不得你往坑里跳,才來提醒你一句,”錢太妃站起身,擦著嘴角道,“你別跟瑞王攪和在一起,這個男人野心太大,想太多對你沒有任何益處。”

  孫太妃看著錢太妃沒有說話。

  見她這副模樣,錢太妃也懶得再勸,留下一句“好自為之”后,便揚長而去。

  “太妃娘娘。”伺候孫太妃身邊的人,見她臉色不太好,忙擔憂的扶住她小心問詢道,“您沒事吧。”

  “我沒事,”孫太妃面無表情的搖了搖頭,“今天守門的太監是誰,他玩忽職守,杖責二十。”錢氏進來,不攔下來也不稟報,這樣的看門太監留著有什麼用?

  “是。”貼身宮女臉色微變,低頭應了下來。

  錢太妃離開后不久,就聽說了孫太妃杖責門房的事情,她嘲諷的笑了笑,然后讓宮里的下人給自己收拾行囊。

  既然去臨安別宮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她還不如想著怎麼讓自己去臨安別宮能過上舒適日子,而不是費沒有必要的神。

  但讓人不得不承認的是,皇后的確是個命好的女人,能讓皇帝做到這一步,她即使是羨慕嫉妒恨,也是得不到的。

  當初知道孫太妃有心利用楊柳去接近皇帝,她因為想看熱鬧,也在中間插了一腳。誰知道皇帝竟然看也沒有看那個小美人一眼,毫不憐香惜玉的讓人跪在路邊,等著皇后來發現這件事。

  如果先帝有當今一半的定性,想必當年的后宮也不會斗得如此厲害。

  忠王心情有點不太好,因為他吃了顧家給的閉門羹。在他看來,顧家不過是出了一個皇后的二流末等世家而已,靠著皇后的裙帶關系,就敢把他不放在眼里,實在是可惡。

  心里壓著火氣,忠王不僅看顧家不順眼,就連對沒見過面的皇后,也十分的不滿起來。想到后宮里除了皇后還沒有別的妃嬪,他心底隱隱約約有了點主意,但是這個主意不太好實行,所以他也只是在心里想一想。

  在別宮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忠王便沐浴更衣,帶著大包小包的賀禮以及自己的一對儿女進宮了。他早就聽說了,瑞王雖然比他先到京城兩天,但他是單獨進宮的,沒有帶上孩子。

  所以他現在帶著儿女,自認比瑞王顯得有誠意。

  從朱雀門到乾坤宮,一路上遇到的宮女太監對他都很禮貌客氣,他頗為滿意的對儿子道:“還是宮里的人有眼色。”

  晉宏知道父王這話里有埋怨顧家的意思,所以沒有搭話。倒是走在他旁邊的妹妹跟著點頭道,“父王說得對。”

  對什麼對?晉宏覺得有些心累,現如今后宮由皇后掌權,這些宮侍們對他們如此禮遇,不正是因為皇后御下有方嗎?

  但是這種想法,他只能在心里想一想,卻不能說出口,不然只會得到父王一頓怒斥。

  今日晉鞅沒有朝會,加上百官知道皇上万壽即將到來,沒有不長眼的拿糟心事來煩他,所以這導致晉鞅最近几天過得十分的悠閑。

  他捧著一本雜書,學著顧如玖的樣子,泡上一壺好茶,放上几疊點心,靠在柔軟的靠墊上,悠閑得像是一只殺太陽的貓。

  見他這個樣子,顧如玖有心逗弄他,所以從軟榻旁邊伸出手,捂著他的雙眼,在他耳邊輕聲道,“書有這麼好看?”

  “不如你吸引我,”晉鞅把書扔到一邊,反手把顧如玖摟進懷中,用食指點了點她的鼻梁,“連書的醋都吃?”

  “天熱,多吃醋有益身心,”顧如玖趴在他胸口低低的笑,摸著他的臉頰道,“你身上涼絲絲的。”

  晉鞅身体的底子不太好,所以不管冬夏体表的溫度摸起來都是涼涼的,天氣冷的時候,摸起來可能有些滲人,但是到了夏天,就很舒服了。也正是因為這樣,近來顧如玖有事沒事的時候,就愛對晉鞅動手動腳,然后達到人体降溫的效果。

  “那今天的午膳,叫他們多准備一些酸的東西,”晉鞅被顧如玖的話逗笑,任由她對自己“上下其手”,被撓到癢癢處,才忍不住笑出聲。

  何明聽到屋內的笑聲,猶豫了片刻,才硬著頭皮開口道:“陛下,皇后娘娘,忠王殿下攜世子與郡主來覲見。”

  屋內安靜下來,片刻后他聽到陛下的聲音傳了出來。

  “讓他在前殿等候,朕與皇后稍后便去。”

  “是。”何明看了眼緊閉的房門,無聲退了下去。

  忠王見何明獨自回來,便問道:“這位公公,皇上可願意見臣?”

  “殿下遠道而來,陛下即使沒有時間,也會放下其他事情先來見您的,”何明笑呵呵的上前拱手道,“請您稍等片刻,陛下隨后便到。”

  “有勞公公了。”聽到何明這話,忠王面上露出滿意之色,對何明矜持的點了點頭。

  何明看了眼坐在忠王下首的郡主以及世子,笑吟吟的退到了一邊,然后以實際行動保持了沉默。

  過了大概兩柱香的時間,忠王的坐姿已經換了三下,終于聽到外面傳來動靜。

  忠王沒有見過晉鞅的相貌,只是聽說這個皇帝身体不太好,相貌似好女,又翩翩君子之姿。所以當一身玄衣,滿身貴氣的晉鞅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差點有些反應不過來,這跟他預想中病怏怏的小白臉好像不太一樣啊。

  “臣叩見陛下。”第一次正式面見帝王,忠王再桀驁不馴,也知道要行大禮,雖然按輩分算,他的輩分要比當今高一輩。

  不過在皇室這個地方,輩分沒多大用處,在皇帝面前,什麼都要靠邊站。

  等忠王的禮行得差不多,晉鞅才上前親手扶起他道:“不必多禮,請坐。”

  “謝陛下。”忠王向晉鞅道謝后,又朝晉鞅身后的顧如玖拱了拱手,然后等晉鞅與顧如玖坐下后,才坐了下來。

  顧如玖挑了挑眉,這個忠王似乎並不像傳聞般那麼沒腦子。

  話題的開場白永遠是互相問好,然后再扯一些沒什麼營養的廢話,最后才會提到重點,晉鞅與忠王的交談內容也沒有例外。

  “忠王既然喜歡京中的繁華,又有心為郡主覓得如意郎君,不如在京中多住一段時日,這樣朕也能有更多的時間招待你。”晉鞅笑著道,“還請王爺不要推辭。”

  “陛下盛情,臣又怎麼舍得推辭,”忠王目光落在晉鞅一雙桃花眼上,垂下眼瞼便道,“臣只有這一個閨女,她的婚事還請太后與皇后娘娘多多費心。”

  “婚事向來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宮可不好越俎代庖。等京中儿郎向郡主提親時,本宮幫著參詳一二還行,至于別的……”顧如玖歉然一笑,“本宮年紀尚輕,只怕擔不得如此重任。”

  晉氏一族的公主郡主向來是聲名在外,這位容南郡主本性如何,她半點都不了解。万一成婚以后,這位沒事養養面首情人什麼的,那與她成親的家族,還不恨死她這個幫著說親的?

  更何況忠王立場不明,晉鞅對他的態度也不遠不近,她何必與這樣的鐵帽子王有所牽扯,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與牽扯。

  再深厚的感情也是需要經營的,把別人的真心與感情當做籌碼,肆無忌憚的揮霍,才是最傻的方法。

  她想要的是晉鞅越來越愛她,越來越離不開他,而不是因為各種各樣不必要的誤會與猜忌,讓兩人之間越行越遠。

  見皇后不答應,忠王也不介意,反正他因為顧家的關系,看皇后也不太順眼,剛才也不過是順口說說而已,哪敢真的把自己閨女的婚事交給皇后。万一這位不上心,隨隨便便給閨女找個不靠譜的夫君,到時候他是點頭還是不點頭?

  皇后這樣說,他反而松了一口氣。

  容南郡主相貌並不是特別出眾,臉型與眼睛長得都很像忠王,幸好膚色不像忠王這般黝黑,而是十分的白嫩,不然就更加不起眼了。

  大豐世家貴族們,平時不僅講究什麼風雅氣度,對容貌也是十分看重的。在看臉這一方面,他們都格外的耿直,摒除了世家行事喜歡講究含蓄的行事風格,簡單直白得可怕。

  所以在容貌這一項上,容南郡主實在沒多少優勢,如果有才華,性格好,也能找到如意郎君,如果這兩樣也沒有……

  顧如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壓下自己的心思,朝忠王笑了笑。

  這個笑被容南郡主看在眼里,忍不住心生艷羨,若是自己笑起來,也有皇后娘娘這麼好看就好了。

  難怪皇上對皇后這麼好,若她是個男人,每日能看到美日衝自己笑得如此美好,也會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給他的。

  “快到午時,宮中已經備下膳食,忠王以及世子郡主若是不嫌棄,就留下一道用頓飯。”晉鞅開口道,“午膳后,朕再陪你們一道去給太后見禮。”

  “那就叨擾陛下了。”忠王來到京城后就打聽過來,瑞王進宮后,被留下來用了午膳,所以在晉鞅開口留他后,他很歡樂的答應了。

  這必須要答應啊,若是傳出去,別人說瑞王被留了膳,而他忠王到了午時,便灰溜溜的出了宮,他的面子往哪儿擱?

  他可是鐵帽子王,這面子可不能丟。

  几人移駕到紫宸殿的飯廳。

  飯廳的擺設十分清新舒心,讓人還沒開始用膳,就有種胃口大開的感覺。晉宏打量了一下四周,感慨道,這才是皇家的氣派,他們家那飯廳與宮里的比起來,簡直就是暴發戶風格。

  擺設講究,洗手更是件細致活,僅僅擦個手,都廢了好几條錦帕,晉宏實在忍不住道:“這些帕子,只用一次嗎?”

  以前來過京城的忠王,知道皇室向來以鋪張浪費為貴氣,所以也不意外。見自家儿子漏了怯,干咳一聲道:“皇家氣派,自當如此。”

  顧如玖聞言笑著解釋道:“原本按祖上的規矩,的確該如此。不過陛下親政后,覺得此舉太過鋪張浪費,所以除了第一張擦手的錦帕外,其他的都是清洗晾曬后繼續使用。”

  “原來如此。”晉宏見皇后笑容可掬,聲音柔和,原本有些拘謹的他,也放開了不少,“陛下如此勤儉,實乃万民之福。”

  晉鞅笑了笑:“為君者,本該如此。”

  實際上在他看來,即使是這樣,也是十分浪費的,只可惜這些規矩禮儀輕易不可改。

  所謂的貴氣威儀,不就是靠著金山銀山一代代堆砌養出來的麼?

  菜品上桌,蒸煎炸煮炒樣樣俱全,還有冷盤果盤之類,十分的豐盛。與之一比,忠王府平日吃的東西,簡直就是豬食。

  晉宏有些明白父王為什麼打算讓妹妹嫁到京城了,因為京城人士的生活比他們容州細致太多了。

  午膳用完,晉宏比平時多用了一碗飯,多吃了一盤水果,他發現就連父王與妹妹,也比平時吃得多些,所以也就不覺得尷尬了。

  也許這次會容州,他應該建議父王帶几個京城的廚子回去改善王府的伙食。

  顧如玖看著桌面上動了大半的飯菜,才恍然驚覺自己今天也多用了半碗飯。看來跟著胃口好的人一起吃飯,真的有利于胃口大開。

  想起昨天瑞王吃飯時斯文優雅的樣子,又看看忠王一家子吃飯時的戰斗力,顧如玖莫名對他們有了種詭異的好感。

  大概這就是愛吃的人,人緣總不會太差吧。

  本以為這父子父女三人中午吃了這麼多東西,到了康泉宮后,一定吃不下太后招待他們的點心,哪知道不僅吃下去了,還吃得干干淨淨。

  難怪這三個人包括容南郡主在內,都長得十分健壯,這戰斗力就是不一般。

  最后忠王揣著顧如玖給的點心方子心滿意足的出了宮,等他回到住處后,才恍然驚覺,他拿的方子是皇后給的。

  不是說好討厭皇后,並且准備給她顏色看看嗎?

  忠王頗為糾結的看著手里的點心方子,又想起在宮里時,皇后溫婉的模樣,焦躁的撓了撓腦袋,轉頭對下首的儿女道:“你們覺得皇后如何?”

  容南郡主點頭:“很好。”還很漂亮。

  晉宏比妹妹要穩重一些,他沉吟道:“皇后與皇上感情很好,今天用午膳的時候,我看到陛下端錯了湯盅。”

  “嗯?”忠王挑眉看著儿子,期待他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很多夫妻情深是可以演出來的,但是儿子以為,皇上與皇后之間不像是傳言中所說的裝樣子,而是真的感情好,”晉宏想了想,繼續道,“陛下拿錯湯盅揭開蓋子后,就已經發現拿錯了,但他卻毫不猶豫的繼續用湯,說明他與皇后私下里也常常用彼此的器具,夫妻之間若是感情不好的話,根本做不到這一點。”

  “唔……”忠王摸著下巴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還有別的嗎?”

  “還有……還有……”晉宏猶豫片刻,“我懷疑陛下有些懼內。”

  “嗯!”忠王瞪大眼睛,往四周看了一眼,確定屋內沒有其他的下人后,才壓著粗啞的嗓音道,“你怎麼看出來的?”

  “陛下身邊的貼身太監在皇后面前,格外的卑躬屈膝,還有在皇后說話的時候,陛下總是一臉……”晉宏皺著眉頭,想要找到一個合適的形容,“就是一張類似于皇后說什麼都是對的那種表情,這種表情我形容不出來,但是感覺上告訴我,如果皇后點了頭的事情,陛下一定不會反對。”

  “哎唷,這可怎麼是好?”忠王一拍大腿,又是搖頭又是嘆息,“難怪德宜大長公主來信說什麼妖后禍國,難道因為她已經看出這一點了?”

  他眉頭皺得几乎起了結:“若真是如此,事情就麻煩了。”

  “父王,儿子覺得德宜大長公主心思不純,她說的話並不可信,”晉宏回憶著皇后的一言一行,“而且儿子覺得,皇后也不會是妖后,她與陛下的感情很好。”

  忠王摸著下巴做沉思狀,最后低頭看著手里的點心方子,咬牙道:“管他什麼妖后不妖后,反正這些事咱們不參與,任他東風還是西風,與我們何干。”

  晉宏聽后,便不再說話,心里卻有些羨慕,若他與發妻的感情,能像帝后這般親密就好了。

  德宜大長公主府里,德宜聽到忠王進京后,面上露出了几分不滿,她給忠王寫過兩封信,結果對方卻從未回過。她就聽說忠王行事猖狂,沒有想到會猖狂到這一步,連她這個大長公主都不放在眼里。

  “公主殿下,瑞王派人給您送東西過來了。”德宜的貼身嬤嬤走了進來,交給她一張禮單,“說是封地上的特產,東西不值錢,就是給您嘗嘗鮮。”

  德宜打開禮單看了一遍,冷笑道:“這瑞王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擺足了好姿態,也不知道內里的打算有多齷蹉。”

  她看不上當今,但也不代表她有多看得上瑞王一家子,在她看來,當今好歹是誠王的嫡子,生母又是司馬氏,比起瑞王這個生來就不祥的王爺要來得高貴。

  “殿下別這麼說,”嬤嬤忙壓低聲音提醒道,“讓別人聽見可不好。”

  如今公主府的管家是皇帝派來的,誰知道這個管家有什麼心思?

  “沒一個省心的,”德宜把禮單扔到一邊,抿了口茶道,“讓人准備回禮,瑞王府的這點便宜,本宮可不敢占。”

  “是。”嬤嬤看了眼禮單,躬身退了出去。

  等屋內再無其他人后,德宜才暗自罵道:“狼子野心,膽大包天!”

  她再糊涂,也還知道有個底線,瑞王一家看似溫和之禮,可是內里的野心卻比誰都不小。不知道當今是否知道瑞王的野心?

  想到那個讓自己不太滿意的皇后,德宜歇了提醒皇帝的心思,隨他們互相斗去,反正只要是晉家的天下,不管是誰做了皇帝,她都仍舊是大長公主。

  “哐!”她扔掉手里的茶杯,看著地上冒著熱氣的碎瓷片,她突然揚聲道:“來人啊,快來人!”

  守在外面的丫鬟們聽公主的聲音不對,忙都跑了進去:“公主,您怎麼了?”

  “公主,您的手為什麼抖得如此厲害?”

  “快去請太醫!”

  聽著丫鬟們驚恐的聲音,德宜閉上眼睛,放心的“暈”了過去。

  人年紀大了,身体出了毛病,就只能讓儿女侍疾,閉門謝客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3:58 PM

第75章

  “伯父,您可好些了?”司馬趵走到床前,看到神色憔悴的司馬鴻,眼底滿是擔憂與關心。因為父母走得早,他一直在大房長大,所以司馬鴻對于司馬趵來說,等同于父親的角色,現在見司馬鴻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他忍不住紅了眼眶。

  “人老了,早晚都會有這一天,”司馬鴻咳了几聲,靠坐在床頭道,“你整日往我這里走,可別耽擱了差事。”

  “伯父不用擔心,侄儿省得,”司馬趵替司馬鴻壓了壓被子,便跟司馬鴻說起一些有意思的趣事來。他怎麼好跟伯父說,因為司馬家失勢,他在工部的差事已經變成了沒有多少實權的閑差,這些話說出來,不過是讓身体本就不好的伯父,雪上加霜罷了。

  “唉,”司馬鴻嘆了一口氣,接過婢女端來的藥一飲而盡,“當今心腸硬,你辦差的時候,定要小心謹慎,別惹出事來。”

  “是,”司馬趵恭恭敬敬的回答了,然后扶著司馬鴻躺下,“伯父您多休息,別操心這些事情。”

  司馬鴻看了看窗外,“現在什麼時辰了?”

  “已經是巳時了。”司馬躍回道。

  “今日可有朝會?”司馬鴻突然問,“陛下的万壽快到了吧?”

  “昨日剛開了小朝會,”司馬躍見司馬鴻眼睛已經閉上了,便降低聲音道,“三日后便是陛下万壽禮了。”

  說完這話,他見司馬鴻一點反應沒有,慘淡的臉上毫無生氣,忍不住伸出食指在司馬鴻的鼻尖探了探,確定對方還有呼吸后,才放下心頭提起的那口氣,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二弟,”司馬趾見司馬趵出來,小聲問道:“我父親可睡下了?”

  司馬趵點了點頭,然后道:“我瞧伯父的臉色不太好,太醫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不過是什麼身体虛弱,需要靜養的廢話,”提到太醫,司馬趾就一肚子氣,“都是些沒用的庸醫,見我們司馬家失勢,就敷衍起來。”他們司馬家便是一時的落魄,那也是一等的世家,能由得這些人慢待嗎?

  “前些日子陛下不是派了御醫來,這些人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司馬趵皺著眉,“這些人也太過見風使舵了。”

  “那几個御醫倒是有些能耐,但也只是治標不治本,”司馬趾不好談論皇帝派來的人,轉移話題道,“方才我們家丫頭給我們傳信,說是德宜大長公主病了。”

  “她要病就病著吧,”司馬趵對德宜大長公主的好感有限,語氣有些寡淡道,“病了反而省事了。”

  如果不是堂哥閨女嫁給了德宜大長公主的孫子,他的話說得可能還要難聽一點。

  司馬趾沒有反駁他的話,只是道:“我讓內子送了些禮物過去,其他的我們也不要摻合進去。”

  現在他們司馬家看似失勢,可是想到瑞王在背后動作頻頻,而陛下又年輕有為,他又覺得暗自慶幸,現在急流勇退不用摻合到這些事情里面去,對于他們司馬家來說,倒也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我也這麼安排,”司馬趵嘆口氣,“時辰不早,我也該去部門點卯了。伯父精神頭不太好,大哥你讓伺候的下人們精細些。”

  “我知道,你去吧,”司馬趾愁苦著臉點頭,整個人都有些懨懨的。

  司馬趵見他這樣,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也不好多說什麼,嘆口氣便出了院子。

  出了司馬府,司馬趵就見街道兩旁不少人家自發掛上了壽字大紅燈籠,還有不少攤販也借著陛下万壽的由頭,弄了許多手工藝品,既討好了陛下,又賺到了銀錢,倒也是一舉兩得。

  當今的心胸確實比先帝寬闊得多,也比先帝得民心許多,若不是如此,京城里怎麼會有此等盛況。即便是百姓們做足了應付的功夫,也不會做得如此心甘情願。

  工部在六部中,地位算不得高,他與同僚的關系一直不咸不淡,自從伯父致仕后,這些同僚面上雖然仍舊如常,但是暗地里卻對他疏遠不少,很多私下的聚會,也不太愛叫上他了。

  想到這,他忍不住苦笑,朝中誰不知道陛下生母是他的同胞妹妹,又有誰不知道陛下幼年時在誠王府過活得艱難,而他這個舅舅,卻沒有出手相助。

  這些人在背后把話說得有多難聽他沒聽到過,但是卻能猜測得到。

  人生難買早知道,他心里早就后悔了,可是卻也只能把這份后悔咽下去。

  “司馬大人。”過往的同僚紛紛與他打招呼,但是打完招呼后便腳也不停的離開,仿佛留下來說話,就能傳染瘟疫給他們似的。

  心里憋屈得厲害,熬到該下班的時辰,司馬趵一刻也不願多待,匆匆回了司馬府,剛進了院子,就接到一個消息,他們府里接到了宮中發下來的請帖。

  雙手顫抖得捧著這張請帖,司馬趵神情有些激動。

  陛下万壽禮上,竟然有他一個名額,這實在是一件能夠稱得上是驚喜的事情了。

  孫氏見他這幅模樣,走到他身邊,脫去他的外衫讓他透透氣:“離陛下万壽沒有几天了,我們要小心准備。”

  “夫人說得很是,”司馬趵連連點頭,然后就走到書桌旁,開始寫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還時不時與孫氏商量,到時候穿什麼衣服進宮比較妥當。

  這幅高興勁儿,簡直跟几歲小孩子拿到心愛的玩具無異。

  孫氏見到丈夫這樣,又是心疼又是心酸,只好陪著他一起發瘋。

  別看万壽禮只是皇帝的誕辰,但這其中講究的可多了。京中貴人這麼多,可是能參加宴席的名額有限,誰能去誰不能去,這中間可有不少的文章。

  還有用哪家的酒,哪家的器皿能夠御用,還有哪個戲班子或者名角有幸入宮,這都是不小的談資。

  宮里養著自己的樂府,但是這種大場合下,僅僅用樂府的人來表演,就顯得有些單調了。壽宴講究的就是一個熱鬧,所以從民間調取一些可信可靠的戲班子雜耍班子樂師舞姬等,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

  像小說話本里那種,由刺客偽裝頂替是万万不可能的,首先能進宮的民間藝人,都是有些名氣的,而且大家都是混這碗飯吃,突然有個陌生臉龐混在人堆里,周圍左右的人只要不是瞎子,都會發現。

  還有能選進宮的人,連他這輩子做過什麼都能查出來,冒名頂替這種事也不可能,除非跟他一塊進宮的人都想與這人一起掉腦袋。

  “娘娘,這是殿中省從民間挑選的藝人名單,您瞧瞧可還合適?”白賢把一份名單交到顧如玖手里,然后道,“這些人已經全部安排到宮中住下,四周有重兵把守,下面的人已經看過他們的表演,在万壽節前,還會有几次的篩選。”

  顧如玖細細的看過后,發現這里面確實有些比較出名的藝人,就連她都聽說過,還有一些曾經到顧家來登台表演過,她點了點頭道:“這次來的賓客眾多,一定不能出了岔子。”

  “請娘娘放心,各個部門都會嚴格把關,定不會出問題,”白賢想了想,然后道,“聽聞這次宮外來的有個舞姬,長得傾國傾城,引得無數公子傾心。傳說只要她登台表演,台子上就會鋪上厚厚一層的賞錢,有金有玉,引得無數舞姬艷羨。”

  “你說的可是這個人?”顧如玖指了指名單上的“扶搖”二字,笑著道,“字如其人,一看就知道是個絕色美人。”

  白賢笑著道:“娘娘說的是。”沒有姓氏,又帶著股風塵氣,可不是個好名字嗎?

  “誰是絕色美人?”晉鞅走進來,見顧如玖手里拿著一張單子,便笑著道,“難道今日見到美人了?”

  “我這不是見到了嗎?”顧如玖瞟了他一眼,然后指了指名單,把名單遞到名單他眼前,“美人在這上面呢。”

  “美人不是在我眼里嗎?”晉鞅把名單抽出來放到一邊,看著顧如玖道,“世間可再沒有比我眼中這個美人更有吸引力的女人了。”

  顧如玖看著他雙瞳中印著自己的影子,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油嘴滑舌。”

  “我一片真心,久久怎麼能不相信呢?”晉鞅笑呵呵的把胸膛湊到她跟前,“不信你聽聽。”

  白賢默默的拎著被皇上扔到旁邊的名單退了出去,走到院子里,看著自己的影子被陽光拖得長長的,忍不住覺得自己似乎有些形單影只。

  “白公公,宮外來的那些人,都安排住在月央宮了,您老可要去看看?”殿中省的一個管事太監見到白賢,忙滿臉堆笑的走了過來,“有您老掌眼,咱們心里也踏實。”

  知道這些人是怕安排的人不合主子的意擔責任,才拉上他一塊,白賢抬了抬下巴,懶洋洋的開口道:“那咱家就去看看。”

  要真出了事,這些人拉上他也沒什麼用。

  月央宮原本是各地選女入宮后臨時居住的地方,這里最大的特色就是寬敞房間多,地方偏僻,離三個主要宮殿遠,就算里面的人排練曲子舞蹈等,也吵不到宮里的貴人。若是誰有歹心,以宮中森嚴的守備,這些人沒走出月央宮半步,就能被射成篩子。

  白賢到的時候,就聽到傳出各種樂器的聲音,各種聲音摻雜在一塊,再美妙的天籟也能變成魔音穿腦。

  殿中省的管事見白賢眉頭皺了皺,忙讓守在門口的小太監進去讓這些人都停下排練。

  等聲音都停下來后,白賢才踩著石階踏進宮門。大門進去,就是一個寬敞的院子,進宮來的藝人們都老老實實的挨個站著,見到他進來,全都恭敬的低下頭來。

  這些民間藝人在外面雖然大小算個角儿,但是在白賢這個御前貼身公公面前,都不過是低在塵埃的賤民。白賢一眼掃過去,並沒有看到長相非常特別的女人,便轉頭問管事,“這些就是請來的民間藝人?”

  掌事點頭稱是,然后對這些民間藝人道:“這是御前總管白公公,你們快給白公公見禮。”

  這些民間藝人們早就知道白公公身份不簡單,因為平時仰著脖子看他們的管事,在白公公面前,跟個孫子似的。現在一聽管事說,這位白公公竟是御前太監總管,他們都大吃一驚,忙低頭行起禮來。

  他們的禮行得參差不齊,姿勢也不太好看,白賢便道:“讓人教他們一些規矩,若是在貴人跟前失了儀態,得了訓斥是小,丟了性命是大。”

  “是是是,您說得是。”管事點頭稱是,把這一條記了下來。

  正在此時,突然聽到后面傳來跑步聲,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粉衣姑娘跑了過來,剛跑近了,因為跑得太極,釵環掉在了地上。

  白賢見這個姑娘肌膚吹彈可破,容貌更是美得驚心動魄,就連司馬家三房那位姑娘也有所不及,便猜到這個姑娘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扶搖姑娘。

  他不動聲色的看了眼掉在地上的釵環,又瞥了眼扶搖鬢邊的步搖,淡淡開口道:“宮中的規矩森嚴,吃什麼穿什麼說什麼都有講究,若是有人壞了規矩,即可讓人送出宮。”

  扶搖知道這個太監在說自己,偷偷抬頭看了這個太監一眼,見對方滿身威嚴的氣勢,又老實的低下了頭。

  摸了摸手腕上的絞絲金鐲,她臉頰有些發紅,然后拉了拉袖子,把鐲子掩藏在袖子下面。

  “行了,人我都看過了,只是規矩上還欠缺了些,至于音律舞蹈方面,咱家不擅長這個,也就不好多說什麼,”白賢說到這,又用目光掃視了一邊眾人,見這些人紛紛低下頭后,才滿意的收回視線,“只有一點,不可惹得皇上與皇后娘娘不滿,不然到時候咱家可幫不了你們。”

  管事又連連稱是,親自把白賢送出月央宮后,才擦著額頭的細汗回了殿內。回到殿內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扶搖換了身上的衣物。

  其他舞姬見狀,都有些幸災樂禍。扶搖宮外再受貴族公子們吹捧又如何,進了宮就再也擺不了譜。

  見扶搖卸去了釵環,並且換上了一件普通的裙衫,舞姬甲冷笑道:“進了宮還敢打扮得花枝招展,真不知道是想迷惑誰。”

  “還能給誰看,”舞姬乙有些興致缺缺,“人家心思大著呢。”

  旁邊几個人都跟著笑了起來,她們這些能進宮的舞姬,莫不是容貌出眾又擅長舞蹈的,雖然也妄想過有什麼王孫貴族看中她們,然后把她們迎娶回家,但是實際上她們也都很清楚,出身低賤的她們,在這些世家貴族中,不過是賞心悅目的玩意儿,別說被娶回家,就是做妾也不容易。

  現在見扶搖仗著年輕貌美,又被一些京中紈绔追捧,就飄忽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了,她們都覺得又可悲又好笑,她們誰不是有過這樣的妄想?

  想到這些,几個舞姬也沒了嘲笑扶搖的心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沒什麼意思,便都各自回了房間。

  扶搖也不介意其他舞姬怎麼看待自己,在她看來,這些舞姬不喜歡她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就是嫉妒我長得漂亮嗎?”她回到房間里,看著鏡中的自己,拿出口脂輕輕涂抹在唇上,讓自己的嘴唇看起來更加的水潤吸引人。

  美色,就是她的絕頂武器。

  與她同住一個房間的舞姬見她這樣,便小聲勸道:“扶搖,這里是宮里,你……”

  “迄今為止,還沒有哪個男人在見到我后不會發呆的,”扶搖看著她,輕輕勾著唇角道,“皇帝也是男人。”

  “可是……”

  “沒有可是,史上有歌姬能做皇后,難道我連一個妃嬪都做不得麼?”扶搖自信滿滿道,“要知道,陛下的后宮除了皇后外,還沒有別的女人。”

  “那是因為陛下與皇后娘娘感情好,你又何必摻合進去?”同房的舞姬有些不贊同,“到時候惹怒皇后娘娘,豈不是得不償失?”

  “天底下沒有不愛吃魚的貓,也沒有不愛偷腥的男人,”扶搖給自己描著眉,“只要抓住了陛下的心,皇后就算不滿又能怎麼樣。”

  同房舞姬頗為無語,半晌才道:“你連陛下的面都還沒見到,別的東西還是別想了。”說完,把被子一掀,把自己裹起來沉沉睡去。

  兩人的觀點完全相反,所以這話也沒法再聊下去了。

  扶搖回頭看了眼床上滾起的小山包,不屑的哼了一聲,這些女人又怎麼了解她的心思,燕雀焉知鴻鵠之志?

  德隆五年六月二十八,德隆帝晉鞅大婚后的万壽禮終于在許多人的期待中到來了。

  天還沒亮,能夠參加万壽禮的官員貴族們就起了床,然后盛裝坐上進宮的馬車。

  街道上馬車經過的聲音一直沒有斷過,有比較好奇的老百姓推開窗戶望去,就見這些經過的馬車,有朱頂,有藍頂,以及玄頂等,不管是什麼顏色,這些馬車都十分的精致,貴氣十足。

  一些喜歡看熱鬧的小孩子躲在窗戶后面,艷羨的看著這些馬車,然后天真無邪的問身后的父母,這些馬車都是誰家的。

  “這几輛車是顧國公家的馬車,看到沒有,走在前面的那輛馬車,已經避讓開了。”

  “這是李家的馬車,他們家的馬車看起來真精致。”

  “那輛馬車上印著瑞字,難道是瑞王的車駕?”

  瑞王與忠王的馬車几乎一起出門,几乎一起在拐角處停下了。兩人都是鐵帽子往,單論含金量,自然是忠王這個鐵帽子更有分量。但是從親疏遠近上來說,瑞王是當今的叔父,跟當今更親。

  所以兩人的馬車,誰在前誰在后,就有些微妙了。

  就在瑞王准備開口讓自家馬夫讓忠王一家先走時,忠王府的馬夫竟然硬生生的從他們旁邊擠了過去,走到了他們前面。

  瑞王兩個儿子見到忠王如此囂張的做派,差點沒氣白臉。當年太后挑選繼子時,他們也進京了,只可惜太后看中的是無人教養的晉鞅,反而把他們這些經過先生教導的世子公子們扔到了一邊。

  若是他們兄弟二人中有人做了皇帝,忠王還會像現在這般囂張。

  “簡直欺人太甚,”瑞王長子鐵青著臉色,攥著韁繩的手因為太過用力,指節都泛了白,“不就是因為父王……”

  他話頭一頓,不敢把后面的話說出來。父王因為天生腿疾,被皇祖父厭棄,不僅失去了皇位,連封地也比不上誠王的富裕。他身為人子,若是因為一時氣憤把這種話說出來,豈不是不孝?

  瑞王次子知道兄長想說什麼,他瞥了兄長一眼,又看了眼身后毫無動靜的馬車,壓低聲音道:“由他去,他越囂張,陛下就會對他越加不滿。”

  馬車經過朱雀門時,守門的禁衛軍搜查得比往日嚴格,搜完以后,抱拳道:“瑞王殿下,請。”

  “有勞。”瑞王溫和的笑了笑,才緩緩放下馬車簾子。這番舉動落在其他人眼里,讓不少人好一番感慨,直誇瑞王如何的講理優雅。

  紫宸殿中,顧如玖親手替晉鞅整理衣飾。因為不是朝會,所以晉鞅現在穿著的是一套繡著龍紋的錦袍,而不是正經的龍袍。

  替他理衣襟時,顧如玖摸到了自己送給他的暖玉,于是面上露出笑意,然后繼續整理衣服。

  晉鞅低頭看了看身上掛著的香包,來回看了好几眼后,還是把這個香包取了下來,然后換上顧如玖給他繡的薄荷香包,“別的香包,味道都不如這個。”

  薄荷香包用的布料繡線都是最好的,唯一不好的就是繡工,顧如玖嫌棄的看了眼荷包上長得跟饅頭團子似的祥云,忍不住道,“今天就別戴了,免得惹人笑話。”

  “這不是挺好嗎?”晉鞅愛惜的摸了摸香包表面,“就這個好,其他的都太俗氣了。”

  顧如玖看了眼旁邊托盤里,做得精致新奇的香包,又看了看自己繡的這個丑香包,忍不住想,因為丑得太過有創意,所以才襯得其他漂亮香包太俗氣。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4:04 PM

第76章

  皇帝的万壽並不是每年都大辦,每次大辦都是有講究的,比如說滿壽、大婚過后第一年,都有著非凡的意義。

  男子大婚,就意味他已經成年,這個壽宴是向世人展示,他已經是丈夫,能夠成為父親,能夠教育下一輩。

  司馬家這次受邀,既在眾人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的是大房受邀,意外的是二房竟然也在受邀的行列。司馬家二房事情做得不厚道,大家都看在眼里,皇上登基后這几年,一直把二房當做透明,大家心里也都清楚。現在壽宴上突然有二房的一席之地,大家反而有些不適應了。

  外面人瞧著熱鬧,司馬趵內心卻十分不安,睡到半夜就把孫氏從床上搖起來,然后擔憂的問,“你說陛下會不會在宴席上突然發作,治我的罪?”

  孫氏睡眼惺忪道:“放心吧,陛下就算要對付你,也不會在壽宴上那麼做,傳出去那話該有多難聽,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聽完孫氏這席話,司馬趵覺得自己更加不放心了,“那你說陛下准備什麼時候對付我?”

  孫氏慢慢清醒過來,她嘆口氣,“夫君,依我看來,陛下未必有心思對付我們,當然也不見得樂意看到我們。世人都說,當今陛下仁厚愛民,心胸寬大,是個難得的英明之主。這樣的人,又怎麼會因為過往而費盡心思的算計,因為他們看到的是未來是遠方,而不是當下。”

  “這就是說,皇上不會對付我們?”司馬趵心中一喜,眼神閃亮的看著孫氏。

  “只要我們別做礙眼的事情,也就沒什麼大問題,”孫氏嫁給司馬趵多年,知道他是個什麼都害怕,什麼都擔心的人,所以便低聲勸慰道,“如今我們家不沾權,不沾利,能做什麼讓陛下厭惡的事情?”

  “你說得對,”司馬趵連連點頭,心里的擔憂終于少了很多,“那我日后出門定要小心為上。”

  什麼應酬美人佳肴,通通能離多遠就多遠,被人暫時冷待無所謂,最重要的是家族能夠得以保全。

  “行了,睡吧,”孫氏打了一個哈欠,把身上的錦被拉了拉,轉身就就打算繼續睡,誰知道司馬趵又突然道,“你覺得我穿哪套外衫比較合適,既不會丟咱們司馬家的臉面,又不會惹得陛下不滿?”

  孫氏瞥了眼丈夫那張不怎樣的臉,抿著嘴角道:“放心吧,你穿什麼都合適。”反正穿什麼都不會太顯眼。

  司馬趵見孫氏面帶疲色,心里有再多的話也只能咽回去,然后懨懨的縮回被子里,等著早晨的到來。

  第二天一早,夫妻二人乘坐馬車來到朱雀門外時,朱雀門外已經停著長長一排馬車。

  “今天搜查得似乎格外嚴格,”孫氏掀起簾子看了一眼,轉頭對司馬趵道,“今天宮里只怕有只蚊子,也飛不出去。”

  “事關陛下的安危,多加小心也是應該的,”司馬趵搓著手,整個人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只是不知道輪到我們進宮還有多久。”他掀起簾子往后看了一眼,見后面是輛不怎麼顯眼的烏灰色馬車,也看不出品級與家徽。

  “我們后面那輛馬車是哪家的,怎麼如此不起眼?”司馬趵思來想去,也想不到有哪家身份低還能進宮的。

  孫氏跟著看了一眼,思索過后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后面那輛馬車里坐著的應該是太仆寺卿家的千金。”

  “太仆寺卿?”司馬趵想了半天,才道,“太仆寺卿哪來的女儿?”

  他記得太仆寺卿是李家一系的人,家里除了三個儿子外,一個女儿都沒有。

  “可見你平日去工部點卯,竟真是去點卯了,”孫氏無奈嘆息道,“前些日子太仆寺卿一職便換人做了,信任的太仆寺卿是錦州刺史升遷來的。”

  “錦州……”因為心有虧欠,司馬趵並不愛提到錦州,現在得知太仆寺卿換成錦州刺史后,整個人的情緒都低落下來。

  見他這樣,孫氏也就沒有再提此人是因何升遷,不然夫君聽后,恐怕會更加的難受。

  等了兩三刻,終于輪到司馬趵一家。守衛對他們的態度很恭敬,但是該搜查的地方,卻是半點沒有放過。

  馬車廂,車底,車輪,甚至連馬車蓋上懸掛的銅鈴,也全都檢查了一遍。

  “情況特殊,還請司馬大人多多擔待,”檢查完畢以后,為首的守衛朝司馬趵抱拳道,“大人請進。”

  “應該的,應該的,”司馬趵回了一禮,讓放下簾子,讓馬車進了朱雀門。

  “頭儿,這位可是……”其中一個守衛挑了挑眉,其中暗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為首的守衛冷著臉看他一眼,然后道:“下一位。”

  烏灰色的馬車停到他們面前,趕車的馬夫抖著手把邀請函雙手奉上,樣子看起來有些瑟縮,“太仆寺卿之女恭賀陛下万壽之喜。”

  守衛仔細對看了一遍邀請函,然后朝身后几位嬤嬤招了招手,几個嬤嬤走了過來。

  馬車簾子在這個時候掀了起來,守衛們看清馬車里的人后,忍不住齊齊倒吸了一口氣,好生標志的一個美人。

  只見這女子体態風流,青絲如墨,一雙眼睛含情帶水,明明沒有看任何人,在場眾人偏偏覺得,對方是在看自己。

  便是几位在宮里伺候的嬤嬤,眼里也露出几分贊賞,不過她們也算是見過不少美人的老人,所以腳下未停,上前道,“田小姐,老身得罪了。”

  “嬤嬤們也是例行公事,何談得罪。”田碧月矜持的笑了笑,然后走下馬車,讓嬤嬤們貼身搜查。

  几位嬤嬤們也沒刻意刁難,搜查完后,便退到了一邊。

  正在這時,后面傳出一些動靜,田碧月回頭看去,就見一位身著天藍錦袍的男子騎在高頭大馬上過來,這人還未走近,原本還在搜查她馬車的守衛首領便停下了手中的活,上前給對方行了個禮,說了几句話后,便親自引著他往宮門內走。

  見她神情疑惑,一位嬤嬤便解釋道:“田小姐請不必介意,因您是第一次進宮,我們才不得不如此行事,像這般常常初入宮門的貴人,便沒有這種規矩了。”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男人年約二十六七的模樣,相貌出眾,通身貴氣,便是心如止水的田碧月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位大人好生出眾。”

  嬤嬤們笑了笑,恰好此時這位男子從她們身邊經過,她們齊齊后退一步,福了福身。

  連宮里這種有品級在身的嬤嬤都如此禮遇小心,這位難道是皇室中人?

  “田小姐,請上馬車。”馬車已經檢查完畢,嬤嬤朝田碧月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田碧月收回神,朝嬤嬤與守衛們點了點頭,轉身坐進了馬車中。

  馬車從朱雀門的側門直入,前行了一段后,田碧月就聽到外面傳來太監的唱報聲,她才恍然驚覺,想來是要在這里下馬車了。

  果不其然,馬車很快停了下來,外面隱隱約約傳入了一些說話聲,她掀起簾子,就看到此處站著不少女眷,這些女眷們皆盛裝打扮,通身貴氣。

  原本還在閑聊的女眷們見來了一個角色美人,面上雖然不動聲色,內里卻都有些好奇,這是哪家的姑娘,往日竟沒有見過。

  大家又看到這個姑娘雖約莫雙九雙十的年齡,但是發髻式樣卻與未出閣的姑娘不同,衣飾也都偏素淡,頓時都明白過來,這大概是個寡婦或者和離歸家的女子。

  “這位也許就是太仆寺卿和離在家的女儿,”胡太太見田碧月相貌出眾,便對楊氏小聲道,“據說這家人對陛下有恩,所以才有了這麼大個恩典。”不然,以田家這種身份,哪有機會出現在這種場合。

  聰明的人向來會聽話,楊氏目光從田碧月身上掃視一遍,笑得不咸不淡,“出身雖不好,但卻是個標志人。”

  對陛下有恩,又和離回家,這中間可大有文章。
 
  胡太太笑道:“咱們大豐最不缺的,就是這樣的標志人。”臣子對陛下再好,那是忠誠,可沒有恩德一說。

  楊氏知道胡太太的意思,也跟著笑,“你說得對。”

  田碧月站在陽光下面,覺得自己全身被炙烤得厲害,但不是因為陽光,而是因為這些貴族女人們的視線。她抬頭看去,這些女人各個姿態万千,優雅貴氣,沒有誰在盯著自己看,可是她清楚,這里雖然沒有一個人盯著她看,但是心里卻早已經把她從頭到腳都看得清清楚楚,恐怕連她過往都全部了解得明明白白。

  她還未和離回家時,夫家有個遠方親戚是世家旁支,她曾與這家人的女眷交談過,這些女眷莫皆處處完美,無可挑剔,對別人家的事跡來往了解得一清二楚。

  這些世家貴女是如何做到這些的,她几乎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

  很快有女官過來安排他們站位,她地位低,所有站的位置很靠后。整個廣場很大,中間隔著很長很寬的一條大紅毯,男左女右分開而立,她一眼望過去,只看到一個個完美的背影或者側影,這些人就是大豐朝地位最尊貴最顯赫的一部分人了。

  夏季的天陽很烈,好在今天的天氣很不錯,和風煦煦,讓人站在陽光下也不是那麼難受。可能皇帝也不想讓大家受罪挨曬,當眾人來齊剛站好,就聽到前方突然傳出咚咚的鼓聲,鼓聲十分的厚重,一聲聲的仿佛敲進她的心中。

  內心深處,不由自主的生出恭敬之情,田碧月學著其他人一樣,低下了頭顱。

  鼓聲連響九下,一個尖利的聲音傳到所有人的耳中。

  “皇上皇后到。”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頭,只可惜站得太遠,只看到高台之上站著兩道紅色的身影。

  “吾皇万歲,万歲,万万歲。”

  她屈下膝,低下頭,聽到身邊的呼聲直衝云霄,她跟著張嘴,卻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免!”尖利的聲音再度傳入耳中,田碧月皺了皺眉。

  “今日乃朕之……”田碧月聽到這個聲音,猛地抬頭望向高台之上,怔怔的看著那道紅色身影,連對方說了什麼,也聽不進去。

  “幸天佑之……”當年的少年似乎高了,壯了,就連聲音也變了。

  “酷暑難耐,請諸位入內殿安坐。”

  她恍然跟在眾位女眷身后,有些怔忪的想,記憶里的那個少年,與高台之上僅僅看見了人影便威儀不凡的男人,真的是一個人嗎?

  昭陽殿內十分寬敞,是擺設大型宴席的好地方。走進里面后,頓時涼意襲來,讓人感到無比的舒適。只見殿內四處擺放著冒著寒氣的冰塊,這些冰塊透明澄澈,難怪殿內如此涼爽。

  她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茶具,精致考究,讓人愛不釋手。

  可是向來好茶的她,此刻卻沒有心思品茶,只覺得自己心里空空蕩蕩,落不到實處。

  自從晉鞅堅持讓顧如玖的鳳位與自己的座位並排后,禮部的人就識趣的不再犯,所以今日万壽禮上,顧如玖的座位仍舊與晉鞅的龍椅並排,並且兩人面前還公用一張龍鳳桌。

  “這次禮部的人總算是機警了一次,”晉鞅拉著顧如玖的手坐下,然后把冰著的荔枝盤往顧如玖方向推了推,然后示意各種熱鬧的表演可以上來了。

  昭陽殿中間架著一個高高的舞台,台子既漂亮又寬大,所以民間藝人一生都以能登上昭陽殿舞台為榮。

  像荔枝葡萄龍眼這些東西,顧如玖並不愛經別人的手來剝,所以一直都講究親力親為。她剝開荔枝殼,用銀制的小刀挑出里面的核,然后把果肉放進一個琉璃碗中。

  照這樣剝了五顆后,她擦干淨手,把琉璃碗放到晉鞅面前,然后小聲道:“陛下今天用這几顆就好。”

  晉鞅身体不好,荔枝這種東西吃太多又容易上火,所以在晉鞅身体方面,顧如玖向來是嚴格要求的。

  看了眼碗中少得可憐的果肉,晉鞅老老實實的點頭,用銀叉弄了一塊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著。

  東西這麼少,他要慢慢吃才行。

  何明與白賢一左一右侍立在帝后左右,把皇上與皇后的來往看得一清二楚,不過早已經習慣皇上在這方面的“憋屈”,他們已經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桌上還擺放著葡萄香梨等物,這些顧如玖倒沒有怎麼固定份額,何明原本想替二人削水果,哪知道陛下根本不領情,自己拿著一把匕首嗖嗖的削起來,看這熟練的程度,肯定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樂府的人每年都是這些東西,根本沒什麼新意,”晉鞅臉上掛著贊賞的笑,把削成小塊的香梨放到顧如玖面前,嘴里卻說著嫌棄的話,“這些歌功頌德的話,翻來覆去的演,有什麼意思。”

  顧如玖笑著偏過頭,然后小聲道:“難道你還喜歡別人罵你?”

  晉鞅聞言點頭道:“久久說的是,這種場合,也只能看這些了。”

  顧如玖叉起一塊香梨放進嘴里,東西還沒咽下去,就聽到曲子的風格突然帶上異域風情,几位穿著紅紗舞裙的蒙面舞姬踩著蓮步上台,妖嬈的身姿在充滿風情的曲調中,顯得格外的曼妙。

  白皙的皮膚,艷麗的紅紗,還有那眼波流轉的媚眼,顧如玖也顧不上吃香梨了,眼也不眨的看起美人來。

  看著親手削的香梨受了冷落,晉鞅瞥了瞥舞台上的輕歌曼舞面色稍淡。

  能來參加壽宴的,都是見過世面的,所以這充滿異域風情的舞蹈雖有几分新奇,但也不會讓他們失去儀態。越是這種場合,他們越是表現得矜持穩重,不然傳出個好色的名聲,誰的臉上也不好看。

  有眼尖的發現陛下臉上的笑意淡了几分,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難道陛下不好這口?那他們就更得小心了,就算心里喜歡,面上也要帶出兩分嫌棄才行。

  舞姬們跳得十分賣力,可是讓她們失望的是,在座的這些貴人們,一點都不像她們在舞坊里遇到的那些客人。舞坊的貴客們一鄭千金,待她們熱情,只要她們登台,這些貴客們莫不是鼓掌擲金仍銀,簡直熱情到瘋狂。

  而在座的諸位各個面色淡漠,漫不經心,仿佛她們不是在跳妙曼的舞蹈,而是站在舞台上裝木樁子。

  一曲跳完,舞姬們揭下臉上的面紗,儀態万千的行禮,口呼賀壽之詞。

  扶搖滿含期待的抬起頭,看向帝王御座的方向,誰知道高高在上的帝王根本看也未看她一眼,仿佛她是路人甲,毫無存在感。

  怎麼回事這樣呢?她不敢置信的睜大眼,她美名傳遍整個京城,難道陛下就沒有半分好奇嗎?

  “好一支《曼花紗舞》,本宮甚是喜歡,”顧如玖擊掌道,“來人,有賞。”

  “臣婦也覺得這舞不錯。”平王世子妃現如今是堅定的皇后黨,所以見皇后開口要賞,也跟著讓人賞了金銀。

  其他女眷也跟著有樣學樣,豪爽的賞了東西給這几個舞姬。還別說,對著美人們一鄭千金的感覺,還是挺不錯的。

  于是這几個舞姬遇到了此生最奇葩的場景,那就是在座的男人各個淡定如水,而在座的女人卻都成了豪客,竟相給賞錢。

  就連美名遠播的扶搖也被這個場景弄懵了。不過她再有心思,陛下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也只好與其他人一道行禮退下了。

  到了后台,她才一把撤下半懸在耳畔的面紗,氣呼呼的坐在了梳妝鏡前。

  “你怎麼還不高興,收了這麼多賞錢,就連皇后娘娘都親口誇贊我們呢,”另外一位舞姬滿臉喜意道,“今日領的賞錢,足夠我們衣食無憂過一輩子了。”

  “誰稀罕……”扶搖話還沒說完,見兩個太監走了進來,他們手里端著大大的托盤,里面全是金簪銀釵等珍貴物品,多得晃人眼睛。

  “這是貴人們給的賞賜,諸位記得感念貴人們的好。”兩個太監放下托盤,轉身便走,有舞姬想從托盤里取些東西給他們,他們也都推辭不受,匆匆便離開了。

  他們都是些有臉面的太監,再眼饞這些東西,也不至于在這種場合去拿歌姬的東西。這間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人,他們怎麼會伸手?

  “發了,發了。”几個舞姬抱在一塊,又笑又跳,高興得不行。

  扶搖憋著嘴,小聲道:“真是沒見過世面,這麼一點東西就能高興成這個樣子。”

  “說得好像你見過這等好東西似的,”離她最近的舞姬回了一句,還想再說,但是被同伴勸住了。

  “我早晚會有的。”扶搖不甘心的想,早晚她要成為賞賜別人的貴人,而不是為了貴人的賞賜就高興的可憐人。

  “剛才那亂七八糟的舞蹈,有什麼好看的,”晉鞅叉好一塊香梨放到顧如玖手上,“不就是擺手搖尾?”

  “舞美人美啊,”顧如玖舉起銀叉,吃掉這塊香梨,“再說了,人家好好的美人,哪來的尾巴。”

  沒有尾巴,能讓你賞這麼多東西下去?

  晉鞅挑了挑眉:“哪里美了,不過是些庸脂俗粉罷了?”自家皇后盯著其他女人目不轉睛,雙眼放光,他的心情一點都不好。

  “連女人的醋也吃?”顧如玖用手遮著嘴,不讓下面的眾人看清自己嘴型,“你的心眼真小。”

  “我對你,心眼大不起來。”晉鞅不以為恥,反引以為榮。

  “乖了,”顧如玖靠著袖子的遮擋,捏了捏他的手,小聲道,“我喜歡看,總比你喜歡看。”

  晉鞅在她耳邊輕聲道:“還好意思說我心眼小,醋壇子。”

  “那你就是醋缸,”顧如玖搖了搖食指,眯著眼睛笑道:“醋缸,哦?!”

  “你是醋壇子,我是醋缸,我們果真天生一對。”晉鞅對她偷偷一笑,“你說對不對?”

  顧如玖哼了一聲,不過沒有反駁。

  田碧月靜靜的坐在座位上,而她的目光,卻一直留在帝后二人身上。

  或許……她心中的少年根本就是虛假的,與皇后情意濃濃的帝王,才是真實的,她的記憶騙了她。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4:23 PM

第77章

  聽著周圍其他女眷們交談的話題,田碧月保持了沉默,因為這些人說的東西她都不太懂,也插不進去話。她人坐在這里,卻跟整個宴席的氛圍格格不入。

  “田姑娘,聽說令尊調任到京城前,是錦州的刺史?”

  田碧月聽到這話,扭頭看去,說話的是自己鄰座那位黃衫姑娘,這位黃衫姑娘看起來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整個人神采飛揚,靈氣逼人,可見是個受盡寵愛的世家貴女。

  她沒有與京城里的人打過交道,身邊又沒有能夠指引她的人,所以她根本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麼身份。

  “姑娘說得沒錯,家父入京前,確實是錦州刺史。”田碧月看出這個姑娘似乎不太好招惹的樣子,便笑著回了一句話。

  “錦州是個好地方,”黃衫姑娘隨意笑了笑,然后道,“我見你似乎沒有動過面前的瓜果,是這些水果點心不合胃口嗎?”

  “不,只是第一次進宮,見到皇宮如此金碧輝煌,就有些忘神。”田碧月聞言愣了一下,不知道這個黃衫姑娘是什麼意思。

  “原來如此,我就說田姑娘怎麼東張西望,”黃衫姑娘挑著嘴角,語帶嘲諷道,“不過姑娘大概是從錦州來的,不知道京中的風俗,宴席上這般東張西望,可是極不風雅的。”

  田碧月面頰帶紅,她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察覺道她偷看陛下,才會出言警告,所以當即便道:“多謝姑娘提醒。”

  黃衫姑娘嗤笑一聲,然后扭頭對身邊藍衣姑娘道:“我出去透透氣,你陪我一塊。”

  藍衣姑娘看了田碧月一眼,笑著與她手牽手的出了大殿。

  “你跟這麼個人一般見識做什麼,”出了大殿,藍衣姑娘才嘆氣道,“落在別人眼里,就又會成你仗勢欺人了。”

  “我就是瞧不上她眼也不眨看陛下的模樣,真當旁邊人是傻子,什麼都看不出來似的。”黃衫姑娘,也就是吳家家主的女儿吳冬芸嗤笑道,“當年在泰和別宮我敢對著司馬香甩臉,就不怕欺負一下這個太仆寺卿的女儿。”

  “她對陛下有意思,與你有何干,這麼義憤填膺作甚?”藍衣姑娘知道自家堂姐性子一向如此耿直,對瞧不上眼的人也不會好臉色,但是這田家姑娘好歹對陛下有恩,鬧得難看了也不好。

  “帝后感情和睦,琴瑟和鳴,兩人之間好好的,討人嫌的摻合進去做什麼?”吳冬芸低聲罵道,“我就見不得這樣的。”

  她這句話剛罵完,就見旁邊花叢小路旁走出兩三個人,正是顧家兩兄弟以及胡云旗。

  藍衣姑娘頓時有些尷尬,剛提到帝后,就被顧家人聽見了,這事真是……

  好在三人都是有風度的男人,面上不見半點異色,仿佛根本沒有聽見吳冬芸的話般,彼此見過禮后,就分開了。

  “這下知道背后不能說人了吧,”藍衣姑娘拉了拉吳冬芸的袖子,“幸好是遇到這三位,若是遇到其他紈绔,誰知道話會被傳成什麼樣呢。”

  “她們愛怎麼傳就怎麼傳,難道我還害怕不成?”吳冬芸倔强的哼了一聲,回頭看了眼顧之瑀等人離開的方向,拉著藍衣姑娘加快步子走掉了。

  顧家兄弟因為相貌出眾,又對妻子情深意重,在京城貴女中名聲頗佳。所以當他們出現以后,引起了貴女們小范圍的討論。

  田碧月抬頭看了一眼,看清來人就是自己在朱雀門遇到的英俊男子后,恍然明白為什麼那些護衛嬤嬤都如此敬重的捧著對方。

  皇后娘娘的兄長,堂堂國舅爺,難怪與其他人待遇不一樣。想到這,她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台階上的帝后二人,皇后娘家人在京中如此受追捧,會不會讓帝后二人之間起嫌隙?

  她揉了揉額角,又覺得自己頗為可笑,她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去考慮這些?

  臣子送給帝王的賀壽之禮,很少當著眾人的面展示,除非皇帝自己覺得有意思,然后主動拿出來向眾人顯擺。

  晉鞅向來不是個喜歡顯擺的人,所以在眾人說過賀詞后,他只是稱好,並沒有暗指誰的禮物合心意,所以這也導致在場諸人摸不准皇上的興趣愛好。

  作為臣子,有時候也是很為難的。皇帝有不堪的嗜好他們愁,皇帝深藏不漏讓人猜不出心思他們也愁。伴君如伴虎,如果連帝王心思都摸不准,那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又怎麼知道說什麼話,做什麼事會犯忌諱?

  自從顧長齡、司馬鴻二人致仕以后,李光吉已經隱隱有了朝中第一人的架勢,如果不是還有張仲瀚這個老油條在中間和稀泥,李光吉的地位只怕會更穩固。

  也不知道張仲瀚最近是怎麼一回事,以往向來是軟和好說話的性格,可是這几次他有意給自己手下的人調動職位,每次都被張仲瀚找理由擋了回去。

  自認與張仲瀚之間並沒有多少矛盾衝突,所以李光吉實在想不明白,張仲瀚為什麼要跟他過不去。

  今天兩人的座位相鄰,李光吉一邊聽著樂師演奏,一邊輕輕打著拍子,轉頭見張仲瀚只是悶頭吃水果,便道:“張相不喜歡這曲子,難道是曲子不好?”

  張仲瀚知道李光吉是想嘲笑自己不通音律,也不介意,反而笑得一臉燦爛的對李光吉道,“非曲子不好,只是張某不通音律,讓李相見笑了。”

  在你准備嘲笑別人時,別人率先把自己的缺點給承認了,你那嘲笑的話也就沒有機會說出口了。

  “張相博古通今,便是對音律有所不擅,也是瑕不掩瑜,”李光吉笑意不變,“不然又怎麼能如此受陛下重用。”

  “李相說笑,你我皆是陛下的臣子,自然都是受重用的,”李光吉笑眯眯的舉了舉手里的荔枝,“這荔枝不錯,李相可要多嘗嘗。不過嘗完以后,記得多喝水,免得上火傷身。”

  “多謝張相提醒,不過既然張相敢吃,那李某也不怕會上火。”李光吉皮笑肉不笑的剝了一顆荔枝放進嘴里,抬頭就見帝后二人低著頭竊竊私語的模樣,忍不住在心里冷笑,沒看出來這位皇帝倒是個痴情種。

  也不知道顧家怎麼教的女儿,這麼的有手段,能把這樣的皇帝都唬得團團轉。

  “你猜李光吉與張仲瀚在說什麼”坐在高處最好的一點就是能把下面人的動作看得一清二楚,顧如玖見到李光吉與張仲瀚之間的氣氛有些不太好,于是低頭對晉鞅小聲道,“我這兩位相爺之間可能不那麼愉快。”

  晉鞅訝異的挑了挑眉,張仲瀚與李光吉兩人之間說了什麼,他雖然聽不見,但是從兩人的表情與動作來看,根本沒有半點不和睦的樣子,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兩人之間不對付。

  發現晉鞅一臉的疑惑,顧如玖笑道:“我能猜到這個,讓你感到很驚訝嗎?”

  “有那麼一點點。”晉鞅老實的點頭,他一直以為,按照顧家對久久的寵溺程度,久久對這方面的情緒應該不會太敏感太對。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顧如玖用銀叉挑了一塊香梨,一顆剝了殼的荔枝放在一起,“這兩種水果顏色雖然相近,但終究品種不同。”

  張仲瀚脾氣再好,再擅于隱忍,也不代表這位沒有脾氣沒有野心,他這些年看似和稀泥,整個人圓滑沒有棱角,但是憑借寒門出身,能做到丞相一職,並且從先帝時期做到現在,可見這個人是個十分有能力的人。

  而李光吉恰好與張仲瀚相反,他出身世家,從小接受的都是最好的教育,他還沒有入官場,便已經有很多人追捧著他。他本人有能力,性格鮮明,骨子里還帶著些高高在上的味道,尤其是在寒門官員面前,這種味道就特別的明顯。

  那些寒門出身的官員難道真的沒有半分脾氣?顧如玖不相信,泥人都有三分火性,更別提這些歷經万千才爬上來的寒門學子。

  張仲瀚不會樂于見到世家霸占整個朝廷,而李光吉也不會樂意見到寒門凌駕于世家之上。寒門與世家的斗爭,看似會引起朝政不穩,但實際上對于帝王來說,只要利用得好,就不會是壞事。

  俗話說,沒有競爭就沒有壓力,對于皇帝來說,如果所有的官員都站在同一個立場,那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管他是什麼品種,”晉鞅用銀釵在碗中攪了一下,然后把荔枝叉了出來,放了一顆葡萄進去,“能用則用,不能用的就扔出去,換一個進來。”

  顧如玖看著他白玉般的手捏著銀叉,姿勢好看得讓她移不開目光,所以也懶得理晉鞅說了什麼,而是伸手摸了一把他的手,贊嘆道:“真漂亮。”

  想到這樣一個男人完完全全的屬于自己,顧如玖頓時覺得自己心情十分的美妙,即使她發現有很多未婚姑娘偷偷打量晉鞅,也沒有影響這份好心情。

  反正再看人也是她的,這麼想著,又覺得挺有成就感的。

  “陛下,今日乃陛下万壽,臣攜一對儿女祝陛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忠王站起身,舉著手里的酒杯,大聲道,“也祝您與皇后情深似海,恩愛到白頭。”

  “多謝忠王。”晉鞅端起酒杯,與忠王遙遙碰杯,然后心情甚好的喝下一杯假裝是酒的水。

  忠王這話雖然庸俗沒有新意,但是卻句句說到了晉鞅心坎里。

  顧如玖看著笑得一臉憨厚的忠王,又看了眼坐在他旁邊的瑞王,從外貌以及風評來看,忠王與瑞王簡直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但是傳聞這種東西,在見到真人后,往往有種顛覆感。

  瑞王比她想象中更有心計,而忠王卻沒有她想象中那般充滿戾氣,她甚至有些懷疑,那些彈劾忠王暴戾的奏折,是不是別有用心。

  還是說忠王與瑞王一樣,都是擅長演戲的高手?忠王扮演四肢發達個性衝動的烈性人,瑞王扮演溫文爾雅風光霽月的謙謙君子?

  越想越覺得頭疼,顧如玖揉了揉額頭,瞥了晉鞅一眼,這種事情還是讓專業人士來吧,她還是安靜吃瓜比較好。

  旁邊人見皇上對忠王的態度似乎並無不滿,倒是有些好奇,以陛下對百姓的重視程度,聽到關于容州的那些傳言,竟然還能如此心平氣和的與忠王相處,倒是讓人大開了眼界。

  也不知道這忠王怎麼養成的性子,做事大大咧咧不說,渾身上下半點沒有貴族應有的氣勢,倒更像是暴發戶般。

  好像歷代忠王都是如此,行事十分的粗魯,讓很多文人見了,都要罵一句有辱斯文。

  昭陽殿上熱鬧非凡,藝人們的后台卻是亂七八糟,有正給自己上妝的,有互相斗嘴的,還有炫耀自己得賞的,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守在外面的禁衛軍們也不管他們怎麼鬧,從頭到尾都嚴謹的守在門外,不讓任何可疑的人物進出。

  就在這個時候,里面有兩個舞姬打了起來,一個罵賤人,一個罵表子,扯頭發抓臉,鬧得不可開交。

  這些民間藝人沒有不識字,又接觸過各種人,罵起人來便毫無顧忌,什麼話難聽就罵什麼,粗鄙到了極點。

  守在外面的管事太監聽不下去,走進屋內訓斥道:“鬧什麼,不要命了?!”

  見管事公公進來,扶搖先是狠狠抓了對手一把頭發,才推開人。

  注意到她這個動作,管事太監的臉頓時沉了下來,民間來的就是不懂規矩,若是別人見他說了這種話,早就收了手,哪還有人敢趁著機會再抓一把?

  在看這個動手的舞姬,雖然發髻散亂,身上衣衫也皺皺巴巴,但是管事太監一眼就認出此人就是民間藝人中相貌最出眾的扶搖。見慣宮中各色人物的太監自然清楚扶搖抱著什麼心思,當即便冷笑道:“扶搖姑娘,你進宮后,沒人教過你規矩嗎?”

  恃美行凶,也要看有沒有人欣賞這份美才行。

  不過是雜草堆里飛出來的野山雞,也敢妄想,當真是可笑。

  “宮中吵鬧,不講規矩,先打十板子長長記性,”管事太監語氣平靜又輕和,但是說出的話卻讓在場每個人不寒而栗。

  他伸手指了指扶搖:“捂著嘴,拖下去,別驚擾了貴人。“

  十板子雖然不會要人的命,但是對于跳舞的扶搖來說,確實毀了她吃飯的手藝。舞姬最重要的就是腰軟体柔,這十板子下去,扶搖不落下殘疾已經算好命,更別提跳舞了。

  扶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捂住了嘴,周圍左右人噤若寒蟬,沒有任何人為她求情。

  被拖出院子帶到刑房,第一板子落到她身上時,她想尖叫,卻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因為她的嘴被堵住了。

  十板子打完,她已經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運氣好,能保住一條命。”行刑的太監看起來滿臉橫肉,眼神渾濁又瘋狂,“今天是陛下万壽,不宜鬧出人命,不然你這樣的,不用十板子就不剩一口氣。”

  扶搖肩膀抖了抖,滿臉涕淚,哪還有京城第一美人應有的樣子?

  “行了,我這完事了,把人拖出去,”行刑太監點了一支旱煙,吧嗒抽了兩口,居高臨下的看著扶搖,“仗著姿色便心存妄想的人太多了,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于是懷抱著麻雀變鳳凰美夢的扶搖,連讓陛下多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便被趕出了宮。

  她躺在破舊的馬車上,想起盛舞時,那些貴公子們瘋狂的模樣,不甘的念叨:“我是京城第一美人……”

  怎麼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怎麼可能淪落到這一步?

  万壽宴席正式開席,太后來露了面后,坐了沒多久就離開了。不過大家也不介意,因為近一年太后已經很少在人前露面,這次陛下万壽,太后能出來坐一會儿,已經算是難得了。

  壽宴講究的就是一個吉利,所以就連上桌的菜,也都有著十分好聽的名字,以及考究的擺盤樣式。

  這頓飯吃得是君臣皆歡,至少沒有誰不長眼的站出來說不好,也沒有人鬧出什麼么蛾子。

  “角落的那位姑娘,似乎看過你很多次了。”顧如玖覺得那個姑娘有些眼熟,但是又不知道在哪看到過。

  “坐那麼遠,長得是胖是瘦都不清楚。”晉鞅往顧如玖說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那邊坐著几個女子,連相貌都看不清。

  “雖然她是胖是瘦我不知道,但是她的目光我卻能感覺到,”顧如玖朝站在旁邊的白賢招了招手。等白賢躬身站在自己面前后,她小聲道,“那邊角落里坐著的碧衣姑娘是誰?”

  白賢抬頭看了一眼,便小聲道:“娘娘,若是奴婢沒有認錯的話,那位姑娘是太仆寺卿家中的千金。”

  “原來是那位幫過陛下的田小姐。”顧如玖了然的點頭,田碧月的名字是她示意加進去的,因為對方幫過晉鞅,所以她也就借此機會,提一提田碧月的身份。若是田碧月有意再嫁,參加過万壽壽宴也能成為一項談資。

  不過這位田姑娘看晉鞅的眼神,確實過于明顯了些,明顯到她想忽視都不太容易的地步。

  “是她啊,”晉鞅淡淡的應了一聲,然后道,“我竟是記不起她長什麼樣了。”

  顧如玖笑著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

  很快對方的視線似乎收了回去,而后顧如玖再也沒有感覺到有人掃視著她跟晉鞅。

  万壽宴結束,眾人再行大禮,又三呼万歲后,才退出了昭陽殿。

  沒有了講究卻無法自由自在說話做事的壽宴,晉鞅與顧如玖兩人就十分悠閑的坐在一起作畫習字。

  顧如玖畫了一幅山清水秀圖,晉鞅便在上面題了字,並且還在上面蓋上了兩人的印章。

  “在你不知道我心意前,我曾經設想過,若是你作畫我題字是什麼樣的感覺,事實上想象出來的東西,比不上實際存在,”晉鞅攬著顧如玖的肩,看著她在紙上畫上了一只憨態可掬的狗,便笑道,“久久喜歡狗?”

  顧如玖搖了搖頭:“看看還好,不過我大概不會成為好主人,所以不打算養。”

  晉鞅頓時打消了心中的打算,然后看了眼窗外,太陽已經西移,天際紅霞漫天。

  他暗含期待的看著顧如玖,但是對方神情如常,似乎與平日沒有什麼不同。

  “陛下,你再看什麼?”顧如玖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哪里不對嗎?”

  “沒有,”晉鞅笑了笑,伸手替她把臉頰旁的碎發夾在耳后,“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喜歡看狗,不如讓人養几只狗,你有興趣了便去瞧瞧。”

  “還是算了,”顧如玖放下畫筆,歪頭打量著自己畫的貓,然后搖頭道:“我畫活物的功底不如靜物。”

  “我覺得都挺好,”晉鞅叫來何明,讓他把顧如玖畫的兩幅畫好生裝裱起來,然后掛去自己的書房。

  “你的書房有大臣進出,掛這些畫會不會有些不妥?”顧如玖有些失笑,“不如就掛在我們的屋子。”

  “你說得對,屋子里也該掛一幅,”晉鞅點頭道,“那把貓戲圖掛房間,把高山流水圖掛在書房。”

  見他如此堅定,顧如玖只好答應了。

  然后帝后二人又用了一頓晚膳,晉鞅看著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色,眼神微微黯了下來。

  “吃得有些撐,”顧如玖走到他面前,“陪我走走吧。”

  “好。”晉鞅溫和一笑,任由她把自己拉起來。

  路過鸞和宮時,顧如玖停下腳步,指著鸞門口掛著兩個大紅燈籠的鸞和宮,“我記得前些日子讓人搬了些書到這里,陛下陪我去翻找翻找。”

  晉鞅看了眼夜空中的月亮,“時辰不早,不如明天我再陪你來找。”

  “今日事今日畢,走嘛走嘛,”顧如玖拉著晉鞅的袖子晃了好几下,晉鞅便不由自主的跟著顧如玖走到了宮門前。

  到了鸞和宮門口,他才看到宮門虛掩,守在門口的太監也不見了人影。

  他皺了皺眉,鸞和宮伺候的人,竟如此懈怠?

  突然宮門緩緩打開,當他看清里面的景象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4:29 PM

第78章

  夜色下,綠樹垂影,仿佛像是世間最美麗性感的妙人披上了朦朧的紗衣,似夢似幻,美得不可思議。

  樹上掛著一盞盞精致的彩燈,有像鮮花的,有像動物的,還有像月亮星辰的,每一盞燈都不太大,但是掛在樹枝上,卻仿佛營造出了一個美麗夢幻的美好世界,讓人有種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感。

  晉鞅想起幼時錦州舉辦了一次盛大的上元燈節,他被關在王府,直到等會結束,也沒有機會看到外面究竟是何等盛況。

  后來聽去過的弟弟說,外面的燈做成什麼鮮花模樣,做成什麼小狗小兔子模樣,心里也曾偷偷羨慕過。不過當他慢慢長大,成為了大豐的帝王,在宮中見識了各種精致華美的燈盞,不知道比錦州那種小地方的燈盞漂亮講究多少倍。

  可是當他今天看到鸞和宮中掛著的彩燈,才恍然記起,當年自己曾對顧如玖說過,錦州的燈會上曾有什麼東西,他訴說的內容,都是幼時記憶中二弟所說的那些。

  燈會上的熱鬧,那些憨態可掬的動物燈,還有道路兩旁的小吃,都成了他幼時幻想中感興趣的東西。

  只是他漸漸的長大了,對幼時的記憶也扔在腦后,跟久久提起這事,也不過是當做一件有趣的談資而已。

  他沒有想到久久會讓人做出他想象中的那些花燈,還讓人仿照著民間的小吃攤子擺放著錦州的風味小吃。

  熟悉的味道鑽進他的呼吸中,仿佛填補了什麼,讓他的心仿佛泡進了一壺甜湯中,軟乎暖和得厲害。

  怔怔的回頭看向顧如玖,他發現自己竟一句話也說不出去,但是他相信,此生他永遠也忘不了這一幕。

  月色下的花燈,為了他精心准備這些的愛人,還有那充滿香味的美食。

  “這是哪家的公子,竟到了此處,”顧如玖笑盈盈的伸手把晉鞅拉進了鸞和宮大門,然后道,“小店有特制長壽面一碗,由店主親手烹飪,吃過此面的人必會長命百歲,福祿雙全,子孫滿堂,夫妻恩愛,公子可要來一碗?”

  晉鞅喉頭有些酸,有些甜,有些哽,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顧如玖,舍不得移開自己的視線。

  “公子既然不說話,那便是默認了,”顧如玖笑了笑,把晉鞅拉到桌邊坐下,然后挽起袖子,“請稍坐片刻,面馬上就好。”

  十步遠的地方,架著一口鍋,鍋底下燃著柴火,鍋中的水咕嚕嚕冒著氣泡。

  下面,放菜,起鍋,然后在面碗里撒上綠油油的蔥花,咸淡適宜的調料,擦去碗沿沾上的水汽,顧如玖端著面放到晉鞅面前:“公子,請用。”

  蔥花與面條的香味竄入鼻尖,晉鞅拿起筷子,挑起了面條。

  這是一根面,面條很長,但是粗細卻十分不均勻,歪歪扭扭的丑陋極了。他把面條塞進嘴里,舍不得讓它斷掉,便很小心的吃著,連夾面的力道,也十分的小心翼翼。

  一碗面吃完,他又吃掉了菜,喝完了整碗面條,連粘在碗沿的蔥花,也用筷子夾起來吃掉了。

  放下筷子,他看著站在自己身邊微笑的顧如玖,伸出雙臂抱住了她的腰肢。

  顧如玖心疼的看著他,伸手搭在他肩頭,輕輕地拍著。

  三歲喪母,父親軟弱無能又好色,繼母不慈,弟弟妹妹驕縱蠻橫,擁有這種童年的晉鞅,雖然從未在她面前說過一個苦,但她卻能想到他受了多少苦。

  也許沒有親人為他做過長壽面,也許沒有人在他小時候,帶他出去看一看小孩子都感興趣的花燈,也許沒有人關心他要什麼,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沒有關系,她願意親手給他做長壽面,她願意彌補他孩童時期的遺憾,她願意關心他,他曾經沒有得到的,她都會幫他一點點得到。

  在世人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應該無堅不摧的男人,是個命好的皇室后輩。可是在她眼里,他不僅僅是皇帝,還是一個人,是她的丈夫。

  他對她好,她也想對他好。

  “我做的面好吃嗎?”

  他聽到她這麼問。

  他點了點頭,把頭靠在她的腹部,就像是疲倦的旅人,終于找到了自己屬于自己的綠洲。

  “這是我吃過最好的面。”聲音有些沙啞,他沒有抬頭。

  “你喜歡就好。”顧如玖笑了笑,右手輕輕的撫著他的后腦勺,神情溫柔至極。

  “以后每年這個時候,都給我做一碗好嗎?”腹部的溫度,透過薄薄的布料傳到他的臉頰上,他臉有些發紅。

  “好呀,”她笑得猶如夜里最美的曇花,“只要你喜歡,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替你做。”

  為了給晉鞅這個驚喜,她昨天花了不少的時間,才成功做出這麼一根長壽面條,又讓下面的人小心用冰鎮著,免得壞了味道。外形確實丑了點,但是好歹是一根。

  “燈很漂亮,”晉鞅看著庭院中的花燈,松開顧如玖的腰,起身牽著她的手走到一棵樹下,然后取了一盞兔子燈提在手上,“我最喜歡這盞。”

  顧如玖看著他手里憨態可掬的兔子,也取了一盞金鼠燈下來,“我最喜歡的是這盞。”

  顧如玖屬兔,晉鞅屬鼠。

  兩人看著彼此手里的燈,都覺得對方很幼稚,于是一起笑了出來。

  “只可惜今天是殘月,不能賞月。”晉鞅牽著顧如玖的手,與她慢慢的在院子里走著,然后細細的觀賞著每一盞燈,這些燈不如宮中的花燈精致,但是卻帶著一種獨屬于民間的味道。

  他看著身邊的久久,恍然想,便是當年去了上元燈節,能看到的花燈,也莫過于此了。更何況那時候的他身邊無人陪伴,無人關心。不像現在,有人陪著他,有人擔心他。

  “月色太美,又怎麼賞燈?”顧如玖笑著抬頭看了眼黑黝黝的天空,“現在這樣正好。”

  “你說得對,這樣正好,”晉鞅笑著點頭,把每一棵樹上的花燈都賞完后,才看著顧如玖道,“久久,今晚……我很高興。”

  顧如玖回頭看他:“我也高興,不過……”她眨了眨眼,“時辰不早,你該回去睡覺了。”轉了這麼久,剛才吃的那碗面應該也消化了。

  “好,”花燈雖美,但是對他來說,美的不是花燈,而是這份對自己的情誼。久久關心他的身体,不願意讓他晚睡,他就會乖乖的聽話,舍不得讓她擔心。

  “這些燈我讓宮人們收起來,如果你想看了,我再讓人把它們掛出來。”見晉鞅雖然乖乖答應了,但是眼里還是有些不舍,顧如玖便道,“更何況我們不是已經把最喜歡的花燈提在手里了嗎?”

  晉鞅低頭看了眼手里的兔子燈,又看了看被自己牽著的顧如玖,笑著道:“你說得對,最珍貴最喜愛的已經在我手里了。”

  他說的不是燈,而是人。而她的心中,也十分的明白。

  兩人回到紫宸殿,沐浴過后,顧如玖坐在床頭,歪著頭對晉鞅笑道:“宸君還有想要的禮物嗎?”

  晉鞅看著她性感的鎖骨,白皙膩滑的腿,眼神透亮:“自然有。”

  聞言,顧如玖勾了勾食指:“禮物在這,需要主人自取才行。”

  晉鞅大步走上前去,然后拆起了世間最美的禮物。

  鸞和宮的花燈亮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白賢便帶著人,小心翼翼的把這些燈收撿起來。

  跟他一塊過來的何明皮笑肉不笑道:“白公公真是有本事,這事竟然瞞得滴水不漏。”

  “娘娘吩咐辦的事情,做奴婢的怎麼能違背,”白賢把手里的荷花燈遞給身后的太監,“誰都知道何公公是陛下跟前的第一得意人,這事我又怎麼好讓你知道,所以還請何公公原諒則個。”

  何明被白賢這話噎了一噎,愣了一下才道:“你好歹是陛下跟前的人,這麼替皇后娘娘打算,就不怕陛下對你不滿?”

  “何明,你知道我在陛下跟前伺候了多少年?”白賢踮起腳取下一只月亮燈,然后小心翼翼的交給一個太監,等這個太監離開后,他才繼續道,“有人為了陛下費心盡力到這個地步,我便是受她差遣,又如何?”

  當年他受了王妃的恩惠,所以后來被調到陛下身邊伺候后,也沒有多少怨言,只當報了王妃往日的恩情。

  作為太監,他很多事都做不了,很多事都不能做,也有很多的無可奈何。

  陛下當年在誠王府過的什麼日子,他比誰都清楚,所以在現在這位誠王妃帶著儿女進宮后,托人給他送禮,他才會直接把禮物拍到對方的臉上。

  別人罵他狗仗人勢也好,小人得勢也好,他都不在乎,但是要他給誠王妃一個好臉色,那是不可能的。

  何明聽到白賢這麼說,沉默了片刻,也不再與白賢過不去,而是走到另一顆樹上,取下一盞猴子抱桃燈。

  他不太明白皇后的用意,因為這些花燈看起來並不是特別的景致,就連樣式也都是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儿,她怎麼會想到用這些東西來哄陛下歡心?

  心里雖然不明白,但是見白賢對待這些花燈時小心翼翼的態度,他就知道,這些看起來童趣有余,浪漫不足的花燈,對陛下來說,也許非常的重要。

  顧如玖一點都不想起身,她裹著蠶絲被,被子一角露出了她□□的香肩。

  “再睡一會儿?”晉鞅面色紅潤的走到床邊,低頭親了親她的嘴角,“我去御書房,午時前就回來。”

  “嗯,”顧如玖在被窩里點了點頭,看著晉鞅離開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能在她沒洗臉沒漱口時,含情脈脈的親吻她的嘴角,晉鞅對她一定是真愛。

  “陛下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晉響跟在晉鞅的后面,笑著道,“看來是遇到大喜事了。”

  “嗯?”晉鞅摸了摸臉,才發現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的瞧著,“確實不錯。”

  晉響眼珠子一轉,心里有了譜。見陛下這滿面紅光,眼角帶喜的模樣,肯定是經過了愉快的一晚啊。

  皇后娘娘可真是厲害,昨天壽宴上出現了好几個絕色美人,陛下愣是一眼都沒有多看,從頭到尾不是跟大臣交談,就是把注意力放到皇后身上。

  能讓一個帝王做到這個地步,皇后娘娘這手段實在是了不得。

  與晉響並排走著的胡云旗挑了挑眉,沒有說話。雖然他與晉響都是龍禁衛副統領,但是晉響與陛下乃是同宗兄弟,這關系可不是他能比的。所以晉響能說的話,他卻不能說。

  不過他也是男人,自然看出陛下為什麼心情好,他的思想雖然沒有晉響那麼奔放,但是方向確是一致的。

  陛下對皇后娘娘,那必須是真愛呀。

  “難怪呢,”晉響道,“陛下今日瞧著像是格外的有精神,難道是因為年長了一歲,讓老天賜福了?”

  被他這話逗笑,晉鞅道:“借你吉言了。”

  晉響摸著頭憨厚一笑,似乎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

  御書房外,李光吉靜靜的站著,見陛下沒有乘坐御輦,而是帶著太監龍禁衛步行過來,便理了理衣袖,走到晉鞅面前,給他行了一個大禮。

  “李相不必多禮,”等李光吉把禮行得差不多以后,晉鞅才開口免了他的禮,“李相一大早就到御書房外,可是有什麼事?”

  “啟稟陛下,臣有冤屈,請陛下做主。”李光吉面上一苦,就朝晉鞅深深一揖。

  看著李光吉繼續把頭彎到了膝蓋處,晉鞅面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有什麼事,李相隨朕到御書房再說。”

  “是。”李光吉站起身,躬身跟在晉鞅身后進了御書房大門。

  晉響挑了挑眉,與胡云旗一左一右侍立在門口,然后小心著里面的動靜。

  “陛下,忠王今日一早便讓人圍了臣家中大門,讓人潑墨罵街,讓微臣一家顏面掃地,請陛下為微臣做主。”

  晉鞅這才發現,李光吉身上穿著的外衫有些褶皺,衣角上還站著几滴墨水,與往日的形象相比,顯得有些邋遢。

  “這是怎麼一回事?”晉鞅面露驚訝之色,“忠王與丞相你毫無來往,怎麼惹出這麼大的事情?”

  “這事……”李光吉嘆了一口氣,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

  原來昨天壽宴結束后,滿朝文武都各回各家,然后忠王家的馬車就與李家的馬車相遇了。當時李家的馬車在彎道,忠王家的馬車在直道。

  因為李家地位向來十分的傲然,又是直道與彎道的情況,所以李家的車夫根本沒有停馬車,直接越過忠王府的馬車走到了前面。

  李光吉知道這件事后,斥責了馬夫一頓,又准備今天去拜訪忠王。哪知道他還沒出出門,忠王先找上門來了。然后便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讓人用墨潑了他們家大門。

  理由就是李家不講規矩,不分尊卑,連最基本的禮儀都不知道,實在是有辱斯文。

  進宮之前,李光吉也猜測過,是不是忠王知道他在背后安排人彈劾他這件事,所以才借題發揮,故意讓李家下不了台?

  可是想到自己安排的那些人身份都很普通,恐怕就連那些人親人都不一定能猜到他們與自己的關系,忠王又怎麼可能知道

  聽完前因后果,晉鞅沉吟道:“李相,朕的這位堂叔性格向來魯莽,朕這就讓人把他帶回去,不會再讓他來鬧李家人。”

  堂叔?李光吉內心一口血差點沒有吐出來,這都差了多少輩的血緣關系了,陛下竟然還如此親近的稱忠王為堂叔?

  陛下不是討厭魚肉鄉里的人嗎,怎麼對忠王的態度如此和藹?

  那些彈劾忠王的奏折,竟沒有對陛下判斷產生影響嗎?如果這是真的,可見陛下內心有多堅定,堅定的簡直讓人害怕。

  而且這明顯維護忠王的態度,言外之意簡直就是,忠王就是這種不靠譜的人,你這種靠譜的人,就多擔待吧。

  李光吉覺得有些憋屈,可是見陛下分明對兩家之事不願多管的態度,他只好行了一個禮后,便退了下去。

  “什麼簪纓世家,什麼禮儀標榜,連尊卑貴賤都不分,何談禮節?”忠王的長隨扯著嗓子罵,這些話里字字不帶髒,但是每一句話卻像是在戳李家人心肝。

  李家瞧不上忠王這種頭腦簡四肢發達的人,可是對方是鐵帽子王,是大豐朝不少人都不知道的渾人,所以對方即使潑了他們家的大門,他們也不好對忠王用武力,只是與忠王帶來的人互相爭辯。

  見鐵帽子王與一等世家李氏一族鬧得不可開交,這讓不少圍觀群眾激動得眼睛都紅了,恨不得兩邊立刻打起來,那就更有意思了。

  讓大家失望的是,李家很聰明的沒有主動與忠王帶來的人起武力衝突,而忠王也沒有讓下人動手打人,只是讓下人去罵李家,前面一個人嗓子啞了,便換另一個人上,儼然一副鎮頭村口仗勢欺人的街霸模樣。

  李家傲立京城這麼多年,何時遇到這這種不講理的事,好几個李家人差點被氣得一口氣上不來。

  反觀把李家氣成這幅模樣的忠王,竟是坐在一把雕花椅子上,翹著二郎腿,端著青花茶杯,優哉游哉的樣子,簡直刷新了京城眾人的三觀。

  原來有了矛盾,還能這麼干?

  看看李家人都氣成啥樣儿了,這位忠王爺還能悠閑的喝茶,簡直沒有把李家放在眼里。

  不少人對李家這種家族,是帶著羨慕嫉妒恨這種情緒的,所以突然見到高高在上的李家人,竟被人如此欺負,旁邊不少圍觀的人心里,竟有種難言的快感,隱隱約約有種希望李家更倒霉的期盼。

  堂堂王爺與丞相鬧成這樣,實在不太好看,旁邊人看熱鬧看得再高興,面上也都表現出一副關切與“我什麼都不懂”樣子。

  顧存璟帶著龍禁衛趕到事發地時,就發現不遠處的各個角落里,站滿了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他無奈的嘆口氣,翻身下馬走到忠王面前:“下官見過忠王。”

  忠王看清顧存璟相貌以后,原本抖著的二郎腿放了下來,然后把茶杯遞給身后的長隨,“這位大人是?”

  “下官龍禁衛統領。”顧存璟回頭看了眼李家的大門,見上面被墨水潑黑了一大半,連門檻石階石獅子也都黑漆漆的,看起來格外慘烈,“下官奉皇命而來。”

  “龍禁衛統領是個好職位,”忠王點了點頭,笑著道,“別人的面子我不給,但是統領大人乃是陛下的跟前的人,與旁人不同。”說完這些話,他站起身,也不問顧存璟奉了皇上什麼命令而來,便朝帶來的手下招手道,“既然統領大人來為李家求情,本王便給李家一個面子。若是以后再犯,本王必定上奏參李家一本。”

  李家人再度喘不上氣來,難道他們還該感謝他不追究之恩咯?

  “統領大人,”忠王對李家人雖然尖酸刻薄,不講道理,但是面對顧存璟時,還是非常客氣的,“非本王與李家過不去,只是本王乃是皇室中人,他們即便是世家,也貴不過我們皇家。他們如此行事,豈不是瞧不起我,瞧不起皇室,瞧不起皇上?”說到這,他痛心疾首道,“若是因為我而讓祖宗蒙羞,只怕我此生都難以心安啊!”

  把搶道這種事說得如此鄭重其事,清新脫俗,忠王也算是人才了。

  顧存璟對他刮目相看。

  顧存璟一時間,竟覺得自己有些無言以對。

  說完自己想說的話,忠王一擺手,朝顧存璟道了一句別,便翻身上了馬,當著李家不少人的面,“啪”的一鞭子抽在馬屁股上,然后絕塵而去。

  “欺人太甚!”李老二作為李光吉的弟弟,又頗擅詩詞,所以在京中極受人敬重,他這輩子活了三四十年,哪受過這樣的氣。見忠王如此旁若無人的離開,臉都氣白了,若不是旁邊的李懷谷拉了他一把,也許他這會儿已經昏闕過去。

  顧存璟也不看李家人的臉色,客氣的抱拳后,便帶著手下人離開了。

  實際上連他都沒有想到,把事情鬧得這麼大的忠王會如此輕易的離開,事情順利得讓顧存璟都有些懷疑真實性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4:41 PM

第79章

  李家大概也沒有想到忠王這麼輕松就離開了,他們先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跟顧存璟互相見禮。

  李懷谷與顧存璟是同輩,這種尷尬事情,由他來與顧存璟交談最為合適。李家其他的長輩都好面子,忠王今天把他們的臉面往地上踩,他們心里已經藏著一大堆火氣,與顧存璟客氣几句后,便都回了府。

  “顧大人,”李懷谷朝顧存璟拱手,“夏日炎熱,不如到寒舍飲杯茶?”

  “今日在下是奉了陛下的命令出來,既然事已畢,在下也該回宮復命了,”顧存璟還了一禮,然后滿臉為難道:“事情怎麼會鬧成這樣?”

  李懷谷面對顧存璟時的心情是復雜的,因為過往那些事情,他一向很少與顧家人打交道,現在見顧存璟一身勁裝,精神奕奕的樣子,他恍然想到三年前,那個時候馬場發生事情后,似乎也是顧存璟來接顧如玖離開。

  他曾經好奇過,顧家人究竟是怎麼教養女儿的,大女儿嫁到張家,張家上上下下都把她當眼珠子喜歡著,二女儿嫁給皇帝,竟迷得皇帝不願納妃,只獨寵她一人。

  實際上不僅僅顧家的兩個女儿,顧家的兩個儿子也十分受京中女子的歡迎,顧之瑀一個死了老婆的男人,也能讓無數女人神魂顛倒,不知道顧家人是什麼本事。

  心情再復雜,但是面對顧存璟時李懷谷卻做足了客氣的姿態,然后一五一十把昨日發生的經過講訴了一遍。

  “家父原本打算今日親自攜禮拜訪忠王殿下,哪知道殿下性格如此……”李懷谷苦笑,回頭看了眼烏漆墨黑的大門,還有四周看熱鬧的圍觀群眾,“王爺身份貴重,李家不敢招惹。但是家父身為朝中一品大院,由忠王如此欺辱,實在是……”

  他說到這,面上露出為難,然后抬頭去看顧存璟,見對方仍舊是一幅認真傾聽的模樣,便道:“既然顧大人有要事在身,在下就不多打擾了。”

  顧存璟微微頷首,騎上馬背朝李懷谷行禮道:“李公子,在下先走一步。”

  李懷谷看似什麼都沒有說,實際上該說的都說了,只差沒有明明白白的表示,忠王欺負陛下的臣子,是在藐視陛下的權威。李家是怕陛下為難,才强忍著委屈不去與忠王針鋒相對。

  李家這是把自己擺在委曲求全的位置上了。

  “貴府與忠王殿下的事情,在下定會原原本本的稟告陛下,李公子請放心。”顧存璟對李家感官一般,不然當年也不會强烈反對妹妹嫁到李家。

  他看了眼李府兩邊的石獅子,兩頭石獅子身上沾著斑駁的墨點,恐怕是洗不干淨了。

  “告辭。”顧存璟一拉韁繩,調轉馬頭便往皇宮的方向趕去。

  回到宮里,顧存璟經過何明彙報后,便進了御書房,哪知道里面不僅皇上在,自家妹子也在。

  他剛正准備行禮,晉鞅就開口道:“自家人,不必如此客氣,二舅兄跟我說說,忠王與李家鬧成什麼樣了?”

  顧存璟瞥了眼在角落里懶散坐著的妹妹,她看起來一副沒睡飽的樣子,所以盡管手里拿著一本書,眼睛卻閉著。

  似乎才發現屋里有了其他人,她才睜開眼睛,看清多出來的人是他后,便笑著道:“二哥。”

  顧存璟看了看妹妹,又看了看晉鞅,拱手道:“皇后娘娘。”

  皇上把他家妹子寵成什麼樣子了,比在家的時候還要懶散,可真是愁人。

  聽到二哥稱呼自己為皇后娘娘,顧如玖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黯淡,但是她也知道二哥這種做法才是最安全穩妥的,所以勉强扯著嘴角道,“你們有事談,我先出去。”

  她放下手里的書,慢慢的站起身,經過顧存璟身邊時,見他面頰緋紅,額頭上還帶著汗,所以出了御書房,就去准備消暑湯給二哥送去。

  顧存璟怎麼會沒看出妹妹剛才有些不高興,可是他卻不能讓皇上對顧家有恃寵而驕的印象,時間久了,會影響皇上與妹妹感情的。

  晉鞅大概也能猜到顧家人的顧慮,他想說顧家不必如此,可又擔心這話說出口后,顧家日后會變得更加小心翼翼,所以干脆裝作沒看見,然后給顧存璟賜座,讓宮女捧了茶上來。見他熱得厲害,他又讓人把冰盆往顧存璟坐著的方向移了移。

  把自己所見所聞一五一十說給晉鞅聽以后,顧存璟又道,“陛下,微臣還發現了一點有些怪異的地方。以忠王的性格,如果真像傳言中那般囂張跋扈,那麼即使微臣去了,他應該也不會那麼輕輕松松就答應離開。”

  聽完這話,晉鞅笑了笑道:“傳言這種東西,在沒有親眼所見前,誰也不知道真假。”

  他讓顧存璟做龍禁衛統領,一是因為顧存璟值得信任,二是因為顧存璟行事風格讓他喜歡。比如今天這件事,若是別人遇到,大概不會主動告訴他,因為它“無足輕重”,但是顧存璟卻一五一十告訴他了,並且還把自己心中的疑惑說了出來。

  “也許忠王對你比較欣賞,”晉鞅用開玩笑的口吻道,“或許他是借用對你的態度,來表示對朕的忠誠。”

  這大概意思就是,你看我雖然敢砸李家大門,但是陛下你的人一來,我就收手了。所以我這不是對陛下不滿,而是單純跟李家過不去呀。

  忠王看似魯莽,實則大智若愚,粗中有細,這樣的人對皇室忠心還好,若是對皇室又其他心思,只怕還要惹出些麻煩。

  “原來如此,”顧存璟恍然一笑,“就說忠王殿下怎麼對微臣如此客氣,原來是微臣借了陛下的光,才在忠王那里得了几分臉面。”

  知道二舅兄這話實在隱晦的吹捧自己,晉鞅有些失笑,便開始聊起其他事情來。因為顧存璟很會說話,又懂得拿捏尺寸,所以兩人稱得上是交談甚歡,直到外面傳來顧如玖的聲音,兩人才止住了話頭。

  “聊得這麼開心,你們連時辰都忘了,”顧如玖在外面站了一下才進了御書房,目光在兩人身上掃過,然后放下手里的托盤,“我讓人做了酸梅湯,你們用一些。”

  兩碗酸梅湯色澤相同,看得出是同一鍋出品,只不過一碗里面有冰,一碗里沒有。

  晉鞅視線在有冰的酸梅湯里看了好几眼,然后這碗加冰的酸梅湯被顧如玖端到了顧存璟手上,並且還在這個時候特意回頭看了晉鞅一眼。

  晉鞅縮了縮脖子,低頭乖乖的喝自己溫熱版酸梅湯。並且為了表示自己很喜歡這碗湯,他几口就喝完整碗湯,然后邊擦嘴角邊誇獎顧如玖。

  顧存璟低頭看了眼自己手里這碗才喝了兩口的酸梅湯,又看了看自家笑眯眯的妹紙跟花式誇獎妹紙的陛下,覺得自己手里這位酸梅湯齁甜齁甜,甜得有些牙酸。

  連妹妹院子里結的酸橘子都能吃下去的陛下,在面對妹妹時,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做出來的?

  他要淡定!

  加快速度喝完手里的湯,顧存璟找了一個借口退出了御書房。

  走出御書房大門,他終于松了一口氣。看到陛下與妹妹的相處后,他覺得自己還能對胡氏更好一點。

  “顧大人,”何明見顧存璟出來,笑眯眯道,“事情辦完了?”

  “唔,“顧存璟點頭,面帶笑容對何明道,“告辭。”

  “慢走。”何明笑得更加燦爛,目送著顧存璟離開。心里卻在想,國舅爺還是見識太少,他們這些近身伺候皇上與皇后的人,整日看著這些事,這復雜的心情,有誰能懂?

  “父王,您真的把李家大門給砸了?”晉宏回來的時候,聽到自家老爹給李家大門潑墨,就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忠王住處,“等我們回到容州,李光吉在背后搞小動作怎麼辦?”

  “怕什麼?”忠王美滋滋的喝了一口茶,然后挑著眉頭道,“這次我們進了京,就沒那麼容易回容州。”

  晉宏震驚得變了臉色:“為什麼回不了容州?”

  “誠王的子女,已經待在京城里一年多,你看陛下可曾提過讓他們會錦州的話?”忠王抬了抬下巴,朝皇宮的方向指了指,“這位可比先帝能耐多了。”

  “陛下不讓誠王子女會錦州倒也說得過去,可是我們與他沒有往日無仇近日無冤的,他……”晉宏突然頓住,不敢置信道,“陛下想要削藩?”

  “削藩?”忠王好笑的看著晉宏,“現在整個天下有封地的藩王就只有我跟誠王,瑞王正在正走在作死的路上,這個藩有什麼好削的?”

  “至于我們忠王府……”忠王有些感慨,又有些灑脫,“我們忠王府是世襲親王,但是卻不是世襲藩王,即使陛下不讓我們回容州,而是讓我們回京做老老實實的王爺,他連理由都不用找。”

  晉宏是看過祖上傳下來的那道鐵帽子王聖旨的,不過以前沒有注意,現在父王提起,他才想到,那道聖旨上確實沒有明確提過,他們忠王府可以世世代代在容州做藩王。

  想到這,他的臉黑了黑,這些做皇帝的,一個比一個心眼多。

  見到儿子這樣,忠王忍不住哈哈大笑,“儿子,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有兩條路,一條是跟著誠王,結可能是死也有可能是風光無限的得到大豐半壁江山,一條是跟著當今做一個安安分分的閑散鐵帽子王,或許近百年能過得安穩,但也許未來哪個皇帝看咱們不順眼,轉頭就削了我們的爵位。”

  古往今來,就沒有一個真正的鐵帽子王。

  “我……”晉宏張口結舌,半晌才道:“父王您不是已經做了選擇嗎?”

  看似有兩條路,實際上他們家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老老實實的向當今投誠,而且要在當今沒有開口前,主動投誠。

  “我小的時候,你祖父與曾祖父就常常跟我說,要知足常樂,”忠王放下茶杯,“只有知足常樂的人,才能活得長久,活得安穩。”

  “儿子……明白了。”晉宏不知道父王為什麼如此敬畏當今,但是他相信父王做出的選擇。

  帝王万壽節的第三天,酈國的國主入京,然后長跪晉鞅面前,表示酈國百姓崇尚大豐文化,酈國都願意成為大豐人,求陛下收留。

  大豐上下所有臣民都震驚了,他們見過來大豐打秋風,見過依附大豐的,但是從未見過酈國這麼耿直的小國,直接主動的把自家國家並入大豐。

  酈國再小,那也是一個國家,現在這個國家不費大豐一兵一卒,主動表示要做大豐人,並且大有生是大豐人,死是大豐鬼的架勢。

  這說明什麼?說明大豐國力强盛,所以才會八方來賀四方來朝,有國家對大豐心生向往,主動表示願意納入大豐版圖啊!

  不僅朝臣激動,老百姓們也很激動,京城里甚至有攤販開始販賣酈國的特色水果食物等,熱鬧得跟過年似的。

  文人們更是寫了無數的文章對當今帝王歌功頌德,大意就是,陛下,你就是光,你就是太陽,你就是唯一的神話,是千古難得一見的明君,我們都拜倒在了您的龍袍之下。

  然后又有消息傳出,原來是陛下雖然對酈國的向往之心十分感動,但是還是拒絕了酈國國主的這個想法。

  酈國國主卻不放心,並且言明,若是陛下不願意,他就在乾坤宮前長跪不起,還請陛下憐惜酈國上下一片向往之心云云。

  陛下万般無奈之下,只好答應了酈國國主的請求,然后封酈國國主為定北公,封他的儿子貝多科為世子,他的女儿秋麗爾為郡主,並且賜姓黎。

  黎音同酈,寓意又好,酈國國主聽完后,當場就激動的紅了眼眶,抹著眼淚表示,他從此改名叫黎覃,儿子改名叫黎科,女儿改名為黎秋。

  黎覃這拍馬屁的功力,讓身為圍觀者的顧如玖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記得几個月前,酈國似乎准備送個公主做妃嬪,被晉鞅拒絕后,就留下王子貝多科住在京城做質子。她實在沒有想到,當初酈國送來的國書不是為了救災糧而用來拖延的工具,而是對方真真切切的想要並入大豐版圖。

  這件事結束后,顧如玖召見了黎秋,也就是當初的秋麗爾公主。

  黎秋這次進宮,身上穿著的不再是酈國服飾,而是正統的大豐郡主品級正裝。

  換上郡主品級正裝的黎秋,比几個月前少了几分剛烈,多了几分婉約,與大豐人略有几分不同的五官,與這身衣服卻分外的和諧。

  “臣女見過皇后娘娘。”黎秋行了一個標准的大豐禮儀,雖然不如世家貴女儀態曼妙,但也挑不出半點錯處。

  “郡主不必多禮,請坐。”顧如玖笑著讓她坐下,然后問,“郡主進京后,可有不習慣的地方,可有人怠慢?”

  “回娘娘,一切都好,”黎秋微微垂首答道,“大家對我們家都很熱情,並沒有不妥帖的地方。”

  雖然只是大豐的國公府,但是府邸卻比酈國王宮還要精致,這讓黎秋再一次認識到,酈國對于大豐來說,實際上只能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現在能有這個結果,也算不錯了。至少從今以后,酈國的百姓再也不用因為天災而失去性命,更不用整日處于被周圍各國欺辱的驚怒中。

  “那就好,”顧如玖笑著點頭,“若是有什麼需要的,盡管進宮告訴本宮,本宮定不會讓你這般美麗的姑娘受委屈。”

  聽到皇后娘娘誇自己漂亮,黎秋面上露出几絲紅暈,羞澀道:“娘娘謬贊了。”

  “本宮這性子,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顧如玖笑著道,“你人長得美,誇一誇又怎麼了?”

  黎秋羞得手足無措,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見她這樣,顧如玖也不再逗她,而是道:“外今日天色好,不冷不熱的,郡主若是不介意的話,就隨本宮到御花園里走走?”

  “這是臣女的榮幸。”黎秋忙不迭的答應下來。

  這是黎秋第一次正式的觀賞御花園的精致,她終于知道,書中所描寫的神仙居住之處應該是什麼模樣。

  “真美,便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大概不過如此了,”黎秋贊嘆道,“這話不是春天開的麼,怎麼現在還開得如此美?”

  “這個大概是畫匠的神奇妙手,”顧如玖也不知道為什麼,便笑道,“本宮也不清楚。”

  黎秋也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有些不妥當,這些伺候花草的必是宮里的下人,皇后娘娘如此高貴,怎麼會去了解這些。

  這麼一想,她忙道:“是臣女問岔了。”

  見她總是這般小心翼翼,顧如玖便帶她去下一處地方觀賞,免得對方緊張得暈過去了。

  也是奇怪,她記得第一次見到黎秋時,她似乎還沒有如此緊張,為什麼現在反而更加小心起來?

  晉鞅回到紫宸殿時,發現顧如玖不在,問了過后,才知道久久帶酈國那位公主去逛御花園了。

  想到久久面對美人時的樣子,晉鞅臉色黑了黑,轉身就往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白賢與何明兩人忙跟在陛下身后,大步追了上去。陛下也真是的,那位黎國公主再美也是個女人,這麼緊張做什麼?

  匆匆趕到御花園,他們就看到皇后娘娘拉著定北郡主的手說著什麼,定北郡主笑得滿臉羞紅,這畫面確實……

  白賢偷偷去看陛下臉色,只見陛下面沉如墨,那副模樣,簡直分分鐘就能衝上去把定北郡主一巴掌揮開。

  陛下,您要淡定啊!

  “娘娘,陛下來了。”秋羅看到了晉鞅的身影,忙小聲道,“奴婢瞧陛下臉色好像不太好。”

  顧如玖回頭看去,就見晉鞅正匆匆朝自己這邊走來,臉色……好像確實不太好看。

  松開黎秋的手,顧如玖朝晉鞅走來的方向走了几步,“陛下,你怎麼來了?”

  晉鞅抓住她捏過定北郡主的那只手,勾著嘴角道,“我聽宮女說,你來逛園子了,就過來看看。”

  拉著顧如玖往前走几步,他把目光落在黎秋身上:“這位……就是定北郡主?”

  黎秋忙朝晉鞅行禮:“臣女見過陛下。”

  顧如玖挑眉,前几月不是見過?

  晉鞅一臉“我對你沒有印象”的表情,矜持的點了點頭,“這里的景致確實不錯,往日朕也愛與皇后在這里來。”

  黎秋聞言,好奇的看了眼兩人相握的手,臉有些紅,陛下與皇后的感情真好。

  因為有晉鞅的加入,黎秋也不好再繼續逛下去,找了個理由,就退下了。

  等黎秋離開后,晉鞅才抽了抽鼻翼,有些委屈道:“你剛才拉著定北郡主的手干什麼?”

  “我幫她看手相呀,”顧如玖笑眯眯的看著晉鞅滿臉委屈的模樣,“近來我看了一本關于手相的書,所以就想試一試。”

  “別人的手有什麼好看的,不如看我的,”晉鞅把手遞到顧如玖面前。

  他的手瑩白如玉,但是掌心靠近手腕處,有一道白色的疤痕,看起來格外的刺眼。

  顧如玖輕輕的摸了几下這道疤痕,才替晉鞅看起手相來。

  晉鞅手心的生命線長得有些奇怪,前面一截有些彎曲,並且還有一個分叉,分出出的一支很短很淺,主支與分支分叉處,明顯有斷層,但是斷層后的主支卻很綿長。

  “看出什麼了嗎?”晉鞅見顧如玖一臉嚴肅,便笑著道,“顧大師?”

  “你都叫我大師了,我怎麼會看不出來,”顧如玖合上他的掌心,然后用自己兩只手捧住了他的這只手,“宸君的生命線很長,至少能活一百歲。”

  “不用一百歲,”晉鞅愉悅的笑道,“能與久久同生共死就好。”

  顧如玖看著晉鞅,勾起嘴角無聲笑了笑。

  “陛下,”何明小聲道,“剛剛有太監來報,司馬鴻大人病逝了。”

  晉鞅面上的笑意收斂起來,握著顧如玖的手回頭看白賢,“什麼時候的事?”

  “聽說是午時左右。”何明小聲答道。

  午時就已經病逝,這都已經快傍晚了消息才傳進來,若說這中間沒有人攔著消息的傳遞,他怎麼也不相信。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4:47 PM

第80章

  聽到這個消息時,顧如玖愣了一下,轉頭去看晉鞅,果然見他的神情有些復雜,似乎一時間還沒有消化這個消息。

  她捏了捏他的手:“陛下?”

  晉鞅回過神,沉吟片刻后道:“司馬大人乃是三朝元老,于大豐有功,特以二等國公禮下葬。”

  何明靜靜站著,等著陛下下文。

  哪知道陛下說了這些后,便沒有再吩咐其他,而是帶著皇后回了紫宸殿。他愣了愣,才去看白賢,“白公公,您說陛下這是意思?”

  “能有什麼意思,陛下怎麼說你就怎麼做,”白賢對司馬家的事情,可再不敢沾手,見何明恭恭敬敬問他的態度,他也高興不起來,而是道,“何公公是個能耐人,有什麼事辦不好的。”

  何明差點沒被他這句話氣得翻白眼,可惜他知道現在不是跟白賢斗氣的時候,只好匆匆的把陛下的口諭告知禮部與殿中省。

  國公禮下葬的話,講究的地方就太多了。

  “宸君,人終究有這一天,”顧如玖覺得晉鞅臉色有些不對勁,便勸慰道,“你別太難過。”

  “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司馬鴻是個難得的人才。”他遺憾的是,自己成為帝王后,司馬鴻已經老了,再不復當年的風采。

  伯樂有了,千里馬卻已老,造化弄人。

  先帝那樣昏庸的帝王,卻能得遇良臣,而能讓他放心重用的人卻不多。

  顧如玖沒有想到晉鞅竟是這麼想的,她緊緊握住晉鞅的手。

  晉鞅朝她笑了笑:“你別擔心,我沒事。”

  兩人正說著,顧如玖看到晉響正帶著龍禁衛巡邏,忍不住開口道:“宸君,司馬大人是晉副統領的外祖父,今日便讓他早點回去吧。”

  晉鞅還沒有想到這點,聽到顧如玖這麼說,便點了點頭。

  司馬鴻對于司馬家來說,就是司馬家的脊梁,這個脊梁現在倒了,司馬家就徹底失去了與李家爭鋒的實力,除非司馬家子孫后輩再次出現司馬鴻這樣驚才絕艷的人物,不然短時間內,是無法再與李家平起平坐了。

  平王世子妃聽到父親病逝的消息后,失手打碎了手里的杯子,她面色慘白的看著來通報的丫鬟,愣了半晌才抹著眼淚慌慌張張道:“備馬車。”

  “母親,您別著急,我陪你一起去外祖家,”晉響聽到這個消息后,特意從宮里趕了回來,見母親慌亂得毫無頭緒的樣子,忙扶著她坐下,“您先坐一坐,儿子去換身衣服。”

  “你不能去,”平王世子妃一把抓住他的手,眼眶發紅的看著晉響,“你要記住,你先是陛下龍禁衛統領,才是司馬家的外孫。”身為女儿,父親病逝她難過,但是她卻不想讓儿子受到牽連。

  儿子好不容易慢慢走上正途,並且入了陛下的眼,若是牽扯到司馬家,讓陛下對儿子不喜,那就是得不償失。

  “您別擔心,”晉響知道她想的是什麼,便勸道,“我巡視的時候,遇到陛下與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讓我提前回來的。”

  聽到晉響這麼說,平王世子妃才松了一口氣,然后想到自己的父親,又紅著眼睛哭了起來。

  見母親哭得几乎喘不過氣的模樣,晉響隱隱有些感激皇后娘娘讓他先回來了,不然留母親一人,他怎麼放心。

  很快平王世子也趕了回來,然后一家三口便趕往司馬府。

  鄭氏招呼著各家來吊唁的人,腳几乎沒有停過,轉頭見小姑子來了,她抹著眼淚快步迎了上去。

  平王世子妃未語淚先流,好半天才緩過氣道:“父親……是几時去的?”

  “今早起來的時候還好好的,”鄭氏紅著眼眶道,“快到午時的時候,他突然叫來全家人,說是夢見婆婆來見他了。我覺得有些不好,便讓人去請大夫,大夫還沒到,公公便……”

  平王世子妃又哭了一陣,見嫂子神情憔悴,向來講究体面的她,鬢邊的頭發有些散亂也顧不上,便幫著嫂子一起料理著府里的事情,反而沒有那般難熬了。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司馬家近來運道雖然不太好,但是各家都很給面子,全都攜禮來吊唁,就連李家也都派了李懷谷過來。

  顧之瑀作為顧家下一任家主,所以他代表著顧家前來吊唁。

  在司馬鴻靈前上了一炷香后,他與司馬家的人又見過禮,才出了靈堂。

  旁邊院子里早就安排了前來吊唁客人休息的地方,這些人見到顧之瑀,都紛紛起身與他見禮,彼此間雖然沒有談笑,但是卻難掩他們對顧之瑀的熱情。

  顧之瑀見在場大多是年輕的晚輩,心如明鏡似的,面上卻客氣的與這些人交談。

  ‘“姐夫,”一個長得有些干瘦的男子湊到顧之瑀,笑得一臉討好道,“姐夫近來可好?”

  “舅兄,”顧之瑀見來人是亡妻的弟弟陳孔,眼里便帶上了几分真意,與舅兄聊起來。

  兩人交談了一會,陳孔搓著手道,“姐夫,我聽說戶部有几個實缺?”

  顧之瑀看了陳孔一眼,然后垂下眼瞼道:“確實有几個空缺,現在正在對下級官員進行考核……”

  “你看我行嗎?”陳孔不等顧之瑀說完就匆匆開口,“我現在待的地方,一點意思都沒有。”

  顧之瑀皺了皺眉:“你在禮部才待了不到几個月,現在要調任到戶部……”

  “姐夫,話可不能這麼說,”陳孔見顧之瑀似乎不想幫自己,忙道,“禮部那里能比得上戶部?”說完,他拍了拍荷包,一臉“你懂的”的表情,“對吧?”

  “如果你想進戶部,就去參加戶部考核,”顧之瑀面色雖然仍舊溫和,但是眼神卻有些冷了,“考試前若是有什麼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陳孔見他就是不願意松口,熱情的表情也淡下來,站起身陰陽怪氣道:“既然顧大人不願意幫忙便算了,告辭。”

  顧之瑀背脊挺直的坐著,面上沒有絲毫表情。

  坐在顧之瑀不遠處的几個人聽完兩人的交談,簡直目瞪口呆,他們自認是紈绔,但覺得不會這麼不要臉啊。

  你說你要走后門找人說話,也要找個沒人的場合啊。不長腦子這也就算了,求人還這幅態度,人家欠你還是怎麼的?

  “我要是有個姐夫願意給我安排差事,別說是禮部,就是去工部都行,”吳衝搖著頭道,“聽說陳孔在禮部的差事,也是顧之瑀給他找的,這才做了几個月,就盯上戶部了。戶部的那几個空缺,可都是五品跟從四品,就陳孔那德行,不搞砸才奇怪。”

  另外一個紈绔聞言便道:“那也是人家命好,姐姐嫁了一個厚道人,若是我遇到這樣的小舅子,早就不搭理他了。”

  吳衝沒有說話,他聽說陳家近半年托著顧家的關系,謀了不少的好處。他們家閨女都已經死了兩年多了,還借著閨女的名義,讓顧家幫忙,真不知道這家人怎麼想的。

  情分這種東西,向來是越用越少。他們這樣折騰,顧家即使再厚道,也會漸漸遠了他們。

  陳孔這事做得並不隱秘,几天后這個消息就傳了出去,並且越傳越難聽,傳到后面已經變了樣了。

  傳到顧如玖耳中時,流言已經變成陳家利用死去的女儿,為自家儿子謀好處。

  世人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顧家又是皇后的娘家,所以有人說顧家不厚道,老婆死了就不願幫老婆娘家了,但是更多的卻是在說陳家。

  因為陳孔現在的職位是顧之瑀安排的空閑差事,現在陳孔又想去戶部,顧之瑀雖然沒有同意,但也說了可以在陳孔備考期間幫助他,這于公于私都挑不出錯吧?

  戶部那几個實缺可是重要職位,陳孔那樣的草包若是進去了,能做什麼?

  顧如玖聽完几個版本的流言,這些版本不管是什麼樣的,但是有一點是不變的,那就是陳孔是個草包。

  她見陳孔的次數不多,依稀記得是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大嫂提到這個弟弟,也是常常嘆氣。她沒有想到這麼一件小事,竟然鬧得不少人都知道了,所以有些擔心大哥。只是作為后宮女眷,她沒有大事不好召見大哥這個大男人的。

  因為擔心大哥,她一晚上翻來覆去也沒有睡好,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就有些頭昏腦漲。

  “皇后娘娘,”白賢走到顧如玖面前,行了一個禮道,“陛下請您去御書房。”

  “嗯。”顧如玖點了點頭,便站起了身。

  秋羅擔心的扶住她,“娘娘,您臉色不太好,不如就不過去了吧。”

  “沒事,我也想出去透透氣,”顧如玖笑了笑,走出紫宸殿,曬到太陽的那瞬間,覺得腦子嗡嗡作響。

  來到御書房,她發現除了晉鞅在場以外,大哥也在。她頓時明白晉鞅為什麼叫她過來,朝晉鞅感激一笑后,她轉頭去看顧之瑀,“大哥。”

  晉鞅站起身道:“我去外面曬曬太陽。”然后朝顧如玖笑了笑,便出了御書房。

  “大哥,”御書房除了她與顧之瑀外,就只有秋羅這個忠仆,所以顧如玖也沒有太多顧及,走到顧之瑀面前,見他似乎比往日瘦了些,便道,“你近來可還好。”

  “我很好,”顧之瑀見妹妹這樣,想伸手摸她的發頂,可是她現在梳著繁復的寶螺髻,他拍下去妹妹大概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于是改成扶了扶她鬢邊的步搖,“我看你近來似乎胖了些。”

  不僅是妹妹,就連陛下近來似乎也胖了些。

  見大哥似乎確實並沒有因為這件事太難過,顧如玖心里松了一口氣,才道,“陛下對我很好。”說完,她招呼著顧之瑀坐下,然后她自己就在顧之瑀旁邊的坐下,與顧之瑀聊著一些瑣碎的小事,不過堅決不提陳家。

  顧之瑀哪會不知道妹妹在想什麼,等話題聊得差不多,顧之瑀才微笑道:“你聽說了外面那些傳言?”

  “呃……”顧如玖有些不自在的移開視線,然后小聲道,“就是不小心聽了一耳朵。”

  “你這性子還這樣,”顧之瑀想了想,可見陛下對久久真的很好,不然妹妹不會還保持這性格,“只要擔心某件事,就會顧左右而言他。”

  顧如玖揉著下巴道:“有嗎?”

  顧之瑀也不戳穿她,而是道:“陳家近兩年不太順,我知道陳孔的性格,所以並沒有太介意這件事。”

  聽到這話,顧如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作為妹妹,她不好在陳家這種事上多插嘴,只好道:“只要哥哥你開心就好。”

  “我知道,”顧之瑀沉默片刻,語氣平靜道:“我也是有底線的,對顧家對朝廷對你不利的事情,我是不會答應的。”

  戶部這種重要部門,他怎麼可能走后門安排陳孔進去。這關乎著天下民生,朝廷的錢袋子,陳孔的性格與能力,都不適合這個地方。

  見大哥如此平靜的說著陳家,顧如玖忍不住有些怨陳家,利用大嫂與大哥的感情,做這種事情,他們心里能安嗎?大嫂在九泉之下,能高興嗎?

  人心真是復雜難懂的東西,她記得几年前,陳家還是很好的,就連陳孔雖然有些紈绔,但也不至于如此天高地厚,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你跟陛下好好的比什麼都好,其他的就別操心太多,費神,”顧之瑀笑道,“我也該退下了,我們私下聊了這麼久,總是不太妥當。”

  顧如玖咬著下唇,點了點頭,剛准備站起身送顧之瑀,就覺得眼前一黑,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晉鞅見御書房的大門打開了,正准備回去,哪知道里面傳出了秋羅驚惶的聲音,他臉色頓時大變,快步跑進了御書房,第一眼就看到久久毫無意識被顧之瑀半扶半抱著。

  嗡嗡嗡。

  他張了張嘴,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什麼都想不到。

  “陛下,”白賢家陛下腳底踉蹌了几下,忙上前扶住陛下,然后轉身急道:“快宣御醫!”

  晉鞅一把推開白賢,走到顧之瑀面前,把顧如玖抱到懷里,見她面色慘白,面無表情道:“陳孔擅離職守,抹去他一切職務,日后不得再入官場。”

  一個陳孔算什麼,若是久久有什麼事,便是整個陳家也別想好好過日子。

  在場眾人都知道陛下是在遷怒,但是誰也不敢為陳孔說一句話,便是顧之瑀也只是滿臉憂色的看著顧如玖,哪里還記得為陳孔求情。

  看到妹妹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他不該縱容陳家,縱容得流言四起,讓妹妹也跟著擔心。

  最錯的不是陳家,是他。

  他這兩年多一直沒有從喪妻之痛中走出來,才會讓家人如此擔心,就連妹妹嫁進宮里,還要時不時操心他的事情。

  他看著陛下面色近乎扭曲的模樣,怔怔的后退一步,只是關切的看著妹妹,而沒有上前去碰觸她。

  “王爺,誠王妃遞了帖子來,”長隨把一份拜帖遞到瑞王面前。

  瑞王看了眼這張拜帖,皮笑肉不笑道:“誠王妃乃是本王的嫂子,本王身為男子,又怎麼好接待她,推了吧。”

  “是。”長隨依言退下。

  “父王,”瑞王世子面帶嘲諷道,“誠王妃這是想干什麼?”

  “她干什麼都不關我們的事,”瑞王冷著臉道,“一個愚蠢的女人,能做出什麼有腦子的事情。”

  有腦子的人,怎麼會苛待原配留下來的儿子,又怎麼會連表面功夫都不願做,讓不少人都知道她的一對儿女愛欺負原配之子?

  她蠢,養的兩個子女也蠢。誠王死了這麼久,她那儿子的封號還沒下來,誰會不知道當今陛下這是有意慢待?

  不過又能如何呢?

  瑞王嘲諷的閉上眼睛,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蠢人,又怎麼能襯托別人的聰明?

  長隨退下去沒有多久,又有另一位長隨匆匆進來:“王爺,宮里出事了。”

  “出了什麼事?”瑞王睜開眼,一雙眼凌厲如劍。

  “聽說皇后暈倒了,”長隨得到的是第一手資料,“皇上發了很大的火。”

  “我這位好侄子真是晉家難得的痴情種子,”瑞王似笑非笑道,“倒真成了我們老晉家的異類。”

  長隨不敢說話,便靜靜的聽著。

  瑞王世子有些不解道:“父王,不是都說陛下對皇后不是真心,只是為了想從太后手里拿到兵權,才假裝對皇后深情嗎?”

  全大豐上下,誰不知道太后對皇后跟親閨女似的,皇后還沒嫁進宮前,太后有什麼好東西都給她留著,就連周家姑娘也要避開一射之地。

  “可見傳言都是不實的,”瑞王優雅的搖著手里的扇子,“或者這些人,拒絕相信帝王的感情。”

  這也與大豐歷代皇帝在女色上的愛好有關,朝臣習慣了皇帝三宮六院,突然有個皇帝對皇后一心一意,他們內心自然是拒絕的。

  “當今對皇后的態度可不像是沒有感情的樣子,”在瑞王看來,即使晉鞅對顧如玖不是生死相依這種級別的感情,但他對皇后絕對是有感情的。

  一個男人是不會對沒有半點感情的女人花這麼多心思的。

  “讓人繼續去打聽,看看皇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瑞王擺了擺手,讓長隨退下,然后對儿子道,“你多走動走動,想辦法讓陛下放我們早點回封地。”

  見過晉鞅后,他心里隱隱就有一種猜測,這次進了京,恐怕很難才能回去。

  事實證明,他的猜測是正確的。万壽禮結束后,當今便以招待他們為由,把他與忠王安排到了別宮里。

  忠王一家子是怎麼想的他不清楚,但是前几天忠王帶人砸了李家大門,可見這位心里也是有怨的,不然做不出砸丞相大門的舉動。

  這混不吝的性子,也不知道隨了晉家哪位先祖。

  “父王,之前宮里的那位孫太妃有意跟我們合作,你怎麼……”瑞王世子不解的問,“有她在,我們還能里應外合。”

  “這個女人……”瑞王神情有些復雜,“皇后是個聰明的女人,她不會容許几位太妃一直留在后宮,大概過不了多久,這些被先帝寵幸過的女人就要送到臨安別宮了。”

  “臨安那里……”瑞王世子撇了撇嘴,“皇后的心也挺狠。”

  瑞王看了眼儿子,忍不住嘆口氣,這孩子想法還是不夠成熟。在他看來,皇后還不夠狠,若他是她,根本不會費心把孫太妃錢太妃這類不安分的老太妃送到臨安別宮,直接尋個理由,讓她們去道觀清修。

  女人就是女人,還是心太軟,成不了大事。

  紫宸殿內,此事已經一片死寂,几位御醫戰戰兢兢的走到床邊,看著昏睡過去的皇后,相互看了一眼,由最有資歷的御醫上前診脈。

  他們常來紫宸殿為皇后娘娘請脈,但是每次見到皇后娘娘,對方都是精神奕奕的模樣,哪會像今天這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之前因為忙陛下万壽禮的事情,皇后已經將近十天不曾讓御醫給她診脈,他們也沒有想到,不過這麼短短十日,皇后身体便出了問題。

  御醫在顧如玖手腕上蓋上一條綢緞手帕,然后一臉嚴肅的開始診脈。他身后的三位同僚雙目灼灼的盯著他,恨不得他立刻說一句皇后沒事。

  站在旁邊的晉鞅比御醫們更著急,不過他性格向來沉穩,也怕驚擾到顧如玖,所以沒有呵斥這些太醫,而是面色十分難看的看著面色蒼白的顧如玖。

  “咦?”診脈的御醫有些奇怪,診脈過右手后,又換了左手,眼見晉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終于收回了手,面帶輕松之色道:“陛下,皇后娘娘並沒有什麼事,只是有可能費了些神,將養几日便好了。”

  “可是為什麼一直沒有醒?”晉鞅走到床沿邊上坐下,輕輕握住顧如玖的手,他的手冰涼,她的手溫熱,“臉色也不太好看。”

  御醫心下想,我能說這是皇后沒睡好的願意嗎?

  可惜,他並不敢說,所以扯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話后,他猶豫著開口道,“陛下,微臣發現皇后的脈搏似乎有滑脈之相,只是時日太短,微臣也不敢確定,或許過了几日,便又不像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4:53 PM

第81章

  見御醫的話說得含含糊糊,晉鞅有些坐不住,忙問道:“皇后究竟怎麼樣了?”

  “回稟陛下,娘娘身体並無大礙,只是頗有滑脈之相,”這位御醫道,“只是脈象尚淺,還不准確。”

  “滑脈?”晉鞅先是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御醫說的“滑脈”是什麼意思,他忙問,“但是即便是有了身孕,也不該就這麼暈倒了,皇后的身体如何?”

  几個御醫也有些傻眼,正常情況下,陛下不是應該高興有孩子嗎?朝上有官員諫言陛下納妃,惹得陛下大怒,說來說去,不就是因為孩子的事情嗎?

  “你們再探探脈,一切以皇后身体為重。”晉鞅不是不想要孩子,只是他曾經在一本古籍上看過,女子不及雙九有孕,對身体傷害極大,所以他現在是喜憂參半。

  几個御醫見皇上全程關心的只有皇后如何,至于皇后有可能懷孕這件事,似乎並不感興趣,只好輪番給皇后診脈。

  几人診脈過后,都拿不定主意,皇后這脈象確實有些滑脈之相,但是女子月事快來時,也有這樣的脈象,所以他們並不敢妄下結論。

  最開始說皇后可能有身孕的那個御醫見皇上關心皇后的態度,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氣。幸好皇上最關心的是皇后,不是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不然到時皇后並無身孕,皇上白高興一場,他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見御醫們臉色猶豫不定,晉鞅也不為難他們:“你們盡心醫治皇后便好,至于孩子……一切隨緣。”

  “是。”御醫們都松了口氣,于是對待皇后就更加小心細致起來。

  顧如玖覺得自己睡得特別的香甜舒適,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紗帳上的繡紋也比平日漂亮許多。

  “娘娘,您醒了?”秋羅見到顧如玖醒來,笑得眼圈都紅了,轉身道,“快去稟告陛下,娘娘醒了。”

  “你這是怎麼了?”可能是睡得太久,顧如玖覺得自己腦子有些發暈,肚子也餓得厲害,接過宮女呈上來的粥就吃了起來。

  “娘娘,您都睡了一天一夜了,”秋羅見皇后精神飽滿的樣子,在心里松了一口氣,小心伺候著顧如玖用粥。見粥在短時間內消失了一大半,秋羅想說什麼,就聽到身后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久久!”晉鞅喘著氣扶著門框站著,臉上帶著不正常的紅暈,可見他一路跑來几乎用盡了全力。

  “宸君,”顧如玖咽下嘴里的粥,見晉鞅這急匆匆的模樣,忍不住道,“我沒事……”

  話還沒說話,晉鞅便像一陣風刮到她面前。

  “頭疼不疼?”

  “呼吸有沒有覺得難受?”

  “身上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顧如玖捧著碗,看著晉鞅猶如老媽子般問來問去,笑著道,“我沒事,頭不疼,呼吸也順暢,身上沒有哪里不舒服,就是肚子有些餓。”

  “對對,”晉鞅這才看到顧如玖手里已經只剩碗底的粥,便轉身對秋羅道,“再給你們娘娘准備吃的過來。”

  “陛下……御醫說,皇后娘娘剛醒來的時候,不可食用過多的東西,”秋羅為難的看著陛下,不知道該怎麼辦。

  晉鞅又轉頭對顧如玖道:“久久,你先忍忍,等一個時辰后,我再讓他們給你准備吃的。”

  “好。”在晉鞅眼皮子底下吃完一碗粥,然后漱完口后道,“陛下今日是不是有朝會?”她睡了一天一夜的話,晉鞅這會儿應該在上朝才對。

  “已經下朝了,”晉鞅右手握住她的手,左手拿開她臉頰旁的碎發,“御醫說你操勞過度,我准備明日便送那几位太妃去臨安別宮。”

  在晉鞅看來,但凡讓久久不高興的人,都應該打發得遠遠的。

  “原來我也是打算這几天把她們送到臨安別宮去,”顧如玖點了點頭,對這個並沒有意見,“前几日是你的万壽禮,我不想她們鬧得烏煙瘴氣。”

  “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由我來下旨就好。”晉鞅仔細打量著顧如玖的臉蛋,確認又恢復到以往的紅潤,才緩緩的放下心來。

  顧如玖朝他笑了笑,把自己的手指與他的手指交叉,小聲道:“你別擔心,我很好。”

  晉鞅把她擁進懷中,沒有說話。

  “今天是怎麼回事,早朝皇上臉色一直不太好,在上面坐了沒多久就散朝了?”出了宮,一位官員有些疑惑的湊到沈清河面前,“沈大人,你可知道緣由?”

  在他看來,沈清河怎麼也是大長公主的孫子,與皇室有沾親帶故的關系,知道的消息肯定比他們多。

  “抱歉,此事在下也不清楚。”沈清河禮貌疏離一笑,風度翩翩的擋回了這個官員的試探。

  沈家遷入京城時間不久,也不打算摻合這些派系斗爭,這位跟他打聽消息的官員,看起來滿臉和氣,實際上卻是李系的人,背后做的髒事不少。

  這位官員見沈清河態度不熱情,也不介意,笑呵呵的朝他拱了拱手,才與另外几個官員走在一起。

  沈清河笑眯眯的回了一禮,然后繼續保持著不快不慢的速度往外走,然后隱隱聽到皇后生病之類的交談。

  他皺了皺眉,皇上臉色這麼難看,難道真的是因為皇后身体出了問題?

  恰好這時顧之瑀從他身邊經過,他小心打量了一眼顧之瑀的臉色,好像確實不太好看。

  “沈大人?”顧之瑀察覺到沈清河在看自己,回頭對他道,“可是有事?”

  沈清河有些尷尬,好在兩人曾經共事過,有些交情,不然他今天還真要丟人了,“沒事,只是見顧大人你臉色有些不好,有心想問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多謝沈大人關心,在下沒什麼事。”兩人雖然有交情,但還沒到至交好友的份上,顧之瑀更不會跟他提到宮里的事情,所以客套兩句后,便快步離開了。

  “看來真是有事,皇后身体出現問題是十有八九了。”沈清摸了摸下巴,以顧之瑀的行事風度,很少有這麼沉著臉的時候。

  回到家,沈清河見司馬玲在看書,笑著道:“別傷了眼睛。”玲玲現在有身孕,他有心勸她不要看太多的書傷眼睛,可又擔心她待在府里無聊,只好盡量抽時間陪她。

  “不會,我這是教肚子里的寶寶看書呢,”司馬玲現在還沒顯懷,所以行動上也不會有什麼困難,她放下書道,“怎麼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

  “陛下心情不太好,早朝沒開一會儿就散了,我下午再去部門,”沈清河看了眼外面的太陽,“本來想陪你到外面的園子走一走,可是這會儿太陽太烈了。”

  “我怕曬,”司馬玲對烈日下逛園子沒什麼愛好,“皇上心情不好,可是因為皇后娘娘病了?”

  “你怎麼知道的?”自從成親后,他對女性就有了一種神秘的崇拜,因為京城的女人實在太厲害了,仿佛天下沒什麼她們不知道的事情。

  “早上姑母來探望過,就隨口說了一句。”司馬玲身上穿著素白布裙,一看就知道在為司馬鴻守孝,只是她懷有身孕,不能去靈前上香,也不能送司馬鴻下葬,前几天吊唁都是沈清河獨自一人去的。

  明天就是司馬鴻下葬的日子,平郡王世子妃才特意過來跟她說一說司馬家的安排,然后就說到了皇后生病的事情。

  知道平郡王世子妃過來,肯定是說司馬鴻葬禮一件事,沈清河擔心她太難過傷了神,便道,“你別難過,一切還有我。”

  司馬玲勉强一笑,然后嘆息道:“婆婆昨日去拜訪陳家,回來后氣得連晚飯都沒吃下。”

  沈清河的母親沈陳氏,與現在的陳氏血緣關系並不太近,不過都是陳氏一族的人。現在沈家在京中根基不穩,所以沈陳氏才有意與陳家來往,哪知道陳家人待人無禮,把沈陳氏給氣回了家。

  “那我去母親院子看看,”沈清河嘆了口氣,抱了抱司馬玲,才往母親的院子走去。

  見到儿子過來,沈陳氏哪還有氣,招呼著讓他坐下,“你今日有朝會,怎麼這會儿過來了?”

  沈清河道:“玲玲說您似乎心情不太好,所以讓我過來看望您。”

  “還是玲玲細心,”沈陳氏一直都很喜歡司馬玲,現在聽到沈清河這麼說,便更高興了,又問了不少關于司馬玲身体的情況,才道,“京城陳家這些人,行事太沒腦子了,若不是他們家與顧家有些交情,只怕京里不少人都要跟陳家過不去。”

  說到這,沈陳氏又搖了搖頭:“也幸好顧陳氏去得早,成了顧世子眼里的白月光,不用夾在夫家與娘家左右為難。若是她這會儿還活著,再好的感情也要磨沒了。”

  她見過不少這樣的事情,本來夫妻感情好好的,可是總有一邊的親人各種折騰,弄得一對夫妻成了怨偶,最后只能以和離收場。也因為看多了這些事,她才不喜歡多插手儿子與儿媳的事情,就連大長公主那邊,她也不准備讓儿媳常去,伺疾也好,照料也好,通通都由她來。

  反正有下人,她動動嘴皮子就好,也累不到哪去。

  沈清河沒有見過顧陳氏,但是卻見過顧之瑀的,他思索片刻后道:“顧世子這人,確實很不錯。”

  “人要知足,不要因為別人好,就肆意揮霍,顧家人再厚道,也禁不起陳家這麼折騰,我看陳家早晚要把自己作死。”沈陳氏搖了搖頭,不知道是在遺憾自己又少了一條與顧家搭上的路,還是在可憐陳家,“顧家可不是泥人性子。”

  七月初四,天剛蒙蒙亮,皇宮白虎門便打開了,一長串馬車在衛兵的護衛下,慢悠悠的從側門穿行而過,看起來格外的肅穆。

  兩天前,晉鞅便下了讓各位太妃遷入臨安別宮的旨意,所以各宮不敢怠慢,不管願意不願意,都必須走。

  原本在太妃寢宮伺候的宮侍們也惶惶不可終日,四處拖關系走人情,希望能留在宮里或者找個差事,誰都不想去臨安別宮。

  那個地方天高皇帝遠,里面住著的女人又都是沒有子女沒有未來的,他們跟著伺候有什麼前途?

  孫太妃坐在印刻著青鸞紋飾的馬車上,她聽著車輪前行的聲音,最終還是沒有忍住掀起了簾子。

  天還沒有大亮,街道上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一些擺早攤的攤販已經把貨架支了起來,她看到路邊還有賣茶葉蛋的攤子,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曾與那個人在路邊早餐攤子旁吃茶葉蛋,那時候他一身素衣,手好看得不可思議。

  如今二十年過去,每天仍舊有賣茶葉蛋的攤販,可他早有妻有子,而自己不過是個即將遣送到臨安別宮的太妃。

  “來人,去給本宮買几個茶葉蛋。”她想了想,吩咐陪行在馬車旁的太監。

  “孫太妃娘娘,時間緊迫不能耽擱,還請你擔待,”太監朝她行了一個禮,樣子擺得恭恭敬敬,卻絲毫沒有聽從她吩咐的意思。

  孫太妃沒有想到這個太監竟然會拒絕自己的命令,愣了好一會儿才緩過氣來,剛才站在馬車旁的太監早已經走得沒影,她只好硬生生的忍下了。

  就在她准備放下窗簾時,看到一個太監已經走到茶葉蛋攤子前買東西了,她認出這個太監是在錢太妃身邊伺候的。

  錢氏身邊的人能去買東西,而她身邊伺候的人被換掉不說,還不聽自己的話,她心里一涼……

  當今這位皇帝,竟恨上自己了嗎?

  兩天前,她身邊伺候的人就全部被換了下去,現在她根本使喚不了這些宮侍。

  到了現在她才明白,縱有万般算計,但是在强權面前,什麼算計都沒用。她費心籌划這麼久,皇帝一道聖旨,就把她身邊所有人都換了下去。理由還是她久病不愈,乃是身邊人伺候不力的原因。

  她想求情,來宣旨的太監根本不搭理她,她想發威,這些人同樣毫無反應。

  “一朝天子一朝臣……”孫太妃冷笑,忽然想起瑞王,他是不是因為當年那些冷待,才有了野心呢?

  她不知道,也猜不出來。或許有些結果,她早就心中有數,只是心里不敢去想,也不願意去想。

  若是他真的對自己有感情,當年又怎麼會不提親,又怎麼會娶了瑞王妃,與她生下那麼多的孩子。

  或許他根本不愛她,而她亦不愛他,只是宮里的日子太難熬,她抱著這段虛無的感情,安慰著自己沒日沒夜的孤寂。

  她這一生庸庸碌碌,隨波逐流,連自己的心思都不敢看清。

  長串的馬車即將駛出城門,城門口瑞王長隨站在那,一副隨意經過的模樣。

  孫太妃取出自己縫在袖子里厚厚的密函,拿在手里看了很久。

  這麼多馬車出城,守門的衛兵上前詢問,得知是送太妃出宮的馬車隊后,就不再阻攔,讓這些馬車暢通無阻的經過。

  瑞王長隨看著一輛輛馬車從眼前經過,直到最后一輛馬車都出了城,才不甘心的回了瑞王府。

  “你沒有拿到東西?”瑞王面上露出異色,半晌才道,“本王知道了。”

  孫氏那個女人是什麼意思?難道想用那些東西,威脅他嗎?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他陰沉著臉,暗罵了一句,派人潛伏到馬隊要經過的驛站,爭取從陳氏手里拿到那些有關宮中侍衛分布以及帝后生活習慣的記錄。

  實際上,他最擔心的卻是這些年與孫氏來往的信件。

  當年周氏的儿子之死,是他一手安排的,若是這件事揭露,他就完了。

  “實在不行……”瑞王聲音一冷,“便讓孫太妃病逝。”

  只有死人才能做到守口如瓶。

  “嚓嚓嚓。”

  孫太妃把手里的密函一張張撕成碎片,然后把這些碎片扔進馬車里放著的茶壺中。

  看著這些碎紙全部侵泡在了茶水中,孫太妃突然掀起窗簾,用這個茶壺砸到之前不聽她話的太監身上,茶壺在太監身上撞了一下,又磕到地上的石頭上,頓時摔得四分五裂。

  “你竟敢不把本宮不放在眼里,膽大包天!”孫太妃從窗口伸出手,指著太監罵道,“剛出京城,你就敢給本宮甩臉色看,若是去了臨安別宮,你豈不是要害死本宮?”

  說完,也不管這個太監連連向自己請罪,她便又哭又鬧起來。

  錢太妃聽到后面傳來吵鬧的聲音,打聽清前因后果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躺靠在馬車壁上,沒有出去看熱鬧。

  孫氏這個女人雖然大多時候做事沒腦子,但是像今天這麼撒潑倒是沒有見過。不過也無所謂了,都已經出了宮,若是還万般顧及,這輩子也白活了。

  孫氏鬧得太厲害,又是太妃,衛隊的隊長沒有辦法,只能讓人把這個太監關押起來。

  好在孫太妃除了這次撒潑以外,后面一路都很好伺候,只是有個奇怪的習慣,就是輕易不用自己的吃食。

  時間一久,大家也就習慣了。因為天氣炎熱,馬車里坐著的又是先帝的女人,所以盡管臨安郡離京城很近,他們也行了將近一個月。

  進了臨安郡城門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可是就在太妃們下馬車時,意外發生了。

  “啊!”離孫太妃最近的一個宮女,頓時嚇得尖叫起來。

  孫太妃皺了皺眉,這個宮女怎麼如此不懂規矩,她想開口斥責,卻發現自己張不開口。

  她低頭看去,才發現一支箭插在胸口,只留了一半尾羽留在前面,剩下的一半恐怕已經扎進了她的胸腔,奇怪的是她竟然半點都不覺得疼。

  “孫太妃!”

  “護駕!”

  “把周圍包圍起來,不可放走可疑之人!”

  她抬頭,看到錢氏魏氏這類與她斗過的女人,都嚇得花容失色,仿佛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事。

  有什麼可怕的,她們這些女人,早年為了個男人斗來斗去,誰又能干淨到哪去?

  算計一輩子,最后死在自以為愛著的男人手上,她這一生,真是處處笑話。

  “孫如云!”錢太妃扶著她,面上的表情有驚惶,也有几分難過,“你等等,大夫馬上就來。”

  對了,她被人叫了一輩子的愛妃,娘娘,太妃,竟差點忘記自己叫什麼了。

  嬤嬤說,她周歲禮時,父親見她頭發茂盛,又長得靈氣好看,便給她取了“如云”這個名字。

  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云。

  只可惜她這一生,活得不如這個名字,渾渾噩噩的一輩子,竟是可笑了。

  她看著錢太妃笑了,幽幽道:“記得當年初見,你站在靜安宮院子里的桃樹下,可比現在好看多了。”

  錢太妃愣住,看著孫太妃紅了眼眶,緩緩點了點頭。

  孫太妃見她點頭,釋然一笑,然后閉上了眼睛。

  恍惚間,她似乎又回到年少時,那時候她鬢發如云,天真無邪,像極了現在這位皇后娘娘。

  “錢太妃,孫太妃娘娘……歿了。”護衛隊長見錢太妃還半扶抱著孫太妃,小聲道,“發生了這種事,下官責無旁貸。”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個無子無女的太妃,也會有人刺殺。

  沒有想到就是他的錯,他已經預料到,回京后,等待他的將是什麼。

  錢太妃看到孫太妃臉上竟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怔忪的松開她,然后愣愣的看著太監把孫太妃的遺体抬走。

  她跟孫氏斗了一輩子,以往也想過孫氏落魄的樣子會是何等模樣。可是她從未想過孫氏會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是誰要殺孫氏?

  皇帝?皇后?

  不,不可能是這兩個人?他們若是想要孫氏的性命,早在孫氏裝病的時候,就可以讓她病亡,根本沒必要鬧出這麼大的陣仗。

  先帝的女人被當今帝王送到臨安別宮,人剛下馬車,就被人刺殺,傳出去對帝后也不是什麼好事。

  除非這兩人腦子有毛病,才會做這種事。

  可是,不是他們,又會是誰?她回頭去看那几位伺候過先帝的妃嬪,這些女人各個面色慘白,嚇得瑟瑟發抖。

  這些女人就算有心想殺孫氏,也沒有這種本事。

  一般弓箭手,沒有這麼遠的射程與准確度。

  所以……會是誰?

  瑞王嗎?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5:03 PM

第82章

  距離上次暈倒已經快一個月,顧如玖自己都快忘了,可是晉鞅與身邊伺候的人卻各個都小心翼翼,仿佛她是個易碎品似的。平時對她几乎稱得上千依百順的晉鞅,甚至在她吃食上也進行了管制。

  “你別理我。”顧如玖猛搖著扇子,她不想跟晉鞅吵架,但是心里又悶著一團火氣,所以便坐到旁邊角落里,不想看晉鞅。

  見她生氣,晉鞅忙上前勸道:“你別惱,這冰吃多了對你身子不好。”

  “上個月還好好的,怎麼到了現在就這不好那不妙了,”顧如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以前笑笑就過去的事情,這几天變得格外在意起來,甚至連脾氣都變得格外的火爆,“你別跟我說話,看著就煩。”

  說完這話,顧如玖就覺得不對,她伸手捂著臉,聲音有些疲倦:“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總是……”

  “我知道你只是心情不好,”晉鞅見她臉色看起來有些白,也不介意她方才那句話,把她擁進懷中輕輕拍著她后背,緩解她的情緒。

  “陛下,娘娘,御醫來給娘娘診脈了。”秋羅進屋后,發現陛下與娘娘之間氣氛有些不對勁,也不敢多言。

  “讓他進來。”晉鞅放開顧如玖,彎下腰平視著坐在貴妃榻上的顧如玖,“好啦,別生氣了,被御醫看到你生氣的丑樣子怎麼辦?”

  “你才丑!”顧如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然后有些歉疚的握住晉鞅的手,心里卻暗暗有些擔憂,自己到底怎麼回事,最近几天脾氣怎麼這麼差。

  前些天晉鞅也是管著自己吃食,她也沒像現在這個樣子啊。

  御醫進來后,便向帝后二人行禮,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到帝后相握的手上。

  趙御醫他最近才升任來的,他以前專攻婦科,剛升任為御醫時,他還有些奇怪,陛下一個大老爺們,還需要婦科醫生?

  今天乾坤宮的太監總管找到他,讓他給皇后娘娘診脈,他才明白過來,他能做御醫,不是因為皇上需要,是皇后娘娘需要。

  第一次見到皇后,對方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媚顏傾城,反而長得十分甜美,尤其是臉頰上的那對酒窩,讓她看起來既純潔又顯小,就像是應該讓人捧在手心嬌寵著的小姑娘,若是讓她傷心半點,就會讓人產生罪惡感。

  這位大豐朝第一個住在乾坤宮的皇后,是個讓人見了后起不了厭惡之心的人。

  “你是新來的?”顧如玖見這個太醫大約三十余歲,倒是比其他御醫看起來年輕不少,“以前好像沒有見過你。”

  “回娘娘,微臣是前几日調任過來的。”趙御醫恭恭敬敬的垂首答道,“請娘娘伸出右手。”

  待皇后娘娘伸手,他便看到一只瑩白如玉的手腕,手腕上戴著一只雙纏紋玉鐲。能把玉鐲做成藤蔓纏繞的樣式,又細又精致,不知道要費多少工夫,不過皇后娘娘戴著卻格外好看。

  顧如玖見趙御醫盯著自己鐲子瞧,才驚覺過來這鐲子搭在手腕處,會影響他診脈,便把鐲子往上撥了撥。

  趙御醫朝她拱了拱手,然后把手帕搭在皇后手腕上,小心的摸脈。

  脈搏流利,似有圓珠滾落玉盤之狀。

  趙御醫把兩只手都摸脈后,收起手帕:“請問娘娘,進來可有食欲不振或是痰淤之狀?”

  顧如玖搖頭:“並無。”

  趙御醫面上露出一絲笑意,朝晉鞅與顧如玖深深一揖:“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懷有將近兩月的身孕。”

  “你說什麼?”顧如玖有些懵,有些反應不過來。

  “娘娘,您腹中已懷有龍嗣。”趙御醫以為皇后娘娘已經歡喜過度了,便又有重復了一遍。

  顧如玖呆呆的摸了下肚子,有些茫然的想,難怪這個月的月事到了今天都沒有來,難怪她最近總是覺得熱,總是覺得心煩,原來是因為肚子里多了個生命。

  晉鞅見久久還愣著,便賞了趙御醫,讓他退下后才轉身對她道:“久久,你怎麼了?”

  “你最近老是管著我吃食,是不是因為這個?”顧如玖扭頭去看晉鞅,表情仍舊很懵。

  “原本御醫還不確定,我又怕告訴你后結果發現沒有懷孕,會影響你的心情,所以才瞞著你,”晉鞅蹲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是我沒有考慮妥當,讓你這几日心情不好。”

  顧如玖茫然的搖頭,她就要做母親了?

  好像還有些反應不來。

  見她這個樣子,晉鞅笑著道:“別擔心,我陪著你呢。”久久初次有孕,年紀又小,感到茫然甚至是害怕都挺正常的。

  別說久久,就連他自己內心也十分的擔心,已經偷偷看了不少關于生子的書籍,然后發現女人在生子時,猶如一腳踩在鬼門關上,于是……更加緊張了。

  顧如玖呆呆的點頭,感覺自己什麼火氣都沒了,只剩下懵。

  紫宸殿的宮侍卻都很高興,皇后娘娘有了身孕,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他們不僅得了陛下與娘娘發現來的賞賜,就連白公公、何公公、秋羅姑娘這些御前紅人,對他們這些下面的人,笑容也多了起來。

  皇后娘娘有了身孕,這是皇室的家事,也是國家大事。原本上躥下跳著說皇后獨霸皇上,卻沒有半分喜信都沒傳出來的官員,這會儿徹底啞火了。

  宮里某些頗有姿色的宮女也忍不住起了心思,皇后娘娘有了身孕,陛下定不會與皇后同房,這是不是代表著她們有機會了?

  事實證明她們想太多。

  皇后有了身孕,后宮事務便再度交由太后管理。太后對皇后娘娘有多好,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大家的心思還沒來得及顯露出來,太后娘娘就發話了,但凡有惹得皇后娘娘不快的宮侍,輕則趕出皇宮,重則杖斃。

  周太后見顧如玖有了身孕,但是胃口沒有變差,反而變得很好,于是松了一口氣。女人壞孩子最遭罪,有吃不下飯的,有聞到飯菜味道便吐的,還有睡不著覺的,這一番折騰下來,人都要老上好几歲。

  久久有福氣,懷上孩子也不折騰,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有了身孕,最重要的就是心情愉快,”周太后拍著顧如玖的手,“前三個月不易運動過度,你若是待得悶了,就在乾坤宮附近轉轉就好。”

  這后宮雖只有久久一個皇后,其他太妃都送走了,但人心難辨,還是小心為上。孩子掉了難過不說,母体受損傷更是一輩子的事情,吃再好的東西也補不回來的。

  顧如玖點了點頭,知道自己懷孕這件事已經過了好几天,她已經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所以太后說,她就靜靜的聽著。

  “寒涼的食物盡量少用,不然對你身子不好,”周太后見久久一副小姑娘模樣,就已經有了身孕,忍不住嘆了口氣。

  當年久久滿月的消息傳到宮里的時候,仿佛還在眼前,哪知道眨眼竟是十六年過去了。

  “王爺,事情成了,”一個貌不驚人的男人垂立在瑞王跟前,“現在消息雖然還沒傳進京城,但是應該快了。”

  “事情怎麼拖了這麼久才完成?”瑞王不滿的皺了皺眉頭。

  “屬下懷疑孫太妃心里已經有所戒備,屬下安排人在她吃食里用藥,她都避開了。后來實在沒有辦法,屬下才在臨安別宮外安插了几名弓箭手,只要孫太妃一下馬車,便射殺了她。”

  瑞王先是皺眉,隨后又平靜下來,“這樣也不錯,先帝的女人被當今趕到臨安別宮,結果太妃被歹徒刺殺,當今陛下這仁德之名,大概是保不住了。”

  孫氏活著已經沒有多大的用處,但是死了卻還有些用。

  “王爺,”一位長隨匆匆走進屋內,“王爺,宮里傳出消息,皇后有孕了。”

  “什麼?”瑞王面色大變,“不是說晉鞅身体虛弱,不易讓皇后有孕嗎,皇后怎麼就懷上孩子了?”

  長隨不敢說話,因為這個問題完全無解。

  他又不是皇帝,又怎麼知道皇后為什麼會懷孕。

  “把孫太妃受刺殺的消息鬧大,鬧得越大越好。”瑞王冷笑,既然他不高興,怎麼也要膈應一下司馬氏那個賤人的儿子。

  想到司馬氏那個賤人當初拒絕了他的求婚,反而嫁給了誠王那個窩囊廢,瑞王臉上露出了既快意又扭曲的神情。

  也不知道司馬氏當年病逝的時候有沒有后悔過?誠王懦弱無能又好色,還偏聽偏信,實在算不上一個男人。他不過是讓人隨便傳了兩句晉鞅長得像他,誠王便開始懷疑司馬氏與他有私,甚至任由繼室磋磨晉鞅。

  沒腦子到這個地步,難怪一輩子都活得渾渾噩噩,到死都沒有清醒過。

  顧如玖有孕的消息傳到顧家后,楊氏便在屋子里轉了無數圈,她與顧長齡都睡不著,先是想著女儿有了身孕,終于把朝臣的嘴給堵上了。然后又覺得女儿有了身孕后,一定很辛苦,想到那些因為生孩子而丟了性命的,孫氏與顧長齡更是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不管是男是女,一定要健健康康的,”燭火下,楊氏坐在床頭,忍不住道,“千万別像瑞王那樣。”

  “對對對,”顧長齡跟著點頭,“生產的時候,不折騰他母親最好。”

  “出云真人不是說我們家姑娘有福氣嗎?”楊氏雙目灼灼的看著顧長齡,“有福氣的話,定是什麼罪都不受的。”

  顧長齡跟著點頭啊點頭。

  這會儿他也不介意什麼鬼神之說靠不靠譜了,只要說他女儿好的,他就全部接受。

  父母對子女愛之深,已經考慮不到若是生出來是個男孩,十有八九是太子這件事了。

  他們首先關心的是女儿,女儿一切無恙后,他們才會想到外孫這種事。

  皇后有孕這件大喜事讓京城百姓津津有味的談論了將近半個月,甚至已經有人開局賭皇后這一胎是儿子還是女儿了。

  直到孫太妃遇刺這個消息傳進京城,皇后有孕的熱度才降了下來。

  孫太妃遇刺了?

  而且還是在臨安別宮外遇刺的?

  歹徒夠囂張,也夠心狠手辣,可是他們殺一個太妃有什麼意思?

  很快民間又傳出,孫太妃與當今皇后關系不太好,還鬧過不愉快。這次太妃們遷往臨安別宮,也是因為皇上容不下這些太妃。

  對于愛看熱鬧的老百姓來說,真相往往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有熱鬧可以瞧。

  這些流言一經傳出,就有不少人開始八卦,皇后與太妃是如何不和的,如何發生口角的。

  流言把孫太妃與皇后之間的言語衝突說得活靈活現,仿佛他們就在現場似的,最重要的是,他們口中的太妃與皇后,與村口吵架的女人毫無差別。

  實際上這些編的天花爛墜的民間版后宮爭斗故事,在稍微有些見識的人聽來,都覺得十分可笑,但是架不住民眾基礎大,腦洞清奇,所以孫太妃之死,就成了百姓茶余飯后的新談資。

  或許大家都知道皇后身份貴重,又懷有子嗣,並不敢對皇后中傷太過,更不敢直說太妃是皇后害死的。但盡管這樣,流言仍舊對帝后產生了影響。

  晉鞅有心瞞著顧如玖這件事,可顧如玖並不是傻白甜,所以很快就知道了孫太妃遇刺一事。

  孫太妃遇刺,她第一個想到的懷疑對象就是瑞王,不是她對瑞王有偏見,而是在所有人中,瑞王最可疑。至于那些與孫太妃進行過宮斗活動的太妃太嬪們,反而疑點並不多。

  “宸君,如果背后凶手是瑞王,那你要小心他在背后中傷你或者我,”顧如玖眼珠子轉了轉,“如果你不介意抹黑先帝一點點形象的話,我大概有個好主意。”

  晉鞅沒有想到久久竟然猜想得如此准確,見久久一臉神秘,他便做出了洗耳恭聽的姿態。

  “對于老百姓來說,最感興趣的還是那些感情糾葛,你喜歡他,他喜歡她,來來去去便能產生多少恩怨情仇,”顧如玖一臉感慨道,“愛情才是永遠的故事主題。”

  “比如說瑞王當年深愛著孫太妃,先帝亦對孫太妃有情,孫太妃身為世家女子,在情愛之事上,必是十分的矜持。只可惜瑞王雖心系孫太妃,卻又嫌棄孫太妃乃是庶出,不願提親。孫太妃傷心之下,便進宮做了先帝反而妃嬪。瑞王因身体殘疾,以為孫太妃是瞧不起他才給先帝做了妃嬪,于是因愛生恨,最后終于派人刺殺了孫太妃。”顧如玖講了一個故事梗概,然后道,“這個故事一傳出去,肯定吸引人的眼球。”

  先帝這人吧,一直不太得民心,他活著的時候,沒干多少有益處的事,死了讓百姓八卦一下,也算是發揮余熱。

  瑞王與孫太妃的那些過往,並不是無人知曉,只要流言一出,自然會有人扒出前程往事,並且在這些前程往事里添油加醋,描繪出一則可歌可泣虐心虐身,狗血與陰謀齊飛的愛情故事。

  晉鞅聽著顧如玖隨口胡謅的三角戀情藍本,內心一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這故事看似糾葛不斷,纏綿悱惻,實際上把瑞王黑成煤炭了。

  至于先帝的名聲……

  一個昏君還要什麼名聲?

  第二天早朝,晉鞅便對孫太妃遇刺一案表示了震怒,召護衛隊的隊長,以及當時離孫太妃最近的錢太妃回京盤查,然后又派大理寺與刑部官員前去臨安現場調查。

  “太妃遇刺,朕十分的痛心,也十分的震驚,此案不徹查,天下誰人能夠心安?”晉鞅看著朝堂上的眾人,“眾卿心里又何安?”

  今天太妃可以被刺殺,明天就有可能是你,也有可能是他,你說怕不怕?

  朝臣也想到了這一點,于是對孫太妃一案的態度變得積極起來。

  查,必須查,查不出來讓人無法安心,誰也不想過一出門就提心吊膽的日子啊!

  “哐!”瑞王把手里的茶杯砸到地上,若不是他站不起來,他恨不得把跪在自己面前的人踢上几腳。

  “不是說讓你們把話題往皇帝跟皇后身上引,怎麼現在全都在說本王?”誠王氣得面色通紅,一張俊臉也變得扭曲。

  什麼叫因為他身体殘疾,所以只是表面文雅,實際內心扭曲?他會因為孫氏成為先帝的妃嬪而因愛生恨?

  別說他根本沒把孫氏看在眼里,就算他對孫氏有几分情意,也不會所謂的因愛生恨。女人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個閑暇時逗趣的玩意儿,若是為了女人要死要活,還算個什麼男人?

  這也是他看晉鞅最不順眼的一點,堂堂皇帝,在個女人面前小意殷勤,哪還有帝王的威儀與男人的氣魄?

  這樣的男人有什麼資格做皇帝,還不如他的孩儿來做。

  實際上早在六年前,他就沒有想明白,太后為什麼會選從小到大沒有名士指導的晉鞅為皇帝,而沒有選他的三個儿子。

  按理說,他有腿疾,王妃也只是普通世家出身,選他的孩子應該更放心才對。

  顧如玖猜得沒錯,老百姓最感興趣的不是皇后與太妃關系好不好,畢竟太后才是皇后的正經婆婆。這男男女女的情愛糾葛,可別兩個女人之間有矛盾有意思多了。

  原來瑞王與孫太妃當年還有過那麼一段,這可真是洗刷了大家的認知。

  很快就有一些聽朋友說,聽我家二十年前在孫家做過事的七舅老爺說之類的人站出來,他們信誓旦旦的表示,當年孫太妃與瑞王確實有感情,而且感情還非常深厚之類。

  什麼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什麼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一江水。那是何等的纏綿悱惻,感動人心。

  誰知道瑞王竟如此勢力,竟因為孫氏乃是庶出,而心生猶豫呢?

  聽完這個故事后,女人覺得瑞王就是個大渣男,男人覺得瑞王拿不起放不下,既然你瞧不上人家出身,不娶就不娶唄,別人嫁給先帝了,你又覺得人家是瞧不起自己有腿疾,好的壞的都被你說了,你臉這麼大,不如扶搖直上九千里?

  是男人壓根干不出這種事啊?

  看熱鬧不嫌事大,瑞王被一盆盆的髒水潑來潑去,潑得京城大部分百姓都覺得此人是個大渣男,並且孫太妃之死,肯定跟瑞王脫不了干系?

  什麼,你說讓大家拿證據?對不起,聽不見,反正凶手是瑞王就對了!

  “哈哈,”聽完外面的那些傳聞,顧如玖眼淚都快笑出來了,“還是群眾有想象力。”

  究竟是哪個人才想出瑞王曾經抱著孫太妃香囊嚶嚶哭泣情節的,她不是瑞王,都要覺得瑞王如果聽說這個版本的流言,大概會被氣死。

  笑過之后,她又覺得有些替孫太妃感到不值。人生短短几十載,先是錯付芳心給一個心機深沉的男人,然后又嫁給了一個更加不靠譜的男人,然后又死在所愛之人的算計中,實在是……

  她想象不到孫太妃究竟對瑞王抱著何等的感情,才會願意為他用盡計謀,甚至不惜跳出來,與晉鞅跟她作對。

  孫太妃不傻,不會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更不會不知道,作為太妃只有低調才能有更好的日子過。

  可是她偏偏為了瑞王跳出來了,先是利用宮女試探她的性格,又是利用宮女勾引晉鞅,再然后故意裝作鬧鬼想把她引到宮中舊事上,見事情不成,又裝病來拖延去臨安別宮的時間。

  既然遇到的男人都不是良人,何不多愛自己的一點,為了這樣的男人奉獻自己一切,甚至連命都送了,真的值得嗎?

  顧如玖不知道孫太妃有沒有后悔過,但是她心里卻有些難受,仿佛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怎麼了?”晉鞅見她笑著笑著,臉色有變得不太好,以為她是哪里不舒服,忙擔心的問,“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搖了搖頭,看到晉鞅眼底毫不掩飾的關切,露出了笑容。

  “我就是覺得,瑞王挺讓人討厭的。”

  晉鞅立刻點頭:“我也這樣覺得。”

  心下有些愉快的想,下次瑞王進宮,久久肯定不會再盯著他看了。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5:15 PM

第83章

  錢太妃沒有想到自己這麼快又回到了京城。短短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她的人生似乎經歷了天翻地覆,再看到這座繁華的城市,竟沒有心生波瀾,僅僅只有一些感慨。

  愛恨情仇,榮華富貴,擁有得再多,在死亡面前,就化為了虛無。

  回京的路上,她遭遇了好几波刺殺,幸好護衛森嚴,又有沿途各縣嚴加保護,竟也讓她平平安安的回到了京城。

  事情鬧得這麼大,沿途各縣都膽戰心驚,生怕她死在了他們管轄的地方,到時候更是麻煩纏身,官職不保。

  在她看來,瑞王花這麼大的功夫來刺殺她,實在沒有必要,她對當時的事情一無所知,就算回京又能說什麼呢?

  熱鬧的集市上,一輛烏灰的馬車停在角落,拉車的馬儿脖子上的毛掉了一塊,看起來半點精神都沒有。瑞王坐在馬車里,看著街道中間太妃依仗經過,臉色陰沉如墨。

  “回。”他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個字來,放下馬車窗戶的簾子,再不看外面一眼。

  孫氏臨死前,曾經跟錢太妃說過几句話,除了錢太妃以外,沒有人知道她說了什麼。不知道孫氏留了什麼話給錢太妃,他只能讓錢太妃閉嘴。

  可是從臨安別宮到京城,一路上守衛森嚴,竟讓他手下的人找不到下手的機會。晉鞅安排的人可真有几分能耐,竟是把錢太妃保護得滴水不漏。

  也正因為這樣,他就越發懷疑錢太妃知道什麼,不然晉鞅為什麼會花這麼大的力氣來保護她回京?要查案子,直接派官員去臨安別宮就行,何必還特意把錢太妃召回來?

  還有外面那些流言,若是沒有人在背后,怎麼會傳得如此轟轟烈烈,而且每一種都特意的針對他,以至于連朝中官員近來看他的臉色都不對勁。還有些膽大的戲班子、說書人借著他的原型,創作出一個又一個詆毀他形象的故事。

  這也便罷了,連一些讀書人也開始作詩隱晦的罵他,他几乎成了衣冠禽獸的代表人物。

  不過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他便斯文掃地聲名狼藉。晉鞅倒是假惺惺的發了一道聖旨,讓百姓不可亂傳謠言。可是這道聖旨出來以后,表面上老百姓討論得少了,可是私底下對他那些過往更加感興趣了,然后對他那些過往添油加醋,說得天花亂墜。

  他活了几十歲,即便身体殘疾,但在別人眼里,向來是清雅斯文的,什麼時候如此狼狽過?眾口鑠金是什麼滋味,他總算是嘗試到了。他不是沒有讓人把話題導向皇后,可是這些老百姓根本對皇后與孫太妃那點小矛盾不感興趣,甚至還有人覺得,這是他故意讓人抹黑皇后,好讓大家不去理會他跟孫太妃那些過往。

  聽到外面那些傳言越傳越烈,甚至有文人上書,讓皇上在徹查孫太妃遇刺一案時,不要疏漏了他,他被氣得一口氣沒上來,連喝了好几天的藥才緩過氣來。

  回到別宮時,他剛好遇到住在別宮隔壁院子的忠王,兩人在京中都沒有府邸,所以都住在京城的別宮中。

  “喲,瑞王這是怎麼了,看起來竟如此憔悴?”忠王站在別宮大門口叫住瑞王,樂呵呵的朝他拱手道,“人上了年紀,可要好好保養,別弄得五十歲跟六十歲似的。”

  “多謝忠王提醒,本王畢竟比您年輕几歲,保養一事上,比不上你有經驗,”瑞王心情不暢快,忠王這話聽著也不順耳,所以當下便有些不客氣,“與其操心本王,不如多關心關心你自己。”

  忠王就是個混不吝的性子,見瑞王這幅模樣,也不在意,反而笑得更燦爛:“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重要的就是氣魄,我雖比你年長几歲,但是看著比你年輕啊。”他走到瑞王面前,彎下腰拍了拍瑞王的肩,“瑞王老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看著他滿臉的絡腮胡子,黝黑的膚色,粗糙的皮膚,瑞王呵呵一聲,理也不理他,直接讓長隨推著自己的輪椅進了大門。

  “父王,”晉宏見父王把瑞王氣得臉都白了,忙上前小聲道,“父王,您下次見到瑞王,還是少說兩句為好,我看他干干瘦瘦的,万一氣出好歹來,對我們也不好。”

  晉宏的小聲實在算不上多小聲,沒走出多遠的瑞王雙手緊緊的攥著輪椅的扶手,眼角紅如鮮血。

  “我就喜歡看著別人生氣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忠王摸著自己下巴上濃密的胡子,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走,我們爺倆回去喝几杯。”

  晉宏知道父王這是有話要說,于是老老實實的被忠王一路拖著回了院子。

  回了院子后,忠王嬉皮笑臉的模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近來京里那些流言你可聽說了?”

  “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誰還不知道?”晉宏在忠王下首坐著,“我覺得這個……”

  “聽說兩個月前,有朝臣向皇上諫言,讓皇上納妃,引得皇上盛怒。不久以后,部分官員因為作風不正被撤消了官職,並且還有人獲罪。當時京中的流言也像現在這樣鋪天蓋地,老百姓更是對這些官員落馬拍手稱快。”忠王喝了一口茶,嘆口氣道,“現如今與當初倒是有些相像。”

  “您的意思是說……”晉宏愣了半晌才猶猶豫豫道,“此事是皇上在后面做推手?”難怪一開始的流言本來有意指向皇后,哪知道不到兩日,風向就變了,瑞王更是被人從頭黑到腳,連儿女都跟著被黑了一把。

  “以皇上的性格,大概不會用這種柔和的手段。”忠王搖頭。

  “這還叫手段柔和?”晉宏張大嘴,“我如果是瑞王,恐怕早就被氣死了。”

  忠王一臉“你還是太年輕”的表情看了看儿子,“對于帝王來說,如果用這種手段,確實太過柔和。”

  被自家父王這種眼神盯得有些心里發虛,晉宏干咳一聲:“不是皇上,那會是誰?總不能是顧家吧?”以顧家的行事作風,也不像是用這種手段的人啊。

  “雖然不是顧家,但卻是顧家的人,”忠王指了指皇宮的方向,“你可明白了?”

  “怎麼可能?”晉宏臉色大變,“她膽子竟這麼大,這些流言可是牽扯到先帝,她不怕太后與皇上追究?”難道真如傳言所說,皇后被皇上寵壞了,才敢如此膽大包天?

  “她敢這麼做,自然是篤定太后與皇上不會追究,”忠王見儿子還沒做到喜怒不定的狀態,有些遺憾的搖頭,“先帝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清楚?”

  先帝本身就沒有多少名聲,再抹黑也不過是那樣。太后與先帝之間,沒感情是正常的,如果有感情才叫人奇怪。皇后是顧長齡的女儿,她做這件事之前,太后與皇上肯定是之情的,不然這件事不會鬧到這個地步,還沒有壓制下去。

  之前皇帝下的旨意看似在維護瑞王,實際上透出點詭異的意味,仿佛是在表示瑞王真的有點問題,但就是不告訴你們,也不能讓你們知道。

  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你越不想讓他知道,他就越好奇,所以這一來二去,事情才會鬧得更加轟轟烈烈。君不見皇上除了下一道不痛不癢的聖旨外,還做過其他別的事情嗎?

  “沒看出來,皇后還是這個,”晉宏翹了一下大拇指,回想起皇后甜美的相貌,實在把對方的相貌與計謀拉扯不到一塊去。

  不過想到皇上竟對這樣一個表里不一的女人情有獨鐘,他對皇上的敬仰簡直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因為一般男人根本承受不起這樣的女人啊。

  作為不一樣的男人,晉鞅此時沒有上朝,沒有批奏折,也沒有覲見官員。他現在正捧著《千字文》,語氣溫柔的誦讀著。

  “云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

  顧如玖壓根懶得理會他,捧著一本書,邊看書邊吃點心。也不知道晉鞅聽誰說每日跟胎儿說話念書,胎儿會更有歸屬感,不僅出生后聰明伶俐,並且出生時還十分順利,于是他就每天雷打不動的給她腹中的胎儿講故事,念書,還模仿動物的聲音。

  好在他還知道維護自己帝王的威儀,做這種事的時候,屋子里沒有留別人。

  念了一段《千字文》,晉鞅又開始給胎儿講公雞打鳴的故事。不過他對這些儿童故事似乎不太熟悉,講得斷斷續續還丟三落四。好在他講故事的水平雖然不高,但是興致很足,還是堅持把這個故事講完了。

  “喝口水,潤潤嗓子,”顧如玖把自己喝的紅棗枸杞茶塞到晉鞅手里。

  晉鞅接過茶喝了兩口,然后湊到顧如玖身邊坐下,然后用眼角余光偷瞥她看了什麼書,結果發現竟然不是小說話本,而是詩詞集。

  久久平日似乎不太愛看這些東西?

  眨眼的時間,晉鞅就想明白了原因。雖然久久表面上對他給胎儿念書很嫌棄,實際上她自己也很在意嘛,不然看什麼詩詞集?連最近看的小說話本都選了又選,但凡有情節不太好的,都被挑了出去。

  看透了嬌妻的小心思,晉鞅很体貼的沒有拆穿,而是道:“錢太妃已經回京了。”

  “竟這麼快,”去的時候花了近一個月,回來卻只花了半個月,可見這一路上錢太妃趕得非常急。顧如玖想了想,“錢太妃趕路辛苦,先讓她在宮中歇息一夜,我明日再見她。”

  “嗯,好,”晉鞅點了點頭,然后看了眼窗外燦爛的陽光,“你要不要睡一會儿,一個時辰后我再叫你?”

  自從有了孩子后,久久似乎變得格外的嗜睡,不僅睡的時間變長了,吃得也比往日多,可是整個人看起來卻沒有胖多少。

  “好。”顧如玖放下詩詞集,打了個哈欠道,“那我去睡一會儿。”

  剛躺倒床上,顧如玖就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晉鞅替她蓋好被子后,才起身出了寢殿,對守在外面的秋羅道,“皇后已經睡了,你們仔細著里面的動靜。”

  “是。”秋羅屈膝應下。

  知道秋羅對久久忠心,晉鞅也比較放心,點了點頭才帶著隨侍們去了御書房。

  他聽說很多女人有孕后,就愛變得胡思亂想,並且總是會悲春傷秋,所以他就盡量空出時間來陪著久久,不讓她想太多耗神。奏折不是抱到紫宸殿里去處理,就是趁久久睡著后再辦,一來二去,竟讓他批閱奏折的速度都跟著提升上來。

  可見人的潛力是無窮的。

  御書房里,護送太妃們去臨安別宮的護衛隊長早就已經等著了,見到晉鞅出現,忙不迭的行禮。

  “末將參見陛下。”他是個武將,品級不算高,但是這些年來做事一直踏實穩重,哪知道竟會遇到這種事。太妃在他的護送下出事,他難辭其咎。

  “免禮,”晉鞅微微頷首,表情顯得不咸不淡,沒有護衛隊長想象中憤怒,“貴太妃一路上,發生過哪些事情?”

  孫太妃遇刺后,晉鞅便加封了她為貴太妃。

  護衛隊長不知道皇上有什麼用意,但是他為人耿直老實,見皇上問,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出來。大到貴太妃對一路上對吃食十分小心警惕,小到剛出京時,太妃想吃茶葉蛋,可是太監卻膽大包天的不給她買之類的事情。

  大大小小的事情說了將近半個時辰,護衛隊長的嗓子都快冒煙,何明端給他一杯茶,他兩三口便喝得一干二淨。

  “朕知道了,”晉鞅看得出這個護衛隊長沒有撒謊,便道,“你退下吧,最近一段時間不要接待外客。”

  “臣遵旨。”護衛隊長忙放下茶杯,行了一個大禮。

  “陛下,奴婢已經問過隨軍的宮侍,護衛隊長說的這些事情,確實都發生過,”何明小聲道,“不過有件事護衛隊長可能不知道。貴太妃當時用茶壺砸了太監一身的茶水,有人發現,這些茶水里面全是泡過的碎紙。”

  “她有什麼東西,不想讓別人看見,但是卻又想讓朕知道,有人准備在她身上得到某樣東西,或者讓某個人知道,她身上的東西已經沒有了?”晉鞅倒是不太在意這件事,因為他已經知道某個人是誰。

  孫太妃遇刺這件事,肯定會出一個結果,但是這個結果大概不會如世人所願。

  想到這,他面色一冷,不過也只是早晚的事。

  顧如玖美美的睡了一覺,睜開眼就看到坐在不遠處的晉鞅在看折子。她打了個哈欠坐起身,“什麼時辰了?”

  “已經午時了,”晉鞅放下奏折,走到放衣服的架子旁,把顧如玖穿的衣服取下來,然后走到床邊,幫她穿衣服,“睡得還好嗎?”

  “嗯,”顧如玖把頭擱到他的肩膀上,懶洋洋的道,“肚子餓了。”

  “我已經讓他們去備膳了,”輕輕的環著顧如玖的身子,晉鞅把她抱到自己的膝蓋上坐下,然后替她穿上鞋,“我感覺自己好像養了個女儿。”

  顧如玖抱著他的脖頸嗤嗤的笑:“你能生下我這麼大的女儿嗎?”

  “生不了,所以我愛你如命,護你如女,你就是我的掌上明珠。”晉鞅溫柔一笑,“你說這樣好不好?”

  顧如玖把頭埋在他胸口笑,不說話。

  何明等人進來的時候,見皇后已經起床了,身上的衣服也穿得整整齊齊。想到陛下連彎腰這種動作都不願讓皇后做,可是皇后的腳上卻穿著鞋……

  有什麼知道太多也不好,何明强迫自己把視線從皇后腳上的鞋子上移開,然后躬身道:“陛下,娘娘,膳食已經備好了。”

  “嗯。”晉鞅點了點頭,轉身牽著顧如玖的手,慢悠悠的往飯廳方向走,那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在場伺候的宮侍們紛紛移開目光。

  因為實在沒眼看了。

  第二天一早,顧如玖氣得很晚。她起來的時候,晉鞅早就已經去上朝了。慢條斯理的吃完早飯,顧如玖才讓人去請錢太妃。

  錢太妃知道自己回京后必會被太后或者皇后召見,但是沒讓她想到的是,太后根本不管這件事,而皇后更是第二天才准備見她,並且見她的地點不是鸞和宮,而是紫宸殿。

  古往今來,顧如玖大概是第一個與皇帝同居一殿長達半年的皇后,而且看現在這個架勢,皇帝似乎打算讓她繼續在紫宸殿住下去。

  “錢太妃安。”守在紫宸殿外的人是白賢,錢太妃知道他是皇帝近前伺候的,所以便朝他客氣一笑。

  “娘娘已經在里面等著您了,請您隨奴婢來。”白賢躬身走到前面,把錢太妃引進了紫宸殿。

  這不是錢太妃第一次進紫宸殿,但卻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溫馨的紫宸殿。這不像是皇帝的寢殿,更像是夫妻二人共同居住的屋子。

  她有些羨慕當今皇后,能遇到這樣的一個男人,遇到這樣一個皇帝。

  當今帝王對其他女人格外的薄情,但是對皇后去情有獨鐘。先帝對所有女人都風流多情,可是卻從不長情。

  同樣是皇帝,這兩人根本不能比,因為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比不了。

  因為剛回宮,又陷入孫氏被刺的事件,所以錢氏並不知道皇后已經懷有身孕,所以進入內殿后,發現地上鋪著又軟又厚的地攤,她有些驚訝。

  現在雖然已經進入八月,不像六七月那麼熱,但也是暑氣未消,這殿里怎麼鋪著這麼厚的地攤?

  “見過皇后。”她朝坐在上首的顧如玖行了一個禮,然后就發現皇后穿得比較素淨,沒有戴耳飾,頭發也只是簡單的挽了起來,不見多少發飾,就連臉上也沒有用妝。只不過皇后年輕,雖然不施脂粉,但是肌膚仍舊水嫩白皙,好看得像是能掐出水似的。

  以往皇后戴在身上的首飾,無不價值連城,精致漂亮,現在陡然見到皇后如此簡單的一面,錢氏有些不能適應。

  “錢太妃快請坐,”顧如玖讓宮女給錢太妃上茶,然后道,“這次讓錢太妃來回奔波,辛苦了。”

  錢太妃面帶苦笑道:“並不十分辛苦,只是……”她對孫氏的感情十分矛盾,可是到了現在,並不太想提起孫氏。

  見她這樣,顧如玖知道她的心情比較復雜,沉默片刻后道:“太妃請節哀。”

  沒有想到皇后竟然說了這麼一句話安慰自己,她愣了片刻才笑道:“說出來不怕皇后娘娘您笑話,我與貴太妃兩人年輕的時候,向來是不太對付的。”

  那時候先帝好色貪鮮,后宮里的女人多如牛毛,像她與孫氏不是因為最受寵而封妃,而是因為她們出身世家。

  當年的林氏,后來的魏氏,都是憑借著聖寵封妃。女人多,男人只有一個,自然就有了斗爭與算計。

  她與孫氏之間,也發生過不少的齷蹉,她沒有想到的是,孫氏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娘娘,我想去云芳宮去瞧瞧,”錢太妃道,“先帝在時,孫氏一直住在那里。”

  顧如玖放下茶杯,點頭道:“也好,本宮也與你一道去看看。”

  錢太妃以為出紫宸殿,皇后大概會上妝或者換身衣服,可是皇后似乎並沒有這個打算,直接素著一張臉跟她出了紫宸殿。

  “娘娘,小心台階。”

  “娘娘,前面有石子,您稍待片刻。”

  錢太妃見白賢小跑著上前,蹲在地上撿去石頭,心里的疑惑漸漸明朗起來。

  這些宮侍如此緊張,皇后又如此穿者打扮,難道是……

  皇后有孕了?

  她這些日子身邊守衛重重,外界的消息傳不進來,她的消息也傳不出去。昨天回到宮后,仍舊沒有機會見到外人,所以竟連皇后有孕都不知道。

  “皇后娘娘……莫不是懷有龍嗣了?”錢太妃看了眼顧如玖身邊一大堆宮侍,有些不確定的問。

  顧如玖笑著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我竟是不知這天大的喜事,不曾向皇后娘娘道喜,是我的不是。”錢太妃面色一喜,屈膝道,“還請娘娘恕罪。”

  “太妃言重了。”顧如玖笑了笑,不打算繼續聊這個話題,便指著前方的宮殿道,“那就是云芳宮?”

  她進宮半年,竟從來沒有來過這里。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5:22 PM

第84章

  云芳宮的名字取得很美,但是看過這座宮殿后,就會覺得名不副實。半舊不新的宮殿,沒有用心修剪過的庭院,還有已經有了破洞的窗紙,一踏進門就給人一種莫名其妙的冰涼感。

  因為院里雜草太多,隨行的宮女太監先進去探路。

  “這里就是云芳宮?”顧如玖站在大門的石階上,把這座宮殿掃視了一遍,見里面雜草叢生,竟不知道如何落腳。

  她害怕草叢里突然有蛇鼠之類的竄出來,所以一時間不知道怎麼下腳。

  “娘娘覺得很驚訝?”錢太妃也站在石階上,她帶著一臉嘲諷的笑意看著破敗的院子,“是不是覺得不過是五六年沒有住人的宮殿,怎麼會破敗成這樣?”

  顧如玖聽著沒有說話,她對先帝在世時那些妃嬪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不了解,所以也沒有資格發表意見。

  “孫氏當時並不受寵,殿中省的下人也都捧高踩低,這云芳宮里整日冷冷清清的,那些維修宮殿的宮侍也都不愛來了,所以即使是先帝在時,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提到先帝時,錢太妃的語氣帶著一絲恨意與嘲諷,“對于先帝來說,他根本不會關心我們這些失寵的妃嬪,我們是生是死都不重要,所以就連魏氏那樣的賤人,也敢欺負到我們的頭上。”

  顧如玖記得當年她進宮見太后時,魏氏曾經狼狽不堪的向太后求情,原因就是被錢太妃孫太妃等人欺負得受不了了。

  有什麼因就有什麼果,難怪錢太妃與孫貴太妃如此對她,若她是這兩個人,大概也不會對魏氏太客氣。

  “皇后娘娘你深受陛下愛重,后宮里又無其他妃嬪,自然不知道這后宮里沒有帝王寵愛的妃嬪日子有多難熬,”錢太妃自嘲的笑道,“進了這種地方,女人就不是人,只是皇帝的玩物。”

  顧如玖沒有想到錢太妃竟然會當著自己的面,毫無顧忌的說這些話,她抬頭看錢太妃,對方穿著一身灰青色的外袍,身上沒有戴其他的飾品,發飾也都是素銀制成,並無其他亮色的東西,她心頭一動,難道錢太妃實在悼念孫貴太妃?

  見顧如玖沒有說話,錢太妃笑道:“娘娘被我的話嚇住了?”

  顧如玖搖了搖頭:“不,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她雖然沒有經歷過,但是生活在這種大環境里,女人在男權面前,就只能做犧牲品。

  “呵,”錢太妃笑了笑,“皇后娘娘倒是比我想象中要通透。”她見過很多被帝王寵愛過的女人,這些女人大多囂張跋扈,忘乎所以。當今這位皇后,被皇帝獨寵,並與皇帝一同居于紫宸殿,身上竟無半點囂張忘形之態,難怪能讓皇帝如此掛心。

  若她是顧如玖,不會做到她這麼好。

  兩人在宮門口站了一會儿,宮女太監們探路回來,錢太妃率先下台階走了進去。

  白賢等宮侍紛紛圍著顧如玖,一步步的護著她往里走。以這保護的態度,別說是蛇鼠,就連蚊子蒼蠅也無法靠近。

  “當年孫氏喜歡桃花,想在宮中栽一顆,可是殿中省的人拖拖拉拉,竟是沒有辦成,”錢太妃說到這里,語氣突然一頓,走到院中一顆李樹下站著,“后來也不知怎的,院子里長出了一顆李樹苗,孫氏便讓它一直長著了。”

  顧如玖看到這顆李樹看起來也有十年左右的樹齡,不過可能是這里的水分不好,雜草又太多,樹上的葉子看起來有些沒精神。

  “作為能居一宮主殿的妃嬪,院子里竟連几棵好樹也沒有,傳揚出去,誰會相信呢?”錢太妃繞著李樹轉了一圈,然后對顧如玖道,“娘娘,宮殿已經久不住人,我擔心里面灰塵重,對你身子不好,我們還是不進去比較好。”

  顧如玖微笑著看了眼錢太妃,又看了眼她身后的李樹,點了點頭道:“太妃說得是,我們回吧。”

  跟在兩人身后的宮侍們有些傻眼,兩位貴人來著破破爛爛的宮殿,就為了看一棵李樹?

  大人物的心思做下人的別猜,反正猜來猜去也不明白。

  錢太妃回宮,于情于理都要去拜見太后,所以顧如玖干脆帶著她一塊到了康泉宮。

  康泉宮的人看到顧如玖,都簇擁了過來,扶的扶,行的行禮,這架勢哪是儿媳見婆婆,簡直就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

  錢太妃早知道太后對皇后十分的好,但是見到這一幕還是有驚訝,隨即盯著顧如玖的后背心生感慨,這就是人的命,有些人生來就父母疼愛,兄姐愛護,婆婆愛惜,夫君愛重,可有些人算計一輩子,也什麼都沒有。

  “快進來,這麼熱的天,怎麼這會過來了。”

  錢太妃還沒進屋,就聽到太后的聲音傳了出來,她腳下一頓,然后加快腳步,跟在顧如玖的身后走了進去。

  “妾錢氏見過太后。”她走到屋子里,朝周太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大禮。

  周太后拉著顧如玖坐下,神情復雜的看了眼錢太妃,抬手讓她坐下:“你一路上辛苦了。”

  “不辛苦。”錢太妃對周太后的感情一直很復雜,她曾瞧不起周太后以二嫁女的身份進宮,后來又嫉妒周太后靠著生下龍鳳胎坐上皇后之位。

  再后來周太后的一對儿女皆亡,雖然有皇后的名分,但是卻並不受皇上的寵愛,她心里的嫉妒之情便慢慢消散,甚至有了些同情。

  她不曾生育過子女,所以至少不用去感受離別之痛。可是周太后卻是擁有了又失去,除了一個皇后之位,什麼都沒有。

  所以說在這個后宮里,不僅她們這些妃嬪可憐,連周氏這個正宮皇后都好不到哪去。

  在錢太妃進門后,周太后就看到了她這一身與往日不同的打扮:“逝者已矣,你日后便在宮里好好過日子。”這話的意思就是說,不要錢太妃去臨安別宮了。

  錢太妃沒有料到太后會這樣說話,她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太后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老了,哀家也老了,”周太后嘆息一聲,“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太后……”錢太妃嘴唇動了動,半晌才道,“謝太后恩典。”

  周太后擺了擺手,然后轉頭對顧如玖道:“久久,你對此事可有異議?”

  “錢太妃回來也好,平日里也能多一個人陪母后您說話,”顧如玖笑著道,“我看聽月樓離這里進,日后錢太妃就住那里吧。”

  聽月樓不僅離康泉宮進,並且進出都很不方便,若是里面的人想要傳遞什麼消息,必然會被人發現。

  “這樣也好,”周太后笑著對錢太妃道,“你覺得這樣如何?”

  錢太妃自然不會反對,屈膝行禮道:“多謝皇后娘娘替我安排了這麼個舒適的居處。”

  “嗯,”周太后點頭道,“她辦事我向來是最放心的。”

  三人坐在一起又說了一會話,然后周太后留了顧如玖與錢太妃用午膳。錢太妃自然不會拒絕,她剛回宮太后就留她用膳,宮里其他的下人也不敢對她不敬。

  顧如玖本就覺得近來陪太后的時間少了些,所以也沒有拒絕。

  因為顧如玖有孕,呈上來的菜品還特意避開了孕婦不能食用的。所以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就連太后也比平日多用了小半碗飯。

  “也不知怎的,總覺得太后您這里的飯菜格外的好吃,”錢太妃笑道,“日后我住在聽月樓里還有個好處,就是能常來您這里蹭飯吃了。”

  “你說你什麼不惦記,竟惦記著哀家這里的飯菜,”周太后失笑,然后轉頭對顧如玖道,“你往日午膳后,都要小憩一會,側殿房間是准備好的,你……”

  “啟稟太后,陛下求見。”

  “快請他進來,”周太后對顧如玖搖頭笑道,“看來我這側殿是白准備了。”

  顧如玖用手絹捂著嘴笑。

  錢太妃心里想,太后對皇后真是沒得說,還有陛下對皇后也是……

  正想著,就見身著玄袍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她站起身朝對方福了福。

  “錢太妃不必多禮,”晉鞅朝錢太妃微微頷首,然后上前几步朝天后作揖道,“儿子家見過母后。”

  “我看你不是來見我的,”周太后笑道,“你是來接久久的才對。”

  晉鞅笑著道:“儿子來見母后不假,等會陪久久一道回寢殿也不假。”

  “罷罷罷,”太后笑著指了指顧如玖,“你快些跟你家陛下回去吧,免得讓我成了那打鴛鴦的老棍討人嫌。”說完,又對晉鞅道,“你們兩個走了,我正好與錢太妃說說話,這儿話你們年輕人就別聽了。”

  知道太后是說玩笑話,顧如玖也不害怕,笑嘻嘻的就要起身,站在她旁邊的晉鞅忙伸手扶著她站起來。

  “母后與太妃娘娘說話,晚輩也不好打擾,這便告辭。”顧如玖笑眯眯的朝太后行禮。

  見久久已經站穩,晉鞅才松開手,朝太后作揖:“儿子告退。”行完禮后,就又把顧如玖的手給牽住了。

  見兩人這般情態,周太后樂呵呵的讓兩人退下了。

  錢太妃心下想,外面還有人猜測太后與皇上面和心不合,若是瞧見今天這一幕,只怕再無人說這種話了。

  太后與陛下的相處方式很隨意,言談舉止也並無猜忌,便是皇室的親生母子,也不過如此了。

  “他們兩人平日私下里就是這番模樣,你別介意。”周太后朝錢太妃淡淡一笑。

  “帝后和睦,是我們大豐之幸,妾見了高興都來不及,又怎麼會介意。”錢太妃暗驚,太后這是在警告她?

  “是啊,哀家看到他們兩個這樣,心里也甚是安慰,”周太后笑著搖頭嘆息,“比我們那會儿可好多了。”

  錢太妃不知道太后是什麼用意,但是至少從對方的話里,她沒有感受到惡意,所以便點頭道:“陛下是個好皇上,也是個好男人。”

  兩人都沒有提及先帝,因為實在沒什麼好提的。那個男人在她們眼里,几乎算得上一無是處。

  他唯一所能依仗的,就是那皇帝的身份。

  “當初若不是你跟孫太妃鬧出這些事,哀家也不會下定決心讓你們離開,”周太后臉上的笑意散去,看著錢太妃道,“先帝在時,我們的日子都不好過,所以我不想讓你們晚年也過得凄涼。”

  錢太妃愣住,她一直覺得奇怪,為什麼她們這些先帝的女人在后宮里待了這麼多年,太后與當今都不曾提過讓她們離開的話。她原本以為當今是想借著她們博仁厚之名,可是仔細想一想,先帝都沒了,誰會在乎她們這些太妃太嬪?她們住在哪,生活得怎麼樣,對當今的名聲又有何妨礙?

  原來這一切竟是太后的仁慈之心,才會讓她們在后宮里留了這麼久……

  “是妾等辜負了太后您的一片好意,”錢太妃站起身,真心誠意的朝周太后行了一個大禮,“妾等讓您為難了。”

  不用想也知道,當初皇后剛嫁進宮不久,就有宮女無視規矩,在皇后休息時進入內室。那時候陛下與皇后或許已經知道這事與她們太妃太嬪們有關,但是到了最后並沒有發作,這其中恐怕有太后出力,才把事情攔了下來。

  “哀家剛開始不是說過往事不提嗎?”周太后語氣平淡道,“以后就安安分分過日子吧,再不濟……也比先帝在時强。”

  錢太妃聞言笑著道:“您說得對。”

  再差,也差不過那個時候。

  “你去云芳宮了?”晉鞅撐著傘,替他與顧如玖遮住頭頂的陽光,“那里几年沒住過人,我怕里面不干淨,日后別去了。”

  “沒想到你還會信這些?”顧如玖歪著頭對他笑道,“你往日不是不信這些嗎?”

  “若是我遇上,自然是不信的,可只要與你有關的,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晉鞅挽著顧如玖的腰,緩緩的走在青石路上,心中十分的安寧。

  “傻氣,”顧如玖靠著他的肩,小聲道,“云芳宮破舊成那樣,要不要修繕一下?”

  “又沒有人住,現在修繕了有什麼用?”晉鞅不甚在意道,“浪費銀錢。”

  “現在沒人,難道日后也沒人嗎?”顧如玖挑眉看他。

  “几十年后,那是我們儿子的事情,”晉鞅看著顧如玖的肚子,“我這個做老子的,才不會替他花這個錢。”

  顧如玖笑眯眯的看著他,從表情上看,說明對晉鞅這個回答還是很滿意的。

  孫太妃遇刺一案,雖然鬧得轟轟烈烈,瑞王也因此名聲掃地,但是關于瑞王刺殺孫太妃的這個猜測,因為沒有證據,所以根本站不住腳。

  歷時近三個月,經過重重取證,各方篩查,最后刑部與大理寺得出的結論是,刺殺孫太妃的是一位太監。

  這位太監因被孫太妃責罰,心中憤恨難平,便找到一位擅箭术的好友,與這位好友里應外合,射殺了孫太妃。

  三個月的時間,已經足以讓原本關心這件案子的百姓轉移重心,不再關注這件事。所以盡管得出的結論不是那麼令人信服,也沒有引起多少轟動,于是這個案子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了。

  在有心人看來,這個案子看似皇上的妥協,實則暗藏玄機。

  “山雨欲來風滿樓,”忠王翹著二郎腿,哧溜了一口茶,然后捧著茶杯走到了書案前。

  “儿子,給你老子我磨墨。”忠王嘆氣道,“既然我們要投誠,就要有投誠的態度。”

  晉宏上前替忠王磨墨,磨好以后,就見他父王在奏折上寫下了這几句。

  臣恭請聖安。今已入京四月有余,京中繁華非容州所見,令臣流連忘返,不忍離別,臣懇求聖上允臣等一家久居京城……

  看到這個內容,他心里有些惆悵,又松了一口氣,仿佛壓在他頭頂的榮耀與大山同時移走,讓他有些無所適從。

  德隆五年十月,鐵帽子王忠王上書,因心喜京城風土人情,民生教化,請求皇上允許他全家遷往京城久住。

  忠王這道奏折呈到御前,滿朝皆驚。忠王之所以讓無數人忌憚,就是因為他是鐵帽子王,並且有容州這塊封地,可以自己帶兵,守護一方水土。現在他放棄容州,全家遷入京城,不等于是老虎拔了自己的牙,去做被人豢養的貓?

  忠王這麼做,肯定不是因為他真的喜歡京城,全天下相信這個理由的恐怕沒几個。

  這是忠王投誠的訊息,也透露著某種信號,那就是當今陛下恐怕不能容忍有封地的藩王了。

  如今忠王向陛下投誠,那麼唯一還有封地的,便只有瑞王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最受忠王此舉影響的就是瑞王,因為忠王這種行為,無疑是把他逼到了風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

  “忠王是不是瘋了?!”瑞王陰沉著臉,捏著茶杯的手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晉鞅不過是個黃口小儿,他竟嚇得把容州都給送了出去,平時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竟是做出來唬人的麼?”

  “請父王息怒,”瑞王世子見他氣成這樣,擔心他傷了身子,忙上前勸慰了不少的話,見他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后,才道,“儿子懷疑忠王與當今早就搭上了線,故意演這出戲來逼您。”

  “他拿容州來演戲?”瑞王冷笑道,“今日他不管是演戲也好,真心實意還好,說出去的話就猶如潑出去的水,是再也收不回來了。到時候就算他說是演戲,晉鞅會認嗎?”

  “與狐狸演戲,他的腦子呢?”瑞王不管忠王究竟想做什麼,他恨的是忠王把他閉上了絕路。

  人家忠王是祖上封的鐵帽子王,都主動交還封地了,他作為晉鞅的叔父,是交還還是不交還?

  不還,只怕后面的人都說他狼子野心。

  可是還了,他卻又不甘心。

  怎麼可能會甘心,他算計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培養出這麼大一股勢力,若真的就這樣放棄,豈不是說他這半輩子的努力都是笑話。

  他,不甘心!

  忠王上書以后,當今並沒有答應他的請求,只說容州在忠王祖輩的管轄下,一直都風調雨順,若是換人來管理,只怕一時間難以適應。

  見當今不同意,忠王又几次三番的上書,當今才勉為其難的答應,並且表示忠王一家日后雖然住在京城,但是容州的賦稅仍舊交給忠王,忠王對容州官員也有任免權。

  如此便皆大歡喜,大家都稱贊忠王對皇室忠心,又稱贊皇上為人仁厚。

  出了忠王上書這件事,朝中的氛圍也跟著輕松了好多,甚至有人覺得,當今皇后真是福星,她剛懷孕不久,忠王就向朝廷主動獻出容州,此乃吉兆。

  對于這種說法,顧如玖表示非常的無語。

  現在這些人拍馬屁的手段越來越高端了,不僅把她跟宸君的馬屁給拍了,就連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被拍了。

  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經有四五個月了,有時候她甚至能感受到這個小生命的胎動。或許正是因為這一次次的胎動,讓她對腹中的胎儿越來越有感情,也漸漸讓她接受了這個事實。

  她即將要做母親了。

  近來的胃口越來越好,身上也漲了一點點不太明顯的肉,她懷疑自己吃了這麼多的東西,全都補到胎儿身上去了。

  這几個月來,按理說她與宸君不該同房,不過在這方面,宸君向來不怎麼講理,所以兩人仍舊是同吃同睡,宸君還要負責給她肚子里的寶寶講故事。

  經過這几個月的訓練,宸君講故事的本領越來越高强了,講到興起的時候,還能模仿故事里的人物動作與聲音,十分的投入。

  “娘娘,”秋羅走進屋,把一盅適合孕婦喝的湯呈到顧如玖面前,伺候她吃完以后才道,“方才何明公公杖責了一位宮女。”

  顧如玖挑了挑眉,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何公公說,因為要為龍子積福,便饒了那宮女一命,”秋羅把空碗收拾好,遞給身后的宮女,“不過人卻趕到浣衣局去了。”

  “什麼宮女?”顧如玖道,“不會又是見到本宮有孕,認為皇上不能與本宮同房,便起了其他心思的宮女?”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5:29 PM

第85章

  顧如玖想的沒錯,她有了身孕后,一些宮女的心思便蠢蠢欲動起來。暗送秋波的,故作可憐的,還有特意表現出與眾不同的。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任何人都能表現出巨大的潛力。顧如玖從來不敢小看任何一個人,尊貴如大長公主也好,低賤如無根的太監也好,這些人只要有自己的立場,自己想要的東西,那麼他們任何一個行為與舉動,都不可小覷。

  “娘娘,您要見見那個宮女嗎?”秋羅見顧如玖臉色不太好看,以為她在生氣,忙道,“您若是想見她,奴婢這就讓人把她帶過來。”

  “不用了,”顧如玖摸了一下微微凸起的肚子,“這件事何明辦得很好。”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這些宮女是否有野心,重要的是晉鞅態度是否鮮明。

  晉鞅確實沒有讓顧如玖失望,他平日除了處理政務,就是在紫宸殿里陪顧如玖。因為顧如玖懷的是頭胎,所以晉鞅格外的小心翼翼,只差沒把顧如玖揣在兜里,整日帶在身上了。

  有宮女蓄意靠近他,他實際上比顧如玖還緊張,你問他為什麼?

  万一久久這件事動怒,動了胎氣怎麼辦?趙御醫早就說過,女人頭一胎很重要,若是有什麼不測,對女人身体的傷害特別大。

  別的東西他不在意,但是久久身体他確是格外的小心。就因為他自己的身体不好,他知道生病的感覺有多難受,就更加不想讓久久体會他平日受的罪。

  “陛下,臣以為此事不妥!貴人犯法理應與庶民同罪。”

  “陛下,話雖如此,但是……”

  晉鞅回過神時,見下面兩撥人吵得不可開交,所為的不過是周家公子仗勢欺人,打傷了兩位讀書人。

  周家是太后的娘家,這些年雖然昏聵無能,做事糊涂,好歹從未惹出過大事來,哪知道這次竟如此糊涂,把讀書人給打了。

  文人最厲害的就是一張嘴,你把讀書人打了,就等于是打了文人的臉,難怪朝堂上這些文官上串下跳義憤填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周家公子把他們給打了。

  做了几年的皇帝,晉鞅怎麼會不知道文官的個性,所以任由他們爭來吵去,最后宣周家公子來自辯。

  周家公子雖然文武不通,但是長得一副好皮囊,加之太后是他的姑母,所以來到朝堂之上也不緊張,朝晉鞅恭恭敬敬行了禮后,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出來。

  “原本微臣只是看不慣他們滿口之乎者也,准備換個地方吃飯,哪知道他們竟然把話頭牽扯到了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身上,微臣心里氣不過,才跟他們動起手來。”周公子也很光棍,他是侯府的世子,從小也是嬌慣著長大的,也不管這話會得罪多少人,就這麼直愣愣的說了出來。

  聽到涉及到了太后與皇后,晉鞅皺了皺眉,視線掃過那些低著頭做鵪鶉狀的文官們,沉聲道:“他們說什麼了?”

  “他們說,說……”周公子眼珠子一轉,抬頭見晉鞅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頓時嚇得縮了縮脖子,“他們說太后偏愛皇后,攔著陛下您納妃。皇后身為后宮之主,卻因善妒獨霸陛下……”

  眼見皇上的臉色越來越沉,周公子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到了最后竟不敢再說話了。

  “朕對皇后情深一片,皇后對朕亦是關心体貼,而朕也早已經言明,不願納妃,”晉鞅沉聲道,“這兩位書生不努力鑽研學識,竟是學著長舌之人談及朕的后宮家事,難道這便是讀書人之道?”

  在場眾位官員一臉的懵逼,這兩個讀書人還說過這種話?全天下誰不知道皇上因為之前被人逼著納妃的事情,在朝上發了好大的火,從此朝堂上再無人敢在陛下面前提起這事。

  這事要說皇后不對,也有些不講道理,人家皇上自個儿不願意,關皇后什麼事?你說你兩個讀書人,操心這個干嘛,還被太后娘家人聽到了,真是挨打也活該。

  “陛下,這也只是周世子一面之言,微臣以為,還要召這兩個讀書人,當朝對質才能分辨真假。”一個文官站了出來,只差沒明著說周公子撒謊了。

  周公子哼了一聲,以生動的表情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之情。

  這位文官聽到周公子的哼聲,只是往旁邊挪了一小步,以示自己不屑與周公子為伍,面上一絲表情都沒有。

  其他官員同情的看了他一眼,知道您有骨氣,但是也不要表現的太明顯啊。周家再不爭氣,那也是太后的娘家,陛下名義上的外祖家,你當著陛下的面,如此嫌棄周家人,是瞧不起誰呀?

  按規矩,沒有功名的人是無法到朝堂上來的,可是這案子已經鬧到了御前,有牽扯到太后與皇后這兩位大豐朝最尊貴的女人,所以規矩這種東西,不該遵守的時候,就只能睜只眼閉只眼。

  梁余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在毫無功名的情況下,來到金鑾殿上,他既緊張又惶恐,在踏上金鑾殿外的玉階時,不敢抬頭,也不敢四處張你望。他身邊的同伴與他也相差無几,兩人畏畏縮縮的跟在禁衛軍后面,大氣也不敢出。

  金鑾殿上的地磚光可鑒人,梁余踏進去的那一刻,只覺得頭暈目眩得厲害,沒走几步,就朝上方行了一個大禮。

  滿殿皆靜,不少人以為能見到一個風光霽月的讀書人,哪知道走進來的竟是兩個畏畏縮縮,毫無君子美儀的寒酸學子,原本幫著兩人說話的文官都忍不住皺了皺眉。

  這樣的人,看起來可不像是不畏强權的正人君子。

  “學生梁余見過陛下,陛下万歲。”梁余作揖到底,然后就在地鑽上看到了自己緊張到近乎于扭曲的臉。

  晉鞅雖然談不上是過目不忘,但是對下面站著的人,卻有几分印象。几個月前,他帶久久出宮玩耍時,在鱻魚樓里遇到一個誇誇其談的讀書人,不就是此人嗎?

  當時這人談起顧家的時候,可是絲毫都不客氣,若不是當時在外面,他又不想讓久久掃興,這個人早就被他辦了。

  晉鞅看著這兩個讀書人沒有叫起,在場的官員知道皇上心情不暢快,所也也沒有誰不長眼的上前去觸霉頭,所也梁余與他同伴的腰,就只能這麼彎著了。

  “朕見過你。”

  這話一出,無疑是投了一顆驚雷在眾人心中,他們紛紛看向這兩個學生,不知道這兩人有什麼特色,居然能讓陛下留下印象。

  長相一般,風度沒多少,氣度談不上,畏畏縮縮的樣子挺有特色,難道是因為這兩人猥瑣得非常特別,所以才記住了他們?

  不僅朝臣驚訝,梁余心里也是十分震驚的,他不解的抬起頭,看到御座上坐著的人后,腳下一軟,就是半跪半坐在了地上。

  怎麼會是他?!

  几個月前在鱻魚樓發生的事情對于梁余來說,印象實在是太深刻了,那次過后,原本與他交好的一些學子竟開始疏遠起他來,就連他那兩個好友,也常常找各種理由不與他碰面。

  他雖然暗恨這些同窗見風使舵,畏懼强權,但是內心深處也在害怕,害怕在鱻魚樓里遇到的那几個貴人會秋后算賬。

  忐忑不安的等了几個月也沒有什麼動靜,梁余在心里松了口氣,才又恢復了往日的生活。每日看看書,習習字,沒事就跟几個新交的好友在外面談天說地,好不自在。

  前兩天他說得正興起的時候,突然從旁邊竄出個紈绔子弟,二話不說就帶著家丁把他打了一頓,打得他全身沒有一塊好肉,偏偏臉上卻半點傷痕也沒有。

  讀書人在京城里被紈绔子弟打了,對于讀書人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所以一來二去,這事便鬧大了。實際上他內心是不想追究此事的,因為他心里清楚,如果他說的這些話傳到了皇上耳中,他這輩子都沒機會進入官場了。

  事實告訴他一個道理,世界上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當今陛下竟然就是他那日在鱻魚樓遇到的貴人。

  既然這位是陛下,那麼那日詢問他的年輕女子只怕是……

  想起自己那日說過的那些話,梁余越想越害怕,全身都不由自主的抖了起來,想說求饒的話,可因為太過害怕,竟連口也張不開。

  文官們見他這幅模樣,面上露出了鄙夷大的模樣,這般膽小如鼠,也敢胡言亂語太后與皇后,當真是沒腦子。

  梁余這種反應,大家連審都不用審,也都清楚誰是誰非。今天這事吧,周世子還真沒多大的錯,身為太后的侄子,皇后的表兄,不就是要維護她們的名聲嗎?

  雖然這手段粗暴了點,動手打人也不對,但是至少人家想法是好的。當然,如果遇到這事去報官,而不是自己動手,就更好了。

  “几個月前,你一言一句中皆是對世家貴族的不滿,對朕的岳家更是諸多挑剔,朕見你初到京城,可能對很多事情都不了解,所以並未追究,”晉鞅沉聲道,“可是如今几個月過去,你竟仍舊不改,甚至還變本加厲,詆毀太后與皇后的聲譽,朕對此感到十分的痛心。”

  世家們的耳朵立起來了,什麼?這小子竟然還詆毀過他們世家,是可忍孰不可忍,挽袖子上吧!

  于是原本幫過梁余二人說話的文官們紛紛轉向,把梁余從頭到腳都挑剔了一遍,主旨就是,我們文人隊伍里面才沒有這樣的害群之馬,他們恥與此人為伍。

  最后這位高談闊論的梁生被剝去功名,並且因為言德有虧,子孫三代都不能入朝為官。

  看到梁余灰敗的臉色,世家文官們滿意的放下袖子,又恢復了斯文的模樣。

  你既然瞧不起世家,那麼他們這些世家子弟,只能讓你見識見識世家的厲害了。

  就連寒門出身的官員,在陛下開口后,也沒有出來為梁余說一句話。在他們看來,他們寒門出身的官員雖然勢孤,但也不需要這種豬隊友加入。

  這場鬧劇以梁余以及他的同伴革去功名,並且子孫三代不能入朝為官,周世子在家閉門思過三個月收場。這事傳到外面,不少讀書人都對梁余這種行為表示了批判態度,還有人覺得,此人如此詆毀太后與皇后,必定居心不良,恐與外族有所勾結。

  還有人覺得周世子有情有義,雖然紈绔了些,但也知道維護自家的人,所以還沒爛到根子里。

  沒有人同情梁余,更沒有人為他奔走求情,所有人似乎都忘記几天前,他們還對紈绔子弟欺負讀書人憤憤難平。

  誰會為一個遭到陛下厭棄的讀書人說話呢?

  康泉宮中,周太后看著娘家嫂子,態度有些不咸不淡,見她七彎八拐,終于把話題扯到她那個侄女身上后,她就皺了皺眉。

  “婷婷那個丫頭您是看著長大的,她是什麼樣的脾性您也了解,若是進宮伺候陛下,定能把陛下伺候得妥妥帖帖……”

  “我以前就說過,此話休要再提,”周太后沉著臉道,“且不說皇后現在正懷有身孕,我不可能讓別的女人進宮刺激她,便是她腹中還無子,我也不會答應你這件事。”

  周太太心里有些不高興,太后這是什麼意思,寧可護著別人家的姑娘,也不願意讓自個儿娘家的姑娘進宮,這簡直太荒唐了。

  “太后娘娘,臣婦又何嘗舍得讓女儿進宮,只是現如今我們家高不成低不就,婷婷要找個如意郎君也不如意,若是進宮來,也算是一條出路。”

  “你以為進宮就是享受榮華富貴?”周太后怒極反笑,“哀家當年進宮后,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不然你們家中的侯爵從何而來?!”

  “先帝確實……”周太太仍舊不死心,拼著最后一絲臉面不要,“但是當今與先帝不同,若是婷婷嫁到宮里,必不會遭往日的罪。”

  “好好的世家娘子不做,非要進宮做妾,”太后面色徹底冷下來,“這事哀家不同意,你們若是有想法,就去找陛下去,不要再在本宮面前提這個。”

  聽聞此言,周太太知道太后是下定決定不會讓她女儿進宮了,于是只好用手帕擦著眼角道:“臣婦也不願拿這種事來讓您煩心,可是臣婦又有什麼辦法呢?”

  丈夫無用,儿子紈绔,整個侯府坐吃山空,別人家瞧不起侯府,她又不想讓女儿嫁寒門出身的人,這其中的難處又有誰知道呢?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來了。”劉姑姑進來道。

  “快請。”太后臉上頓時露出几分笑意,這模樣落在周太太眼里,頗有几分不是滋味。自己這個大嫂在太后面前,又有多少顏面呢?婷婷這個侄女,在太后心里,又有多少地位呢?

  倒是皇后格外的得太后歡心,當年還沒嫁進宮的時候,就常常受太后召見,現在太后待她,更是如親閨女般。

  越想周太太心里越不平衡,究竟在太后心里,誰才是她的親侄女?

  顧如玖很少在康泉宮看到周家的人,一是太后並不常召見他們,二是可能時間剛好錯開了。

  進了內殿,還未行禮,顧如玖就被劉姑姑扶住了,太后道:“你在我面前,哪還用講究這些俗禮,快些坐下。”

  “母后如此体恤,儿媳便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便捧出一個巴掌大的盒子,“聽聞母后近來睡得不太好,又不愛用香。儿媳這里有些安神茶,您喝著試試。”

  太后也不跟她客氣,徑直讓劉姑姑轉呈到她手上,打開盒蓋聞了聞,然后笑道:“確實是好東西。”

  這些東西必然是顧家送進宮的,所以太后也不問來歷只誇好,像極了母親收到女儿送的東西,不管好不管,先誇了好再說。

  周太太安靜的坐在一邊,看著太后與皇后的互動,等了半天,才終于找到一個機會插嘴道,“皇后娘娘真是孝順。”

  顧如玖對這位周太太的印象不怎麼好,所以只是客氣的笑了笑,沒有與她多話。

  哪知道周太太並未罷休,仍舊見縫插針的與顧如玖說話,這殷勤的態度簡直讓人生疑。

  不是顧如玖小心眼,而是這位周太太怎麼看怎麼不像樂于誇獎別人的人,所以她就靜靜的聽著,等周太太說出真實的用意。

  “娘娘如今懷有龍種,皇上身邊恐怕要缺了伺候的人,您怎麼放心呢?”周太太笑著看向顧如玖。

  太后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直接開口道:“皇上身邊那麼多太監宮女,難道還伺候不好嗎?”

  “話雖這麼說,但是宮侍終究是宮侍,怎麼能與貼心人相比,”周太太笑著道,“我們家姑娘與娘娘您年紀相仿,性格溫和……”

  “周太太!”太后厲色道,“你失言了。”她知道這個大嫂腦子蠢,性格衝動,看到利益就不知道自己姓誰,跟她大哥都是鼠目寸光的人。但是她沒有想到大嫂竟然會蠢到這樣。

  在皇后面前推薦自己的女儿,這是怎樣蠢的腦子才做得出來?

  若是皇后不受寵,又無身孕,且與周家關系親密,大概會考慮這種可能。但是自從她母親過世后,顧家便與周家沒有多少來往,與周家又何談親密?還有帝后感情和睦,皇上更是對皇后痴心一片,在這種情況下,皇后除非腦子有毛病,才會同意這種要求。

  顧如玖見太后與周太太截然不同的反應,就知道此事太后不同意,只是周太太個人的痴心妄想。

  她放下茶杯,對周太太微微一笑道:“侯夫人這個要求,本宮恐怕不能答應。”

  周太太被太后吼了一句,嚇得不敢說話,可是眼神卻仍舊不甘心的盯著顧如玖。

  注意到她這個眼神,顧如玖仍舊一臉是笑:“皇上每日除了整理政務,還要照顧本宮以及本宮肚子里的寶寶,恐怕無力再關心其他女人。”

  周太太被顧如玖驚世駭俗的話嚇得目瞪口呆,什麼叫皇上要照顧她?!

  那可是皇上,万民之主,怎麼能……

  她即使再蠢,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了,皇后敢說出這種話,可見是不怕皇上知道的。可是這兩人感情要好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讓皇后有底氣說出這樣的話來?

  太后看著嫂嫂驚惶的臉色,嘆了口氣,低下頭沒有說話。

  今天這事她不宜插手過多,不然傳到陛下耳中,她與陛下之間只怕就會有嫌隙了。

  “久久說得對,朕一心處理國事,照顧妻儿,實在無暇關注其他女人,還請舅母不要再提此事,”晉鞅大跨步走進殿內,直接走到顧如玖身邊,牽著顧如玖的手道,“朕無心納妾,舅母若是再提,惹得久久心中不快,只怕朕心里也會不舒坦。”

  周太太面色一白,轉頭見太后一言不發,只好顫顫巍巍的站起身,朝晉鞅福了福:“臣婦再不敢了。”

  這話只差沒有明著說,若是她惹皇后不高興,那麼陛下他就要發怒了。

  皇后究竟有何等本事,竟把一國之主都唬得服服帖帖?

  周太太心里不明白,在她看來,顧如玖不是京城里最美的,最有氣質的,更不是身份最高最有才華的,她實在不明白,皇上為什麼就對她如此死心塌地?

  不過心里再想不明白,她也不敢再想,更不敢再提把女儿送進宮里的話。她的直覺告訴她,若是她再惹得皇后不快,皇上恐怕不會顧念太后的面子,讓周家上下沒有好日子過。

  “母后,想來您與舅母還有話說,儿子便不打擾了。”晉鞅規規矩矩的朝太后行了一個禮,然后帶著顧如玖出了康泉宮內殿。

  看著晉鞅與顧如玖離去的背影,太后嘆了口氣,滿面失望的看著周太太:“早知道你今日如此糊涂,哀家就不該見你。”

  “太后……”周太太徹底慌了。

  “你回去吧,”太后疲倦的擺了擺手,“最近老老實實的待在府里,別再出來惹事,不然哀家也護不住你們。”

  再也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久久對于皇帝來說有多重要。

  龍有逆鱗,久久對于皇帝來說,就是別人碰不得的逆鱗。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5:40 PM

第86章

  “說吧,誰派你來的?”何明翹著腿坐在椅子上,懶洋洋的端著茶杯喝了一口,瞥了眼跪趴在地上的宮女,臉上的笑意帶著嘲諷。別的宮女靠近陛下,或許是為了榮華富貴,這位嘛用意倒是不好說。

  大晚上的模仿皇后娘娘的走路姿態不說,還能恰好知道皇上會在哪出現,這可不是一般宮女可以做到的。

  如今皇上在朝中越來越有威望,朝上不少人都起了別的心思,只不過有人是想盡手段引得陛下注意,而有些人就打算把女人往宮里送。

  在何明看來,這些想靠裙帶關系穩固地位的人,實在是世家的恥辱,這樣的家族就算能風光一時,也不能風光一世。

  跪趴在地上的宮女沒有動,更沒有說話。何明也不在意,他放下茶杯,挑眉道:“你不願意說也行,正好宮里用刑的太監也能有機會多練練手藝。”

  宮女全身痙攣了一下,顯然是何明這句話勾起了她身体中痛苦的回憶,讓她不自覺就有了這種反應。

  見到她這種反應,何明臉上露出一絲笑意,似乎很滿意她這個樣子,“行了,就這樣吧,咱家也沒有這麼多時間陪你廢話。”

  旁邊的几個太監點頭哈腰的把何明送出了慎行司,回頭再看看不識趣的宮女,臉上帶著殘忍的快意。

  這般如花似玉的女人,落在他們手里,簡直讓人再高興不過了。

  “陛下。”何明回到御書房,朝晉鞅行了一個禮。正在給晉鞅研磨的白賢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招了嗎?”晉鞅頭也不抬的問。

  “奴婢無能,”何明請罪道,“這個宮女嘴十分的緊,想來有把柄在幕后之人手上。”

  “她幕后之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紫宸殿里里外外要清理一遍了,”晉鞅抬頭看著何明,“朕要保證皇后平安無事!”

  “請陛下放心,現在皇后身邊伺候的人,奴婢已經細查過他們祖孫四代以及親戚友人來往,絕不敢讓任何一個可疑的人靠近娘娘。”何明知道皇上有多看重皇后以及皇后娘娘腹中的孩子,所以在皇后娘娘安全方面,下了很大的苦工。

  “那就好。”晉鞅放下筆,長嘆一口氣道:“朕似乎有些日子沒去謹行宮了?”

  何明不自覺的挺直了背脊。

  謹行宮仍舊是破舊衰敗的模樣,晉鞅走進宮內,聞到里面的霉臭味,皺了皺眉。

  蓬頭垢面的祁連看到晉鞅進來,竟是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尊貴的皇帝陛下,怎麼來這種肮髒的地方了?”

  現在的祁連哪還看得出一國之相的模樣,黑乎乎的臉,滿是污垢的頭發,還有看不出原貌的衣服,這樣子與街頭上的乞丐並無區別。

  “帶他去洗個澡,換身衣服。”晉鞅皺了皺眉,然后道,“朕下午再來。”

  祁連原本還想諷刺几句,可是想到難得有機會洗澡,他又把嘲諷的話給吞了回去,就怕引得晉鞅不快,這難得的機會也飛走了。

  換了三桶水,祁連才把身上洗干淨,換上太監扔給他的衣服,他也不嫌布料不夠好,披散著頭發站在有些簡陋的屋里,只覺得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這才有個人樣,”白賢走進屋,手里還端著一個托盤,托盤里放著一碗白白的米飯以及一只有些油膩的燒雞。

  若是在九個月前,他是絕對看不上這種東西的,可是這個時候,他僅僅是看了燒雞一眼,嘴里就忍不住自動分泌唾液。

  等白賢把托盤放下,他也顧不上形象,挽起袖子便拿著燒雞啃了起來,連自己濕噠噠的頭發粘到燒雞腿上,也來不及撩開。

  見到他這吃相,白賢忍不住回想當初這位代表高羅國出使大豐時,是何等的風度翩翩。可見風度禮儀這種東西,都是要在吃飽喝足的情況下才能做到完美,若是連吃喝都成問題時,誰還在意這個呢?

  整只燒雞吃了一大半后,祁連才慢下速度,他吮著手指上的油脂,看著白賢道:“說吧,陛下究竟想要我干什麼?”

  關押了他這麼久,吃的是豬食,喝的是生水,洗澡換衣服更是想也別想。現在突然給他這麼好的待遇,要說是沒事,他怎麼也不會相信。

  “陛下的心思,咱家又怎麼能知道,”白賢皮笑肉不笑道,“祁連先生不要著急,等陛下來了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知道自己在這個太監面前得不到什麼消息后,祁連干脆埋頭大吃,把燒雞跟米飯吃得干干淨淨以后才擦著嘴道:“這里……恐怕是皇宮某個被閑置的宮殿吧?”

  當初皇后能夠輕易的來看司馬香,皇帝更是隨意出入這里,說明皇帝根本不怕泄露行蹤,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這里十有八九就是皇宮內部。

  白賢笑眯眯道:“祁連先生果真聰明。”

  “不是我聰明,是你們壓根沒打算掩飾。”祁連剛被帶進暗牢的時候,人還是暈著的,哪里知道別人把他帶到了何處,直到后來司馬香也被帶了進來,他才大概猜到自己身處在何地。

  沒有他在,高羅國內部恐怕早就亂成了一團糟,也就更別提入侵大豐了。誰會想到,他身為一國之丞相,會被關押在這種地方?

  聽到他這麼說,白賢也不反駁,仍舊笑眯眯的站在一邊,仿佛不是在看管他,而是在伺候他一般。

  祁連心想,難怪能在帝后面前都混得開,這樣的人很聰明。

  此時的紫宸殿內,菜香陣陣,晉鞅見顧如玖打了好几個哈欠,忍不住問,“又困了?”

  “嗯。”顧如玖放下筷子,接過宮女遞來的杯子漱了口,揉著額頭道,“我先去睡會儿,東西留著我醒來后再吃。”

  晉鞅放下碗筷,陪她到了內室,見她躺下就睡著了,忍不住無奈的笑了笑,替她放下紗帳后,才轉身離開。

  “陛下……”見到晉鞅出來,伺候的太監小心的看了眼飯桌,不知道該怎麼辦。

  “撤了吧,”晉鞅看也不看桌上的飯菜一眼,徑直走了出去。何明見狀,立刻跟了上去。

  出了紫宸殿,何明看天色有些不對,小聲道:“陛下,這天儿看起來好像要下雨了。”

  晉鞅抬頭看了看,只見天際烏云蔽日,陰沉沉的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

  這讓他想到當年自己為了能夠進京,想盡辦法讓傳旨的大臣看到了自己。那天的天氣似乎也是這樣,他為了躲過繼母派下來阻攔他的人,鑽洞,爬樹,跳牆,什麼方法都用了。

  臨到要出現前,還特意換下外面那身髒污的袍子,努力讓自己顯得干淨上進,但是生活得卻不如弟弟妹妹們好的樣子。

  “陛下?”何明見晉鞅臉色不太好,有些擔憂的看著他。

  晉鞅眼瞼微動,把手背在身后:“去謹行宮。”

  謹行宮偏殿,祁連已經拉了好几次的肚子,現在腹內空空,總算消停下來。太久沒吃油膩的東西,腸胃竟然受不了了。

  他全身乏力的坐在破舊的椅子上,看了眼角落里毫無表情的白賢,扯著嘴皮道:“白公公好涵養。”

  現在的他如此狼狽,白賢竟也能穩得住,不僅沒看他的笑話,還讓人給他熬了碗止瀉藥喝,這麼好的態度,簡直讓他不適應了。

  白賢剛要說話,突然聽到外面隱隱約約有腳步聲傳來,他表情頓時變得嚴肅起來,看也不看祁連,便轉身迎了出去。

  祁連正在奇怪,不到片刻就見晉鞅走了進來,而白賢正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后。

  難怪能做帝王的心腹,隔著這麼遠都能分辨出皇帝的腳步聲,這本事一般人還真比不上。

  晉鞅見祁連面色慘白,腿還打哆嗦的模樣,也沒有問原因,直接開口道:“朕今日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祁連潛意識覺得這件事與他有關。

  “朕決定重審當年皇子被林妃毒害一案。”晉鞅面無表情的看著祁連,“若是此案當真與林妃無關,朕不僅還林家清白,並且讓林妃葬入妃陵,受后人香火,而不是在外面做一個孤魂。”

  祁連神情微動,半晌才道:“事情過去了那麼久,你怎麼查?”

  “這個世間只有不想查的案子,沒有查不出來的案子,”晉鞅勾了勾嘴角,“朕只想知道,你是否希望林家沉冤昭雪。”

  祁連嘲諷笑道:“便是我們林家沉冤昭雪又能如何,我們林家上下上百口性命也回不來了,你們晉氏一族的嘴臉真讓人惡心。”

  “冤枉林家的人是先帝,不是朕,”對于祁連罵晉氏一族的話,晉鞅根本不在意,在他看來,先帝以及某些晉家人,行事確實有些惡心人,祁連也沒有罵錯,“至少千百年后,你們林家在史書中留下的是蒙冤而亡,而不是因為毒害皇子被滿門抄斬。”

  片刻沉默后,祁連極力壓制著心頭的激動:“你不怕舊事重提,讓太后難過?”

  風起,偏殿里破舊的窗戶被吹得啪啪作響。

  晉鞅看著在風中搖來晃去的破舊窗戶,語氣平淡道:“朕只是不想讓當年的孩子不明不白就沒了。”

  “呵,”祁連冷笑一聲,對晉鞅這種冠冕堂皇的話嗤之以鼻,“說吧,你想我做什麼?”

  他這話出口后,晉鞅抬頭看著他。

  祁連看到,這雙足以讓無數男人嫉妒,讓無數女人瘋狂的眼睛里,掩藏著無數的野心與殺意。

  “我要你站出來指證瑞王勾結外敵。”

  “僅此而已?”他眯眼看著晉鞅,並不相信事情會這麼簡單。他這個已經失蹤的高羅國丞相突然站出來指證瑞王,可不僅僅是兩句話的事情。

  晉鞅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除了這個外,你還有什麼用處?”

  祁連覺得自己人格受到了侮辱,想要反駁時,晉鞅已經出了門。

  “哎唷,我……”祁連覺得自己有些想說髒話。

  “祁連先生,”還留在原地的白賢突然開口道,“您近日就住在此處。”

  祁連回頭看了眼這個屋子,桌子椅子床都有些破舊,但是比起暗無天日的暗牢來說,那真是好太多了,他眯眼看向白賢:“陛下就不怕我這個外男住在宮里,嗯?”

  他沒明說,白賢也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于是皮笑肉不笑道,“那林家可真要斷根了,咱家如果是你,就老老實實的待在屋里,連門都不會出一步,被別人發現當做賊打殺了,可怪不了別人。”

  被暗里警告了一番,祁連嗤了一聲,不過很識趣的沒有再多說。

  見他老實下來,白賢滿意的點了點頭,“祁連先生身子不適,就早些休息吧。”說完,再不管祁連,轉身就走。

  “有其主必有其奴。”祁連搖頭晃腦的躺到床上,臉上的表情才漸漸陰沉下來。想到林家滿門,他痛苦的閉上雙眼,任由外面風吹雨打也不願再睜開眼睛。

  “外面快要下雨了,怎麼這會儿過來了?”周太后見晉鞅過來,心情還是很好的,上次因為娘家人的事情,她知道晉鞅的心里有些不痛快,見他來了,心里那點擔憂也就放下了。

  “儿子剛好路過,便來看看母后。”晉鞅笑著道。

  周太后笑著讓人給他奉茶奉點心,沒有問他從紫宸殿到康泉宮,怎麼會是路過,晉鞅也沒有解釋,這是他們母子之間的默契。

  “母后這里的茶還是這麼好喝。”晉鞅喝了一口茶,喝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你不是在誇我,是在誇久久,”周太后知道他是什麼個性,所以說話也沒有太過客氣,“這茶葉是久久上次帶過來的,我喝著效果不錯,覺睡得也好了很多。”

  “母后不嫌棄就好。”茶水剛入口,他就喝出這是久久今年常讓他喝的那種,“儿子今日來,還有件事想與母后商量。”

  “什麼事?”周太后笑問。

  “儿子想重審當年林妃毒殺皇子一案。”

  “哐!”風刮起窗戶,窗戶砸在牆上,發出很大的聲響。周太后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端著茶杯的手也有些顫抖,“你為什麼突然有了這種想法?”

  “因為儿子懷疑幕后另有其人,”晉鞅起身朝周太后行了一個大禮,“儿子也不想自己的兄弟就如此不明不白的去了。”

  周太后張了張嘴,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半晌才疲倦的把整個身子靠在椅背上,她閉上眼睛不讓自己情緒外露:“你懷疑的對象……是誰?”

  “瑞王。”

  周太后對晉鞅的了解就算沒有七八分,也有四五分,如果是沒影的事情,晉鞅從來不會跟她提。現在他敢直接開口說懷疑瑞王,那麼這件事必定與瑞王有關。

  “我知道了。”她睜開眼,“你下去辦吧。”

  想到自己當年生下來的一對儿女,周太后便覺得心如刀絞,竟再無力應付晉鞅。

  晉鞅也知道自己這會儿不會受歡迎,站起身道:“儿子告退。”

  周太后擺了擺手,沒有說話。

  他們母子二人心里都很清楚,即便平日里兩人表演得再和睦再親近,他們也不是親生母子。

  他在太后心里的地位,比不上那個不到兩歲便夭折的皇子。太后選他,只是為了選一個合適的帝王,而他孝敬太后,也不過是感激太后讓他成為了皇帝。

  至于感情……

  走出康泉宮,外面已經是狂風大作,他的袖擺與袍角在風中翻飛著,竟有几分狂生的味道。

  “陛下,外面的風太大,您小心些。”何明往前走了兩步,剛才替晉鞅擋住了風來的方向。

  晉鞅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一路走到紫宸殿外,當他看到門口站著的身影后,才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跑到了玉階上。

  “久久,你怎麼在這里?”他摸了摸顧如玖的手,確定手不冰涼后,才放下心來,“外面風這麼大,你出來干什麼?”

  “我剛才醒來,見你不在,就知道你出去了,”顧如玖笑了笑,拉著他往屋里走,“外面風大,我又睡不著,就出來看看,若是下雨了,我還能讓人給你送傘去。”

  “哪里用得著特意送傘,宮里這麼多地方,”晉鞅笑了笑,心里卻暖成了一片。

  五日大朝會,就在大家以為今天的討論差不多可以結束的時候,皇上突然再度開口了。

  這位向來是不開口便罷,一開口絕對嚇死人,所以在晉鞅開口后,所有人都嚴陣以待,屏住呼吸,並且在心中暗想,這又是哪位要倒霉了。

  誰知道這次皇上竟然沒有找誰的麻煩,而是給一個人加封了爵位。

  加封爵位不是什麼大事,只要被加封的人不是品性有問題,大家都能夠接受,只是這次皇上加封的人,實在是……

  “陛下,大皇子早夭,只怕……”

  “正是因為朕的這個弟弟早夭,朕才不忍心讓他在百年后無香火可繼,”晉鞅淡淡的看著說話的官員,“朕加封他為安親王,再合適不過了。”

  按規矩,早夭要視為不孝,因為讓白發人送黑發人了。可是這事本來與他們也沒有多大的關系,仔細說起來就是當今要討好他名義上的母親,所以就加封名義母親的親生儿子。

  反正……皇上他自個儿開心就好。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這是可大可小,往大了說,那是壞了禮數。往小了說,那是做哥哥的心疼弟弟。端看他們這些做臣子的怎麼想了。

  “陛下仁厚!”張仲瀚站了出來,抹著眼睛十分感動的模樣道:“安親王殿下泉下有知,定也會感動的。”

  呵呵,你都已經叫人家安親王殿下了,還說個毛線線啊!

  對張仲瀚這種見縫插針拍馬屁的行為表示强烈的鄙夷,然后無數人紛紛站出來表示附議。

  反正你當皇帝的都沒意見,他們還管這些閑事做什麼,只要您別閑著加封這位小皇子為皇帝就行。

  皇上加封皇子為安親王的消息傳到康泉宮后,周太后哭紅了眼睛,拉著劉姑姑的手道:“我儿日后總算有香火孝敬了。”

  “娘娘,”劉姑姑安慰著周太后,“皇上孝順您,才力排眾議做了這個決定,若是您因此喜極而泣傷了身体,豈不是與皇上的心意相悖?”

  “你說得對,”周太后擦干淨眼角的淚,然后道,“你去看看我私庫里的那些東西,有什麼適合給皇后用的,都送過去吧。”

  她不好給皇上,給皇后也一樣。

  劉姑姑心里松了口氣,太后好歹沒有忘形,不然傳出去……

  總歸不是親生的,行事的時候,小心些總是沒錯。

  “父王,陛下突然加封小皇子是什麼意思?”瑞王世子面色有些惴惴不安,“會不會是……”

  “不可能,”瑞王篤定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不可能有人知道。知道的人都已經沒機會再開口了。”

  “那皇上為什麼會有此舉,”瑞王世子想不太明白,“如果是為了討好太后,當年他初登基時,就可以這麼做,為什麼要拖延到現在?”

  “他剛登基那會,做主的不是他是太后,太后這種聰明的女人,怎麼會自己提出這種事引起天下人非議?”瑞王冷笑道,“當今現在已經親政,再提出來就不是太后的主意,而是他孝順太后,待日后傳出去,百姓也只會說他仁孝。”

  “原來如此,”瑞王世子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是皇上發現當年的事情了。”

  “為父早就跟你說過,身為男儿,不可遇事就自亂陣腳,你如今還欠了不少火候,”瑞王皺了皺眉,“從今天開始,每天多寫十篇大字。”

  “是。”瑞王世子不敢反駁,立刻答應下來。

  “嗯。”瑞王勉强滿意的點了點頭,想起當今的行事作風,若這位真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會費心費力算計這麼多了。

  沒有想到誠王那個窩囊廢,竟能生出這樣的好儿子。

  不過想到當今對誠王的態度,已經誠王死后,誠王府的落魄,他又滿意的笑了起來。

  有個好儿子又有什麼用,有命生,沒福享,到死還以為晉鞅不是他自己的儿子,當真可憐又可笑。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5:48 PM

第87章

  小皇子加封,實際上並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要給他重修墓穴,重做牌位,一切都按照親王的規制來就行。

  人死了自然享受不到現實的好處,但是至少在史書上留下了一個名字,而不是一筆帶過的夭折。

  當初先帝本已經在朝上言明要在加封小皇子為太子,朝堂后宮也皆以太子而稱之,誰知不久后小皇子便一命嗚呼,不僅沒有進行太子儀式,也沒有記錄到皇家譜牒中,所以按照名分來算,也只是個不明不白的皇子。

  實際上這也是周太后怨恨先帝的一個原因,若不是先帝如此高調,又沒有能力護住孩子,她的孩子或許不會死。這樣也便罷了,孩子死后,他竟再也不提加封太子之事,若是能追封她的孩子為太子,她也不會擔心自己的孩子死后孤苦伶仃,沒有香火可享。

  周太后對先帝的恨意滔天,女儿沒了她悲痛不絕,后來儿子也沒有了,她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后來這個案子查來查去,花了一兩年的時間,才把罪名落到了林氏頭上。

  那時候她甚至有些惡意的想,與其說這個案子是林氏犯下的,不如說后宮里其他女人希望是林氏犯下的,而皇上剛好又找到了新的玩物,于是林氏便變得可有可無起來。

  她眼睜睜的又看著這個男人活了十几年,他的身体終于因為過度荒唐而倒下,御醫都說,慢慢將養著會恢復過來,可是她又怎麼會願意讓他慢慢恢復過來?

  難道等他恢復后,又禍害女人,荒淫無道嗎?最讓他惡心的是,這個男人還喜歡在屋子里寫一些不知所謂的故事,讓后宮的女人陪他扮演情節?

  什麼書生小姐,什麼流氓寡婦,有些東西她想起來便惡心。

  他活著不如死了好?至少這個國家還有希望。

  再后來,他的身体如她所願般每況愈下,不得不召誠王與瑞王的孩子入京。可是這個男人不願意承認自己要死了,所以對這些王府公子避而不見,而她也樂見其成。

  由他來選一個繼承人,不如她來挑選,至少選來的皇帝對她會有几分感激之情。

  周太后第一眼就看出晉鞅與其他几個孩子的不同,盡管他舉手投足毫無錯誤,但是她就是能夠感覺到,這個孩子身上有其他几個王府公子所不能有的東西。

  等她問明晉鞅的生平,就明白了過來。原來他就是司馬氏的孩子,可是她聽聞司馬氏去世后,誠王對他一直不好,繼母跟弟弟妹妹也愛欺負他,這樣一個孩子,是如何把禮儀學得這樣好的?

  她要的是一個有魄力有能力的帝王,至少不能像是先帝那般荒淫無道。剛好晉鞅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那就是屬于帝王的殺戮果決。

  一個在困境中,尚能做到這一步的人,到了朝堂之上,定也會迎難而上。

  所以她選擇了晉鞅,而晉鞅也沒有讓她失望。好學上進,有天分,能吃苦,並且有遠見有膽量。

  這是一個敢對自己狠也敢對別人狠的皇帝。

  心頭的結去了,周太后的精氣神也好了許多,她看著窗外的積雪,嘆口氣道:“這雪是越下越大了。”

  “您這是想皇后娘娘了?”劉姑姑把暖手爐放到她手里,笑著道,“這個天儿皇后娘娘可不能來。”

  “她現在肚子越來越大,便是想來,我也是不願意的,”周太后笑著搖頭,“我看這種天氣,久久跟陛下定是躲在屋子里吃暖鍋。”說完,她就叫小廚房的人也給她弄了暖鍋,又叫劉姑姑陪著她一塊吃。

  劉姑姑見太后娘娘總算對往事有些釋然,心里也松了口氣,心里藏了太多事,若是不緩一緩,誰能受得住呢?

  周太后猜得沒錯,顧如玖跟晉鞅確實躲在屋子里賞雪吃暖鍋,因為懷有身孕,暖鍋的湯汁熬得又香又有營養,顧如玖跟晉鞅吃得鼻梁冒汗,但是胃口卻非常的好。

  “怎麼沒有兔肉?”顧如玖在桌子上掃視了一遍,有些遺憾的收回視線,只好挑了一塊煮得鮮嫩的香菇放進調料碟里滾了一圈放進嘴里。

  “娘娘,您現在可不能用兔肉,”白賢一臉嚴肅道,“民間有說法,懷孩子不宜吃兔肉。”白賢可不敢說民間的說法是吃了兔肉生出來的孩子有可能長有兔唇兔牙這種不吉利的話。

  顧如玖也沒問為什麼不宜吃,而是調侃道:“你倒是挺了解的。”

  “娘娘您取笑奴婢了,”白賢臉一紅,小聲解釋道,“知道娘娘有了身孕后,奴婢便去民間查訪了一些說法,才知道有這個講究。”

  “你心里能掛念娘娘,這是好事,該賞。”晉鞅也忍不住樂起來,笑著賞了白賢一碗熱奶茶,白賢喜滋滋的接過來喝了。

  旁邊的何明瞥了瞥嘴,心里暗罵馬屁精。

  “朕想著你身邊也沒有一個盡心伺候你的太監,”晉鞅看了眼白賢,對顧如玖道,“你看白賢如何?”

  對于顧如玖來說,白賢確實是個很不錯的人選,識趣機靈,並且了解晉鞅的愛好,她笑著道,“這可是你身邊用慣了的人,給了我怎麼行?”

  “伺候我跟伺候你又有什麼差別,不過是讓他填了鸞和宮太監總管的空缺而已,讓他做乾坤宮副總管,鸞和宮總管,倒也挺好。”晉鞅見顧如玖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看向白賢,“白賢,你意下如何?”

  “能伺候皇上跟娘娘,是奴婢几輩子的福氣,”白賢朝晉鞅與顧如玖行了一個大禮。

  顧如玖失笑:“哪有這種職位的?”

  “怎麼不能有?”晉鞅把燙好的五花牛肉挑到她的碗里,“你是鸞和宮的主人,乾坤宮的女主人,你身邊的太監總管,自然也就是乾坤宮的副總管。”

  “原來如此,”顧如玖笑著對白賢道,“還不快跟男主人謝恩。”

  “奴婢謝皇上。”白賢從善如流的謝恩,這當然是好事了,兩個身份,就有兩分俸祿,還能在皇上跟娘娘面前都討得好處,何樂而不為。

  “既然你把白賢給了我,我也給何明一個恩典好了,”顧如玖看向站在晉鞅身后一言不發的何明,“何明就做鸞和宮的副總管,這樣也算是公平了。”

  “奴婢謝娘娘恩典。”何明笑呵呵的走出來,朝顧如玖行了一個大禮,然后偏頭與白賢的視線對上,然后同時不屑的移開。

  “這倒是不錯,”晉鞅笑著道,“還是久久你考慮得周到。”真正讓他高興的是久久沒有拿他當外人,而是像普通女人對丈夫那樣,一顰一笑皆自然。

  “過了冬天就是春闈了?”吃完暖鍋,顧如玖又吃了兩碗米飯,晉鞅早已經沒有吃了,只是用筷子給她夾菜,然后在她調料碟里弄好,任由她挑起來吃就好。

  “嗯,”晉鞅點了點頭,“距離上次春闈已經三四年了。”

  三四年前,晉鞅對朝政方面還多有不懂,恐怕排名這些也是朝中官員選好后,他用印就行。

  這次科舉可不一樣,這是晉鞅親政后的第一次科舉,意義非凡。

  “我擔心瑞王……”顧如玖皺了皺眉,科舉本是利國利民的好事,可就怕有心人從中作梗,鬧出大事來。

  “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他亂來的。”晉鞅知道久久在擔心什麼,安撫的朝她笑了笑。

  現在久久肚子里的孩子已經五月有余,他有時候甚至能夠感覺到孩子在久久肚子里翻動,所以面對這個小生命,他愈加的小心翼翼起來,又覺得久久肚子里揣了一個孩子已經非常的辛苦,不忍讓她為了其他人而勞心。

  “我知道你肯定能辦好,可我還是擔心,”顧如玖瞪他,“就像我每日待在殿里好吃好喝,你也會想我是不是摔了是不是肚子疼,會不會有哪里不舒服一樣嘛!”

  “對對對,是我說得不對,我知道你是擔心我。”趙御醫說過,很多女子在懷有身孕的時候,脾氣上可能會有些許暴躁。

  身為久久的男人,必須不能讓她生氣,畢竟生氣傷身嘛。

  “你明白就好,”顧如玖對晉鞅積極認錯的態度感到很滿意,滿意的點了點頭,“明天你還有早朝,早些睡吧,我也有些困了。”

  “剛吃完飯,等下再睡。”晉鞅知道久久有孕后一直愛犯困,但是卻不敢讓她就這麼睡著了,免得積食,于是便讓宮侍打了熱水來,兩人擠在一個盆子里泡了腳。

  泡完腳,晉鞅便與顧如玖坐到床上,晉鞅照理跟久久肚子里寶寶說了一刻鐘的話,才對顧如玖道,“我們家孩子出生后,一定又聰明又好看。”

  “為什麼?”顧如玖發現晉鞅似乎對自家孩子有種迷之自信。

  “因為他有這麼好的父母,然后在青出于藍,能不聰明不好看?”晉鞅自信滿滿,“所以您不用擔心了。”

  顧如玖這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原來是覺得她會擔心孩子,她愣片刻,便笑了起來。

  外面風雪交加,而屋內卻溫暖一片。

  顧如玖靠在晉鞅的懷里,聽到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哪個大臣出了什麼丑,哪個大臣不靠譜,漸漸的便睡了過去。

  晉鞅說著說著,發現懷中的人沒了動靜,低頭一看,竟已經睡了過去,無奈一笑,只好讓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替她蓋好被子。

  閉著眼睡了一會儿,他又睜開眼,在身邊之人的嘴角上親親吻了一下,才心滿意足的睡了過去。

  冬去春來,雪漸漸花開,春草初長,京城的各大客棧里擠滿了各地來參加科舉的文人學子。

  會試的那几天,禮部的人忙得腳不沾地,主要精力都花在這些考生身上了。

  會試一結束,就開始批復各個考生的試卷,在試卷沒有批復完以前,凡是參與批復的大臣皆不可離開,更不能向外傳遞消息,平日吃喝拉撒都是由宮里的人伺候著。

  讀書人多了,熱鬧就多,所以也就沒有多少人知道瑞王世子病了。

  要說這瑞王世子,也算是年輕有為,比起他的弟弟,無論從容貌還是才干來說,都要甩他弟弟一條街。

  可就是這讓瑞王勉强滿意的儿子,自從過年后就病了,更讓瑞王氣憤的是,自己這個嫡長子生病的原因,竟是二儿子在從中作梗。

  瑞王第二子乃妾侍所生,並不受瑞王重視,此次進京帶上這個儿子,是因為瑞王把他留在京城里“學習”,也就是做質子。只不過皇上一直不提這事,他也不好主動說出來,加上忠王一家子都願意搬來京城了,他若是提出讓庶子留在京城,反而更尷尬,所以便干脆不提此事,只當是帶所有儿子進京增加見識的。

  瑞王不提,可是這個庶子卻隱隱約約猜到了他的用意,作為儿子,他不敢恨瑞王,倒是把無辜的兄長恨上了,于是便用了這后宅女人才愛用的招數。

  這事被發現后,瑞王氣得不行,把二儿子打得半死,又擔心嫡長子的安危,竟無暇多顧其他的事情,等嫡長子終于撿回一條命的時候,會試已經結束,連排名榜都已經張貼出來了。

  “無知小儿壞事!”瑞王對二儿子是厭惡到了極點,只不過再討厭那也是自己的孩子,所以做不出傷他性命的事情來。

  可是想到因為這些鬧劇,他才失去了在會試中動手的好機會,他心里又十分的不暢快,便又去把二儿子訓斥了一番。

  二儿子本就不受瑞王重視,被杖責后,身邊的人又不盡心照料,所以拖了很久才好,原本蒼白的臉色,在聽完瑞王的訓斥后,便一點血色也沒有了。

  “早知你是這樣的孽障,我當初就不該留你的性命!”瑞王扔下這一句話后,轉身便讓長隨推著自己離開,看也不看躺在床上的二儿子一眼。

  二儿子咬著唇角,看著瑞王離去的背影,眼中是難掩的恨意。

  “你去哪儿?”誠王妃看著儿子又要出去,皺著眉道,“現在京城里四處都是讀書人,你別出去惹事。”

  “我能惹什麼事?”被她叫住的青年不高興道,“就算心虛,那也是晉鞅該心虛,我們害怕什麼?”

  “我身為父王的嫡子,父王死后,爵位本該由我繼承,可是他卻讓我們不明不白的待在這里,就算讓天下讀書人知道了,也只會笑話他,不是來笑話我,”青年說完這些,轉身就走。

  “你,”誠王妃見儿子頭也不回的離開,氣得不行,好半天才緩過氣來。

  青年走到外面,遇到個與他年紀相仿的男子,頓時皺眉道:“滾開,別礙我的眼。”在誠王府的時候,他除了最開不慣晉鞅以外,就是這個庶出的弟弟。

  被他罵了一句,這個青年也沒反應,朝他行了一個禮后,便退讓到了一邊。

  對他的識趣感到滿意,他哼著歌吊儿郎當的便出了府。

  “三公子……”青年身后的小廝見二公子又欺負自家公子,臉上又是氣憤又是無奈。

  “嗯?”三公子云淡風輕的回頭看了眼小廝,垂下眼瞼道:“不用理他。”

  “是。”小廝見自家沒脾氣,做下人的他只好也閉上了嘴。

  三公子心想,他怎麼會與一個注定沒有好下場的人一般計較呢?只可惜他的妹妹,被嫡母嫁給了一個不靠譜的男人。

  不過……他總能接回妹妹來的。

  傍晚時分,三公子正在自己小院里用飯,突然聽到主院方向突然傳出動靜,似乎還有嚎哭的聲音。

  他疑惑的皺了皺眉,這是出了什麼事了?

  “公子!”伺候他的小廝滿臉驚惶的跑了進來,喘著粗氣道:“二公子……二公子沒了。”

  “沒了?”三公子愣了片刻,把原本跨出的腳又收了回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小廝看了眼四周,確定沒人過來后,才走進屋內,小聲道:“小的聽說今日二公子出去與人吃酒,下午聽戲的時候,跟人瞧上了同一個戲子,對方也是世家公子,兩人鬧開后,就打了起來,哪知對方一個失手,把二公子從樓上護欄上推了下來。”

  三公子眉頭皺得更緊:“這個高度,想來摔不死人。”

  “本來是這樣的,可是二公子運氣不好,他摔下去的地方,剛好有一塊磚石,他的腦袋就磕在了上面,這不就……”小廝縮了縮脖子,“聽說抬回來的時候,人都已經硬邦邦的了,王妃這會儿哭得氣都喘不過來,您可千万別過去,若是您去了,定要被她拿來做出氣筒。”

  若是往日,三公子此刻早就已經過去了,但是今天不同,他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出去比較好。

  “那……打死二哥的人是誰?”三公子很想知道,敢做出這種沒腦子之事的人是誰。

  “聽說好像是顧國公的親家。”小廝有些不太肯定。

  “胡家?”三公子有些疑惑,以胡家的家教,應該教育不出這樣沒腦子的后輩。

  “小的聽說對方好像姓陳,王妃這會儿氣得要進宮找皇后娘娘要說法呢。”小廝覺得有些疑惑,就算是顧家的親家的后輩失手打死了二公子,這關皇后娘娘什麼事?這關系隔得也太遠了些。

  “陳?”三公子這才想起來,顧世子的發妻姓陳,只是這個陳氏在三年前就死了,這事算起來跟顧家沒多大關系吧?

  “王妃,那陳家小子還說,他家可是皇后娘娘的親戚,管他什麼王府公子世子,他通通都不放在眼里,”跟著二公子出門的小廝們怕保不住小命那個,于是添油加醋的說著對方壞話,“而且對方還說,我們家是破落戶,連皇后娘娘家看門護院的都比不上!”

  “好好好!”誠王妃聽完這話,雙目赤紅道,“我就要讓顧氏那個賤人為我儿償命!”

  几個小廝見王妃狀若瘋狂的衝了出去,縮著脖子躲在了一邊。

  誠王府二公子被打死這件事,在誠王妃還沒趕到皇宮的時候,消息就已經傳到了晉鞅耳中,他聽完以后冷笑了一聲,對這位名義上的二弟實在沒有多少情義。

  “朕還沒有算賬,他倒是先死了,”晉鞅不咸不淡的道,“下去傳旨,讓他以親王世子禮下葬吧。”

  親王世子,說好聽一點,就是法定繼承人的身份,但是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爵位。

  繼德宜大長公主在朱雀門罵街后,誠王妃再一次站了出來。只不過她比德宜大長公主更瘋狂,更沒有儀態,言語也更粗鄙。

  “顧氏你這個賤人,你給我出來!”

  “顧氏,你縱容親人害我儿性命,你不怕遭天譴嗎?!”

  不過她沒罵兩句,就被一個人踹翻在地,這個人似乎還想上去踹兩腳,不過卻被身邊的同僚拉住了。

  “存璟,你冷靜一點,”胡云旗拉住顧存璟,小聲道,“她罵皇后是大罪,可她好歹是親王妃,你又是個大老爺們,對她動手傳出去……”

  “我管她男人女人,難道她是女人我就任她咒罵我妹妹?!”顧存璟怒道,“我若是連個哥哥都做不好,還做什麼男人!”

  胡云旗苦笑,他知顧存璟說得有道理,只不過這事不能這麼辦,他抬頭見有几個太監把誠王妃壓住了,還有個老嬤嬤捂住了她的嘴,才松了口氣,“你先消消火,要是皇后娘娘看到你這個樣子,像什麼話?”

  這話剛說完,就見門內緩緩駛出一輛豪華的馬車,上面雕刻著飛龍祥云,威儀非常。

  “陛下万歲万歲万万歲!”

  沒有人想到,誠王妃這一鬧,鬧來的不是皇后,更不是其他管事的宮女太假,可是當今皇后。

  御駕上的簾子打開,馬車里晉鞅面無表情的坐著。但是像胡云旗這些近身龍禁衛卻看出皇上此刻已經處于盛怒的狀態。

  “誠王妃御前失儀,有失端重,降為郡王妃。其女囂張跋扈,心性殘忍,不堪郡主之德,降為縣君。”

  丈夫都死了,還能從親王妃降為郡王妃,這也是……難得一見的奇葩事。

  還有從郡主降為縣君,這掉了多少個檔次?縣君與郡主中間,還隔著郡君跟縣主兩個爵位。

  “殺人償命,害死誠王之子者,判處斬首。”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6:00 PM

第88章

  誠王妃與當今陛下的恩怨,就算是無知百姓也了解一二,主要內容就是惡毒后媽折磨原配留下來的孩子的故事。

  民間見多了后媽折磨孩子的事情,加上晉鞅登基后,大豐境內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八方來朝,就連酈國都歸附了大豐,這樣的豐功偉績,在老百姓眼里,晉鞅簡直就是渾身發光的好皇帝。

  人都是有偏向性以及慕强性的,一個是惡毒后媽,一個是小時候被后媽欺負的仁厚明君,人們下意識中,自然就偏向了能給他們帶來安穩生活的皇帝。

  誠王妃自己也清楚,晉鞅早已經是太后與先帝的儿子,與名份上與她毫無干系,于血緣上更是與她沒有半點親近,她便是想用孝道二字壓人,也壓不到當今頭上去。

  看到晉鞅出現的那一刻,她失去理智的大腦,便清醒了些許,直到晉鞅連下三道口諭,她才怔忪的反應過來。

  那個所謂皇后家的親戚,晉鞅並沒有包庇,而是直接判了死刑,連刑部與大理寺那里的路子都沒有過。那她今天來鬧成這樣,豈不成了一場笑話。

  她雖然愚鈍了些,但還是知道好歹,至少晉鞅沒有落井下石,讓她儿子死得不明不白,而是讓對方一命償一命。

  可是她卻成了莫名其妙的郡王妃,她的夫君是誠親王,她怎麼會是郡王妃?這簡直太荒唐了,大豐哪來這樣的規矩與祖制?她想表示抗議,可是看到晉鞅面無表情的臉,莫名想起了十年前。
  
  那個時候晉鞅還不滿十歲,雖然長得瘦小,可是他的臉卻繼承了他母親所有的優點,讓她看著便想起高高在上的司馬氏。

  她是錦州當地的望族之后,長得貌美,又與京城李家攀扯得上關系,勉强算是李家偏遠分支,所以就得了誠王的青眼。

  司馬氏死了剛滿百日,誠王便迫不及待的把她給娶了回來,七個月后,她便替誠王生下了儿子。她知道有人在背后說閑話,可是那又怎樣,在錦州那個地界,誰見到她不低頭行禮。

  便是高高在上的司馬氏留下的孩子,不一樣被她玩弄在鼓掌間。她討厭司馬氏,自然也就討厭她留下來的孩子。

  當時她的父母曾勸她,凡是留一線,不要做得太過火。可是她卻不甘心,若是給晉鞅留一線,她的儿子又怎麼辦?難道讓晉鞅做世子,成為未來的誠王嗎?

  早知道會有今天,十年前她就不該因為馬虎讓他留下一條命。

  那年的冬天那麼冷,誰知道他掉下水池后還能爬起來,若是當時她派人守在池子旁不讓他爬起來就好了。

  也許……也許坐上這個位置的就是她儿子,她的儿子也就不用死……

  想到自己已經死了的儿子,誠王妃踉蹌几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面無表情的看著誠王妃傷心欲絕的樣子,晉鞅心里沒有半點的觸動,他甚至連動也沒有動,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坐在地上這個女人。

  他小時候恨過她,甚至想過怎麼殺了她,可是當他坐在高位之時,再看這個女人,已經再不把她當做心中的頭號敵人。這樣一個女人,又怎麼可能成為他的頭號敵人,要她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誠王妃哭夠了,心里的哀傷漸漸緩了過來,然后抬頭看去,只看到一雙毫無情緒冷冰冰的雙眼,當年她看到儿女欺負晉鞅時,晉鞅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她的孩子。

  這個孩子就是一匹狼,冷心冷情,心狠手辣,她也好,她的孩子也好,在他的眼里就像是一塊肉,一塊骨頭,若是他餓了,就能毫不手軟的把他們咬下來,啃下來,毫不留情。

  誠王妃害怕了,她瑟縮了一下,想要從地上爬起來,結果只是搖晃了几下,又摔倒在地。

  “朕的皇后與你無仇無怨,你為何要出言詛咒她?”晉鞅冷聲道,“當年你們把朕推下水池,以為朕死了,便揚長而去,可是朕活下來了,還娶到了自己心愛的女人,現在你又開始詛咒她,朕很想知道,你對朕究竟有何等深仇大恨,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一般在豪門里面,繼室都不會太過折騰原配留下來的孩子,因為她要臉,要給自己的孩子留名氣,不然這種事情傳出去后,不僅自己臉上無光,就連自己孩子的名聲都要受到損害。

  身為母親,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要替孩子考慮,所以即便對原配的孩子不喜,也不會做得像誠王妃這般明顯。

  誠王妃如今在京城里不受世家貴妃圈待見,也正因為如此。

  “你要怪就怪你那個親娘好了,”誠王妃用一種恨極了的眼神看著晉鞅,“若不是她當年那般對我,我也不會如此待你。”

  當年她與誠王互有情誼,司馬氏知道后,對她不打不罵,卻只對她說了一句話。

  卑賤者濁臭難聞。

  她比自己高貴到哪儿去,就因為她姓司馬嗎?

  可是再高貴有什麼用,她死了。

  死了好,死了她就可以睡她的男人,打她的孩子,誰讓當年她用那種眼神看她呢?

  晉鞅看著誠王妃陷入記憶中后,面色變得扭曲難看,突然沒了繼續問下去的興致,他冷聲道:“誠王已去,爵位空虛,總要有個繼承人才好。”

  “誠王三子向來成熟穩重,就由他繼承誠王的爵位,定居京城吧,”晉鞅看向誠王妃,“至于你,就去道觀為誠王祈福,一日夫妻百日恩,待貴府二公子葬禮過后,就去吧。”

  “不,不可以……”誠王妃搖頭道,“那個賤人的孩子怎麼可以繼承爵位,他不過是庶出……”

  “噓,”晉鞅把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姿勢,“朕說可以,就可以,你懂嗎?”

  誠王妃呆呆的看著晉鞅,明明對方神情平靜,她卻恐懼万分。知道御駕離開,她都沒有緩過神來。

  她可以肯定,若是當時她再多話,后果一定是她不能承受的。

  晉鞅他就是個瘋子,一個看起來風光霽月的瘋子。

  “郡王妃,朱雀門乃是宮中進出重地,您無事的話,還是早些離開的好,”胡云旗看著被兩個太監押著肩膀的誠王妃,面上帶著些冷意,“不然我等只能按規矩辦事了。”

  規矩,什麼規矩?

  擅闖皇宮者,殺無赦。

  誠王妃推開圍在她身邊的太監,又哭又笑的看著胡云旗:“當今陛下,是個……”

  “嗚嗚。”一只手捂在了她的嘴上。

  “誠郡王妃傷心過度,神思不屬,早些送她回府。”胡云旗擺了擺手,讓太監把誠王妃押進了馬車中。

  “你們都是誠王妃的下人,主人若是犯錯,你們也都沒有命在,”胡云旗看向誠王妃帶來的下人,“好好伺候你們主人,若是出了什麼問題,爾等便各自小心吧。”

  這些下人早在晉鞅出現的時候,嚇得站都站不穩,現在聽到胡云旗這麼說,早就點頭連連,哪敢反駁他的話,當即便趕著馬車,一溜煙的離開了。

  往日不知什麼叫帝王之氣,今日他們總算真正的見識到了。

  太可怕了,仿佛對方只需要眨一下眼睛,他們就沒命了似的。

  “你剛才急匆匆的離開,是發生了什麼事嗎?”顧如玖見晉鞅匆匆離開,沒過一會又回來了,感到有些好奇。

  “沒什麼事,”晉鞅走到顧如玖身邊,看著她越來越大的肚子,“寶寶今天乖不乖?”

  “還好,”顧如玖勉强笑了笑,坐得有些辛苦,便又站起來走了走。

  孩子在她肚子里已經有七八個月大了,弄得她晚上總是睡不好覺,有時候還會胸悶氣短,更別說大吃大喝,吃多一點都怕寶寶一腳踹在胃上,讓她吃的東西吐出來。所以她最近都是少量多餐,少點折騰。

  “懷個孩子真辛苦,”晉鞅心疼的扶著顧如玖,陪著她在屋子里慢慢的走,“不如我讓岳母進宮陪你几日,岳母生養過几個孩子,有她陪著你,我也放心。”

  孩子已經七八個月大,隨時出生都有可能,他上朝的時候,若是沒人在久久身邊陪著也不放心。

  “這……”顧如玖猶豫了一下,她眼巴巴的看著晉鞅,“這樣會不會讓你太為難?”

  若是普通的夫妻,岳母別說來住几天,便是來住几個月也是沒什麼的,可是這里是皇宮,總要注意一些的。

  “這有什麼,這整個宮里,就母后以及你我三人,岳母來了后,也能熱鬧些。”晉鞅摸了摸顧如玖的臉,“你放心吧,沒事的。”

  “嗯。”顧如玖點了點頭,“你讓母親帶我喜歡吃的腐乳進宮,我好久沒有吃那個味儿了。”

  “行,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見顧如玖露出了笑臉,晉鞅心里也松了口氣。

  近來因為孩子越來越大,胎動也越來越厲害,弄得久久晚上睡覺的姿勢都要躺靠著,更不能隨便翻身,白天更是吃不好坐不好,簡直太遭罪了,久久何時吃過這樣的苦。

  忍不住伸出食指揉了揉顧如玖的黑眼圈,晉鞅嘆口氣道:“辛苦你了。”

  顧如玖握住他的手道:“那你以后就要對我更好一點,知不知道。”

  “嗯。”晉鞅點頭啊點頭,“若是你能隨意變大變小就好了。”

  “為什麼?”顧如玖疑惑的看他。

  “因為這樣我就把你揣著,我走哪你就去哪,再也不用擔心你離開我了。”晉鞅覺得自己這樣的心態有些不對,可是只有這樣,才是最讓他放心的。

  “你傻不傻,”顧如玖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耳朵,“我們的家在這里,你出門了,我就看著我們的家,你回家了就能看見我了。你如果把我揣走了,那我們的家由誰看著?”

  晉鞅的心被顧如玖這几句話說得美滋滋的,他扶著顧如玖小心的坐下,然后指了指顧如玖的肚子,“他來看。”

  “胡鬧,我可舍不得孩子一個人待在家里。”顧如玖小心的摸了摸肚子,笑得格外的溫柔。

  晉鞅莫名覺得心里有些酸,奇怪,為什麼會覺得酸呢?

  顧之瑀剛到家門口,就見二弟騎著馬噠噠跑過來,臉上還帶著几分沒散開的怒意,若是沒有看到他,只怕都要騎著馬衝進門里去。

  “大哥。”顧存璟再生氣,但是在兄長面前還是老老實實的。

  “這是怎麼了,著急成這樣,難道是想圓圓了?”顧之瑀朝顧存璟笑了笑。

  聽大哥提到自己的儿子,顧存璟臉上總算有所緩和,他翻身下馬,把韁繩扔給門房,“我們進去再說。”

  見他真的有事,顧之瑀也不耽擱,跟著他到了主院,然后又給父母請安行禮后,一家人才坐下。

  胡氏剛出月子不久,整個人看起來比以前圓潤了一些,她見丈夫的臉色不好,便小聲問道:“你怎麼了?”

  顧存璟不想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嬌妻,朝她安撫一笑,才對父母兄長道:“今日我經過朱雀門時,遇到了誠王妃,誠王妃在門口咒罵妹妹,我氣急之下就踹了她一腳。”

  “什麼?!”楊氏當下便拍著桌子站起來,“我女儿與她無仇無怨,她憑什麼咒罵我女儿?!”

  胡氏看著桌子上的茶杯都被婆婆拍得跳了几下,頓時心生崇拜之意。

  顧存璟看了眼顧之瑀,面露猶豫之色。

  顧之瑀此事面色也有些不好,顧家人什麼都好,就是有些護短,所以聽到誠王妃咒罵自己的妹妹,他心里也是不暢快的。見二弟吞吞吐吐,還朝自己看,他便皺眉道,“二弟有什麼話直說便是。”

  “因為誠王妃的儿子被大嫂的弟弟給打死了,而且……兩人起衝突的時候,陳孔對誠王府下人叫囂,說他是皇后娘娘的親戚,誰來了也不怕。”說到這,顧存璟帶著些許厭煩情緒,在他看來,陳孔與久久算哪門子親戚,也敢在外面借著妹妹的名義作威作福,簡直可恨。

  “陳孔把誠王府二公子打死了?”顧長齡聞言眉頭緊皺,“便是當今與這二公子不和,都沒有做出這種事,陳孔哪來的膽子做這事。”做這種事便罷了,還拉上他們顧家的名聲,這做法簡直惡心人了。

  便是親戚,也沒有這麼辦事的,這哪是親戚,簡直就是仇人。

  “這陳家真是……”顧長齡嘆了口氣,陳老爺子在時,陳家還花團錦簇,自從陳老爺子去了,其他几個兄弟各自分家,陳太太又向來寵溺儿子,竟把陳孔寵得無法無天,敗壞了陳家不少名聲。

  顧家哪里對不起陳家了,以至于讓陳孔這般敗壞顧家還有他女儿的名聲?

  不過即便對陳家再不滿,顧長齡還是顧忌到這是大儿子的岳家,所以他便把后面難聽的話給咽了下去。

  “父親……”顧之瑀剛開口,就見管家拿著拜帖走了進來。

  “老爺,陳家太太以及陳家少奶奶送了拜帖來。”

  顧長齡接過拜帖掃了一眼,然后對管家道:“她們人呢?”

  “人在茶室里。”管家不知道老爺見不見這兩人,所以也不敢把人往里面領。

  楊氏沉著臉沒有說話,顧存璟的臉色也不太好看,母子二人都壓著火氣。顧長齡嘆口氣道,“來者是客,請她們進來吧。”

  顧之瑀垂下眼瞼,看著自己腰間有些陳舊的荷包,嘆了口氣。

  陳太太與她儿媳婦進門時,眼睛猶帶著紅腫,若是沒有丫鬟攙扶著,恐怕連路也走不穩。

  “親家公,親家母,”陳太太話一出口,又落下淚來,她哽咽道,“我今日來,是為了我那不爭氣的孽障求你們幫忙的。”

  “親家母,有什麼話坐下說,”楊氏示意讓顧府的丫鬟把陳家婆媳二人扶起來,等二人坐下后才道:“貴府的事情我已經有所耳聞,此次便是連我們家久久也被牽連進去了。”

  “親家母,是我沒把孩子教育好,我向你賠罪,”說著,便要起身向楊氏行禮。

  陳太太已經知道前因后果,所以陳孔說自己是皇后親戚這話,她心里也清楚。她知道這些話對皇后影響不好,甚至傳到顧家人的耳朵里后,必然會引得顧家不高興。可是現在除了顧家,還有誰能幫得上她呢?

  “岳母不必如此,”顧之瑀怎麼願意讓父母為難,他走到陳太太面前,穩穩的扶住了她。

  “賢婿,你幫幫你妻弟,他這孩子並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就是荒唐了些,我就剩下這一個孩子了,你就幫幫我吧。”看到顧之瑀,陳太太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雙手死死的拉住顧之瑀。

  “有件事岳母可能不知道,誠王妃今日在朱雀門大聲詛咒皇后娘娘,說她縱容親戚殺害皇室中人。”顧之瑀看著自己被陳太太抓住的袖子,“妻弟有沒有想過,他如此囂張跋扈還拉著我妹妹的名義,會給我妹妹帶來大麻煩?”

  陳太太越聽這話心里越慌,她搖著頭道:“從今往后,我一定讓他改,再不讓他做這種事,你就幫他這一回,看在蘇眉的份上,你再幫他一次好不好。”

  “蘇眉已逝,岳母何必提這種事打擾她的亡魂,”聽到岳母提到亡妻,顧之瑀面色一冷,拉回自己的袖子,“這些年來,陳孔常常惹禍,那時候他小,我也不認蘇眉為難,便總是替他周全。后來他成家了,整日游手好閑,我又替他償還借債。現在他打死了人,還帶累我妹妹的名聲,難道你要我堵上妹妹的名聲,顧家几百年的聲譽,去救他嗎?”

  陳太太怔怔的看著這個向來溫潤如玉的女婿,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蘇眉一直都很擔心陳孔這個弟弟,所以她……過世后,我也常常照顧他,甚至為了他到禮部說情,替他安排了一個差事,”顧之瑀滿臉疲倦,“我愛重蘇眉,所以我願意在她死后照拂她的弟弟,可是這並不代表著我可以不顧整個家族,不顧我的妹妹。”

  “岳母請回吧,殺人償命,天經地義,”顧之瑀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從今以后,顧陳兩家……”他聲音停頓了片刻,“不要再來往了。”他知道不管陳孔,或許對不起蘇眉,可是身為人子,身為國公府世子,身為久久的兄長,身為朝廷官員,做不出這種事。

  “好好好,好得很,”陳太太連說了三個好字,她看了看顧之瑀,又回頭去看其他几個沒有發話的顧家人,“都說你們顧家人待我女儿厚道,現在看來,不過是借著我女儿博個好名聲而已。當年若不是我女儿的死,你們家女儿能進宮嗎?若不是我女儿,現在住在宮里的皇后只怕是姓司馬,而不是姓顧!”

  說完這,她朝顧長齡跟楊氏坐得方向唾了一口:“呸,沽名釣譽。”

  顧存璟當場就變了臉色,站起身就想跟陳太太吵,然后被胡氏一把拉住了。他不好推開胡氏,又恨陳太太胡言亂語,臉漲得通紅。

  陳太太恨恨的看著顧之瑀:“早知道如此,當年我就不該把女儿嫁給你。”說完,也不管顧家人是什麼反應,轉身便走。

  不過這會儿竟不用人扶著著了。

  “撞死大嫂的是司馬冀,我們家也很難過,她不怪司馬家的人,反而怪到我們頭上,這什麼道理!”顧存璟氣急罵道,“簡直就是潑婦!”

  “行了,你少說一句吧!”胡氏見大伯臉色不好,拉了拉顧存璟的手,“你陪我回去看看圓圓,他這會儿也快醒了。”說完,不由分說的拉起顧存璟便出了主院。

  顧存璟知道大哥心里此刻也不好受,便聳頭搭腦一言不發的跟在了胡氏后面。

  “父親,母親,孩儿不孝,讓你們受委屈了。”想到岳母唾父母的那一幕,顧之瑀眼眶微紅,“日后定不會再有這種事了。”

  “你這孩子,這跟你有什麼關系,跟蘇眉又有什麼關系?”楊氏道,“陳家是陳家,蘇眉是蘇眉,逝者已矣,別為了其他人壞了你們往日的情分。”

  “是。”顧之瑀行了一禮,面上仍有慚愧之色。

  楊氏見儿子這樣,在心里嘆了口氣,又是心疼又是難過,哪里是他們受委屈了,明明是這孩子受了不少委屈才是。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06 PM

第89章

  陳家為了救儿子鬧到顧家這件事,陳家做得並不算私密,所以很快就傳到了有心人耳中,還有好事者傳言說陳家離開顧家時,臉色非常的難看,並且對顧家似有不滿之意。

  在外面人看來,陳家這種行為太過了,也有些沒意思。世家的交際,向來講究個有來有往。顧家做人厚道,這几年一直是單方面照顧陳家的人,現在家中孩子傷人性命,對方還是皇室中人,顧家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在這件事上幫著陳家說話。

  兩家鬧僵,外人背后只會罵陳家做事沒腦子,又覺得顧家性格太軟,被欺成這樣,也不說話。但是不管怎麼看,倒沒有誰覺得顧家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做人姐夫,該做的做了,該勸的勸了,又不是親兄弟,打不能打,罵不能罵,鬧成這樣,只能怪陳家太過縱容孩子了。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顧家也沒有出來說過陳家不是,倒是陳家對顧家怨恨不滿,京城人下意識里就對陳家疏遠起來。

  “夫人,外面的傳言都在說陳家教子無方呢,貪心不足呢。”丫鬟給楊氏梳了一個元寶髻,“您看這樣好看嗎?”

  楊氏往鏡中看了一眼,點頭道:“嗯。”

  “等下娘娘看到你,肯定高興。”丫鬟在楊氏身邊伺候了好几年,知道楊氏多看重孩子,便專挑好聽的話說。

  “這些孩子,一個個都不省心。”楊氏笑著嘆息一聲,想起外面對陳家的負面言論,嘴角露出一絲冷笑。

  身為內宅婦人自然有內宅婦人的方法,讓別人得到教訓。

  “母親,您梳洗好了嗎?”門外,顧之瑀溫聲道,“宮里馬車已經來了。”

  “好了。”楊氏站起身,出門看著長身玉立的儿子,笑著道,“今日怎麼沒有去戶部做事?”

  “儿子先送母親入宮,”顧之瑀回笑道,“母親不嫌儿子多事就好。”

  “有儿子開路,我可不嫌棄,”楊氏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出了府門坐上馬車前,回頭看了眼正翻身上馬的儿子,眼底染上喜意。

  她的這個儿子總算看開,又恢復了往日的活力。

  國公府的馬車經過,路上的行人都很識趣的避開,有女子見到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顧之瑀,忍不住紅了臉,一邊用手遮著半張臉,一邊又偷偷多看几眼。

  “那就是顧世子嗎,真是面如冠玉,眼如星月,”一位入京不久的官家小姐小聲對同伴道,“若是能……”她猛的捧臉,剩下的話雖然什麼都沒有說,臉卻紅如朝霞。

  “你在想什麼呢,”她的同伴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那可是國舅爺,國公府未來的繼承人,便是娶繼室,也輪不到咱們頭上。”

  官家小姐也知道自己剛才不該把心里的話說出來,朝同伴傻笑了一下,再往下看時,國公府的馬車早已經走得遠遠的了。

  紫宸殿內,顧如玖揉著的又酸又疼的腰,時不時往外面望一眼。

  秋羅見她這個樣子,有些好笑道:“娘娘,您別看了,若是夫人到了,定會有人通報你。”

  正說著,就見白賢一臉是笑的走了進來:“娘娘,夫人到了。”

  “快請,快請。”顧如玖扶著秋羅站起身,還沒走到門口,楊氏已經走了進來。

  楊氏見女儿大著肚子的模樣,忙道:“你別出來了,仔細別摔著。”

  “女儿這不是急著見母親嘛,”顧如玖拉著楊氏的手,朝楊氏討好一笑,“家里可都好?”

  “都好,都好,”楊氏扶著女儿坐下,並且在顧如玖腰后放了個軟墊,“你呢?”

  “女儿也挺好的,”顧如玖拉住楊氏的手便不放了,“圓圓長得可好?”

  “這几日胃口好了很多,要兩個乳娘才夠他吃,”楊氏笑看了眼顧如玖,“你上次讓人帶那麼多東西回來,好些還沒用,現在已經不合身了。”

  “嬰儿長得快,不合身才好。”顧如玖笑著與楊氏說著家常話,因為肚子里揣了一個,她時不時的要去更衣,楊氏見宮侍前呼后擁圍著女儿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

  沒一會儿顧如玖又回來了,她對楊氏道:“母親,我把你住處安排在了鸞和宮偏殿,那里離這邊近,環境也好,你住著應該不會有不習慣的地方。”

  “哪儿都好,”楊氏道,“我讓人帶了腐乳來,只是這東西不好多吃,你吃著解解饞就好。”

  “就知道母親對我最好了,”顧如玖抱著楊氏的手臂搖了搖,忽然道,“今天是陳孔行刑的日子?”

  “這些事你別去管,”楊氏看著顧如玖的肚子,“別嚇著肚子里的孩子。”孩子還在肚子里,提這等晦氣的事情做什麼,這丫頭說話也真是不動腦子。

  被母親這麼一說,顧如玖縮著脖子偷笑。

  楊氏見她這樣子,無奈道:“看來是皇上把你寵壞了。”

  “他不寵我,寵誰?”顧如玖厚著臉皮笑,楊氏聽到這話,想說什麼又不好說,只好無奈一笑。

  還不到午時,晉鞅便回了紫宸殿,見楊氏已經到了,便朝楊氏行了一個晚輩禮。

  楊氏哪敢受這個禮,忙起身避開回了一禮,然后道:“既然陛下回來了,臣婦便去鸞和宮偏殿看看,免得伺候的人不知道我的行禮怎麼收拾。”

  晉鞅知道她這是找借口離開,這里是紫宸殿,是皇帝居住的地方,她留在這不合適。

  “岳母難得進宮一次,先用了午膳再過去收拾行禮也一樣,”晉鞅知道久久與家中長輩關系極好,又怎麼舍得讓久久為難,搶先道,“這里只有我與久久兩人居住,岳母不必顧慮太多。”

  晉鞅把話說到這個地步,楊氏哪還好提離開的事情,便笑著應了下來。

  午膳的時候,一道道菜呈了上來,楊氏就發現這桌子上大半的菜都是久久喜歡吃的,而這些宮侍的表示,似乎早已經見怪不怪。

  雖然講究食不言,但是楊氏發現皇上時不時給久久夾菜,竟是連太監的手都不用過,而她的女儿……

  她女儿一臉懶散的任由皇上給她夾菜。

  楊氏覺得自己有些看不下去了,這孩子沒出嫁前,好像也沒有這麼懶,現在怎麼成這樣了?

  顧如玖最近的胃口變得厲害,一會儿想吃甜的,一會儿想吃酸的,一會儿想吃咸的。御膳房的人最近几個月常常是什麼口味的菜都准備几道,以求讓皇后娘娘滿意。

  晉鞅嘗了一筷子糖醋魚,覺得糖醋魚的醬汁味道十分的鮮嫩,魚肉包裹著這個醬汁,吃起來讓人胃口大開。他忍不住夾了一筷子喂到顧如玖嘴邊,因為擔心醬汁滴下來弄髒顧如玖的衣服,還用另一只手接在下面。

  待顧如玖吃下后,他用眼神問,味道怎麼樣?近來久久不愛吃魚,總覺得味道腥,所以他只能哄著她吃一些。

  見晉鞅滿眼期待的樣子,顧如玖笑著點了點頭。

  晉鞅頓時高興起來,又喂了顧如玖兩口,才放下筷子。

  看著小兩口的互動,楊氏一頓飯吃完,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什麼。平心而論,女儿現在大腹便便,臉也有些浮腫,樣子絕對沒有往日好看。但是皇上看女儿的眼神,仿佛在看個稀世珍寶似的。

  “岳母,小婿還有事要處理,先失陪了,”吃完飯,晉鞅陪楊氏說了一會話,便起身道,“還請岳母多多看顧著久久。”

  “陛下放心,臣婦一定好好照顧皇后娘娘。”楊氏起身,目送晉鞅離開,回頭看了眼仍舊坐著的顧如玖,忍了半天才道,“你跟陛下……一直這樣?”

  “啊?”顧如玖一臉茫然的看著楊氏。

  見女儿這懵懵懂懂的樣子,楊氏嘆口氣:“算了。”她走到顧如玖身邊,摸了摸她的鬢角,“皇上說你往日這個時候會睡會午覺?”

  “嗯,”顧如玖點頭,“不過今天母親在,我舍不得睡。”

  “傻孩子,我都已經進宮陪你了,什麼時候說話都一樣,你先去睡,”楊氏笑道,“你睡了后,我再去見見太后。”

  進了宮,不去給太后行個禮,怎麼也說不過去。

  顧如玖被楊氏勸去睡了,只不過不能平躺,只能靠躺著。楊氏等她睡著以后,才起身離開了紫宸殿。

  “夫人,太后這會儿怕也在休息,不如奴婢帶您去看看您的住處,若是有什麼地方不合適的,奴婢也好讓下面的人改一改。”白賢跟在楊氏身后,笑眯眯大的道,“娘娘雖然沒有住在鸞和宮,不過里面每日都有人打掃,伺候的人也是現成的。”

  “有勞白公公帶路。”楊氏認識白賢,知道他是皇上跟前的近身太監,但是瞧今天的這情況,似乎又成了女儿身邊伺候的人。

  她心里雖然不太明白,但是面上卻不露半分,倒是白賢說的話讓她有些在意。

  女儿不住在鸞和宮,但是每日都有伺候的,甚至連鸞和宮的宮侍也全都按規矩配置好的,這簡直……饒是她與顧長齡恩愛近三十載,也不像女儿跟當今聖上這般。

  走進鸞和宮,楊氏更是吃驚,這宮里的一草一木全是按照久久的愛好來安排,屋內的擺設更是有久久閨閣時的影子,只是擺設物件比顧家的更精致更講究,處處都透著美好吉祥的寓意。

  當今聖上究竟花了多少精力在這座宮殿里?

  楊氏環顧四周,半晌才感慨道:“皇上有心了。”

  白賢垂首道:“夫人,皇上待娘娘如珠似玉,您且不必擔心。”

  聽到“如珠似玉”四個字,楊氏愣了片刻,離開主殿來到側殿,發現這里雖然仍舊精致,但是用心上卻比不上主殿的十分之一,但是美好吉祥的寓意半點不少。

  “這里很好,再沒有什麼不妥的了,”楊氏見花瓶里放著新鮮的花枝,向來是剛放進去不久的,便笑著道,“就是大家辛苦了。”說著,便讓貼身丫鬟送了謝禮給鸞和宮的大小管事。

  楊氏乃皇后的生母,鸞和宮的管事們哪敢大刺刺的接下這些謝禮,俱是來到楊氏面前再三謝過后,才帶著楊氏給的禮品退下。

  白賢看著楊氏這番做派,心里有些感慨,不愧是教育出兩子兩女的國夫人,說話行事半點不漏,便讓人覺得格外可親,難怪顧國公獨愛她近三十載。

  不過皇后娘娘的性格與國夫人不太一樣,想來是隨國公爺更多?

  有了楊氏作陪,做母親的對女儿又細心,所以顧如玖近來的心情越來越好。臨殿試這天早上,晉鞅正輕手輕腳的起身穿衣服,哪知道顧如玖卻醒了過來。

  “我吵到你了?”見她醒了,晉鞅朝服穿了一半,便轉身走到她面前,“還是有哪里不舒服?”

  “沒有,”顧如玖搖了搖頭,“就是睡不安穩。”

  晉鞅頓時心疼的在她額頭吻了吻,胎儿已經九個月大了,平日胎動起來很是厲害,所以久久常在睡夢中驚醒。

  “今日是殿試的日子?”顧如玖讓晉鞅扶著自己起身,然后慢慢的幫他把身上的朝服理好,又扶了扶他頭上的冠冕,“祝陛下覓得賢臣,助陛下一臂之力,讓我們大豐風調雨順,万國來朝。”

  “好。”晉鞅定定的看著顧如玖,“朕定不會讓久久失望。”

  顧如玖笑著摸了摸他的臉頰:“時辰快到了,陛下去吧。”

  晉鞅小心的抱了抱她,才轉身離開紫宸殿。

  等晉鞅離開后,顧如玖便扶著秋羅道:“去叫人安排,本宮要生了。”

  “啪,”白賢手里的拂塵掉在地上,又忙彎腰撿起來,“娘娘,奴婢這就是安排,皇上那里……”

  “殿試結束前,誰都不許去告訴陛下!”顧如玖沉下臉道,“若有抗令者,逐出紫宸殿。”這是晉鞅親政后第一次科舉,意義有多重大,顧如玖心里很清楚,若是晉鞅知道她快生了,肯定不會去殿上監考。

  親政后第一次科舉,當今帝王便不現身,傳出去只會讓文人以為他不看重人才或是不看重文人,她又怎麼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她顧如玖的男人,必定是頂天立地,人人贊頌的千古明君!

  “是!”這會儿顧如玖說什麼,白賢也只會先應下,然后轉頭就安排起來。

  生產方面的人事物是早就准備好的,根本不用擔心。等楊氏與周太后趕到的時候,顧如玖已經進了產室。

  屋內還沒什麼動靜,楊氏在外面轉了兩圈,然后對周太后道:“太后娘娘,娘娘初次生產,臣婦實在不放心,臣婦進去陪陪她。”

  周太后心里也正擔心,聽楊氏這麼說,哪里會反對,當即便點頭答應了。若不是她身份在這里,她這會儿只怕也忍不住衝進去了。

  太和殿中,參加殿試的學子排著整齊的隊列進殿,朝御座上的男人行大禮,雖然以他們站的地方,根本看不清皇上長什麼樣子。

  禮部的官員念完考試的規矩,然后朝晉鞅行禮:“請陛下示下。”

  晉鞅點了點頭。

  禮部官員朝晉鞅作揖后,轉身面對下面眾學子:“開始答題。”

  晉鞅看著下面低頭答題的考生,沒有下去看他們答得怎麼樣,只是細細觀察他們的精氣神,觀察過后,又取過考生名冊看起來。

  考生名冊上,細細的寫著每一個考生姓甚名誰,家住何地,家中有何人,以及最開始的推舉人又是誰,全都記錄得很清楚,想要作假難上加難。

  晉鞅也不嫌膩煩,竟真的一個個看了下去,看了十几個時,他心頭突然莫名一跳,仿佛有口氣喘不上來似的。

  “陛下?”何明見晉鞅的臉色不太對,擔憂的小心問了一句。

  晉鞅搖了搖頭,接過何明遞來的茶盞喝了一口,才勉强把那心悸感壓下去。

  “這都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動靜。”周太后急得在屋子里團團轉,若不是劉姑姑攔著,只怕早已經衝進了產房,她當年生孩子的時候,似乎沒花這麼多時間呀。

  “娘娘,您先別著急,”劉姑姑端來茶,“娘娘是出云真人稱贊過的有福之人,定是福星高照,万事大吉的。”

  “對對對,”周太后接過茶喝了兩大口,聽到屋里突然傳來久久一聲壓抑的痛呼聲,忙把茶杯塞回劉姑姑手里,又在屋里轉起圈來,然后屋內又沒動靜了。

  “讓人去報告皇上了嗎?”周太后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只怕這會儿殿試還沒結束。

  “娘娘說,殿試沒結束前,不讓人告訴皇上,”劉姑姑道,“這次是陛下親政后第一次科舉,這……”

  周太后聞言嘆口氣:“我明白了,按照皇后娘娘的意思辦吧。”說完后,她看著屋內,忍不住求神拜仙起來。

  產房內,顧如玖覺得自己肚子快被孩子的腿踢爆了,還有那時不時的脹痛感,簡直讓她恨不得立刻暈過去。

  突然她覺得下身一熱,似乎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

  “羊水破了!”她聽到一個產婆這麼說。

  哦,原來是羊水破了,她暈乎乎的想,手卻不自覺的抓住了楊氏的袖子。

  “別怕別怕,母親陪著你。”楊氏早紅了眼眶,她自己生孩子那會不覺得怎麼樣,可是看到女儿這個樣子,就心疼得厲害。

  “娘娘,等會儿盡量別尖叫,您保存這体力生孩子。”

  “您記著,等陣痛開始,你就用力,陣痛沒了,你就停下來,這下好節省体力。”

  顧如玖暈乎乎的應了,可是生到一半,她就覺得自己全身虛脫得離開,仿佛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娘娘,您可要用力啊!”

  有人喂她喝了几口有些苦的湯水,她舔了舔嘴唇,好像有人參的味道。她覺得自己肚子有些餓,口還有些渴,于是睜開眼看著楊氏,有些委屈道,“我餓。”

  “快快,給娘娘送吃的來。”楊氏見女儿一臉委屈,差點沒把眼淚掉出來,于是有人端來煮好的肉粥喂顧如玖。

  顧如玖一口粥還沒咽下去,陣痛又來了,她痛哼一聲,然后繼續吃了几大口粥,覺得自己又有了力氣,然后繼續人類傳承中很重要的一環,生產!

  答題結束,晉鞅又抽了几個會試排名比較靠前的學子回答問題,見這些人大多言之有物,便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個時候,何明見白賢站在側門處朝他招手,看臉色似乎還很著急。

  何明平時雖然與白賢不太對付,但是也知道輕重,便忙走到大殿側門處,小聲問道:“怎麼回事?”

  “皇后早上發作,已經進產房兩個時辰了,”白賢面色焦急道,“只是孩子至今還未落地,太后娘娘心里著急,便讓奴婢來通報。”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怎麼不早說!”何明罵了一句,回頭看了眼陛下,小跑步回到了晉鞅身邊。

  這個時候,晉鞅剛問完一個學子的問題,何明便忙小聲道:“陛下,娘娘進產房已經兩個時辰,皇子還沒有落地,太后娘娘心中焦急,便讓人來彙報給您。”

  晉鞅聞言臉色大變,若不是在場還有學子在,他已經扔下手里的名冊,直奔紫宸殿了。

  “諸位都是有才之士,朕心甚慰。”晉鞅放下名冊,勉勵了几句,便把事情交給張仲瀚以及禮部尚書,自己起身離開了。

  眾位學子感激涕零的送晉鞅離開,在他們看來,皇上竟然陪他們坐了這麼久,還親切的問他們問題,實在是太讓人感動了。

  早就聽聞過上任皇帝各種行事作風,才顯得當今的可貴。

  得遇當今陛下,是他們的人生幸事啊。

  而在場的官員心里卻有些詫異,皇上這是怎麼了?

  “我剛才好像隱約看見后宮的太監過來傳了什麼話,”戶部尚書想了想,忍不住看向自己最看重的下屬,“難不成皇子出生了?”

  顧之瑀面色微變,他剛才也看見妹妹身邊伺候的白賢出現過,可是對方的臉色可不是喜悅,而是焦急。

  難道是妹妹不好了?

  晉鞅一下御輦,大步跑向紫宸殿的后殿,產房就設在那里。

  剛進門,他就聽到屋內傳來久久的痛呼聲,當即便想往屋內衝,被几個宮女太監同時攔了下來。

  “陛下!万万使不得啊,陛下!”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12 PM

第90章

  身邊的呼喊聲,晉鞅一個字都沒有聽見,他滿心惦記著的只有產房里的那個人,周圍左右所有的人事物都入不了他的眼,更入不了他的耳。

  似乎有人過來攔他,被他一腳踢開,他只想進去看看久久,這些人攔著他做什麼?

  “陛下,万万不可啊,陛下!”何明哪敢讓晉鞅真的衝進去,上前抱住晉鞅的腿,卻被他一腳踹開。

  “滾開!”晉鞅雙目赤紅的看著眼前這些攔著他的宮侍,沉聲道,“若是再有人敢攔著朕,朕定殺無赦。”

  “陛下……”白賢跪到他面前,磕頭道,“娘娘也不希望陛下如此啊。”

  晉鞅腳下一頓,怔怔的看著屋內,大步走到門口,想到白賢的話,推門的手停了下來。

  “啊!”

  屋內傳出久久的痛呼聲,他腳下一軟,差點站立不穩,好在白賢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了他,“陛下,請您保重身体,娘娘福澤深厚,定會母子平安的。”

  推開白賢,他雙手微微顫抖的摸著自己脖間的玉墜儿,眼眶酸澀得有些模糊不清,他不想讓其他人看到自己這個模樣,閉上眼睛良久后,才睜開眼道:“拿涼茶來。”

  “陛下,春寒……”白賢后面的話在晉鞅肅殺的目光中咽了下去,轉頭捧了涼茶奉給晉鞅。

  自從晉鞅進門后,周太后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直到晉鞅連喝下几口涼茶后才道:“皇上,你現在胡亂著急也沒有辦法。”

  “母后,”晉鞅這才看到周太后也在外間,他環視四周,沒有看到岳母的身影。

  “楊夫人在里面陪著久久,做母親的陪著自己的孩子才放心,”周太后知道晉鞅此刻心靜不下來,也不勸他冷靜之類的話,因為她知道說了也沒有用處。

  看到晉鞅這樣,她忽然想到了先帝,都是晉氏一族的皇帝,這兩人之間簡直就是天淵之別。她當年產子的時候,痛了一天一夜,先帝尚能好吃好睡,更別說像晉鞅這般焦急。

  她很慶幸晉鞅是這樣,不然想到自己疼愛的表侄女也走上與自己一樣的路,她便是到死也難以心安。

  “好痛啊!啊!”

  晉鞅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潑出來大半,在門口走來走去,聽到里面的痛呼聲越來越痛苦,把茶杯往白賢手里一塞,拍門道:“久久,你別怕,我就在外面。”

  “我陪著你,你別怕。”

  除了“你別怕”以外,晉鞅竟說不出別的來,他一下下拍著門,想顧如玖聽到他的聲音,知道他的存在。

  顧如玖現在正疼得雙眼發黑,聽到晉鞅的聲音,忍不住道:“晉鞅,你個混蛋!”

  正在接生的几個產婆差點手抖,可是見到皇后娘娘面色潮紅,頭發全部被汗水打濕的模樣,各個低著頭,裝作沒有聽見。

  晉鞅隔著門直點頭:“對對對,我是混蛋,以后不生了,我們再也不生了。”說到這,他聲音都已經開始發起抖來,仿佛現在正在生孩子的是他,最害怕的也是他。

  不知道為什麼,顧如玖覺得自己此刻的聽覺格外的好,她甚至能聽出晉鞅聲音里焦急與恐慌的情緒,還有那掩藏不了的顫抖。

  想到那個泰山崩于眼前或許都不會變色的男人,竟然慌張成這個樣子,顧如玖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窩心,她睜大眼看著房頂,那上面掛著一盞漂亮的燈,燈上描著騰飛的祥龍,帶著說不出的神秘與威嚴。

  “砰!”產房的門被推開,晉鞅神色倉皇的跑到產床旁,看著顧如玖狼狽的模樣,再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陛下……”楊氏驚訝的看著晉鞅,想勸他出去,可是看到他眼眶發紅的模樣,便默默的起身讓到了一邊。

  “久久,我來了。”晉鞅抓住顧如玖的手,親了親她汗濕的手背,伸手撩開她臉頰旁的頭發,聲音哽咽道,“我陪著你。”

  顧如玖想對晉鞅露出一個笑,可是下身傳來的痛,只能讓她勉强扯了扯嘴角。

  “皇后娘娘,這……這……”白賢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又回頭看太后,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怎麼能去產房,這若是傳出去了,可就麻煩了。

  “哀家相信能在這里伺候的都是聰明人,若是有什麼話傳出去了,”周太后目光掃視眾人,“就不太合適了。”

  皇后產子是件大事,今天能來伺候的,祖宗八輩,親戚往來,生辰八字都全部查過,但凡有一點不合適的,都通通沒有資格進來。周太后也不怕這里面有人包藏禍心,除非想被滿門抄斬。

  她看了眼內室的方向,笑道:“陛下進去了也好,畢竟……龍鳳呈祥。”

  “是。”白賢心中大定,只要太后沒有意見,那麼這事就不是什麼大事了。

  這是顧如玖第三次喝參湯了,因為她現在已經全身乏力,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有時候疼痛到了某個點,就會痛得麻木,她腦子有些暈乎乎的想,等這個孩子生下來,她一定揍他的屁屁。

  又是一陣强烈的陣痛感,她看著身邊已經掉下淚還不自知的男人,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

  “哇哇哇。”

  小孩的哭聲傳來。

  “生了,生了,是個小皇子。”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窗外,夕陽西下,火云漫天,有云彩連成一片,仿佛祥龍盤在天際。

  顧如玖迷迷糊糊間,覺得好像有人在自己耳邊說什麼,可是她實在太累了,累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于是她張嘴道:“別吵,我想睡覺。”

  身邊的人果然識趣的閉上了嘴,她終于如願以償的睡了過去。

  “久久?”晉鞅輕輕的喚了一聲顧如玖,見她沒有反應,忙擔憂的看向楊氏。

  “陛下放心,娘娘這是累極睡過去了。”楊氏擦著眼角的淚,接過穩婆包裹好的孩子,發現這個孩子眉眼像極了久久,鼻梁跟嘴巴更像陛下一些。她把孩子抱到晉鞅面前,“陛下,這是個很健壯的孩子。”

  晉鞅看了眼這個讓久久費了大半天才生下的孩子,紅通通皺巴巴的,倒是頭發長得挺好。把孩子接過來抱了一下,他扭頭去看顧如玖,心疼道,“這個臭小子,可把他母后折騰夠了。”

  “陛下,這里髒污,先讓人把皇后娘娘送回房間休息吧,”楊氏猶豫片刻后道,“剛生下孩子這一個月,女人身子不干淨,住在紫宸殿怕是有些不合適。”

  “久久一直都是住在紫宸殿,我擔心她換個地方住不習慣,”晉鞅道,“若是不合適,我去睡偏殿就好。”

  楊氏張了張嘴,半晌沒有說話,最后只好道:“那現在找人進來……”

  “不用了,”晉鞅把孩子遞給楊氏,然后用一床干淨的被子包裹好顧如玖,把她小心的抱進懷里,連人帶被子抱了出去。因為擔心她吹到風,他還貼心的在她頭上放了一塊透氣的紗巾遮著。

  楊氏看著陛下抱著久久一步步小心的走出產房,目瞪口呆的想,不是說陛下身體虛弱嗎,這身力氣挺足的啊。

  剛出生的孩子不能吹風,楊氏把孩子抱去給太后看過后,就讓奶娘小心的抱下去了。

  等一切都結束后,楊氏才覺得自己全身乏力,滿身都是汗。可是想到女儿成功誕下皇子,朝中官員也不能再以這個理由讓陛下納妃,她又覺得松了一口氣。

  若是……陛下這一輩子都這般對久久,該有多好?

  太后看著窗外,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她的臉頰,她看到天際某處時,不禁愣了愣神,半晌才道:“出云真人……說得都是對的。”

  獨龍無澤,孤鳳泣血,唯有龍鳳才呈祥。

  顧如玖這一覺睡得並不安穩,總覺得自己全身仿佛靠在火爐中,惹得透不過氣來,等她醒來,才發現自己全身都濕透了,連頭發都沒有一根是干的。

  “娘娘,您醒了?”劉姑姑見到她醒來,便道,“您躺著別動,奴婢替您按按小腹,免得淤血不清,對你身体不好。”

  接下來的過程就是慘不可言,顧如玖躺在床上有些委屈的想,做女人太難了,為什麼這個世界上生孩子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呢?

  還沒委屈完,她就看到晉鞅走了進來,她眨了眨眼,覺得自己更委屈了。

  “怎麼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邊,見顧如玖滿頭是汗,伸手去摸她后背,汗水多得都能打濕他整個手掌,頓時皺眉道,“怎麼熱成這樣?”

  “陛下,女人產子后就是如此,再過几天就好了,”劉姑姑取來干帕子,准備替顧如玖擦汗,結果卻被晉鞅搶先一步。他替顧如玖擦完手和臉,又換了一條帕子給顧如玖擦后背與前胸,大小事情恨不得親力親為。

  見陛下這樣,劉姑姑也沒有跟他搶活干,而是讓人打了一盆熱水替顧如玖擦腳,“娘娘月子里不可沐浴洗頭,所以這些日子便暫時委屈您了。”

  顧如玖覺得有些慶幸,好在現在是春天,不能洗澡洗頭還勉强能忍,如果是夏天,那簡直……

  想到那畫面,顧如玖頓時皺起了眉頭。

  “既然劉姑姑說不能洗,那咱們就別洗了,”晉鞅浸過熱水的毛巾替顧如玖又擦了一次,在她耳邊輕聲道,“反正我也不會嫌你臭!”

  “哼!”顧如玖伸手在他手背上捏了一下,“孩子呢,快抱來給我看看。”

  “孩子就住在右側殿,”晉鞅讓人去把孩子抱來,顧如玖看了一眼后,心里忍不住想,為什麼她跟晉鞅的孩子會這麼丑?!

  她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孩子嫩嫩的臉蛋:“宸君,我們家孩子丑成這樣,日后可怎麼辦?”

  他爹俊美,他娘長得也挺標致,怎麼到他身上,就丑了?!顧如玖開始懷疑自己懷孩子時,是不是沒有好好想孩子的相貌,才讓他長得這麼丑。

  “沒事,有我在,就算丑別人也不敢嫌棄。”晉鞅也挺為他這個儿子發愁。

  劉姑姑站在旁邊,差點沒被帝后兩人逗樂,在她看來,小皇子剛出生就長得眉清目秀,耳垂厚而有肉,胎發濃密,已經是剛出生嬰儿中長得比較好看的了,怎麼在帝后嘴里,就成了丑呢?

  “陛下,娘娘,剛出生的孩子還沒長開,過几天就好看了,”劉姑姑是奉太后之命過來伺候顧如玖的,因為太后覺得誰伺候顧如玖月子都不放心,便把她給派了過來。

  哪知道她伺候的第一天,就遇到這種事情。

  “真的嗎?”顧如玖仔細觀察自己的儿子,越看越覺得順眼,就在這個時候,襁褓中的孩子哼哼著醒了,眼睛半睜半閉的模樣,看起來傻乎乎的。

  “嘴巴長得好像有些像你,”顧如玖再三確認后,對晉鞅道,“眼睛輪廓有些像我,但是我眼睛好像沒這麼小。”

  “大概是沒長開?”晉鞅也很認真的打量了很久,最后得出結論道,“丑點便丑點,容貌不重要。我們現在叫他什麼好?”

  “嗯……”顧如玖想了很久,“叫壯壯吧,丑沒關系,身体健壯也好。”

  顧如玖發了話,晉鞅自然沒有意見,當即便點下頭,定下了這個小名。

  劉姑姑同情的看了眼小皇子,身為皇室第一個皇子,小名叫壯壯,實在是……很平民化。

  三天后,楊氏見顧如玖與小皇子都很好,參加完壯壯的洗三禮后,便提出離開,她再待下去也不合適。顧如玖也知道母親的顧慮,所以也沒有挽留,只是讓楊氏把自己給侄儿攢好的東西帶了回去。

  這几天她一直睡得不安穩,因為產褥熱,她總是被熱醒,所以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整個人都有些暈暈乎乎。

  這樣的日子過了七八天,總算緩解了很多,她每天還讓奶娘把壯壯抱過來,自己給孩子喂兩次奶。晉鞅原本不太同意,不過見她堅持,于是也妥協了。

  不過從此看自家儿子頗有種羨慕嫉妒恨的感覺。

  因為壯壯出生的那天下午,有云彩的模樣像極了飛龍的樣子,所以在民間被傳成了吉兆,甚至有人說,這是祥瑞,是上天在保佑大豐。

  消息傳到后宮的時候,顧如玖覺得這不過是個巧合而已,如果有人閑得無聊,沒事就盯著天空看,就會發現每天都有像各種動物的云朵出現。可是人都喜歡吉祥的事務的,所以百姓寧可認為那是上天給大豐的祥瑞,也不願意相信那只是巧合。

  再說了,這種傳言對皇室來說,無害反有利,所以這事傳出后,皇室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顧如玖覺得坐月子實在太痛苦了,尤其是不能洗澡這一點,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自己全身都帶著酸味,也不知道晉鞅每天靠著她怎麼受得了的,因為連她自己都受不了自己了。

  “別多想,出了月子再慢慢洗,”晉鞅知道她的想法后,在她嘴唇上輕輕一吻,“我聽說剛生完孩子,若是用腦過度,容易傷神。”

  顧如玖摸了摸自己的唇,看著晉鞅笑了笑。

  這樣都親得下去,晉鞅對她簡直就是世界無敵的真愛。

  皇后為皇上產下皇長子,不僅皇室高興,朝中不少保皇黨也是喜不自禁,皇上有后了啊,歷經二十多年,他們終于又等到一個皇子出生了啊!

  想到先帝納了一大堆后宮,結果也就太后生下一對龍鳳胎,並且還沒立住,他們就覺得,納那麼多妃嬪有什麼用?!

  想到皇上與皇后之間的深厚感情,不少老臣忍不住想,若是皇上堅持不想納妃,他們也就別在不識趣的去提了,到時候弄得滿朝上下都不高興,那就成了得不償失了。

  當然也有上門去恭賀顧家的,誰都知道皇上對皇后深情,這皇子長大以后,肯定是下一位皇帝,這顧家就等于是下任皇帝的外家,他們此時不去討好,還等何時?

  至于顧家,仍舊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模樣,有人來賀喜,他們就客客氣氣的接待,不得罪也不擺譜,倒是讓人無話可說。

  還有不少人盯上了顧之瑀的繼室,顧家大少奶奶都已經去了近四年了,顧世子總不能一直不成親了吧?

  顧世子文武雙全,德貌出眾,並且膝下無子,家中的女儿嫁過去后,不過是擔名義上的繼室,又不用當后母,實在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

  別人動了這個心思,可是顧家沒有反應,有女儿的人家也不好意思主動提,只好旁敲側擊的打聽。聽到顧家並不强求顧世子成婚后,都忍不住搖頭感慨,顧氏一族果真都是重情重義之輩。

  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小皇子茶出生三月有余,宮里為他舉辦百歲禮,地點就在昭陽殿。

  百歲禮也就是小孩子滿百日的時候舉辦,因為父母想要孩子長命百歲,故而稱這個儀式為百歲禮。

  皇長子的百歲禮意義非凡,自然也就格外的講究,所有人送上的賀禮皆是寓意吉祥之物。

  楊氏坐在女眷中,看著外孫被抱了上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胡太太見狀笑道:“瞧著長得很是壯實。”

  楊氏連連點頭:“壯些好,壯些好。”

  顧如玖把孩子抱進懷里,孩子現在已經有十多斤重,她抱了一會手臂有些酸,加上生完孩子后,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有些体虛,便小聲對晉鞅道:“你來抱。”

  晉鞅聞言,忙接過孩子,然后伸手逗了逗,壯壯便揮著手臂笑了起來。

  下面的眾人見皇上熟練的抱著孩子,頓時各個心如明鏡,看來平時私下里經常抱,不然哪會抱得這麼熟練。

  三四個月大的孩子,脖子還不能完全立起來,不常抱孩子的人,肯定不知道怎麼抱對孩子好。

  看來陛下對皇長子非常的重視,不然也不會做到這一步了。

  男人看到的是這些,而女眷們看到更多的是當今是個好父親。君不見多少男人孩子都會跑會跳了,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抱。人家當今還是皇帝呢,不也常常抱孩子嗎,對自己的發妻也愛重,這樣的好男人真是世間難得。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天回去后,不少男人被家中的女眷嫌棄了。若有人說什麼大丈夫不該管這些事,就會有女眷拿晉鞅做例子,頓時把自家夫君擠兌得啞口無言。

  連當今皇上都做得的事情,你還做不得?

  于是不少男人或是情願或是不情願的,參與到帶孩子的活動中去,一來二去,就去妻儿子女感覺越加和睦起來。

  帝后感情和睦,后繼有人,對于朝中大部分人來說,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是對瑞王以及李光吉而言,就不是那麼愉快了。

  荷花池石桌旁,李光吉似笑非笑的看著瑞王:“王爺今日來,可是有何要事?”

  “自然是有事相商,”瑞王說完這句話,見一個做少婦打扮的貌美女子端著托盤過來,他便停下樂接下來的話。

  “王爺慢用,老爺慢用,”貌美女子放下茶杯,朝兩人盈盈一福,才弱柳扶風般的離去。

  瑞王見李光吉的目光停留在這個女子身上良久才收回來,便笑道:“這位便是相爺近來放在心頭的姨娘?”

  李光吉笑了笑,但是卻沒有否認,他揭開茶蓋刮著上面的茶葉沫子:“王爺有話請直言。”

  “相爺果真是爽快的性子,”瑞王笑了一聲,“不知相爺覺得近來如何?”

  “欣欣向榮,風調雨順。”李光吉低頭喝了一口茶,語氣平平。

  “明人又何必說暗話,”瑞王嘲諷的笑道,“依本王看,李相如今在朝中舉步維艱,受盡陛下猜忌。”

  聽到瑞王這麼說,李光吉也不惱,反而笑道:“王爺此話何來?”

  “先帝在時,朝中大小事務都離不了你,如今……”瑞王嗤笑一聲,“你倒是被那寒門出身的張仲瀚搶去了風頭。”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這也正常,”李光吉挑眉搖頭嘆息道,“臣對陛下忠心一片,陛下早晚會知道的。”

  “若是他不知道呢?”瑞王笑問。

  “不知道……”李光吉放下茶杯,冷道,“那在下也只好無可奈何了。”

  夏日的光線透過樹蔭,照在石桌上,留下斑駁點點。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19 PM

第91章

  晉鞅親政后第一次科舉,就出現了好几個驚才絕艷的人物,他們的文章被公開后,引起無數人追逐熱捧,當真是風光無限,引得無數人艷羨。

  但是任誰也想不到,這一次科舉竟然鬧出了驚天的大事。

  世人都知道,科舉向來是男人的天下,朝中也甚少出現女子入朝為官的例子,便是歷史上那位女帝當政,也只是重用身邊的几個女官,朝中重臣皆是男子。

  可是這次科舉卻曝出二甲傳臚是個女子。

  要知道鄉試會試殿試前,每名考生雖然不會脫光衣服檢查,但也會搜身的,更別提各種與道德名聲有關的調查,可就是如此嚴格的制度下,竟然有女人給混了進來。

  有人罵這個女人敗壞了朝綱,有人懷疑這其中有人貪污舞弊,所以才能讓一個女人冒充男人出現在昭陽殿中。每個人忙著對這個女子進行批判,尤其是一個個文人學子,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般,上躥下跳的對此事表示不滿。

  所有人都忘記了前不久那麼還對這位二甲傳臚各種追捧,各種崇拜,甚至心生向往,有意交好。

  顧如玖聽到這件事后,對那些上躥下跳的文人不以為然,反而對那位二甲傳臚感興趣起來。

  “我大豐的科舉向來是廣納天下賢才,可是誰說賢才就一定是男人了?”顧如玖冷笑著嘲諷道,“說來說去,這些文人只是覺得女人不可能站到那個位置,不該站到那個位置而已。”

  晉鞅聽到顧如玖這番話,笑著道:“久久以為這件事該如何處理?”

  “我才不管這些事,”顧如玖哼道,“費腦子的事情,還是你去做吧,我只負責貌美如花跟吃吃喝喝就好。”

  這個張台最大的罪名不是以女子之身參加科舉,而是本是女子之身,但是戶籍上卻是男人,還來參加過殿試,認真追究的話,就是欺君之罪。若是有人與她過不去,只需要這一條罪名,張台就再無翻身的可能。

  晉鞅無奈一笑:“怎麼有了壯壯后,你就跟他似的了。”

  “那也只能怪你,”顧如玖單手托腮,笑眯眯的斜眼看著他,“誰叫你把我慣成這個樣子的?”

  “真的?”晉鞅靠近顧如玖,滿臉無辜,“我怎麼不知道什麼時候慣了你。”

  顧如玖捧著他的臉左右看了看,用手扯了扯:“厚臉皮。”

  早已經習慣帝后這種相處方式的近身宮侍淡定的看著自己的腳尖,努力讓腳尖開出一朵花來。

  何明總算知道白賢這只老狐狸為什麼會樂顛顛的往皇后身邊蹭了,就皇上對皇后這股勁儿,在皇后面前伺候跟在陛下跟前沒什麼差別。

  他原本還覺得白賢出了一個昏招,皇后一時半會受寵有什麼用,男人都是貪鮮好色的,今日可以對這個女人好,明日也照樣可以對那個女人好,便是皇后地位非同一般女人,可是在皇后跟前伺候,那也比不上皇上跟前。

  可是現在白賢因為伺候皇后用心,不僅在皇后面前討到了好,就連陛下也因此對他再度看重起來,當初受賄于司馬家這件事,也揭過去了。

  就知道這種無利不起早的人,干不出這種損己利人的事情。

  “這個女扮男裝的二甲傳臚倒是有些意思,”顧如玖突然道,“她現在人在哪?”

  晉鞅道:“事情鬧到這個地步,應該是已經被押入大牢。”他本人對這件事情實際上並不是太過在意,只是外界鬧得太厲害,他不得不關注此事。

  親政后首次科舉就出現這種鬧劇,他的心里並不太痛快,也因為這件事,看到了文人筆杆子的力量。

  有時候筆杆子太過厲害,對于帝王來說,並不是一件好事。

  晉鞅有一下沒一下摸著顧如玖細膩的手掌,神情漸漸嚴肅起來。

  “反正她是個女人,我召她進宮見一見,也沒關系吧?”顧如玖朝晉鞅討好一笑,對于他嚴肅的表情視而不見。

  “好,你想見就宣她進宮。”晉鞅知道她肯定對這位“女扮男裝”的二甲傳臚好奇,因為現實中女人扮演男人還不被發現,實在是太少見了,又不是小說話本,只要穿件男人衣服,所有人就跟眼瞎似的,把嬌滴滴的小姑娘當成了男人。

  天牢向來是關押重犯的地方,張台坐在昏暗的牢房中,聽著四周犯人們或說話,或喊冤的聲音,忍不住抱著膝蓋讓自己蜷縮成了一團。

  與她同一個牢房女囚見她這樣,便嘲諷道:“進了這里,就難再出去了,你算是能耐人,竟敢犯欺君之罪。”說完,她又把張台上下掃視一番,然后搖頭感慨道,“若你不是跟我關押在一處,我也要以為你是個男儿身了。”

  張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喲,”女囚似笑非笑的挑眉,“你們這些讀書人什麼都好,就這一點不好,清高傲氣目下無塵,實際上人生在世,誰不是五谷輪回,為了名為了利鑽營一輩子。”

  張台看著這個女囚,半晌才不甘心道;“這個世道男人可以建功立業,為什麼我們女人就不可以?”

  女囚面色微黯,愣了片刻才嘆氣道:“世道不公,便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她憐憫的看了眼張台,“你滿腹才華,胸有溝壑又能如何,抵不過身為女儿,無可奈何。”

  張台見這個女人大約五十歲的樣子,五官十分的漂亮,但是因為監牢中的生活艱苦,並且常常出去勞役,所以看起來十分的憔悴,不知道她犯了什麼大罪,竟然被關押在這種地方,“你……犯了什麼罪,為什麼被關押在這里?”

  在她看來,這個女囚面貌和藹,並不像是大奸大惡之人。

  “我……”女囚苦笑著搖頭,“犯了傻,沒什麼可提的。”

  張台還想再問,見到几個天牢的官差引著一個藍衣太監往這邊走來,頓時不敢再多說,只是小心翼翼的看著這几個人越走越近,直到她所在的牢門口才停下。

  “你就是張台?”藍衣太監看著她,表情不喜不露。

  “在下正是。”張台歲不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但是卻不敢怠慢,忙起身朝藍衣太監行了一個大禮。

  “嗯。”藍衣太監點了點頭,“皇后要召見你,你隨咱家來。”

  皇后?!張台驚愕的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藍衣太監,皇后怎麼會想見她呢?

  原本縮在角落里的女囚聽到“皇后”兩個字,身子顫了顫,抬頭看了張台一眼,才緩緩把頭低了下去。

  “張先生可會騎馬?”白賢看著張台,沒有叫她姑娘,而是先生。

  “書院教授過騎馬,在下雖然學得不精,但是代步尚可。”張台出了大牢,就見外面站著一支身著盔甲的禁衛軍,心中的敬畏更甚。

  “既然如此,請張先生上馬。”白賢利落的騎上馬背,低頭對站在原地的張台道,“娘娘召見,可不敢太過耽擱。”

  “是。”張台朝白賢拱手行禮后,才翻身上馬。她的一言一行,十分的灑脫利落,不見半分閨閣女子的嬌氣。

  白賢見狀,心中有了一個底,這個張台只怕從小就被當做男儿養大,不然做不出如此自然的動作。

  張台哪里知道白賢怎麼想的,反正在她看來,皇后要召見她,已經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早在她沒有進京前,就聽過皇上與皇后之間的感情故事,故事里皇上痴情溫柔,皇后美麗嬌俏,兩人乃是天作之合,受到上天庇佑的夫妻。

  她不信鬼神,對這些傳聞也嗤之以鼻,但是卻相信帝后兩人之間的深厚感情。所以對沒有見面的皇后娘娘,已經多了几分憧憬與向往。

  到了白虎門,一行人便下了馬背,張台跟在白賢身后,聽他介紹宮里的一些規矩,暗暗的把這些記在了心里。

  再看這華美的宮殿時,只覺得里面規矩森嚴,壓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白虎門離乾坤宮有很長一段距離,張台不知道自己低頭走了多久,才聽到前方的白賢道:“張先生,乾坤宮到了。”

  她抬頭看去,只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屹立在自己的面前,宮殿的正前方大門上掛著一個牌匾,上面寫著乾坤宮三字,這三個字寫得大氣磅礡,威儀無比。

  進了大門,白賢徑直把人帶到了紫宸殿外,見守在殿外的人是秋羅,便道:“秋羅姑娘,皇后娘娘想見的人到了。”

  秋羅朝他笑了笑,又朝張台微微頷首,才道:“請稍等片刻。”

  張台有些恍惚的想,連皇后娘娘跟前的宮女就跟神仙下凡似的,不知皇后娘娘又是何等的美貌與威嚴。

  不多時,她就見剛才的漂亮宮女走了出來,臉上不說話似也帶著几分笑意。

  “娘娘叫你們進去。”秋羅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有勞秋羅姑娘。”白賢朝秋羅客氣一笑,然后轉身對張台道,“張先生請隨我來。”

  踏進紫宸殿后,張台只覺得殿中暗香盈鼻,屋內擺設恍若仙宮,頓時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待進了內殿,她看到上首坐著的紅衣女子時,竟是呆了片刻,才回神行了大禮:“學生張台,見過皇后娘娘。”

  她現在還沒有被褫奪功名,自稱學生倒是沒有什麼錯。

  “你就是張台?”顧如玖看著眼前彎腰朝自己作揖的姑娘,若不是她現在已經知道對方是女子,絕對不會相信對方是女扮男裝。

  不知道是不是對方相貌長得太像男人,甚至連喉間都有些許凸起,就像是男人的喉結,只是比起普通男人來說並不是那麼明顯罷了。

  還有她肩膀寬大,身材魁梧,胸部不知道是有意束縛著還是本身就不豐滿,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男人,不見半點女子的特征。

  “學生正是。”張台不知道皇后娘娘召見自己的用意,所以對方怎麼問,她就怎麼答。

  “我看過你作的文章,言之有物才華不凡,”顧如玖給她賜了座,“尤其你在文章中提到的有關水利的內容,十分的有意思。”

  沒有想到皇后娘娘竟然欣賞自己的文章,張台有些激動,連連道:“學生才疏學淺,讓娘娘見笑了。”

  “不,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就連陛下都曾親口誇過你的文章。”顧如玖搖了搖頭,嘆息一聲,看著張台竟覺得有些可惜,若此人是個男儿,必定能在朝中有所建樹,只可惜……

  張台知道皇后娘娘未盡之言是什麼,她想起自己的現狀,竟心生絕望之感。

  “能給本宮說說,你為何要作男儿打扮,來參加科舉嗎?”顧如玖想了想,“若是情有可原,本宮願意在陛下面前為你說情。”

  站在角落的白賢羨慕的看了張台一眼,這姑娘可真是走運,平日里皇后娘娘可很少為了別人到陛下那里求情的。

  張台心頭一動,便把自己過往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總的說來,就是她沒出生的時候,父親便意外而亡,母親為了保下家中田產,便謊稱她是男儿身,並且在戶籍登記時,把性別給她寫成了男。后來母親改嫁給一位鄉紳,她就開始讀書習字,因為天資聰穎,便考進了一個學院,然后便是鄉試會試……

  她自小被當做男儿養大,而她在十歲前,也一直把自己當做男孩子,到了后來才知道自己與真正的男孩子不相同。當日參加殿試的時候,她甚至想,若是能一展心中抱負,此生就做個男儿,不婚嫁也是值得的。

  可是她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份竟被人拆穿,她不僅犯下了欺君之罪,並且還有可能連累家族與書院,所以竟惶恐不安,恨不得以死謝罪。

  她不怕死,只害怕死了會連累家人與書院的先生們。

  可是她又覺得不甘心,為什麼她不能入朝為官,就因為她是女儿家嗎?因為是女儿,便不能繼承田產?因為是女儿,就該嫁人相夫教子?就因為是女儿,就不能有抱負不能有才干?

  她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聽完張台所講的人生經歷,顧如玖覺得張台有性別認知障礙,雖然她接受了自己是女人這件事實,但是由于她在十歲以前一直認為自己是男孩,所以她的說話做事方式,都沒有用“女性應該是什麼樣”來束縛自己。

  顧如玖一直覺得,所謂的男性女性思維都是騙人的,人與人的思想與性格並無男女之別,只是后來男人希望女人嬌弱,希望女人安分守己,便對女人立下了條條框框,並且一次又一次的對女人說,你們女人應該是什麼樣的,你們女人怎麼做才是對的,超過了這個框框,就是傷風敗俗,就是有違女人的本分。

  而女人漸漸的便在這個框框中失去了自我,以為女人就該這樣,然后便忘記跳出這個框,並且還教育其他女人也不要跳出去。

  她們會說,框框以外是可怕,是有違倫理道德的。

  便是顧如玖自己,也站在這個框框中間,看著框外的風景,卻不踏雷池一步。所以她對張台這樣的女人,心里是懷著几分敬佩的。

  一個有才華的人,本來就值得人尊敬,無關他是男是女。

  “你……是個很有才華的人,”顧如玖看著張台道,“我記得歷史上,曾有過女子為官,女子做巡按的前例?”

  張台起身朝顧如玖行禮道:“回娘娘,確有先例。”

  只不過都是曇花一現,就猶如大海中的小浪花,驚不起多少漣漪。

  顧如玖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后道:“你先回去吧。”她轉頭對白賢道,“白公公,送張先生回去,告訴天牢的護衛,不可為難張先生。”

  聽皇后娘娘稱張台為“張先生”,白賢心里便有了數,當即便應了下來。

  出了乾坤宮,白賢笑著對張台道:“張先生是有福之人,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請不用擔心。”

  張台不是傻子,自然清楚白賢這話是什麼意思,她轉身朝乾坤宮的方向行了一個大禮,拜了三下后,才跟在白賢身后離開。

  朝堂之上,文官們正在為張台一事爭論不休,大多人認為張台所犯欺君,罪不可恕。而也有部分人以為,張台乃是難得的人才,不能因為她是女子,便否定她的一切。

  兩邊人各執一詞,吵得天昏地暗,也沒有得出一個結果。最讓大家奇怪的是,就連陛下對這個案子也沒有馬上做出決斷,而是任由文官們討論,似乎對這個張台還沒有下定主意。

  能站在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是真正的庸才,他們也都看過張台的答卷,知道她是個難得人才,甚至在不知道她是女人之前,有不少人都認為她大有所為。

  只可惜世事難料,誰能猜到有這經世之才的人,竟是個女人呢。

  “陛下,臣以為張台此舉乃是敗壞朝綱,影響陛下您的聲譽,此等欺君大罪,理應當斬,”一個文官出列道,“不然日后便會有更多的女子效仿此女,引得天下大亂,此例万不可開。”

  “嗯,”晉鞅看著這個文官,若有所思道,“可是此女有如此才華,若是斬首,豈不是可惜?”

  這位文官道:“陛下,我大豐人才濟濟,又豈會缺有才之士,但是規矩卻不能亂。”女人考什麼科舉,在家好好待著便行了。

  此言一出,不贊同他這話的人,又開始掐了起來。

  等這些文官互掐得差不多以后,晉鞅才道:“古有文王求賢若渴,天下良士不拘男女,只要願意襄助文王,他皆厚禮待之。我朝更有女將軍帶兵上陣殺敵百戰不殆,到了朕這里,若是容不下一位有才的女子,天下該如何看待朕,后世之人又如何看待我們?”

  原本提議斬首張台的文官們有些傻眼,聽陛下的這個意思,好像並不打算追究張台?

  大豐確實有過女將軍上陣殺敵的歷史記載,百年前高羅國進犯,守城的將軍病亡,他的妻子為了守衛城門,便代夫掌軍。后來她能力出眾,讓士兵們拜服,最后不僅守住了城門,並且還帶兵幫助鄰縣退敵。這位女將軍是他們大豐百位名將之一,官拜二品鎮軍大將軍,曾被大豐國君親口稱贊為須眉不及之巾幗英雄。

  想到這,大豐的文官們心里有些犯苦,難道他們大豐出現一個女人打武將的臉還不夠,還要出現一個女人來打他們文官的臉嗎?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誰也不好站出來說,對啊,作為男人我們就是嫉妒賢能,嫉妒一個女人比我們厲害,所以我們想讓陛下您把她給砍了。

  甭管是不是真嫉妒,這會儿再站出來,傳到后世人耳中,那就是他嫉妒一個女人的才干。

  為官几十載,圖的就是一個流芳百世,誰不愛惜自己的羽毛?

  反正這個女人也不可能成氣候,他們這會儿急著跳腳有什麼意思,反正就算她入了朝,也不會有多少升遷的機會。山雞掉進鳳凰窩,再努力她也變不成鳳凰。

  “陛下所言甚是,張台此舉雖是有罪,但是其罪情有可原,臣奏請陛下從輕發落。”幫著張台說話的官員趁著這個機會站了出來。

  這部分屬于思想比較先進,不拘泥于陳規的人,顧之瑀也屬于這個代表隊一員。

  “臣附議!”

  “臣附議!”

  有武官跟著站了出來,用實際行動對張台表示了支持。有了張台來打文官的臉,他們莫名覺得有些解氣。

  最后的結論就是張台重罪可免,但是輕罪不可饒,于是把她發配到一個邊遠縣城做縣令,造福邊遠地區的百姓。

  這個邊遠地方族類復雜,文化農業落后,瘴氣嚴重,一般有點門路的人都不會到此地去做官。

  于是皆大歡喜,張台的功名保住了,可是卻去了一個苦寒之地。對她比較反感的人也很滿意,因為這種地方,去了的縣令不是病死了,就是想盡辦法調任離開,張台一個女人,在這種地方又能堅持多久?

  堅持有可能病死,不堅持就保不住功名,處于這種環境的人,便也無足輕重了。

  只是誰也不知道,張台上任的時候,皇后娘娘送了她一名大夫。

  殿試的事情終于全部落下了帷幕,一段時間過后,張台的事情也漸漸被大家所遺忘,朝中又恢復了往日的景象。

  就在一切都安穩的時候,京城又平地驚雷,這道驚雷還與京城一等世家李家有關。

  有婦人狀告李光吉以庶充嫡,瞞天過海。

  這事一出,滿朝嘩然,李光吉的嫡子不就是京城中有名的公子之一李懷谷嗎?

  可是當年吳氏懷著李懷谷的時候,可是不少人看到她大著肚子的,又怎麼會是以庶充嫡?

  如果這事是李光吉自己干的,那麼吳家人與吳氏知道嗎?

  更重要的是,李懷谷都長大這麼大了,這麼多年沒有人站出來說過什麼,現在突然有人鬧出這種事,這其中如果沒有什麼貓膩,誰又相信呢?

  事情鬧到朝堂之上,李家顏面掃地,李光吉更是信誓旦旦的表示,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請求皇上徹查云云。

  “做母親的怎麼會弄不清孩子是否為自己所出?”晉鞅看著滿臉委屈加憤怒的李光吉,“不如請李夫人一起來協助調查此案?”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24 PM

第92章

  李光吉沒有想到陛下會提到吳氏,愣了片刻才道:“陛下,內子不過是一介婦人,這些事要她來只怕有些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晉鞅擺了擺手,顯然並不理會李光吉這一套說辭,“這種有關子嗣的事情,作為母親的可能更加了解。”

  他看了眼朝中眾人,開口道:“此事就這麼定了,退朝。”

  百官有些可惜的看了眼李光吉與陛下,本來還想繼續看熱鬧,只可惜看陛下的樣子,似乎有意護著李光吉的顏面,他們即便是想看,也沒有機會。

  李光吉冷汗潺潺,沉著臉出了殿門,他忽然憶起自己當初嘲笑司馬鴻的樣子,現在想想只覺得可笑,自己現在這個樣子,與司馬鴻當初又有什麼差別?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當年他把事情做得那般縝密,便是吳氏也沒有察覺出來,又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鬧起來?

  還有瑞王那里……

  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當年幫他辦這件事的人,早已經不留一個活口,死人又怎麼會說話?

  還有誰會知道當年那件事?

  就在李光吉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何明走到了他身邊;“李相爺,陛下請您到御書房去。”

  李光吉心中微顫,看向何明的眼神也帶上些懷疑,當初司馬鴻病逝,他有意阻攔消息傳遞到宮中,讓外界產生一種司馬家被皇帝厭棄,而皇帝怠慢司馬家,所以才會在司馬鴻病逝將近一天后,才有所反應的印象。

  這樣才能讓原本依附司馬家的人更加惶恐,然后轉投在他們李家門下。

  這件事剛鬧出來,出來告狀的人就被皇上派人保護起來,他連人影都沒有看見,現在皇上又直接招他去御書房,難道現在就要審這件案子?

  盡管心里存疑,李光吉卻不敢在何明面前顯露出來,滿朝上下誰不知道何明是陛下面前最得用的太監,就連原本跟在陛下身邊的白賢都被他踩下去了。

  到了御書房,他看到除了陛下在以外,負責查處這件案子的張仲瀚也在。

  “臣參見陛下。”李光吉上前給晉鞅行了一個大禮。

  “李卿不必多禮。”晉鞅朝他點了點頭,然后示意他坐下。

  李光吉在張仲瀚旁邊坐下,兩人互相頷首后,便不再說話。

  屋子里很安靜,李光吉只看到陛下埋頭在奏折上寫著什麼,似乎並無開口的意思,他心里雖然煩悶,卻不好主動開口詢問。不一會儿,宮女端來新鮮的茶點,可是他卻一點胃口也沒有。倒是坐在他身邊的張仲瀚端起茶杯品嘗起來,他聽著對方用茶蓋刮茶沫的聲音,心中更是焦躁難安。

  約莫過了兩柱香的時間,李光吉身邊的茶水已經變涼后,晉鞅終于開口,“兩人大人再稍等片刻。”

  等?

  等誰?

  李光吉心里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可是他從陛下臉上看不出有對他不滿的情緒在。

  又等了一會,外面終于傳來几個腳步聲,他忍不住朝外看去,就見白賢帶著自己的發妻走了進來。

  “臣婦李吳氏見過陛下。”吳氏走進屋后,朝晉鞅穩穩的行了一個大禮,連眼角的余光都沒有給李光吉一個。

  他們夫妻二人的感情,早已經是有名無實,在外面人看來他們相敬如賓,互相愛重,不過是做出來讓別人看的而已。

  李光吉沒有想到陛下這麼快就把吳氏帶了過來,不自覺的在臉上帶出了几分情緒。

  “李夫人請坐。”晉鞅照舊給李吳氏賜座,李吳氏在另一邊坐下,剛好能與李光吉對望。李光吉見李吳氏今天穿著暗色的外衫,因為顏色太重,几乎快跟黑色一樣了,他皺了皺眉,李吳氏這几年總是偏愛這種顏色的衣服,整個人弄得一點活氣都沒有。

  只不過李吳氏是他的發妻,這些年來把李家管理得很好,他雖然已經不愛去她的院子,但是卻不會因為她的穿著打扮便表示不滿,這非君子之道,也非為夫之道。

  夫妻二人相顧無言,氣氛再次變得尷尬起來。張仲瀚看了眼李吳氏與李光吉,低頭繼續喝茶。

  大概是擔心李吳氏一個女人在御書房尷尬,晉鞅又讓人去請皇后。

  李吳氏聽到皇帝去請皇后,眉梢微動,不過仍舊端端正正的坐著。

  但是比顧如玖先到的是李懷谷,他走進御書房后,首先看向面無表情的母親,見她似乎對自己的到來並沒有多少反應,心頭一沉。

  這次科舉,他拿到了一甲探花的名次,雖然不如楊國公家的公子拿到頭名狀元,但是在文人中也頗有名望,現在鬧出這種事,他覺得仿佛整個天都塌了下來。

  外面人都勸慰他說,這不過是刁民亂攀咬,或者是惡人別有用心故意抹黑李家的聲譽,可是他心里隱隱有個聲音告訴他說,這一切都是真的。

  小時候他尚不覺得,母親對他雖有些嚴厲,但是他覺得那是為了自己好,也從未怪過母親。直到后來妹妹意外從馬背上墜落而亡,母親便不愛再見他,有時候他去請安,母親也總是稱病不見,這几年他見母親的次數屈指可數。

  以前他以為這是母親傷心過度,不願意深想。可是仔細想想,母親這種行為,處處都透露著不對勁。身為母親,若是一個孩子意外身亡,只會對另外一個孩子更好,更加小心翼翼,因為她會把對兩個孩子的感情寄托在一個孩子身上,又怎麼會對剩下的那個孩子避而不見?

  心里難過万分,李懷谷還是朝李光吉與李吳氏行了一個晚輩禮。

  李光吉想開說說什麼,可是在這種場合下,他說什麼都是徒勞,反而有可能得不償失,干脆保持沉默,他此刻唯一擔心的就是李吳氏。

  他跟李吳氏這麼多年的夫妻,知道她不是百依百順沒有腦子的人,這件事鬧出來,李吳氏不相信還好,若是相信……

  “陛下,皇后娘娘到了。”

  李懷谷聽到太監這句通報,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就看到門外顧如玖逆光站著,一身輕綢宮裝穿在她身上,宛若仙衣,這讓他突然想起几年前,那個時候顧如玖還只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身上沒有這股威儀之氣,但是卻格外的嬌憨可愛。

  在她走進內殿時,他低下了頭,恭恭敬敬的行了一個禮。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這一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已經不差這一樁。

  他並不太難過,只是心里……有些難受而已。

  何明在御案旁擺了一架椅子,顧如玖在這椅子上坐下,然后看了眼屋內的眾人,轉頭看向晉鞅:“陛下,您突然宣妾來,是有何要事?”

  晉鞅笑著對她道;“今日的案子有女眷牽涉其中,所以才讓你來看看。”

  顧如玖了然一笑,目光掃過李懷谷時頓了頓,她已經近兩年沒有見過李懷谷,這位讓無數閨閣姑娘傾心的貴公子看起來有些憔悴,但是眉宇間的傲氣卻沒有折損半分。

  注意到久久目光在李懷谷身上多停留了一下,晉鞅視線在李懷谷身上掃視一番,開口道:“李相,有人狀告你以庶充嫡,你可認罪?”

  “陛下,犬子乃臣與發妻所生,又怎麼可能是庶子,簡直是一派胡言。”李光吉起身道,“這本是無稽之談,請陛下明察。”

  晉鞅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把這話記下了,然后轉頭去看李吳氏:“李夫人,你對此事怎麼看?”

  李吳氏起身朝帝后二人福了福身,然后不緊不慢道:“二十年前,臣婦嫁進李家三年有余終于有孕,臣婦喜不自勝,后來因為失足摔了一跤,讓臣婦的孩儿不足月便出生了。”

  她的這些話有些答非所問,但是晉鞅與顧如玖卻沒有打斷她,倒是李光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起來。

  “臣婦的孩儿生下來的時候,雖然月份不足,但是胎發卻很濃密,並且耳廓上還有個針尖大的小孔,我曾經聽民間的人說過,男子耳朵上有這種小點,是有福氣之人。”李吳氏說到這,面上露出几分笑意,“當時他小小的一團,抱在我手里暖極了,也軟極了。”說到這,李吳氏還用手比划了一下孩子的長度。

  李懷谷覺得自己此刻難堪到極點,因為他知道自己耳朵上根本沒有所謂針尖大的小孔,他並不是母親口中的那個孩子。

  他驀地扭頭去看李光吉,若他的母親不是李吳氏,那又會是誰呢?

  李吳氏笑容突然消失:“后來某一天,我的孩子變得不愛哭鬧起來,老爺說他患了病,而我又在月子里無法照顧,老爺擔心孩子過了病氣給我,堅持把孩子便移出了我的居室。”

  李吳氏說到這,眼眶紅了起來:“后來我又有了楚柔這個女儿,她從小被我慣壞了,難免有些嬌蠻任性,幸好有懷谷護著,所以也沒有鬧出過什麼大事。”

  “吳氏!”李光吉開口打斷李吳氏的話,“這些瑣碎小事在陛下與皇后娘娘提起來做什麼?”

  李吳氏扭頭看向李光吉,神情有些詭異,“我若是不說,又怎麼知道自己當年有多麼傻?”

  若不傻,有怎麼會堅持嫁給這個所謂的玉面公子?若是不傻,又怎麼會忍下他把外面的孩子抱回來寵充作她的儿子?他用盡辦法想讓她以為這就是她的孩子,她便裝作不知道,只因為她愛這個男人。

  人犯了傻是要付出代價的,她裝聾作啞了半輩子,結果女儿沒了,丈夫也不是個長情的人,她把自己過成了笑話。

  早知道會有今日,她當年又何必用盡手段嫁到李家?

  當年京城似乎有個女人似乎也喜歡李光吉,而李光吉對這個女人也有些許好感,她便設計離間了兩人,最后這個女人遠嫁他方,而她成為真正的李夫人。

  聽說那個女人似乎與太后的是閨中好友,所以這些年太后對她一直不冷不熱。

  人犯了錯就會有報應,她的報應已經到了,而李家的報應又什麼時候來?若不是李家把她的女儿當做工具,她的女儿又怎麼會被人算計丟了性命?還有她那個出生不久后便病逝的孩子,她連他葬在哪儿都不知道,又有什麼資格稱自己為母親?

  顧如玖已經聽明白李吳氏話里的意思了,對方雖然沒有明說李懷谷不是親生的儿子,但是意思卻透露得很明白。

  她想起太后曾經跟自己講過的那些八卦,比如說李光吉當年被譽為京中玉面公子,又比如說李吳氏對李光吉芳心暗許,用盡手段嫁進了李家云云。

  看得出李吳氏心里是后悔了,所以才會講那麼多過往,與其說她在自嘲,不如說她是在怨恨李光吉。

  “陛下,皇后娘娘,”李吳氏視線慢慢掃過屋內每一個人,最后落到李懷谷身上,半晌才收回目光道:“李懷谷確實非臣婦親生。”

  “臣婦這里有李家與瑞王以及高羅國來往的證據,”李吳氏突然從懷中掏出一疊東西,“請陛下與皇后娘娘明察。”

  滿殿皆靜,便是慣于演戲的張仲瀚也變了臉色。

  “吳氏,你瘋了!”李光吉怎麼也沒有想到,李吳氏竟然會暗中找到這麼多東西,甚至還當著帝后的面拿出來。

  她這是想毀了整個李家。

  李吳氏看著李光吉恐慌的模樣,反而心情甚好的笑開了,她撫了撫鬢邊的步搖,仿佛神情也變得嫵媚起來:“嫁到你們李家的女人,不瘋也會被你們逼瘋。”

  在李家人眼里,女人都是工具,根本算不上一個人。

  可是他們有沒有想過,她們根本不想做工具?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31 PM

第93章

  “吳氏,你閉嘴!”李光吉再也維持不了自己世家大族的風范,面如土色的想要走到李吳氏身邊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可是他剛站起身,就被站在他身后的太監攔住。

  御書房的大門打開著,几個帶刀的龍禁衛走了進來,走在最前面的是顧存璟,其次就是胡云旗與晉響。

  看到他們進來,李光吉猛地回頭看晉鞅,難怪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出來狀告他以庶充嫡,整個京城都鬧得沸沸揚揚,仿佛他犯下滔天大罪。原來以庶充嫡是假,皇上想要借此打壓整個李家是真。

  皇上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以吳氏一個人的手段,她怎麼可能拿到這麼多證據?

  李光吉死死地盯著李吳氏手里的東西,然后眼睜睜的看著它們落入晉鞅的手里。李氏一族在近百年來名聲赫赫,讓無數人向往與尊崇,內里自然也做了不少見不得光的丑事,這些事若是被查了出來,等待李家的便是身敗名裂。

  想到李家有可能因為李吳氏這個舉動變得一無所有,李光吉便恨不得吃她的肉,咬她的骨:“吳氏!”

  吳氏沒有看面色憤恨到扭曲的李光吉,她把證據交到晉鞅手里后,轉身看向了李懷谷。她對這個儿子的感情是復雜的,有愛有怨,但是卻沒有多少恨。

  她的孩子病故,李光吉想要與其他几個兄弟競爭家主的位置,便把外室給他生的孩子偷偷抱了進來,她雖心有不甘,可是卻默默忍受了。后來她生下女儿后,李光吉漸漸的便不太愛到她的院子里來,可是他也沒有納妾侍進府,所以她只當對方平日里太累,所以需要修身養性。

  后來她才知道,什麼修身養性都是笑話,他不過是又要好名聲,又好女色,便養了外室而已。而他因為患了一場病,不能再有后代,她便想著有懷谷這個孩子在,她的女儿日后出嫁,也有個兄長做靠山,她這輩子儿子沒了,丈夫是個偽君子,唯一讓她活下來的動力,便只有女儿了。

  女儿沒了,她或者也沒什麼意思了。

  “母親……”李懷谷見吳氏看自己,忍不住向前走了兩步,可是想到李吳氏說的那些話,他又躊躇起來。

  “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我沒有好好待你,你別怨我,”吳氏的腳下突然踉蹌了几下,她轉身朝晉鞅與顧如玖行了一個大禮,“陛下,皇后娘娘,李氏一族雖有種種不是,但是懷谷並未參與其中,求陛下與娘娘明察。”

  顧如玖心頭微酸,吳氏對李懷谷是有母子之情的,只是李光吉太過不堪,讓她不斷的回想過去,連帶著對李懷谷這個無辜之人也有了怨氣。她看了眼晉鞅,點頭道:“你放心,本宮與陛下定會查清事實的真相。”

  “這樣便好,”見顧如玖發了話,吳氏釋然的笑了笑,轉身對李懷谷說,“還記得我當年跟你說的話嗎?”

  “孩儿記得。”李懷谷眼眶發紅,聲音沙啞,“傲不可長,欲不可縱,樂不可極,志不可滿。”

  吳氏滿意的點頭,然后吐出一口烏紅的血來,她用手帕捂住嘴,身子搖晃了几下,便倒了下去。

  “母親!”李懷谷駭然的上前,把吳氏抱進懷中,“母親,您怎麼了?”

  “不好,她來之前服了毒,”顧如玖連忙叫人去請太醫,她起身走到李懷谷與吳氏三步遠的地方,怔怔的看著痛哭失聲的李懷谷,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難怪吳氏會把這些得到的證據全部都拿了出來,把該說的不該說的說了,原來竟是存了死志。

  “您為什麼要這麼做?”李懷谷擦著吳氏嘴邊的血,可是血越擦越多,多到染紅了他的手。

  “有時候死了比活著更好,”吳氏看著李懷谷驚惶的模樣,裂開嘴笑了笑,鼻間也流出了血來,“你不要學我,也不要學你父親,人生短短几十載,要學著為自己而活。”

  “是,孩儿記下了。”李懷谷看著吳氏口鼻都滲出血來,强忍著哭泣的聲音,連連點頭。

  “記得就好,”吳氏看著几步外的皇后,眼神慢慢的模糊起來,她猶記得當年懷谷興衝衝的跑回來跟她說,他想娶顧家的二姑娘。

  那時候她怎麼回答的?

  她好像說:“你若是喜歡,母親便替你去求上一求。”

  那個時候李光吉似乎是不太樂意的,以至于請去說媒的冰人誠意不足,並未打動顧家的人。

  她想睜開眼再看看這個被她忽略了好多年的儿子,可是卻只能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以及耳邊若有似無的哭聲。

  “有什麼可哭的,我如今去了,也算是從這場孽緣中解脫了……”

  “母親!”

  “母親!”李懷谷食指放到吳氏的鼻息間,頓時燙手般的縮了回來,他呆愣片刻,才抱著吳氏大聲痛哭起來。

  他自小到大,在父親那里得到的只有訓斥以及權謀之术,唯有的放松與溫暖就是吳氏給他的,即便現在吳氏說她不是他親生母親,他也沒有怨恨,只有感激。

  可是她現在去了,唯一給過他溫暖與輕松的人去了。

  顧如玖茫然的看著哭得毫無形象的李懷谷,她記憶里的李懷谷從來都是自信傲然的,從未有過如此狼狽的樣子。現在的他哭得像個小孩,她才恍然回神,便是驚才絕艷的李公子,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

  她覺得自己心里堵得難受,就像是一個口團在胸口,下不去,上不來。

  一只溫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她回過頭看了一眼,晉鞅朝她安撫的笑了笑,然后道,“來人,把李光吉押入天牢,擇日再審。”

  李光吉沒有反抗,他看著倒在地上的吳氏以及痛哭的儿子,呆愣愣的任由龍禁衛把他往外帶,走到門口后,他突然回頭看向李懷谷。

  李懷谷回頭看了李光吉一眼,輕輕的把吳氏放到地上,用袖袍去擦吳氏臉上的血跡。

  顧如玖心有不忍,把自己的手帕遞給了他。

  “謝皇后娘娘。”他接過手帕,把吳氏的臉擦得干干淨淨,然后起身走到李光吉跟前,朝他跪了下去。

  “咚咚咚。”

  李懷谷連磕三個響頭,然后起身對李光吉道:“請父親多保重。”

  身為人子,他應該夾在吳氏與李光吉中間左右為難。身為人臣,李氏一族做過太多的錯事,他無可辯駁。

  他向李光吉磕頭,是因為他無法為李家做什麼,他心中有愧。

  李光吉沉默的看著儿子這番舉動,然后轉身讓龍禁衛把他帶走。

  “皇上,皇后娘娘,”李懷谷起身朝顧如玖與晉鞅行了大禮,“微臣帶母親回家。”

  顧如玖點了點頭。

  晉鞅更是沒有為難他,還讓何明為他准備了一輛馬車。張仲瀚也趁著這次機會,起身告辭。

  御書房頓時安靜下來,顧如玖看著桌上那疊厚厚的證據,里面有書信,有賬冊,還有一些字據,她忍不住想,如果吳氏早就掌握到這些東西,為什麼隱忍到現在才爆發?

  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小道消息,據傳去年的時候,李光吉身邊多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極受他寵愛,甚至開臉納為妾侍,常常隨侍在他身邊。

  “那個狀告李光吉的婦人是誰?”顧如玖看著晉鞅,直覺告訴她,這件事中,肯定有晉鞅的手筆。

  “那個婦人曾是李府養的舞姬,后來因為被人揭發她為了進入李家做舞姬,失手傷人性命,便被判了重刑。”晉鞅想了想,“這已經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顧如玖皺眉,一個舞姬便是犯了命案,無非是斬首或是流放,怎麼會關押在天牢里?

  “這個婦人有個姐姐,曾經受過李光吉的恩惠,”提到李光吉,晉鞅面色有些冷,“后來她的姐姐失蹤了。”

  恩惠,失蹤……

  “難道她姐姐就是李懷谷的親生母親?”顧如玖面色大變,“所以她才會用盡手段進李家做舞姬,為了查她姐姐失蹤一案?”

  “也許是為了她姐姐,也許是她自己貪念榮華富貴,”晉鞅不置可否道,“這種事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清楚。”

  顧如玖恍然道:“你說得對。”

  現實有時候比小說話本更殘酷無情,有些真相還是不要知道得太清楚比較好。比如說李光吉,他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十几年前進入李府的某個舞姬,曾是李懷谷的姨母。而李懷谷同樣不會知道,他生母死得不明不白,凶手正是他的父親。

  或許李懷谷心里是清楚的,只是裝作不知。

  一個月后,李家因私通外敵,貪污受賄,傷人性命等十余條罪名滿門被查抄,不少男子被奪去官職判流放之刑。不少犯事的女眷被打入賤籍,余生都將在困苦中經過。

  最讓京城百姓吃驚的是,李家竟然被查抄出几百万兩白銀,各種珍寶更是無數,引得無數人咂舌。

  兩人高的珊瑚珍寶樹,玉雕的假山,金銀鑄就的神像,整箱整箱的金玉珠寶,甚至還有各國上貢給皇室的國禮都待在李家的庫房中。

  查抄的單子公布出來后,滿朝嘩然,這李家當真是膽大包天,連進貢給皇室的東西都敢偷偷的藏起來。

  最后李光吉被判流放三千里,晉鞅並沒有追究李懷谷的罪名,但是他卻自動辭去了朝中的職務。

  站在朱雀門外,李懷谷沉默的看著紫宸殿的方向,直到太陽漸漸高升,他才轉身准備離開。

  “李公子,”顧存璟走出朱雀門,看到李懷谷站在不遠處,便拍了拍馬屁股,趕到他身邊,“李公子怎麼在這?”

  “顧大人,”李懷谷朝顧存璟行了一禮,溫和一笑,“我就是過來看看。”

  顧存璟回頭看了身后的皇宮一眼,再看李懷谷,發現他穿著普通干淨的布袍,雖然沒有往日的奢華,但是卻多了几分灑脫。

  “皇上並未追究你的罪責,你為何要辭去朝中的職務?”顧存璟對李懷谷並沒有惡感,又有些同情他的遭遇,便忍不住勸道,“在職位上熬几年,總有出頭之日的。”再怎麼也比現在好,李家倒台,李懷谷本有滿腔才華卻辭去了官職,日后又該怎麼辦?

  “名利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留著又有何用?”李懷谷笑道,“今日得見顧公子,也算是緣分,不知日后何時再能相見。”

  “你……”顧存璟驚訝道,“你准備離開京城?”

  “是啊,從此天高海闊,也算是人生幸事。”李懷谷笑道,“幸好我與沈家姑娘並未成婚,倒也是無牽無掛。”

  “這樣也好,”如今李家倒台,看笑話,落井下石的何其多,李懷谷離開京城反而是件好事。顧存璟朝他拱手道,“祝你此去一切安好,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李懷谷釋然一笑,朝顧存璟回禮道:“多謝顧大人吉言。”他翻身上了馬,下巴微抬,神情堅定,仿佛又是當初那個驕傲的貴公子,“在下也祝顧大人以及您的家人此生極樂,無病無災。”

  顧存璟看著他,無聲的拱了拱手。

  “告辭!”

  馬蹄輕踏,顧存璟看著一人一馬漸行漸遠,悠悠嘆息了一聲。當年司馬家李家何等顯貴,如今都畫作過眼云煙,恍若虛無。

  李懷谷說得對,名利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若是不知足,多了便要溢出來了。

  他騎上馬,路過一條街道時,發現一支迎親隊伍吹吹打打的路過,騎在馬背上的,儼然是楊國公家的公子楊垂文。

  楊垂文高中狀元,又得洞房之喜,人生三大幸事便占了其二。

  有人喜,有人輩,有人離,有人合。來來往往,悲喜離殤,就組成了整個的人生。

  李家的覆滅,終于讓滿朝上下認識到當今皇室的威懾里,他們戰戰兢兢的立于朝堂之上,總擔心自己就是下一個李光吉,再也不敢像往日那般指手畫腳,爭來吵去。

  不過陛下似乎並沒有因為李家而大肆牽連其他人,等到來年春天到來,百花盛開之時,他們終于在心底松了一口氣。

  大概是晉鞅也意識到去年的大動作把不少朝臣給嚇住了,所以他特意在泰和別宮設百花宴,讓大家放松一下精神。

  酒過三巡,眾人微醺之時,瑞王突然站出來道:“陛下,臣有本奏。”

  晉鞅看著瑞王笑道:“今日乃是大家玩樂之時,皇叔若是有事,可以等明日上朝之時再提也不遲。”

  “只怕陛下你明日上不了朝了,”瑞王冷笑。

  顧如玖聽這話有些不對勁,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擔憂的看向晉鞅。

  晉鞅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對瑞王不咸不淡的笑道:“皇叔這話是何意?”

  “你偏寵皇后,讓妖后禍國,打壓忠良之后,心狠手辣屢施暴刑,實在不堪為帝,”瑞王痛心疾首道,“還請陛下寫罪己詔,廢妖后,以正朝綱。”

  顧如玖冷眼看向瑞王,對他這說法感到好笑:“皇叔想要造反便造反,何需拿我一個弱女子做借口?”她站起身,看著下面的諸位朝臣道,“自本宮為后以來,可曾奢靡無度,可曾為娘家謀利,可曾暴虐驕縱?”

  “皇后有仁厚之德,賢惠之性,你簡直是一派胡言!”張仲瀚站起身厲聲呵斥道,“瑞王你野心勃勃,其心可誅!”

  瑞王嘲諷的看了張仲瀚一樣,然后看向顧如玖道:“你身為皇后,卻久居紫宸殿,這難道是為后之道?”

  “天底下夫妻同住一室方為正道,朕與皇后為何不能共住?”晉鞅冷眼看向瑞王,“皇叔今日酒喝多了,朕不追究你失態之言,你退下吧。”

  “黃毛小儿何必假作好人,”瑞王撐著輪椅的扶手,緩緩的站了起來,“本王今日,就是來清君側的,還請皇上不要維護這個妖后。”

  他話音一落,喊殺聲便從外面傳了進來,一些大臣嚇得面如土色,但是更多的人卻站起身,擋在了帝后面前。

  “瑞王,你想干什麼?”一位老臣怒斥道,“你想造反嗎?”

  “這個天下是晉氏一族的,本王姓晉,又怎麼叫造反?”瑞王緩緩走了兩步,然后看向擋在帝后面前的眾位臣子,“你們是想陪皇后一起死嗎?”

  眾大臣看著瑞王的雙腿滿臉驚訝,原來瑞王竟會走路?

  “你們覺得很奇怪,本王居然會走路了?”瑞王冷笑,“當年若不是皇后在本王母妃懷孕時下藥,本王又何至于落下這個殘疾?只可惜本王命好,遇到了天下難得的神醫,治好了這雙腿。”

  “能走兩步路就叫治好,”顧如玖冷笑著高聲道,“那我們這些人就是健步如飛。”

  “住口!”瑞王沉下臉,滿眼殺意。腿疾一直是他的逆鱗,現在他好不容易能站起來,卻被顧如玖出演嘲諷,怎麼能不氣急敗壞。

  “你叫本宮住口,本宮便住口,你算個什麼東西?”顧如玖笑得一臉不屑,“皇祖父瞧不上的儿子,也就只能借著輩分在本宮面前大呼小叫了。”

  擋在顧如玖前面的顧存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妹紙,你再說下去,瑞王就要氣死了。

  “閉嘴!閉嘴!”瑞王氣急,轉身對身后的衛兵們道,“殺了這個賤人,給本王殺了她。”

  他此言一出,護在帝后身邊的龍禁衛以及禁衛軍都拔了刀出來,一時間氣氛變得格外的緊張。

  “現在整座山已經被本王包圍起來,外面的人只以為是衛軍護山,”見到對方拔了刀,瑞王反而冷靜了不少,他把手背在身后,冷笑道,“來人,拖几個人出去斬首,若是陛下一刻鐘后再不願意寫退位詔書,就繼續拖人下去。”

  他等了片刻,卻沒有任何動靜,他回頭看去,身后的那些衛兵仍舊穩穩的站著,仿若雕塑。

  “嗖!”一支箭穿過他的雙腿,他只覺得膝蓋一痛,人便摔到在地。

  看著躺在地上的瑞王,顧如玖滿意的拍了拍二哥的肩膀,然后道:“這就叫反派死于話多。”

  顧存璟干咳一聲:“皇后娘娘,您小心台階,別摔著了。”

  瑞王想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精心安排的衛軍,竟然會不聽自己的命令,這都是他在封地上養起來的人,怎麼可能不聽他的話?

  “來人,把瑞王扶起來。”晉鞅讓朝臣們退下,然后看了眼那些因為害怕躲在角落里的官員,“皇叔,朕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造反。”

  “你不用裝模作樣,今日即使我不反,你也容不下我,”瑞王扭曲著臉,硬生生把箭從自己的腿里拔了出來,然后用手扶著坐了起來,“你為了削藩算計良多,本王又怎麼會坐以待斃,難道要本王像忠王一樣,奉上所有權利任人宰割嗎?”

  被點到名的忠王連忙站出來道:“陛下,臣對陛下忠心一片,絕無二心。”

  這人是不是腦子有病,在京城里鬧造反,還把他牽扯進去,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顧如玖看了眼被瑞王扔到一邊猶帶血肉的箭,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她看著都疼,瑞王是怎麼下手抽出來的,這是一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男人。

  聽到忠王的話,瑞王嗤笑了一聲,然后看向晉鞅道:“本王即便是輸了,也要輸個明白,這些衛兵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算計好了一切,唯一沒有想到的就是這些士兵們不聽他的命令。

  顧如玖扯了扯晉鞅的袖子,然后道:“你想知道?”

  瑞王看著顧如玖,等著她回答。

  “可是陛下與本宮並不太想告訴你,”顧如玖揚唇一笑,“你只要記得自己輸了就行。”

  罵她是禍國妖后,她就要讓他憋屈一輩子!

  果然此言一出,瑞王就氣得吐了一口血。朝臣們紛紛低頭,裝作什麼都沒有看見。總覺得今天的風頭,全被皇后娘娘搶光了。

  “妖婦!”瑞王擦去嘴邊的血,恨恨的瞪著顧如玖。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女人,長得一張善良無害的臉,說的話做的事,卻又如此讓人厭惡。

  “把他帶下去,”晉鞅沉下臉道,“皇叔,朕給過你機會了,你若是再辱罵皇后,朕可以讓你的孩子去陪伴你。”能忍到現在,已經是晉鞅的極限,一口一個“妖后”,簡直讓他忍無可忍。

  瑞王面色大變,忍了又忍,最終一句話也沒有說出口。

  他環顧四周,這些大臣們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無關緊要的存在。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腿上流下的血,與地上的塵土混合在一起,散發著難聞的腥味,忍不住大笑起來。

  他算計了這麼多年,竟輸在了晉鞅手上。

  誠王那樣的窩囊廢,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儿子出來?

  德隆七年三月,瑞王造反于泰和別宮,后大怒,與瑞王爭辯于御前,瑞王辯解不過,氣怒攻心,口吐鮮血,被禁軍擒獲。

  德隆七年六月,瑞王因刺殺孫太妃,通敵賣國,造反各項大罪,被貶為庶民,囚禁于京郊,其妻女子嗣皆同。

  “又下雪了。”顧如玖趴在窗欞上,朝外呼出了一口白氣,然后伸手接住了飄揚而下的雪花。

  “外面冷,”晉鞅拿了一件狐毛披風給她蓋上,“怎麼跟個小孩似的。”

  “古人有云,幸福的女人向來比較幼稚,”顧如玖搖著食指,一臉得意,“這可是你的功勞。”

  晉鞅笑了笑,從身后抱住她,低聲問道:“哪位古人如此有見識?”

  被他的熱氣呼得耳朵有些發癢,顧如玖摸了摸耳朵,“管他哪位古人說得呢,反正有道理就行。”

  “嗯,你說得對,”晉鞅下巴在她的肩膀上磨了磨,“不過古人還說過另一句話,”

  “什麼?”顧如玖吹了吹手里的雪花,看著它們飄落在地上,與厚厚的積雪融為一体。

  “那就是……男人對自己心愛的女人,要如珠似玉般的疼惜。”晉鞅吻了吻顧如玖的耳垂,“久久于我,非珠玉可及。”

  “那我是你的什麼?”

  “你便是我的性命,有你在身邊,我才是活著。”

  顧如玖靠著身后溫暖的胸膛,看著窗外飄揚的雪花,笑如春花。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37 PM

第94章

  寒冬腊月,正是最冷的時候,老趙頭哆哆嗦嗦的裹了裹身上的破舊棉衣,用鏟子鏟去門口的積雪。

  守門的衛兵都認識老趙頭,見他縮頭縮腦的樣子,還取笑了他几句。

  老趙頭也不生氣,笑呵呵的應了几句,這里是京郊,又是大雪的天,這些衛兵們整日守著個沒人進出的別庄大門,肯定沒什麼意思,拿他取笑几句也不是什麼大事。

  几個衛兵取笑完了,又幫著老趙頭鏟起雪來。他們都是在京城混得不好,所以才被打發到這里來的,看不看門,有沒有規矩,根本沒有人在意。

  “聽說前几天陳哥花了兩百兩銀子,調任到左右衛去了?”衛兵甲有些羨慕道,“若我有這麼多銀子,也跟著去了。”

  “別妄想了,人家有銀子還有門路,”衛兵乙搖頭道,“咱們有錢也沒地花。”

  誰不想調任呢,守著這麼一個廢王,無功無勛的,什麼時候是個頭?

  “你沒看,那邊是不是有人來了?”老趙頭突然指著遠方,似乎有一對人馬過來。

  兩位衛兵抬頭看去,一看這儀仗,頓時變了臉色,衛兵乙扔下手里的鏟子,匆匆忙忙道:“是御駕到了,老趙頭,你快去通知別庄里其他人迎駕。”

  老趙頭哪見過這麼大的陣仗,忙連滾帶爬的往庄內跑去,通知庄子里的管家等人。

  晉元慶聽到院子外面突然傳來不小的動靜,扔下手里的毛筆皺了皺眉。

  “父親……”他的儿子晉良喘著氣跑進屋,“陛下來了。”

  晉鞅垂下眼瞼,良久后道:“推我過去。”

  “是。”他們被關押在這里已經半年有余,早沒有在瑞王府時的安逸日子,很多事情都需要親力親為,那些前簇后擁的過往,仿佛就在夢里一般。

  “陛下,別庄到了。”何明看著眼前顯得有些荒涼的別庄,裹了裹身上的厚實外袍,今日這風冷得刺骨。

  晉鞅身穿鑲白狐毛錦緞袍,外面披著一件銀鼠裘,走下馬車的時候,不像是位帝王,更像是世家貴公子。

  但是只有站在門口迎接他的晉良知道,這位看起來溫和仁厚的帝王,手段有多狠辣。

  “草民拜見陛下。”民見帝王是要跪的,晉良老老實實的行了一個大禮,冰涼的雪水透過棉布滲到膝蓋上,他冷得哆嗦了一下。

  “不必多禮,”晉鞅踩著石階而上,進門后便見到坐在輪椅上的晉元慶,他的身后還跪著一些別庄的人。

  晉鞅微微抬了抬頭。

  何明見狀,忙揚聲道:“起。”

  晉元慶抬頭看著站在門口的青年,對方白衣勝雪,自己穿著半舊不新的棉袍,在他面前竟像是一團淤泥。

  “皇叔近來可還好?”晉鞅神情平靜的看著晉元慶,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陌生人,而不是一個曾經謀反過的王爺。

  “陛下說笑了,罪民何德何能承皇叔之稱?”晉元慶拱手道,“請恕罪名雙腿殘疾,無法大禮相待。”

  躬身跟在晉鞅身后的晉良聽到父親這話,嚇得滿身冷汗,連連向晉元慶使眼色,讓他不要惹怒這位帝王。

  “皇叔即便成了罪名,也是朕的叔父,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晉鞅看了眼這座別庄,實在算不上多好,不過與他幼年時居住的屋子來說,也不過是半斤八兩。

  “朕第一次來參觀叔父的居所,叔父若是不介意,便陪朕走一走。”晉鞅把手背在身后,緩緩走到晉元慶面前。雪花紛紛揚揚落在他的頭頂,無端讓他多了几分寒意。

  “若是陛下不嫌棄罪民雙腿殘疾,罪民願意奉陪。”晉元慶的腿被箭射個對穿后,便再無站起來的可能,他有意提到這件事,不過是想嘲諷晉鞅假惺惺做戲而已。

  但是這種嘲諷對晉鞅而言,完全沒有任何用處,他點了點頭道:“朕自然不會介意。”

  何明立刻安排人去清道,又讓無干的人退了下去,只留下他陛下與晉元慶三人。

  看到這個架勢,晉元慶嘲諷的笑道:“陛下來參觀別庄是假,有事要說才是真吧?”

  晉鞅卻真的把這個不大的別庄轉悠了一圈,然后道:“叔父這里,比朕當年要好。”

  他沒有明說當年是什麼時候,但是晉元慶心里卻清楚的。他看向站在雪地里的晉鞅,沉默片刻后道:“陛下有話直說,不用拐彎抹角。”

  “朕聽聞叔父與誠王妃有過一段過往?”晉鞅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突然想到久久似乎也曾做過這樣的動作,面色柔和了下來。

  晉元慶沉默不言,他知道晉鞅說的誠王妃是司馬氏,而他與司馬氏之間,又豈是“一段過往”四個字便形容過去的?

  那個時候他心系司馬氏,甚至恨不得為她去死,可是司馬家卻把她嫁給了二哥。只因為他身有殘疾,只因為他不受父皇寵愛。

  高高在上的司馬氏,怎麼會把嫡脈的小姐嫁給他?

  他瘋了一般質問司馬氏,甚至求她不要答應誠王的求婚,可是這一切不過是他的妄想。

  司馬氏出嫁那天,似乎也下著這樣的大學,可是滿目的紅卻刺痛著他的雙眼。

  門第,權勢,榮耀,司馬氏為了家族放不開這一切,而他給不了她想要的。

  想到這一段過往,晉元慶只覺得憤恨與難堪,以及說不出的痛,他看著晉鞅,半晌才道:“逝者已矣,陛下又何必再提。”

  “誠王妃曾說,朕出生的那一日,錦州下了很大的雨,電閃雷鳴仿佛整個天地都要翻倒過來,”他背對著晉元慶,“也因為朕在娘胎時,誠王妃一直在趕路,導致胎像不穩,這也導致朕這些年來身子一直不好,整個誠王府都以為朕活不下來,結果朕卻好好的活下來了。”

  當年誠王成婚以后,第二年便去錦州上任,當時誠王妃懷有身孕,沿途奔波導致胎像不穩也很正常。

  晉元慶原本想嘲諷誠王不体貼人,可是話未出口,卻變了臉色:“你不是因為早產才導致元氣不足嗎?”

  當年司馬氏與誠王在十一月底成婚,晉鞅出生后,不少人都知道,誠王嫡長子因為早產,導致身子非常不好。

  雖說是七活八不活,但是晉鞅雖然活下來了,但身体確實算不上好。

  “當然……”晉鞅笑了笑,“或許是這樣,朕又怎麼清楚。”

  晉元慶想掙扎著站起來,可是他的腿已經被廢,所以掙扎半天也只是徒勞,何明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道:“晉爺,請您坐好,不要摔著了。”

  “你告訴我,你告訴我,當年……”晉元慶因為用力過度,臉上的青筋暴起,顯得格外的猙獰,“你母親當年……”

  “叔父不是說過嗎,逝者已矣,那些過往又有什麼可提的?”晉鞅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看著這破舊的小院,“看叔父似乎非常適應這里,朕也就放心了,起駕回宮吧。”

  “不不不,你不能走。”晉元慶想伸手去抓晉鞅,何明竟沒有把他按住,他從輪椅上摔了下來。可是他卻分毫不在意,竟靠著雙手,趴在雪地上,往晉鞅所站的地方一點點挪動著。

  晉鞅看著地上緩緩挪動的身影,眼底露出十分復雜的情緒,他閉了閉眼,在對方即將拉住自己袍角時移開了腳步,“朕走了,叔父你好自為之。”

  “你等等,你等等……”晉元慶想要爬起來,卻又徒勞無功的摔回雪地中,摔得滿頭滿臉的雪。他抬起頭,只能看到那道白色的身影越走越遠,最后消失在門口。

  他卻仍舊不甘心的想往門口爬,爬了几步后,卻又突然停了下來。

  “不能讓人知道,不能讓人知道……”他縮回手,喃喃的念叨著這一句,任由雪花飄落滿身。

  “父親!”晉良送走晉鞅后,發現晉元慶摔在雪地里,忙把他扶了起來,忍不住罵道,“當今欺人太甚,要打要殺直說便是,何必……何必如此折辱人?”

  “不怪他,”雪花化開,順著發梢低落在地,晉元慶抹了一把臉,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凍得通紅。

  他忽然想起,十几年前,有手下彙報過誠王嫡長子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吃冷饅頭,喝雪水,為了吃一碗熱飯,被繼母的儿子欺負嘲笑。

  那時候他的心情如何?

  似乎是快意的,他甚至特意安排人到誠王面前使計,讓晉鞅的日子更加難過。

  “啪”

  一滴水落在他通紅的手背上,他用另一只手擦了擦。

  “刺殺的計划……取消。”

  “父親?!”晉良不敢置信的看著晉元慶,“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為什麼要取消?”

  晉元慶搖了搖頭,抬頭看著天際,只看到白茫茫一片。

  等了良久,也沒有得到父親的回答,晉良心中便有万般不甘,也只好咽了回去。

  第二天,京中傳回消息,昨夜有地方發生火災,一支外地進京的商隊被燒死了。

  晉良駭然,因為這支偽裝的商隊,就是他們安排的殺手。

  “原來他真的知道,”晉良根本不相信這是什麼火災,世間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情,剛好就發生火災,而且還只燒死了他們安排的人。

  想到晉鞅的種種手段,晉良再也不敢有什麼想法,老老實實的縮在這小小的庄子里,日日過著被圈禁的生活。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好几個春秋,宮里突然來了天使宣旨,原來是當今立太子,大赦天下,他們一家人終于被釋放了。

  不僅如此,當今還給了他父親一個三等的侯爵,賜號純。

  此事傳出后,不少人盛贊當今陛下仁厚,皇后娘娘慈愛,倒是把他們一家襯得更加不堪起來。

  純是好字,可是用在他們頭上,就格外的諷刺,天下誰不知道當年瑞王造反失敗這件事?

  他們一家搬入侯府,無人前來慶賀,反而有百姓到他們門前吐唾沫,甚至外面還有專門來罵他們一家的童謠。

  所以他們看似被釋放了,實際上卻過著比往日更加不堪的日子。

  某一天他出門給孩子買零嘴,忽然在街頭遇到了忠王世子晉宏,對方一身錦衣,騎在高頭大馬上,身邊圍著好几個有意討好他的貴族子弟。

  晉宏似乎也看到了他,所以專程下了馬,並且找借口支開了那几個貴族子弟。

  一時無言,兩人當年雖都是王府世子,可是自小沒生活在一塊,忠王又與他父親不太對付,所以兩人之間並沒有所謂的兄弟之情。

  “出來買東西?”還是晉宏先開口,他看到晉良手里的糖人布偶等物,“我那兩個小侄儿可還好?”

  “挺好的,”晉良勉强一笑,看了眼街頭來來往往的行人,“你呢?”

  “還不錯,”晉宏笑了笑,顯得十分愜意,然后道,“走,我們去樓里說話。”

  晉良回頭,才發現自己身后是一家很大的酒樓,上面掛著一個牌匾,上書“鱻魚樓”三字。

  “不用了,”晉良握緊手里的東西,搖頭道,“孩子還等著我回家呢。”

  晉宏也不强求:“既然如此,我也不留你,下次有時間我們再聚。”

  晉良笑著應了,但是他們彼此心里都清楚,這個下次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他們兩家當年的立場不同,現在的結局也截然相反。

  “告辭!”晉良朝晉宏拱了拱手,也不等晉宏回禮便轉身離開,走了一段距離后,他忍不住回頭,就見晉宏還站在鱻魚樓下,只是身邊又多了几個身份不凡的公子,猶如眾星拱月。

  人生的路,有很多的方向與,選擇不同,就有不同的結果。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42 PM

第95章

  德隆十二年春,德隆帝下旨立年僅六歲的皇長子為太子,並大赦天下,此舉讓整個大豐見識到當今陛下對太子的看重。

  立太子前,高羅國大舉侵犯大豐,但是大豐將領有如神助,對敵軍的排兵布陣手段了解得一清二楚,把敵軍打得節節敗退,丟盔棄甲,最后甚至擒獲了高羅國的太子與皇子,導致高羅國顏面大失,一蹶不振。

  高羅國大敗,太子與皇子俱被俘虜,無奈之下只好向大豐呈遞投降書,並簽訂了一大堆喪權辱國的條約后,才領回他們的太子與皇子。

  從此以后,高羅國几百年內,無力再侵犯大豐,子孫后代的骨子里,都印著對大豐的敬畏與恐懼。

  楊垂文身為國公府世子,德隆六年的狀元郎,經過五六年的官場生活,漸漸的在朝中站穩了腳跟,並且成為年輕一輩中,頗為顯眼的一類人。

  他早年時,還有司馬家公子、李家公子等與他齊名,但是隨著司馬家閉門謝客,李家被滿門查抄,他在同輩中,就顯得冒尖起來。

  從禮部出來,他在路上遇到了戶部尚書顧之瑀,他現在不過是個小小的禮部郎中,在戶部尚書面前,自然是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禮。

  如果說他是年輕一輩中比較出眾的,那麼顧之瑀就是他們那個年齡層中的佼佼者。十七歲入朝,二十八歲任戶部侍郎,年過三十四便做了戶部上書,簡直就是步步高升。

  史上雖有十二歲狀元郎,七歲相爺,但都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能像顧之瑀這般的,已經是少之又少。更何況這位深受陛下信任,又確實有真本事,就算有些人在背后眼紅,當著顧之瑀的面時,也都個個滿臉帶笑,小心翼翼的捧著。

  楊垂文隨無諂媚之心,卻有敬佩之意。

  “下官見過顧大人。”這個禮他行得心甘情願。

  “楊大人,”顧之瑀雖是文官,但是卻是騎在馬上,他見到楊垂文,微笑著回禮,“真巧。”

  六七年過去,當年眼前這個人還是少年郎,還曾讓胡太太代為說親,誰知眨眼間這麼多年便過去了,年少不知愁的少年郎也成了穩重的青年。

  “是啊,”楊垂文笑了笑,眉宇間染上一絲悵然,“挺巧的。”

  兩人之間並沒有多少交情,要真論起來,並沒有多少話說。

  “聽說禮部左侍郎的職位空缺下來了,”顧之瑀在馬背上朝楊垂文拱手,“我先在這里預祝楊大人高升了。”

  楊垂文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向來穩重的顧之瑀竟然會輕易說出這樣的話。

  “楊大人不必介意,待明天你的任職公文大概已經下來了,”見楊垂文這樣,顧之瑀猜到他大概是心有顧忌,便把話說明了,“方才我不小心看到有關大人的任職公文,方才有此一說。”

  “多謝大人告知。”楊垂文接受了顧之瑀的好意,朝他拱手行了一禮。

  “楊大人客氣了。”顧之瑀笑了笑,然后看了眼天色,朝他拱手道,“天色不早,我先告辭。”

  “大人慢走。”楊垂文再次行禮,目送顧之瑀遠去。

  當年顧之瑀與陳氏夫妻情深,便是陳氏身亡以后,膝下無子也不願再娶,本來這般情深說來是段佳話,哪知道陳家做事糊涂,三番四次的把顧家當作冤大頭,最終把往日的情分給磨沒了,甚至還害得宮中的皇后被誠郡王妃莫名其妙給罵了一頓,然后引起陛下大怒,讓原本就不受陛下待見的誠郡王妃一家在京城里的日子更加難熬。

  誠王膝下三子,大公子過繼給先帝與太后,成了當今陛下。二公子紈绔跋扈,然后被陳家公子失手打死,最后降等承襲誠王爵位的竟是向來不顯山漏水的庶三子。

  本來按規矩,父死嫡繼,無嫡族繼,三公子庶出並無繼承爵位的資格,但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當今陛下把三公子名牒改到了已經仙逝的誠王妃司馬氏名下,他不是嫡子也成了嫡子。

  不知情的人都誇當今陛下仁厚,想辦法讓誠王血脈繼承了爵位。但是知情的人看來,只覺得當今陛下心狠,誠郡王妃一直對當今陛下與庶子不好,現在庶子繼承了爵位,誠郡王妃日后還能有舒心的日子可過嗎?

  想到皇室那些恩怨情仇,楊垂文不免便想到了某個人,于是他忍不住苦笑了一番。回到國公府,他先去見了父母雙親,再回到自己的院子。

  “你回來了?”沈氏見到楊垂文回來,面上露出一個端庄的笑意,然后轉身讓丫鬟們擺飯。

  “有勞夫人。”楊垂文接過沈氏遞來的毛巾擦干淨手,然后與沈氏閑聊了兩句,兩人一問一答,相敬如賓卻缺了几分親昵,只不過彼此間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方式,竟都覺得這樣就很好。

  兩人膝下現有一子,長得玉雪可愛,楊垂文回家后,常常花時間在教養儿子身上。

  “過几日我母親過壽,你可有時間去?”吃完飯后,沈氏問。

  楊垂文點了點頭,每年遇到這種事情,即便他沒有時間,也會想辦法空出來,這是他給發妻的臉面。
   
  見他點頭,沈氏心底松了口氣,兩人洗簌過后,便准備睡覺。

  一張床,兩張被子,然后各自無夢到天亮。

  第二天,任令果然下來,楊垂文成了禮部左侍郎,諸位同僚笑鬧著要他請客吃酒,他當即便應承了下來。當天晚上大家喝得伶仃大醉,他回府的時候,母親關切的讓人給他准備了醒酒湯,才讓他回了院子。

  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氏早已經睡了,他站在黑漆漆的屋外,沉默了一會儿,轉身去了書房。

  沈氏早晨起床的時候,見旁邊放著的那床被子動也未動,便問身邊的丫鬟:“昨夜世子沒有回來嗎?”

  “少奶奶,世子昨夜回來了,只是喝得有些多,便在書房睡下了。”丫鬟小聲答道。

  沈氏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問,然后轉頭看起京城貴婦圈發來的邀請函。

  她的貼身丫頭想說些什麼,但是嘴角動了動,見沈氏並不在意世子昨夜醉酒的樣子,便又把話給吞了下去。

  又是五日大朝會,作為禮部侍郎,楊垂文站朝的位置往前靠了不少,他看了眼御座上的帝王,又把頭垂了下去。

  朝會剛開到一半,突然有個太監在帝王耳邊說了什麼,然后大家就看到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竟然站起身就大步離開了,留下滿朝的大臣面面相覷。

  他下意識看了眼站在前方的顧之瑀,也許對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除了他意外,還有好几個大臣也都望著顧之瑀,期望他能說出個什麼來。讓大家比較失望的是,顧之瑀除了臉色難看一些以外,從頭到尾就沒有開過口。

  楊垂文心里突然有些擔憂,連顧之瑀臉色都變了,可見內宮肯定是發生什麼事了,恐怕還與皇后娘娘有關。

  小半個時辰以后,后宮傳出消息,皇后產下了小公主。

  朝臣們聽到這個消息后,紛紛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帝后成親七年,膝下已經有兩個皇子,卻無一公主,傳聞皇后似乎對此特別的遺憾,現在總算儿女雙全了。

  知道陛下這會儿肯定是沒有耐心面見朝臣,大家便三三兩兩的散了,楊垂文走出大殿后,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雨,玉階都已經濕透了。

  他走在雨中,任由雨水淋濕外衫,但是心里卻有些空空蕩蕩,說不出的悵然。

  遠遠看到几個帶著紗帽的年輕少女騎著馬在雨中奔馳,隱隱還有清脆的笑聲傳過來,他忽然想起,當年的皇后娘娘,也常如這些少女般騎在馬背上,笑如春花。

  后來她嫁進了宮,因為帝王獨寵,被人罵禍國妖后,再后來產下皇子,帝王在重臣面前言明,永不納妃。

  世間最無情的就是時間,因為万物都有停歇的時候,唯有它永遠不會因為人的感情會有所變化。

  他很慶幸,陛下對皇后從一而終,而顧家也安分守己,深受陛下信任,如若不然,皇后娘娘又該是何等的命運?

  街頭有個瞎眼的老頭在擺攤,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忙著擺攤,唯有他因為雙目不便,抖著手在桌面上艱難的摸索。

  他停下腳步,幫這個老頭把桌上的東西都收拾好,然后系上一個結,塞進老人的手里。

  “多謝這位官人,”瞎眼老頭握住他的手腕,“這位官人身上貴氣不凡,想來是個生而富貴之人。”

  楊垂文看著他毫無光澤的雙目,不甚在意的笑道:“老先生神機妙算。”

  “哪里哪里,小老儿不過是發現官人手腕細膩有肉,才以此推測而已,”瞎眼老人收回手,把系好的包挎在手腕上,然后在身后的牆根處摸出一根拐杖,“雨大了,官人為何還在此處逗留?”

  楊垂文看著街道上奔跑躲雨的人群,笑著道:“雨中走一走,有助于心靜。”

  “靜在于心,不在于外物,”瞎眼老人朝楊垂文的方向“看”,然后搖頭嘆息道,“命里無時終須無,不要過于强求。”

  “在下並無所求,”楊垂文沉默片刻后道,“只是……”

  只是有些惆悵而已。

  瞎眼老人嘆息一身,用拐杖探著路,一步步離開。

  算命者可算前塵與來事,卻不可算人心。

  楊垂文目送著老人遠去,抹去臉上的雨水,突然想起今日要教儿子描紅習字,忍不住便加快了腳步。

  沒過一會儿,雨下得更大,整個京城仿佛都陷入了一片水霧中。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46 PM

第96章

  (上)

  玄色馬車通過高高的城門,晉鞅隔著馬車簾子都能聽到外面的街道上有多熱鬧,他的手狠狠捏住腰間的玉佩,面色因為努力克制著笑意,而顯得有些扭曲。

  他終于到了京城,終于到了這個地方。

  他對外面的世界十分好奇,可是從頭到尾都端端正正的坐著,從未掀起簾子一下。

  不知道走了多久,馬車外有女子說笑聲傳進來,他模模糊糊聽到李家司馬家之類的言語。

  他松開腰間的玉佩,面色徹底冷了下來。

  最后馬車停在了別館,晉鞅住進院子后,聽別館里的下人提起,此處主要用來招待國外的使臣以及各地進京的藩王。

  現在他們這五個藩王的儿子住在這里,甚至其中一人將來會成為帝王,所以別館的下人不敢慢待,在他們這些藩王子嗣面前,莫不是客氣又小心。

  在晉鞅記憶中,很少受到這樣的待遇,他看著這些低眉順眼小心翼翼的下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公子,別館里沒有今年的新茶,請您擔待。”別館的管事見晉鞅喝了茶,一臉面無表情的模樣,以為他是對茶葉不滿,忙作揖請罪,又說明原因。

  “無礙。”他微微搖頭,沒有多話。

  管事松了一口氣,退下后還暗暗感慨,這位誠王府的嫡長子可真有氣勢,聽說他外祖家是司馬氏一族,難怪能教養出這樣的公子。

  隨后他們在別館中待了一月有余,除了每日有先生來為他們授課以外,皇帝並沒有召見他們。
 
  晉鞅的二弟與瑞王府的庶子坐不住,便整日都勾肩搭背的出門玩,剩下的三弟躲在院子里不出門,這便讓晉鞅與瑞王世子晉良顯得出眾起來。

  但是晉鞅心里清楚,早在几年前瑞王就為晉良請封了世子,所以皇帝過繼晉良為子的可能並不大。

  他們又在別館待了大半月時間,先帝已經十多天沒有上朝,可是仍舊沒有召見他們這些王府子嗣。晉鞅一面努力的吸收各方面的知識,一面在心里想,當今皇帝心里一定非常不甘心。

  肆意妄為了半輩子,卻沒有一個親生儿子繼承他的帝位,對于這個自大昏庸的帝王來說,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只可惜不甘心也好,甘願也罷,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晉鞅是在半夜被人從床上拎起來的,聽到外面的喪鐘聲響,他眼睛驀地大睜,聖上駕崩了?

  這一刻他的心情十分的復雜,有期待,有恐懼,有無奈以及焦慮。

  馬車趕得很快,他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伸手撩起簾子一角,街道上漆黑一片,黑得無邊無際,黑得讓人心中沒有底。

  突然前方出現了一絲絲亮光,他舉目望去,借著大門上掛著的兩盞白燈籠發出的光芒,看清了牌面上的兩個字。

  顧府。

  晉鞅聽說過這家人,但是所知甚少,只知道這家的家主是個極有才華的人,膝下的兩個儿子也很爭氣。

  馬車漸行漸遠,他忍不住再度回頭,看著顧府大門口兩盞白燈籠在夜風中搖來晃去,竟莫名讓他覺得心中有些安慰。

  下了馬車,他聽到走在他身后的二弟哼了一聲,他看了眼前面領路的藍衣太監,狀若未聞。

  “就憑你也想做皇帝,別做夢了。”

  晉鞅回頭,看著面目扭曲的二弟,淡然一笑,然后收回目光再也不看他。

  見到太后時,他就發現,太后比自己想象中要溫和與年輕,當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晉鞅就知道,未來的帝王是他了。

  成為皇帝后,他身邊有無數想要討好他的人,還有他以往奢求不到的名師為他授課,他知道,這一切都是權利賦予他的。無論這些名人名士口里把自己說得有多清高,多不求名利,在他還是王府里不受重視的公子時,可沒有什麼名人名士來主動教授他,更沒有人誇他有天賦。倒是成了帝王以后,這些人處處捧著他,誇著他,仿佛他是世間最聰明能干的人。

  好在他早就見慣了人性的丑惡,倒也不覺得這些人可笑,不過是利益驅使罷了。

  這些帝師中,唯有一人比較特別,那就是顧長齡。此人出生世家,卻沒有世家之人的拘泥與虛偽,他做得好時,顧長齡會誇獎他,做得不好時,顧長齡也會批評。

  “你的字雖有其形,但是卻無其風骨,雖說為帝者不一定要擅長書法,但是也不可過于懈怠,”顧長齡看完他寫的字,搖著頭道,“世人總是以貌取人,以字觀人,陛下身為帝王,若是書法過于軟綿,就會有朝臣認為你溫和可欺,倒是不美。”

  “先生教訓得是。”當身邊人總是說你好的時候,有一個人敢與站出來說不好的地方,就顯得難能可貴了。

  后來他們漸漸熟悉了過后,顧長齡曾笑言,“陛下現在這字,倒是能比上我家姑娘了。”

  晉鞅好奇道:“先生家的姑娘也擅書法?”

  “雖不及她兩位兄長,倒也能看,”顧長齡搖頭笑道,“只是內子與她的兄長姐姐都愛偏寵著她,把她養出個懶散的性子,實在有些不像樣。”

  話雖這麼說,但是晉鞅能夠看出,顧先生對這個女儿是極為疼愛的。

  這大概便是人們口中的“父愛如山”吧。

  第一次見到顧先生的女儿,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是顧先生的女儿,只以為是哪家嬌養的姑娘,站在宮道旁,像一朵美麗的迎春花,讓人看一眼便覺得無限喜歡。

  后來他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顧先生口中的女儿,在他看來,這個叫顧如玖的姑娘,比顧先生口中所說的更鮮活,也更惹人喜歡。

  在他以為帝位是他此生最貴重的禮物時,他才忽然發現,自己對久久抱著男女之情。

  因為這個世間,只有久久會送他普通人都該有的禮物,只有久久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人,而不是在看一個帝王。

  在她的眼里,他是活的,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戴著冠冕毫無情緒的帝王。

  得知司馬家想要把家族中的姑娘送進宮時,晉鞅差點沒當著司馬鴻的面笑出來。司馬家把他當做什麼,不要要的時候置之不理,想要的時候就把女人往他身邊塞。

  司馬鴻是個聰明人,回去以后就給自己孫女訂了婚,不過他的那個弟弟司馬鵬似乎並沒有那麼聰明。

  天下的女人都想做皇后,可是皇帝卻只有一個。

  他並不太喜歡那些世家大族的女人,因為這些女人只會讓他想到他的母親司馬氏。對于司馬氏這個母親,他的感情很復雜。

  常常有人說,為母則强,只可惜他的母親似乎並沒有做到這一點。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好責怪的,沒有誰規定當女人遇到一個不靠譜的男人后,還必須要愛自己的孩子。

  至少她十月懷胎給了自己生命,至少她對自己也算盡心,比身為父親的誠王而言,更是强上不少。

  他以前不知道誠王為什麼如此對他,直到他成為帝王,漸漸培養起自己的人,去清查此事時,他才知道這是為什麼。

  誠王懷疑他非親生。

  這實在是荒唐又可笑,他是誰的孩子,司馬氏與誠王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待他再查下去后,才發現上一輩的關系真是混亂又可笑,這些世家貴族,一個個端庄優雅,內里卻肮髒不堪。

  至于他究竟是誰的儿子,已經不再那麼重要了。

  早產也好,假裝早產實則生父另有其人也罷,那有什麼關系與分別?

  他生來無人管教,生于王府卻過著近乎于與狗搶食的日子,哪還在乎親爹是誰呢?

  反正他現在是皇帝,掌權天下,可以保護自己所愛的人,可以讓這個國家更加繁榮一些,可以讓自己的孩子不再過自己往日的生活。

  他太忙,忙得無心再去考慮以往那些不重要的人與事。更何況,他身邊已經有了一個最重要的人,她會為了彌補他的童年想盡辦法。

  她會帶自己去吃她幼時吃過的東西,會帶他去看她幼時看過的地方,還四處打聽錦州小孩子們常常玩耍的東西,然后裝作好奇的樣子拿到他面前,一邊玩一邊向他請教。

  他實際上對這些東西並不感興趣,可是為了不浪費她的心意,總是會裝作很認真的為她講解。

  她知道他不太懂這些玩具的玩法,可總是裝作沒看出來的樣子,然后讓他把這些幼時沒有機會玩的東西,通通都玩耍了一遍。
  
  他很高興,只是高興于她的心意。

  她看到他高興,也跟著高興,以為他沒有過往的遺憾。

  她笑起來的樣子好看極了,彎彎的酒窩就像是最迷人的漩渦,可以迷住他的心神。

  如果她真的想做禍國妖妃的話,他想自己一定會遵從她的心意。

  可是她總是舍不得對他不好,導致他也沒有機會做一個昏庸帝王。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51 PM

第97章

(下)

  為帝王者最忌優柔寡斷,心軟善變,晉鞅與先帝有太多不同的地方,所以自他親政以后,在朝中的威望越來越高,加之藩王都被收復,世家越加勢微,整個大豐終于成了皇權位尊的天下。

  “父皇安。”年僅十二歲的太子走進御書房,見父親正在埋首批閱奏折,下面還站著大舅與張相,他上前朝晉鞅行了一個晚輩禮。

  張仲瀚與顧之瑀齊齊朝太子行了一禮。

  “寧恩來了?”晉鞅看到長子,放下御筆,朝晉寧恩招了招手。

  晉寧恩走到晉鞅身邊,就見父皇塞了一封奏折到他手里。

  “父皇?”晉寧恩不解的看了看晉鞅,又看了看手里的奏折。

  “汴州太守知法犯法,但是卻有人以他曾做過善事為由,請求朕從輕處罰,寧恩對此怎麼看?”晉鞅微笑著看著晉寧恩。

  “儿子以為,有功當賞,有過當罰,他因做善事而被父皇賞賜升遷,卻又因做惡事而被處罰,這兩者並不矛盾,”晉寧恩想了想,“儿子以為不該從輕處罰。”

  “嗯。”晉鞅點了點頭,然后拿過奏折,在上面批下几個字。

  晉寧恩偷眼看去,見父皇果然駁回了對方的請求。

  “你今日可見過你母親了?”晉鞅批完折子后,問起了家事。

  “父皇英明,儿子正准備去找母后呢。”晉寧恩笑嘻嘻的行了一禮,哪知道半路卻被何明給請了過來。

  “那你快去吧,若是被你母后知道是我半路截了你,恐要念叨我。”晉鞅朝他溫和一笑,倒是沒有故意拿著皇帝與長輩的架子,讓孩子拘謹為難。

  “是。”晉寧恩行禮退下,離開前,還跟顧之瑀與張仲瀚行了一個晚輩禮。

  張仲瀚看著晉寧恩的背影,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好一個風光霽月的太子殿下,倒是頗有几分陛下年少時的影子。他偏頭去看顧之瑀,見對方臉上也頗有滿意之色,便道:“陛下,太子殿下雖是年幼,但卻有几分陛下當年之風采。”

  他知道陛下教育兩位皇子十分的用心,便是普通父親待子女也不過如此了,這份情誼放在皇家,就十分的難得了。

  “張相莫要誇他,這孩子被朕與他母后寵壞了,”晉鞅笑了笑,口中雖是嫌棄,但是臉上卻是一片濃濃的父愛。

  這讓張仲瀚不免想到了當年陛下在誠王府時受到的待遇,或許正是當年誠王待陛下太過冷淡與漠視,才讓陛下對皇后以及皇子如此的用心。

  顧之瑀對太子這個外甥也格外的看重,聽到皇上如是說,臉上亦露出几分笑意。

  晉寧恩出了御書房,就去了紫宸殿,進去的時候就見母后正在欣賞舞姬的舞姿,手還不時的配合音樂打著拍子,顯然十分的悠然自得。

  他看了眼這個舞姬,心里有了些印象,這似乎是去年到避暑山庄時,官員奉上的舞姬,結果父皇沒看上,母后倒是看上眼了,從此就養在宮廷的舞樂坊里,還頗受母后寵愛。

  這讓當時擔心母后的他無言以對,總覺得有哪里不對的樣子。

  見到他來,顧如玖便招呼著他陪著自己一塊儿欣賞美人的曼妙舞姿。然后母子二人各自端著一盤水果埋頭苦吃,一邊吃還一邊討論何處何地的農作物有什麼,氣候對這些農作物有多大的影響云云。

  水果吃下兩盤,舞蹈欣賞得差不多后,顧如玖揮手便讓舞姬退下,然后帶著大儿子去找二儿子跟女儿四個人去荷花池旁去釣魚。

  自從顧如玖有了釣魚這個愛好以后,荷花池里便不再養錦鯉,而是養一些能食用的魚,讓顧如玖釣魚后還能吃下肚。

  “母后,為什麼魚儿還沒上鉤?”只有五歲的小公子坐在顧如玖身邊,見魚鉤一直不動,便有些心急。

  “傻孩子,知道為什麼魚儿不肯上鉤嗎?”顧如玖塞了一片水果到小公主嘴里,小公主說不了話,只能睜著一雙迷茫的大眼睛看著她。

  “因為心急的人是釣不上魚的,”顧如玖似笑非笑道,“一名優秀的漁人,要穩得住,靜得心,擅觀察,只要做到這三點,就不怕魚儿不上鉤。”

  小公主與二皇子點頭啊點頭,雖然他們並沒有聽懂多少。

  倒是最大的晉寧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內心對母后更加崇拜起來。

  午膳的時候,晉鞅發現飯桌上有几道用魚做的菜,不用問就知道久久定是又帶孩子去釣魚了,他把魚鰓旁與魚肚的肉分給久久與三個孩子,然后露出溫和一笑。

  雖為帝王,卻能擁有這樣美好的生活,他已無憾。

  年幼時雖受盡苦難,年少后卻得到了自己曾經所希望的東西,老天待他不薄。

  吃完飯,三個孩子離開了,顧如玖與晉鞅一起躺在床上小憩,雖然大多時候都是晉鞅陪著顧如玖睡。
  
  看著身邊安睡的久久,晉鞅忍不住回想起十七年前初見久久時的樣子,當年那個粉嫩的小丫頭,如今已經成為成熟的女人。只不過時光似乎格外厚愛她,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看起來也不過二十歲的樣子,肌膚白嫩水潤,頭發烏黑亮麗。

  忍不住在她唇角輕輕一吻,他是如此愛著身邊這個女人,愛逾生命。

  晉寧恩回寢宮的路上,遇到了錢太妃。

  他很少在宮中見到這位太妃,只是偶爾在太后那里才能看到她,所以兩人之間並沒有什麼來往。

  “太子殿下,”錢太妃朝他行了一個禮。

  晉寧恩回了半禮,太子雖為半君,但是錢太妃怎麼也是皇爺爺的妃嬪,他不好就這麼站著受禮。

  錢太妃打量著太子,發現這位太子殿下長得極好,他的父母已經是鐘靈毓秀的人物,可是他卻像是集了二人之長,年紀輕輕的,容貌身姿便顯露出無人能及的出眾。

  作為深宮中的太妃,她不好與太子有太多交流,相互見過禮后,便匆匆的離開了,等她走了几步后,又忍不住回頭看了晉寧恩的方向。
 
  當今陛下已是明君,若是這位太子殿下繼位后,能有其父之心胸與才干,想來大豐之國力會變得越加强盛。

  希望大豐再也不要出現先帝那樣的皇帝,誤人誤己,甚至還誤了全天下的百姓。

  德隆三十八年春,年僅五十二歲的德隆帝當著全朝眾臣的面,下達了傳位詔書,傳帝位于皇太子。

  滿朝嘩然,但是見皇上態度堅決,眾人無法再勸,只好給皇太子舉辦了隆重的繼位大典。

  就在朝臣以為晉鞅即便成為太上皇以后,也會忍不住插手朝中事務,哪知道太上皇傳位傳得很徹底,在太子繼位半年后,就帶太后住進了泰和別宮,再不管朝中事務。

  “皇后娘娘,太后與太上皇在湖邊垂釣,請隨奴婢來。”多福是何明的徒弟,自從何明養老歸田后,就是他在太上皇身邊伺候。

  皇后認識多福,所以對他十分的客氣,跟著他走了一段路后,果然在湖邊見到了太上皇與太后。

  她嫁給皇上十余年,但是兩人間向來是相敬如賓,缺了几分恩愛。不過她也沒有什麼怨言,也不敢跟太上皇與太后之間的感情相比。

  到了湖邊,她遠遠就看到太上皇與太后手牽著手在湖邊漫步,路過一片花叢時,太上皇還替太后采了一捧花放到太后手里。

  看到太后臉上的笑容,皇后停下腳步,對多福道:“父皇與母后興致正好,我們不要上前去打擾。”

  多福面上帶笑道:“是。”

  皇后轉身前,又忍不住朝太上皇與太后所站的方向看了一眼。

  太上皇正低頭親吻太后的額頭。

  她心頭微熱,再不敢上前打擾,轉身帶著宮侍們離開。

  世間有情人難得,又有多少人能像太上皇與太后這般,四十年如一日,情意不減呢?

  “剛才好像有人過來?”顧如玖扭頭看了看,除了几個隱在暗處的龍禁衛,並沒有看到什麼人。

  “哪有人?”晉鞅笑了笑,握住她的手,看著湖水盡頭的夕陽,“再說了,便是有人來又如何?”

  “為老不尊。”顧如玖伸手戳晉鞅的胸膛,雖然晉鞅的相貌與“老”沒什麼關系。

  晉鞅抓住她的食指,悶聲笑道:“我老了,你看起來卻還很年輕。”

  顧如玖哼了一聲,收回手道:“這種誇獎,一點都不誠實。”

  “不,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如初見時好看,”晉鞅緊緊握住她的手,“就像是照亮我道路的晨光,無人能及。”

  顧如玖把頭靠在他的懷中,無聲笑了。

  你一定不知道,你對于我來說,就如晚春的細雨,滋潤著我的心靈。

  此生有幸,與你同行。
作者: lue-len    時間: 2016-5-2 07:56 PM

本帖最後由 lue-len 於 2016-5-2 07:58 PM 編輯

第98章

  (一)

  這是他的婚宴,第二次成婚的婚宴。

  笑著喝下賓客們敬的酒,一邊應付著眾人的取笑,一邊開始擔心新房里獨自待著的女子來。

  眾人見他神思不屬,知道他是擔心新娘子,調笑几句又灌下几杯酒后,終于放他離開了。

  出了大廳,夜風襲來,讓他原本有些微醺的大腦變得清醒起來。

  吳家姑娘小他九歲,在他印象中一直是個有些脾性但卻單純的小姑娘,他從未想到這個姑娘竟對自己存著几分男女之情,甚至為了他一直不婚嫁。

  從十五歲等到二十四歲,人的一生有多少九年?又有多少時間讓人等待?

  寒來暑往,陳氏去了已十年,當初他們一起栽種在院子里的橘子樹,早已經老死枯萎,只余下一截快朽爛的樹樁證明它曾在這個院子里存在過。

  “世子?”提著燈籠引路的婢女見顧之瑀突然停下腳步,忙也跟著停了下來。

  顧之瑀朝院子方向看了一眼,緩緩收回目光,把手背在身后,長長的出了一口氣:“走吧。”

  揭開蓋頭,露出吳家姑娘水潤漂亮的臉龐,他不小心觸碰到她的指尖,涼意順著手傳到他的心頭。

  他起身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風披在她的身上,然后端起放在桌上的兩只酒杯,一只放進她的掌心。

  燭火溫暖,他與她的手臂相交,纏綿悱惻。

  几天后,吳冬芸跟隨楊氏進宮見了皇后,她跟皇后年齡相近,但是幼年時她性子烈,與皇后關系並不親近,所以進宮前,她設想過各種可能。然而事實上皇后對她態度很溫和,甚至還順口提起了兩人年少時的一些事情。

  十余年的時間過去,再提及往事,卻仿如在昨天。

  時間是殘忍而又美好的東西,它讓人曾經歡樂的時光漸漸遠去,也讓人在時光流逝中,得到自己奢求的東西。

  她不再年少,卻嫁給了自己暗暗喜歡近十年的男人。

  那個曾經離自己很遠很完美的公子,終于成為了她夫君,成為了她的另一半,她這些年沒有白等,沒有辜負時光。

  離開乾坤宮時,顧如玖送給了她很多的東西,還跟她說了很多夫君的愛好與習慣。

  “兄長性格溫和,大嫂若是與他有什麼不愉快的地方,盡管跟他說就好,不要有什麼顧慮。”她拉著她的手,把她送到了乾坤宮的大門口。

  “請娘娘放心。”她愛戀他這麼多年,又怎麼舍得讓他難過。

  “大嫂。”在她准備離開時,皇后又叫住了她。

  她回頭,發現顧如玖眼眶微紅,似喜似悲。

  最終顧如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笑著回了殿門。

  回到家后,她疑惑的跟夫君提起這件事,哪知道夫君只是笑著搖了搖頭。

  “你不要多想,久久……皇后娘娘只是希望我們過得好好的,”顧之瑀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然后從抽屜里拿出一盒糕點給她。

  “這是留仙居的點心?”吳冬芸接過盒子,笑得一臉感動,“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你昨天不是提過?”顧之瑀溫和一笑,見她吃了一塊到嘴里,怕她噎著,忙端了一杯茶過去。

  看著他低頭吃東西的模樣,顧之瑀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溫暖起來。

  她為自己蹉跎了近十年光陰,自己哪還舍得她余下的光陰繼續蹉跎下去?

  (二)

  再度回到京城,京城早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那個地方。

  當年聲名赫赫的李家,早已經消失在人們的口中,他帶上香燭紙錢等物,到李家的陵墓上香。

  墳墓雖然年久失修,看起來有些破舊,但是卻並沒有雜草叢生,可見平日常有人來打理。

  他上完香,站立在李光吉的墓碑前,心里一片落寞。

  李家不少長輩因為牽涉通敵賣國一案中,被判了斬首之刑,他這個死里逃生的未亡人,站在這一塊塊墓碑前,竟覺得悲涼得可笑。

  母親與父親最終沒有葬在一塊,這兩個人生不同時,死不同穴,只怕來生也再也不相見了。

  “是大哥嗎?”

  他回過頭,見到一個中年農夫扛著鋤頭朝自己走過來,待對方走得近了,他才認出這竟是二房的堂弟李繼安。

  當年的李繼安何等講究之人,吃穿住行無不精致,現如今竟穿著粗布衣服,皮膚黝黑,滿臉胡須,挽起來的褲管上還帶著泥點。

  “繼安……”李懷谷聲音有些沙啞,擠出這兩個字后,便再說不出話來。

  小酒館中,堂兄弟二人叫了一壺熱酒,兩碟小菜一盤花生米,然后圍坐在桌前講起這些年的經歷。

  “幸好陛下並未趕盡殺絕,像你我這樣的,總算是逃過一劫,”李繼安喝了一口有些渾濁的熱酒,然后苦笑道,“你這一去便是十多年,過得可還好?”

  “還好,”李懷谷把有些澀口的酒咽下,連眼角都跟著辣了起來,“我們家……還有哪些……”

  還有哪些人活著,當初那些發配邊疆的人,可還有信來?

  “沒啦,沒啦,”李繼安擦著眼角,似笑似哭,十分狼狽,“早在几年前,便再也沒有信傳來,或許是日子太過艱難,才不好傳信回來。”

  寧可這樣以為,也好過他們都死在了邊疆,再歸不了故鄉。

  堂兄弟二人在小酒館坐了一個多時辰,李懷谷拒絕了李繼安邀他做客的邀請,帶著些許醉意走在喧鬧的街頭,突然前方鑼鼓聲驚天,街邊突然就人頭攢動起來。

  “王家公子中了!”

  “中了,中了,吾儿中了!”

  原來又是一年春闈,他看著那些或喜或悲的學子,恍然覺得,當年一幕幕就近在眼前。

  盛年不再來,一日難再晨。

  他年少時愛戀過世間最好的女子,他年少時作出過世人驚嘆的詩詞,他年少時曾金榜題名,引得無數學子艷羨。

  只可惜逝者如斯夫,喜也好,悲也好,過去的都永不會再來。

  路過街邊的一個小茶館,兩鬢斑白的說書人正興致勃勃的講著當今帝后之間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他停下腳步,找了一個空位坐下,堂倌給他泡了一碗蓋碗茶,劣質的茶葉在滾水中打著旋,最終老老實實的沉在了杯底。

  “卻說那日梨花開得正好,陛下初登基,突見路邊站著以為嬌俏可愛的小姑娘,于是便停下腳步,上前問道,這是哪家的小嬌娘,為何獨自在梨花雨中不離去?”

  “小嬌娘花落滿頭,朝陛下行禮道,這位公子,你可曾見過我遺落的荷包……”

  卻說那日陽光正好,他騎在馬背上賞花,突然身后一個小姑娘騎著馬追了過來,她朝著自己伸出白嫩的手掌。

  “李公子,這可是你掉的荷包?”

  荷包上繡著魚戲荷花圖,烏青為底,上綴珍珠,是母親為他縫的荷包。

  他掏出藏在懷中的荷包,荷包破舊不堪,上面的珍珠早已經掉落,唯有魚戲荷花圖還勉强能辨認出來。

  “俊俏公子與佳人以荷包結緣,只是他不知她是侯府小姐,而她不知他是當今帝王……”

  一切恩怨愛恨糾纏,只不過是說書人口中的杜撰,是真是假對于身為過客的聽眾來說,已經不再重要。

  而他,也只是無關的過客而已。

  (三)

  “同學們,今年歷史的高考重點你們都記住了嗎?德隆帝的盛世之治是很重要的考點,大家一定要多多注意,不要馬虎。”

  “老師,德隆皇帝與昭和皇后之間的故事,你再跟我們講講唄。”

  “他們的故事電視劇電影都拍了無數遍了,還有什麼好講的?”

  “那不一樣,電視劇都是些胡編亂造的虛構情節,哪有你講的有意思。”同學們起哄,還有女生道,“德隆帝與昭和皇后可是一夫一妻制的忠實擁護者,這思想覺悟多高呀。”

  歷史老師對這些學生有些無奈,為了降低他們高考壓力,只好無奈的講了起來,“既然你們感興趣,那我今天就跟你們講講昭和皇后。”

  “昭和皇后出身世家,尤擅書法與繪畫,至今咱們國家博物館還收藏著她的一些作品,是歷史上難得的才女。當然,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有史料表明,她還是一位十分有胸襟與政治遠見的女人。”

  “眾所周知,自大隆朝德隆年間開始,便有女子為官的記錄,當時最出名的一個案子,便是二甲傳臚乃是女子一案,最后這名叫做張台的女子靠著個人的能力,坐到了大理寺卿的位置,被后來的史學家稱為女子崛起之榜樣。”

  “當年事情鬧得那麼大,德隆帝為何願意頂著這麼大的壓力,讓張台保住了功名並且在朝為官呢?”

  “《大豐錄.名臣傳》中有記載,台進宮面聖,德隆帝對她態度非常冷淡,反而是昭和皇后為她求情,並言史上既然有女子為將,為何不能有女子為官?”

  全班女生聽得臉頰緋紅,忍不住對千年前的昭和皇后心生崇拜之意,只可惜她們之間相隔著千年的時光,縱然心生向往而不得見。

  “帝后二人恩愛一生,創下了盛世之治,有人說德隆帝是千古一帝,有人說德隆帝是世間難得的痴情男子,”歷史老師推了推眼鏡,笑著道,“在我看來,昭和皇后同樣是世間難得的奇女子,所以德隆帝才對她敬愛一輩子,所以后世文人墨客才會對她如此推崇。”

  “這兩人……”歷史老師看著歷史書上兩人的畫像,感慨道,“世間難得,只可惜無緣得見。”

  至少,有這兩人的存在,讓無數人相信,愛情是真正存在的。

  只要無所畏懼,情便無處不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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